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个桀骛不驯的人就要跪倒在自己身前,胜利的喜悦让江锋有些放松,或者说对枪的信任,让他忽略了方子淇如此听话的危机。
方子淇腰身半弯之际,突然一个翻滚,江锋下意识要扣动扳机,手腕已被方子淇一脚踢中,枪飞到半空中。
失去唯一凭仗,江锋正想冲过去捡枪,脚被人一扳,也摔倒在地。方子淇单扣住他的双手,左膝压在他胸口,膝盖顶着他的喉咙,一个用力,他喘不过气来地想尖叫,可是身手被制,像是一尾网中鱼,怎么扑腾都挣不开。
优劣互换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敢叫我下跪,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哦,老大。」笑嘻嘻拍了拍江锋的脸颊,方子淇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美工刀,刀锋在月光下,闪动凝重的黯锋。
「方……方子淇,你要干什么?」努力从方子淇的膝压下夺取呼吸,江锋的声音都颤抖了。
「投桃报李,你说呢?」俊美的脸庞一片无害,美工刀在掌心转了一圈,在江锋还没反应过来前,一把插入他左手掌心,透掌而过,直插入地。
十指连心,江锋惨叫出声:「方……方……」
「你很烦,已经超出我无视的范围。」子淇右手还握着美工刀,脸上笑得无辜,右手轻轻旋转,换来江锋更惨重的叫声,「我知道你不会乖乖听话,你可以继续来找我。不过,下次再被我压住,我可不担保这把刀会插在哪里。」
冰冷的手指轻轻抚摸过江锋的脖子:「可能是这里……」
抚过心脏:「或者是这里……」
再往下,越过小腹,来到两腿间,暧昧地笑笑:「还可以是这里~」
江锋顺着他手势的移动,涕泪齐下,但在恐怖中,竟然有种快感。
「还有那边的枪,我会小心带走,毕竟上面有你的指纹。我随便找个目标来射,再把它扔下,大概警察叔叔们就会来找你吃鸡腿饭了……猪排饭好像也不错,你说是吧?」
这个人不是人……他是鬼……但有可能打击太过大了,江锋只是呆呆看着他傲慢无情的眼神,没再破口大骂。
「我走了,你慢慢考虑下次要什么时候来找我,我随时欢迎。不过,也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哦~」并着二指在眉上一挥,行了个礼,方子淇终于站起身。
周围被打倒的人都用恐怖的眼神看着他,挣扎着靠在一起,怕他也对自己如法炮制一番。
拿出手帕,包起枪塞到口袋里,方子淇笑嘻嘻地向众人礼貌挥手:「我走了,下次再见~」
不要再见最好——这是周围所有人的心声。
***
远离那些人的视线后,方子淇才放松身子,只觉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痛,好久没跟人干架干得这么惨。
「真是一场精彩的打斗,让人大开眼界。」黑暗中,突然有人出声,鼓掌。
方子淇侧过头,并不意外地看到杨洛岚正倚在他的黑色R1上,向自己挑眉微笑,笑容带着捕食者胜筹在握的优雅。
方子淇也懒洋洋地笑了起来,拿出口袋里刚刚放进去的枪:「走开。」
「我可没有找你干架的打算,你不用这么紧张。」杨洛岚轻松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方子淇露齿微笑,牙齿在月光下,白森森的。他拉动安全匣:「滚开,我不是江锋。」
——所以,不可能给你有机可乘。
杨洛岚看着方子淇随时会扣下扳机的冷然神色,耸肩:「不用冲动,我走就是。」
发动引擎,机车发出巨大的咆哮声:「不过,这回我真的对你有兴趣了。」
方子淇没说话,对他竖了个中指,将手中的枪对准他裤裆之间。
杨洛岚扬声大笑,机车飞驰而出。
确定杨洛岚走远后,方子淇将枪带手帕一起扔进河里:「无聊。」
***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同理可证,在湖边打架,想不弄湿也是不行的。
又痛又冷,全身上下都在痛,手痛,肩痛,腰痛,腿痛,脚痛,头痛,胃痛……似乎连牙痛也要出来凑热闹了。
「真见鬼的倒霉!」一拐一拐从电车上下来,方子淇全身打架过后的戾气加狼狈,—上车,再挤的密度也会给他让出一份空间。只是被人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还是不爽。
看什么看,没看过他这么玉树临风潇洒出众不可一世的人吗?!
