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所以,一切都必须结束了。
他环顾四周。
君离尘知道他讨厌被人打量指点,所以没有让人跟著伺候他,整座营帐里,只有他,还有一桌的酒菜。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手,从自己的发上抽出一支长长的玉簪。
轻轻地转动,装饰的镂雕和簪身分离开来,他小心地把当中白色的粉末倒入面前的酒杯,耐心地看著那些粉末完全地溶入酒中,然后把玉簪插回了发髻。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是那么地平静,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做完了这一切,他也没有表露任何的不安,只是坐著,静静地在等。
君离尘过了很久才回来。
就要攻城,他当然要去军前鼓舞士气。
像君离尘那样的人,振臂高呼似乎是很可笑的事呢!
“怎么了,在笑什么?”
他轻轻摇了摇头,微笑著把面前的酒杯递给了君离尘。
“这是祝捷酒吗?”君离尘也勾起了嘴角,看著他。
“我希望你能够实现所有的愿望。”他亲自端起了那杯酒,递到了君离尘的面前。
“我就要攻打皇城了。”君离尘接过酒杯,深深地看著他:“如果,这次攻城,君家无法幸免,你会恨我吗?”
“不会。”他简洁有力地回答了。
“怀忧。”酒杯在君离尘的嘴边停住,他又问:“除了是兄弟,你有没有像我一样,对我动了情?”“有。”他依旧没有犹豫。
“好,实在是太好了。”君离尘的脸上显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
酒杯已经碰到了他的嘴唇。
然后,靠近又远离,靠近,又远离……
君怀忧平静地看著他。
“如果,我已经喝下了这杯酒,你的回答会是什么呢?”终于,君离尘还是放下了酒杯,看著他问。
君怀忧一愕。
“你犹豫过吗?”君离尘的眼睛,那么地暗沈,君怀忧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有,但是我必须这么做。”君怀忧看著那杯酒,直到现在,他依旧保持著平静。
“为什么?”
“牺牲一个兄弟,可以救回我的全家,我的独子,我的弟妹,我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呢?”
“那我呢?”
君怀忧抬起头,迎上了他凝固的眼神。
“只是一个兄弟,失散了许多年的,感情并不是很深的兄弟。”
君离尘凝固的眼神终于被击碎了。
“只是兄弟?那么,你所说的那些……又算是什么……”
“因为我很歉疚,我也不是铁石心肠,你对我的感情,我的确十分感动。可是,除了同情,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君怀忧叹了口气:
“我很内疚,当初要不是我一再退让,让你有了错觉,今天也不至于会令你这么痛苦。”
“很好,实在是好极了。”君离尘靠在椅背上,目光里一片空洞:“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救得了那些你重视的人吗?”
“也许不能,但是如果我不动手,就一点机会也不会有。”
“你很残忍啊!君怀忧。”君离尘笑了起来,笑得仓惶而又凄凉:“你知不知道,你这么说,和杀了我根本没有什么分别。”
“对不起,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们君家注定了是要亏欠你的。”君怀忧带著歉意在说,可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地近乎残酷。
“够了!”那种残酷终于打败了君离尘,他站了起来,痛苦的表情被阴冷替代,他猛地抓住君怀忧的双肩,那么用力地抓著:“我真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残忍?为什么,你为什么也和他们一样把我当作毫不重要的东西?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以来,我的心里只有你。别人怎么恨我都可以不在乎,没有任何的事能够让我这么痛苦!只有你!只有你啊!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肩膀上的疼痛让君怀忧皱起了眉头。
君离尘下意识地放松了力气。
下一刻,他开始厌恶自己。
君离尘是什么人啊!别人都说你没血没泪,心如坚铁。你不是告诉过自己,能够得到这个天下,就算血染河山又有没什么关系。那些怨恨你的人,害怕你的人,他们的只配做你脚下俯首贴耳的奴仆。可是现在呢?
这个人明明背叛了你,背叛了你有生以来第一次交付的真心,你居然因为害怕会弄痛他,而这么小心翼翼的?
他要杀了你,他要杀了你啊!
你怎么能够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呢?
