果然,母亲昨晚便来了电话,让他今天无论如何回家一趟。
他拿起那本杂志端详着,封面醒目地标志着些敏感暧昧又尖锐的字眼: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当众激吻……
拍得不错,画面很清晰,很专业。
他微微一笑,很好,正好先给父亲一个心理准备,反正迟早是要见面的,现在这个见面,只不过是提早了点。
还未到下班时间,忽然听见李玲道:“未央,他来了。”
未央对着电脑屏幕,脑袋一时转不过弯来,本能地随口反问:“谁来了?”
问完后才反应过来,不顾李玲暧昧的挤眉弄眼,径直走到落地窗前向下望,就看见骆毅很招摇地倚车抽烟,一只手斜插在裤袋里,姿态优雅,倒是很悠闲的样子,从高处往下看,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回头率百分之一百。
看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未央气便不打一处来,重新坐回电脑前,已经无心工作,忽而想起抽屉里骆毅送的新手机,便把她原来的那张SIM卡换了上去,才开机,一条一条的短信便接踵而来,有些是系统信息,无非是提示话费余额不足以及恭祝新春快乐之类的,有些是李玲的,但绝大部分是骆水洛发过来的,她一条一条地翻看着。
[未央,怎么电话一直打不通?对不起,昨晚我实在太冲动了,我不该打那个电话给你的,我哥他没事,原来他后来转机去了香港,并没有乘搭那班机……]
这条信息很长,她翻了好几页,才全部看完,然后按下一条。
……
……
[未央,你没事吧?看到信息回我电话。]
……
[未央,我与陆晖要提前出国了,去美国,不回北京了,直接在上海飞美国,陆妈妈病情急剧恶化,她一直希望我们结婚,所以我必须陪他去……而后我会回维也纳,短期内都不会回国了,保重。]
陆晖。
未央看着出现在手机屏幕的这两个字,恍若隔世。
她慢慢地把额头抵在办公桌上,闭上眼,眼前便浮现骆毅倚车抽烟的样子,她叹了口气,起身向经理办公室走去。
未央破天荒地第一次提早下班。
骆毅看见她很自然地迎上来,四周的目光令她浑身不自在,骆毅为她拉开车门,她头一低便坐进了车内。
骆毅打开另一侧的车门上车,关门,发动引擎,加油门,车子向前滑去。骆毅顺手开了音乐,一阵阵轻柔的音乐流泻出来,车内还幽幽飘散着一股烟草气息,想必他抽了不少烟。
看着外面不断倒退的街景,她终于想起来要问:“现在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骆毅笑,说:“我以为你不会问了。”
未央不自然地笑了笑。
骆毅道:“我们回家。”
“回家?”未央呆了呆。
他尽量轻描淡写:“我想介绍我父母给你认识,我母亲你上次见过的。”
未央半晌说不出话来,为什么要介绍父母给她认识?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她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恰好是红灯,车子停在路口。
“未央。”骆毅转过头来看她,伸手关掉了音乐的开关,他的声音清晰入耳,“我很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我也希望你能清晰地知道自己想怎么样,你若是不愿意,我现在就送你回家。”
未央怔住,抬眼看他,他已经别开了头看前面的挡风玻璃,他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竟在微微地颤抖,他的双唇抿得紧紧的,又伸手去按音乐的开关,音乐流泻出来,又故作认真地去调音量,交通灯悄然转变成绿色,后面的车有些已经不耐烦地按喇叭,而他仿佛听不到。
未央咬着唇,忽然觉得自己罪不可恕,这个男人在她面前,已经是低到了尘埃里了。
他是如此卑微地爱着她。
她终于伸出手握住他的。
虽然她并不确定,在尘埃里开出的这朵花,是结果还是凋零。
那是个潮湿的春天傍晚,山上大雾弥漫,厚重地凝聚在空气里,浓得仿佛能随时滴出水来。柏油山道空空落落,车开得很慢,顺着山道蜿蜒而上,天色越来越暗沉,山道两侧的灯火开始亮起来,幽幽地,仿佛两串夜明珠,一颗一颗,溶解在黏稠的白雾里,晕染开来,只是一片橘黄色的光影,一切朦胧未明。
下车后她的心才开始跳,手心全汗湿了,骆毅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
走到门口,她竟有点却步,不由自主的。
骆毅只得停下脚步,放低声音,道:“别怕,我母亲你上次见过的,至于我父亲……有我呢。”
她还是忐忑,自己心里明白,这次见面与从前那一次见面是完全不同的。
骆毅郑重地介绍:“父亲,这是夏未央。”又转过头去对骆夫人道:“母亲,未央您上次见过的。”
骆毅的父母乍然看见她,仿佛都吃了一惊,特别是骆锋,脸色略略有些不自在,可毕竟是官场上应酬惯了的人,仍然不动声息得体地微笑,客气地唤她:“夏小姐。”
如此客气,未央觉得不安。
骆锋比电视上看起来更加威严强势,只是她明显地感觉到他那种拒人千里外的礼貌与疏离。
倒是骆夫人依然雍容如昔,微笑与她握手,一面就吩咐佣人上茶。
彼此坐下。
骆锋的目光如炬,未央才发觉自己的手与骆毅的手还交握着,十指紧扣。
她窘得慌,不着痕迹地把手从骆毅手里挣了出来。
然后吃晚饭,晚餐的气氛有点沉闷拘束,骆锋不久便离席,对骆毅道:“你来一下。”率先步上楼梯。
骆毅伸手在桌子底下重重地握了下她的手,道:“我去一下。”随即上楼。
骆夫人解释:“他们父子平常都忙,难得见上一面,请多包涵。”
未央慌忙道:“您言重了,是我冒昧来打搅。”
骆夫人微微一笑,问道:“你不是北京人吧?”
“我是杭州人。”
“你一个人在北京?”
“是的。”
稍稍停了一下,骆夫人才仿佛不经意地问:“令尊令堂都还好吧?”
未央有些不安,她顿了顿,方如实答道:“我父亲几年前已经去世了,我母亲……在杭州。”
“噢,是这样……”
……
……
隐约间听见楼上有争执的声音,骆夫人的笑容有些勉强,“对不起,我走开一下。”
偌大的饭厅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连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都清晰入耳,不管隔音效果有多好,可是那样愤怒的话语,虽然零星,总有一些是能够穿透耳膜的。
未央一个人坐在那里,只是发呆。
时间到了这里,仿佛寸步难行。
忽然一声巨大的摔门声震碎了空气,抬眼便看见骆毅从楼上冲下来,脸色罩霜,抓起她的手便向大门走去,“我们走。”他抓着她的手指关节青白,捏得她的手很痛。
回去的路上起了风,浓雾已经散了,未央这才发现柏油山道两旁种植的是随处可见的侧柏,浓密的枝叶淅沥沙啦地在风中摇晃,影影绰绰,在迷蒙的月色下,摇碎了一路。
告别时骆毅深深吻她,他的唇微凉,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他说:“未央,我只要你知道,没有任何人或任何事可以影响到我们的,无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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