快到家门口了,上去就可以换掉这一身湿衣。
方子淇没有上去,倚在两家之间的树下,看着对面二楼窗口,温暖的灯光。
过了会儿,摸摸口袋,发现手机在打架时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他走到不远的电话亭里,拨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手机铃声响了会儿,在转入语音信箱之前,终于有人接了:「喂。」
方子淇没有回答。
「……子淇?」对方的声音一如往常冷淡平板,似乎今天并没有起过争执。
子淇不由觉得委屈,嗯了声,没说话。
敏感地感觉到子淇的不对:「没事吧?现在在哪?」
「没事。」子淇说着,不知为何,却没回答后面那个问题,只是抬头看着窗户。
窗户突然推开,范子郗从窗口探头望了下,挂断电话,下楼要把流浪的小猫带回家。
小猫一开始还想挣扎,不过被牵住手后,就乖乖放弃挣扎,跟着饲主回去。
***
在子郗掩护下瞒过范妈妈,回到二楼。进房后,子郗面无表情地将子淇推到浴室,将莲蓬头打开到最大。冰冷的水柱冲得子淇呜哇一声叫出来,幸好水温很快转热。
看着子郗一张写满我很生气的脸,子淇嘟囔着,却不敢作声。
温热的水流很快冲刚掉一身寒意,似乎连伤口也不那么痛了。毕竟比起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之类,还是被棍子打到的内伤比较厉害。在水柱中留恋地又冲了十几分钟,才依依不舍关上莲蓬头。
湿漉漉的脑袋探出来,范子郗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电脑前,而是坐在窗口。看到子淇,捺熄手中的烟:「背上的伤涂了药没?」
子淇瑟缩了下。背上前几天受的伤加上今天的新伤,估计跟调色盘有得拼了,并不太想让小郗看到,换来一顿排头。
子郗从药箱拿出药水,示意子淇脱下睡衣,对他背上的精彩没发表意见:「我考虑过了……」
子淇嗯了声,没接话。
「以后你的事,我不会再多管。」
又嗯了声,子淇没有别的反应,低头看着地毯。
这一刻终于到来。
按捺下心中突然涌起的惊慌,子淇淡淡想着。没错,这就是自己想要的,早晚会有一痛,长痛不如短痛。
「希望我们可以回到过去。」子郗低声说着,盖上药水瓶。
子淇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一抹无赖的笑:「那代表,我可以睡你的床吧。」
范子郗瞪了他半晌,确定这种眼刀对他的厚脸皮无效后,翻了个白眼:「只限今天。」
「哦耶~告别地铺了~」子淇兴冲冲拉好睡衣就住床上跳。
子郗冷眼看了他一会儿,奇怪地摇头:「这张床就这么好睡?」
「你去睡地铺试试看。」滚走床上的被子,在被窝里滚过来滚过去,却压到伤口,子淇哀叫出声,「痛痛痛。」
轻吐口气,范子郗关了灯,爬上床后,将子淇往怀里搂:「这样如何?」
「嗯,还有点痛。」调整着姿势,努力寻找不会压到伤口的睡姿,过了一会儿,终于停止骚动,将脑袋枕在子郗肩上,「好了。」
「那就睡觉。」冷冷说完,子郗拉上被子。
好久没有这样一起睡觉了,肌肤抱在一起的那刻,两人心中都起了异样的悸动,又强行压下。
抱紧子郗结实的身体,子郗外表看起来冰冷,身体却—点也不冰冷。透过薄薄的睡衣,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起伏。
鼻端闻到他的气息,清冷又干净的味道,像泉水—般的气味,子淇不由在他肩膀上嗅来嗅去,轻佻地吹了口气。
子郗像被什么哽到般,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拍了子淇脑袋一巴掌:「好好睡觉!」边说边把子淇的脑袋从他肩上压到胸前。
这种距离,可以清楚听到子郗心跳声,一跳一跳,自己的心跳也在相和着。
子淇突然笑了起来:「干嘛这么生气,我只吹了口气,难道你这里,从来没有……」边说手边探了过去。
范子郗握住他往下探的手,从牙缝间挤出三个字:「方子淇!」
「连开个玩笑都不行。」子淇耸肩,「其实我们一直很好奇,你有没有打过手枪……」
子郗没说话,只是盯着子淇看,晶亮的眼神让子淇自背后窜起—阵寒意。来不及反应,就被子郗压在身下,两片温热而干燥的唇压了上来。