他爱他的家人,胜过爱你千百倍,这样的人值得你视如珍宝吗?如果你穷尽一生,都得不到这个人的心,又该怎么办呢?
你能等那么久吗?你等得到吗?
如果他爱上了别人,他的心最终给了别人,你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你只会更痛苦,更痛苦,那种痛苦你怎么能够承受?
想要永远不会尝到那种痛苦,除非……
“你想杀了我,是吗?”君怀忧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杀意,平静地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的心里,一直就有著杀我的念头。当年,你让我去皇城送那个漆盒,里面什么都没有的吧!你让人在半路上刺杀我,却没有想到我只是受了轻伤。你的心在那一刻分成了两半,一半痛恨我使你变得软弱,另一半却对失去我恐惧万分。你杀我是因为你恨我,你救我是因为你爱我。那现在在你的心里,又是哪一半占了上风呢?”“够了,君怀忧!”君离尘松开了手,踉跄地后退了几步,用全然陌生的目光看著他:“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我会觉得我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你?”
“你看清了吗?我还会是谁呢?你只是忘了,我也姓君,你血液里的冷酷,我又怎么会少?我现在做的,和你当年在舞凤宫里做的,又有什么差别?”
君离尘扶住了桌子,收拾著自己已经残破不全的心。
这么多年以来,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愿望。至少,君怀忧在聚华镂里落到他怀里的那一刻之前,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愿望。
他所想要的,只有那座世上最为华丽也最为黑暗的宫殿,他要证明,他君离尘生来就是为了“君临天下”的。没有人,能够动摇这一点。他费尽了心机,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现在,在最后的关头,不能被任何的事毁了他就要到手的成功。
他深吸了口气,重新站直了他修长的身躯,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至少看起来,冷静已经回到了他的脸上。
“很遗憾,你还是失败了。这的确是让我大感意外,不过可惜,一切都已经是定局了。京城已如危卵,你没能杀得了我,这个天下就注定了要落到我的手里。京城覆灭,君家绝对逃不过这场劫难。”君离尘笑了,笑得足以让人不寒而栗:“我可以告诉你,就算城破他们得以不死,我也不会再让他们活在这个世上。我要你亲眼看著,他们一个一个地为你刚才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你不怕我恨你吗?”君怀忧直直地盯著他。
“你恨吧!”君离尘笑得更冷:“我不在乎,你尽管恨吧!”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我没有想过要杀你,我只是想要让你知道,这杯酒,把我伤得多痛。你也应该尝尝那种滋味,也许,你就会明白我爱你究竟有多深了。”君离尘拿起桌上的那杯酒,当著他的面倒在了地上:“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失败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青田君家会跟著这个皇朝一同覆灭,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放下酒杯,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营帐。
两名卫兵随后走了进来,可想一定是君离尘吩咐的。
感觉到君离尘渐渐走远,君怀忧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和动作。
“我一直就知道,你是个可怕的人。”
这座营帐里,突然多出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声音。
一旁的卫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软倒在了地上。
“如果我是他,就一定不会相信。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偏偏会被他亲眼看见你在下毒?”那个声音又说:“原来绝望,真的能让一个这么有头脑的人都瞎了眼睛,我原以为这是行不通的呢!”
“你不是他。”君怀忧终于改变了表情,他靠在了椅子上,显露出了疲惫的神情。
“他也不想想,像你这种滥好人,怎么可能下得了这种毒手?不过话说回来,我从来没见过他狼狈成这样,心里倒是有些痛快的。”
“你的话,还是一样这么多。”
“他可不像是这么笨的人呢!难道说真的是有‘当局者迷’这种事的吗?倒也是,你高明地连我也差点就信了那是杯毒酒。说实话,你对他……”
“洛希微,你闭嘴!”君怀忧猛地打断了他:“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到底还要在桌子底下讲多久?”“好了好了!我这就出来了嘛!”
从桌子底下钻出一个人来。其实,他是从桌子底下的那块地毯下面钻出来的。
说明白些,其实他是在桌子下面挖了个洞,躲在了那里。
那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眨了眨他招牌一样的圆圆猫眼,上上下下地看了看君怀忧,问:“你没什么事吧!”
