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我报考中央音乐学院,父母亲对与我的行为难以理解,因为我出国深造是一早就计划好了的——维也纳音乐学院,享誉世界的音乐之都。
维也纳金色大厅,亦曾是我的梦想。
可是我需要时间来考虑,这是否,就是我想要的人生。
父母亲百般劝说无果后,终于退让。退让的条件是——不是不去,只是推迟。
我不置可否。
就这样,我安然地在音乐学院度过了最初的两年,大三那年,我遇到了她——夏未央。
北京的夏天,很热,就如北京的冬天,很冷。那是两个极端。
那天是星期天,我没有回家,一个人在练习室里弹钢琴,我练琴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这是众所周知的,所以除了我,练习室并没有其他人。
然而,她却忽然闯了进来,我一直记得,她明净清澈的眼睛,比外面的阳光还要耀眼,仿若一个迷途的天使,我不禁闪了下神。
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使人浑身微微发热。
她说,你的手真好看。
跟我从前遇到的女孩不同,她并不说我弹奏的钢琴曲好听,反而说我的手好看。
我记住了她,这个说我的手好看的叫夏未央的女孩。
第二次遇见她的时候是在我们学校与外语学院的联谊舞会,我一向是不参加这种活动的,可是那次不知怎么,就神使鬼差地去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其实我一开始就看见了她,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婉拒了好几个男生的邀舞,却饶有兴味地在舞池旁闲看歌舞升平,只是游移的目光,却没有焦点。俪影双双,翩翩起舞,仿佛都引不起她的兴趣,仿佛都是旁人的事,她只管看。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注意一个女孩子,可是于她,我却只是这舞会上芸芸中的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
我不敢贸然地去邀请她跳舞,只是怕,下场会如刚才的那几个男生。
大厅的一边放着一架钢琴,我并没有想要成为众人的焦点,可是我想成为她的焦点。
有时候我会想,若是那天,我没有去,或者她没有去,又或者我没有坐到钢琴前面去,很多事情,是不是就会变得不一样?可是那一刻,我选择坐到了钢琴前面去。
如果时光倒转,一切回到最初,一切可以重新来过,我是不是会做当初一样的选择?
我知道我会,因为在那一刻,我遇见了她。
洛洛也是在那一年,进音乐学院的,主修小提琴,副修钢琴。其实她的钢琴弹得非常好的,可是不知为何却选择了小提琴,或许情有独钟的缘故。
半年后,就在那年的冬天,她成为了我的同学,连跳两级,对于她的能力,我一点也不怀疑她可以做到。
我与洛洛一起长大,同骆毅一样待她如妹妹,然而骆毅并不爱带她玩,相比于他,我与洛洛反而更亲近一些,甚至更像她的亲哥哥。可她对我一直是直呼名字的,从没有唤过我一声哥哥,我亦不甚在意,觉得洛洛还是小孩儿心性,不喜欢别人把她当小孩子,所以第一次对未央介绍,我便说她是我的同学。
对于我与洛洛的关系,我从来没有刻意去隐瞒未央,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刻意地去解释,因为那样反而会让人觉得欲盖弥彰,可是我没想到,那却成了未央与我分手的借口,虽然我知道,那不过是欲加之罪。
那年夏天,我毕业,同时亦明确了自己人生未来的方向。
我发现自己亦不过是世间上许许多多世俗男子的其中之一,因为未央,世界之大,舞台之辉煌,仿佛都是旁人的事,而在爱情的世界里,只要我爱她,她亦爱我,便足够了。
像许许多多的情侣一样,我们也曾规划未来,也曾承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只是没想到,当爱情在现实面前,原来是这样脆弱,一切皆变得面目全非。
她最后咬我的那一口,真痛,那一刻,我才突然明白,她所承受的压力以及痛楚,远远地超过我之所想。
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会是这样的结果。
我从来没想过,洛洛对我,会有超出兄妹感情外的男女之情。
洛洛是与我一同出国的,到了异国,彼此相处的机会骤然多了起来,常常一起吃饭,放假的时候一起驾车旅行,纵使只是这样,无可避免地,还是到了谈婚论嫁,因为母亲特别喜欢洛洛。
母亲病了,是尿毒症,已经有些时日了,但她不愿意住院,所以只有定期去医院做血液透析维持着正常的生活。因为她特殊的血型,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肾源,后来还是发展到了晚期,随着她做透析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肾功能直线下降,最终还是住进了医院,在美国。她一直希望我与洛洛成婚,我以事业为由推却,她便退而求其次,说先订婚,我知道这样对洛洛并不公平,可是我看着躺在病床上全身浮肿的母亲,无言以对。
回国前一天我与洛洛再一起去看母亲,我去停车场停车,让洛洛先上去。我停好车独自上去,穿过长而静的走廊,发现病房门虚掩着,我忽然好奇母亲与洛洛平日是怎样相处的,我便在门前站定,从窄窄的门缝望进去,陪护不在,洛洛在伺候母亲便溺,动作纯熟,仿佛习惯。
我站在门前,看着眼前这一幕,只是无法移动半步,人前美丽高贵如公主的骆水洛,眼前这个在为母亲便溺的女子,我无法将她们重叠。
这么多年了,在我最辛苦,最艰难的时候陪在我身边支持我的是洛洛,然,我心中所想的却并不是她,这一刻,忽然发现自己无比卑劣与自私。
因为我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就如那句话,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我当着母亲的面向洛洛求婚,洛洛答应了,母亲很高兴,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直到她去世那一刻,她都没有等到我与洛洛结婚。
曾经我以为我可以的,我以为我可以做到,把夏未央,把这个名字,掩埋在遥远的记忆里,成为过去,成为曾经。
我没想过会再遇上未央,这仿佛是上天开的一个不怀好意的玩笑,没有早一步,亦没有晚一步,就在我与洛洛的订婚宴会上。
从前最后一次见她,已经多少年了?六年?还是五年?我已经记不清楚了,然而在这条时光的长河中,当灯光亮起的瞬间,恍惚只是我的一个转身,而她还站在那里,仰头微笑。
仿若那年学校那个小小的舞台上,当我转身谢幕的时刻,在观众席下刹那亮起的灯光中,她远远地站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仰头微笑,那一刻,我是众人目光仰视的焦点,而我目光唯一的焦点,只是她明亮的笑容,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淡成了背景。
这么多年了,时光的镜头仿佛在她身上停格,她好像一点都没变,站在骆毅身旁,还是那抹微笑,明净清澈。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要在从前所有的一切前面加“曾经”,在后面加“过去”,谈何容易。
永远无法忘记,站在海拔1545米的泰山之上,站在如浪似雪的云海之中,她说,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那是最幸福的瞬间,那是世上最美好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带着阳光的热度,渗透身体的每一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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