“走吧!”君怀忧站了起来。
“等一下!”洛希微一把拉住了他:“你真的决定了?其实,事情未必有那么糟糕,你又何必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你实话告诉他,说不定他会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是你自己说什么办法也不会有的。”君怀忧看了他一眼:“我好不容易演完了这一出,现在却要反悔吗?”
“不是啊!你难道真的愿意一个人跑出去等死?在他身边,你多少能好过一些的。‘断魂’虽然可怕,总也有解药的,说不定京城撑不了几个时辰就破了,那也还有救啊!”
“尽会乱想,快走吧!”君怀忧把桌上的酒杯收入怀中,第一个跳进了桌下的洞里。
洛希微叹了口气,跟著跳进了自己挖好的地道里。
山坡上,君怀忧回首望著君离尘驻营的山谷。
“在想什么?”牵著马站在他身边的洛希微问。
“我在想,你每次挖这么长的地道,那些挖出来的土都到哪里去了呢?”君怀忧十分正经地问。
“你管这个干什么?总不会吃掉的。”居然用看蚯蚓的眼神看人,真过份!
君怀忧抬头看了看天色:“很晚了啊!”
洛希微欲言又止。
“我知道时间不多了,按我们的约定,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万一我在路上死了。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埋了就好,不要立碑,知不知道?”
“我看见过无数将死的人,可像你这样的,还真是没有过。死了还怕别人会难过,要躲起来偷偷死掉,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你别难过,我不是还没死吗?”
直到君怀忧帮他擦了眼泪,洛希微才知道自己哭了。
“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不长命呢?难道说,连老天爷都会有私心,不想把你留给那个妖怪?”
“我对不起他。”君怀忧忍不住再次地回望:“看见他那么地难过,我又怎么忍心呢?只是,与其让他看到我死,我倒宁愿他一辈子都弄不清事情的真像,一辈子以为我还活著,只是又一次地从他身边逃开……”
“你真的很残忍,只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一个人,恐怕我这一生都不会安宁了。”
君怀忧笑了。
淡淡地,带著些许的悒郁……
“什么人?”突然,洛希微神色一凛,伸手把君怀忧护到了身后。
“你还是没什么长进。”一个冷历的声音从黑暗里传了出来。
君怀忧明显地感觉到了,洛希微的身子在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忽然变得僵直起来。
突然,他也猜到了是谁。
“这件事和你无关,我们的事以后再说。”
君怀忧第一次听见洛希微用这么凝重的语气讲话,感到有些惊讶。
“难得你还记得我们之间有事没有说清。”那个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蓝衣古剑,面容冷峻。“不过,我这次来不是要来找你的。”
“是你?”君怀忧皱起了眉,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你什么意思?”洛希微戒备地问。
“我要找的人,是他。”蓝衣人锐利的双眼盯著的是君怀忧。
“什么?”这边的两人同时惊讶地反问。
“我要把他带回皇宫。”蓝衣人的目光在洛希微身上打了个转:“你知道是白费功夫,就不用动手了吧!”
“蓝天远,你就不怕我毁了那东西?”洛希微咬了咬下唇。
“我说过了,我这次不是来找你的。”蓝衣人看著君怀忧:“我不想对不懂武学的人动手,你也知道,他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你跟我走就是了。”
“不行。”君怀忧看著他,摇头拒绝:“我不能回去。”
“如果我告诉你,你的独子还在皇宫呢?你也不跟我回去吗?”
洛希微一听,暗叫糟糕,回过头,果然看见君怀忧面色发白,急忙一把将他扶住。
“希微,是真的吗?”君怀忧强自镇定,但手却有些发抖。
“君怀忧,你不能回去!”洛希微抓住他:“这个时候回去,你就真的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清遥他……为什么会……”
“出了点意外……他的确没来得及和大家一起离开。”洛希微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可是,我答应过韩赤叶,一定要把你交到他的手上,到了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能回头?”
君怀忧有些愕然地看著洛希微。
“你还不明白吗?你不能死,有太多的人希望你活著,只要你能够坚持到码头,我们就有办法保住你的命,但你如果你现在折回皇宫,神仙也救不了你了!”洛希微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一番话来:“你以为你折回去能改变什么?你折回去,只会白白搭上性命!”
“可是,清遥他……”君怀忧皱著眉,心里乱成了一团。“我怎么能把清遥一个人……我怎么能把他舍弃掉……”
“君怀忧!”洛希微狠狠地抓住他摇了摇:“我知道,我们所有的人都知道,所以你才会落到了今天这个下场!”
君怀忧看了看他,又抬头看了看沉默不语的蓝天远。
清遥他一个人……
可是,要是回去了,那么……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不行。”终于,君怀忧沙哑著开了口:“我不能回去。”
要是回去了,那么离尘他……
“我不能回去。”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著蓝天远,坚定地说:“我不会回去了!”
“很好的眼神。”蓝天远居然笑了,连洛希微也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这少有的微笑。“可惜,这由不得你!”
长剑被从背上解下。
“我这回不一定是要带著活生生的你回去。”长剑被一分一分地从剑鞘里抽了出来,乌黑的剑身没有一丝的光泽。“带著你的尸体虽然费力一些,不过倒也没什么关系。”
君怀忧的脸上浮现了慌张。
他知道,蓝天远不是在吓他,而是真的有杀他的打算。
“要是你敢碰他一下,我立刻就毁了那样东西。”洛希微突然出了声,脸上一片阴暗。
“你是说,你为了他而要挟我?”
不知是不是错觉,君怀忧只觉得那个人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寒光。
“不错。”洛希微拔出腰间的短剑,反手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但要是我死了,这世上就不会有人知道那东西藏在哪里。我保证,你一辈子也找不到的。”
锋利的剑尖一瞬刺破了他的皮肤,鲜血流淌出来。
“这招以死相胁倒是第一次看见,居然还是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我真是为你觉得羞愧。”
“那也多仗师父你教导有方。”洛希微冷冷地回望著他。
“你现在肯承认我是你师父了吗?”蓝天远半低下头,看著自己垂放在身边的古剑:“你既然是我弟子,那你就应该知道,我说过的话,是绝对不会反悔的。”
洛希微齿根一阵紧咬,直到舌尖尝到了自己的血味。
“你真的要这么做?”他看著蓝天远,眼睛泛起了凌厉的光亮。
蓝天远抬起头,手腕一转,长剑直指了过来。
“走!”洛希微一把把君怀忧托上马背,转身迎上了那片铺天盖地而来的剑光。
君怀忧知道洛希微只能撑得上片刻,丝毫不敢犹豫,一拉缰绳,往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不过片刻,急驰中的君怀忧就感觉了不对。
他侧过头,赫然看见了蓝天远棱角分明的面孔近在身边。
他一时惊吓,整个人往另一面倾斜过去。
马儿一个颠簸,他再也拉不住缰绳,整个人往马下坠落。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摔到地上,而紧闭眼睛的时候,觉得领口一紧,完全地静止了下来。
整个人从急速的运动中猝然停下,那种不适的感觉让他胸口发闷,眼前更是一片漆黑。
一切就如电光火石。
马蹄声在耳边远去,等他再次看清东西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蓝天远一把拎在了手上。
他急忙转过头,这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跑了不短的距离。
“希微……”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带著颤抖。
“你放心,他还没死。”蓝天远回答了他:“我早就说了,他是不自量力。”
蓝天远看著他。
“你是个不凡的人物。”蓝天远说:“只可惜,你还是选了这条道路。我也对你说过了,你这次回来,应该怀著‘死亡’的觉悟才对。”
君怀忧顺著蓝天远的目光转头看了过去。
千军万马,战鼓声声。
他远远看著,几乎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黑色帅旗下那张志在必得的容貌。
心里一痛,他慢慢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最后的一战,终于开始。君怀忧站在窗前,任由天边的火光映红了自己的双眼。
昏暗的夜色里,这座城市,像在燃烧……
“不出三天,这座皇城就会落到他的手里,就算我能逃到北方,想要再图复位也是绝不可能的了。”在他的身后,身著龙袍的男人这样说:“所以,城在,我在,城破,我死。”
君怀忧半垂下眼帘,没有接话。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个十岁的孩子。那时,他接替他师父的位子,成为历来最为年轻的国师。说实话,我对他是怀著崇敬的,因为他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君主。那时候,我总想著,总有一天,我也要成为那样的人。可是没想到现在,竟然会演变成了这样的情况。”
“你恨他很深。”君怀忧半侧过头,睫毛在眼眶下投成一片阴影。
“当你幼年时的榜样,成为有著野心抢夺你东西的仇人,你会不恨他吗?”当朝的天子笑吟吟地说著,像是丝毫不在意城墙外连天的战火。
“你的确有恨他的理由。”君怀忧点了点头:“你这么做绝对无可厚非。”
“就像他们一直在说的,你的确太过与众不同。不管是谁,在你的面前,都会不自觉地把最软弱的地方暴露出来。”皇帝的眼睛里划过激赏:“怪不得,像君离尘那样的人,也会因为爱上你,而患得患失。”
君怀忧浑身一震。
“很惊讶吗?其实,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秘密。何况,君离尘表现得那么明显,明显得让我都怀疑那是不是真的。”皇帝走到他的身边,以一种奇特的目光看著他:“直到这一刻,我才确定了,你实在是一个足以令任何人都生出追逐之意的人。
“你夸大了,我和他之间,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知道已是最后的关头,丝毫不能流露出怯意,君怀忧分外平静地说。
“我知道你也是聪明绝顶的人,我一直都很欣赏你。所以,我破例放了君家一条生路。明天一早,他们就会顺利地前往扶桑,远离这片战火纷飞的土地。”
君怀忧闻言,心头巨震。
好半晌,他才能挤出一丝苦笑:“原来,我们的一举一动你都了如指掌,那还是要多谢你愿意放我君家一马才是。”
“你先不要谢我,我放他们走是因为他们对我没什么用处。反之,韩赤叶也不是好随意开罪的对象,把他逼上了绝路,我也绝对讨不到什么好处。我只要留下了你,就已经足够了。”
“那清遥呢?既然我现在已经在这里了,你是不是愿意把清遥送去码头?”君怀忧问。
“这个你放心,这么多年以来,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他的性命。我可不像他一直挂在嘴边的父亲,居然会在他最危险的时候舍弃了他。”
“不,我劝你立刻把他送走。我不希望他会看到将要发生的事情。”君清遥的性格,他实在太过清楚:“清遥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如果你真的把他当成朋友,就不应该这么去伤害他。”
“作为父亲,你太宠溺自己的孩子。让他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也是必要的,我这是在帮他。”
君怀忧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也许不会后悔。”他轻声地说,目光却坚定地看著这个似乎是掌控了一切的帝王。
皇帝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动摇,但那丝动摇实在去得太快,快得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你大概没有想到过,最后,会是我在你的身边。”皇帝走到桌边,到了桌边,为他倒来了一杯酒:“七日断魂,本来就是宫中的秘药,它的好处是,非但你不会有什么痛苦,连死了以后,身体也能和活著的时候一样柔软而温暖。”
君怀忧看著眼前清透的玉杯以及无色的酒液,觉得有些荒谬:“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打击我,你也不看在我就要死了的份上,让我安心一些。”
皇帝只是笑笑,没有出言反驳。
君怀忧也笑了,他接过那杯酒,轻声地说:“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他仰起头,在皇帝的注视之下喝完了那杯酒。
他慢慢地坐下,坐进了窗前的椅子里,眼睛依旧看著那天边的火光。
“离尘……”他轻声地喊著这个名字:“君离尘。”
心中这一刻的平静连令他自己也觉得惊讶,没有什么一生的片断滑过脑海,唯一能够想的起来的,是君离尘温柔的眉眼。
你既然说了,一生一世,不弃不离,那么,把你的心给我,对我不弃不离,好吗?怀忧。
终有一天,你只能陪伴在我的身边。我绝不会再让你逃走,你只能在我的身边……
“好。”他微仰起头,轻声地答应了:“离尘,我答应你,生生世世,不弃不离。”
慢慢地,有了些倦意,他闭上了眼睛。
酒杯顺著打开的指尖跌落到了地上。
耳边似乎有人说话,但他已经听不清楚,也不想再听。
那声音越来越轻……
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他知道,自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