第一次的唇齿交触,辗转啃噬,带着诱哄的力道,抵开他因为震惊而微启的唇。舌尖滑过敏感的上颚,子淇不由打了个哆嗦,想转开头,却被紧紧扣住后脑勺。
温热的手从睡衣下摆探入,抚摸在紧密光滑的肌肤上,上下游移。子淇轻喘了声,觉得被碰到的地方都有伤口好痛,但声音却哽在喉咙里,脑袋一片混乱,不由自主闭上眼,手指紧捏着床单,感觉子郗双手力道越来越大,用力得似乎想把他捏碎了一般。
「所以,别随便开玩笑。」终于放开子淇,子郗一脸自我嫌恶地转开脸,「不想事情发展成这样的话,睡觉!」
惊魂初定,心跳得乱七八糟。想伸手擦去嘴唇上的残迹,又觉得太过刻意,周身上下,被抚摸过的地方,似乎都在燃着火。
勉强压下心跳频率,子淇咕哝道:「我是不介意送上来的美人恩……不过现在还是睡觉吧。」说着脑袋又趴入子郗怀里。
子郗哼了声,也保持着稳定的呼吸,闭上眼,直到怀里子淇的呼吸变得深而长,进入深眠之后,才轻轻搬动他的脑袋,抽出身来。
就着月光看着他平静的睡脸,深刻的轮廓起伏,在月光下映出深邃的阴影。脸上青青紫紫的地方不少,还贴着药布,薄薄的唇角不再挂着似笑非笑的讽刺,微微翘着,柔软而湿润,散发情色的邀请。睁眼时的他,带着孩子的任性和成人的圆滑狡诈,但睡着时,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才不想跟你睡同一床……」叹息了声,想到同学间的打趣,他苦笑:「我确实是有圣人的耐性了,才会放着你这块肥肉在嘴边而什么都不干。不过……如果远离是你的愿望的话……」
***
第二天依然是子淇载着子郗去上学。
大家见昨天吵得那么决绝的两人今天又一起上学,终于死心,决定以后无论他们闹了什么纠纷都不去管——简直比夫妻的床头吵架床尾和还激烈还快。
事情似乎就这么平静下来,跟小郗和好,杨洛岚也不再来纠缠,一切都恢复了先前的正常……但子淇却隐感到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来自子郗。
他们两人还是时常一起上下学,但子郗渐渐不再与他共乘一辆脚踏车,而是一人一辆。子郗既然不要求,子淇也不会傻到去跟他说来坐我的后座吧或要坐子郗的车后座,事情就这么习惯下来。
然后是上学路上遇到堵截。平常对上时,子郗都会在一旁等着,现在则直接骑车走人。回头抱怨他为何不够义气,他则回答如果不是以前没车需要等他,以前也会直接离开的,理由正当地让子淇牙痒痒。
再来,晚上惹了事,不想直接回家,躲到子郗那里时……能睡上床果然只有一次,还是继续打地铺,而且第二天起来,也没有挤好的牙刷和毛巾,衣服皱巴巴扔着,一切都得自己动手。
更多更多的,在学校还是家里,子郗都不再对他呼来喝去。
暴君从良了。
子淇知道,子郗是在贯彻他所说的,不再管他一事。
彻底的放手,虽不到两不相干的程度,但子淇不找他的话,他绝不会主动找子淇。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子淇避开人群托着下巴在天台上发呆。
「老大,你跟副会长还没和好?」周游和郑漠找到他,围了过来。
子郗平时就冷冰冰不大搭理人,所以同学间没看出这两人有问题。但郑漠和周游觉得如果他们两人也看不出的话,就枉费他们狐朋狗党的名号了。
「早就和好了。」子淇懒洋洋扒着头发,「大家都是见证人。」
「我还婚礼见证人咧!」郑漠没好气地拍下他的手,「平时副会长对你吆喝来指使去,最近居然放任你,不闻不问。你敢说没问题,我绝不信。」
「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以前的我好可怜。」方子淇喃喃说着,「所以,我现在很幸福。」
「以前你惹了麻烦,副会长会帮你收尾,现在他撒手了,我和周游都快不成人形了!」郑漠尖叫,这才是他的主要目标。
「闯祸是本能,歹势啦。」说得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也没有,方子淇继续看窗外。
「你在看什么?」周游凑了过去,什么也没看到,正想收回头,却看到高一A班的小班花和一高大男生说说笑笑,娉婷走过。
「哦,在看前女友啊。」伴随着铁马毁了的那天,老大和唐果吹了的消息,他们也知道了。周游取笑道:「瞧你最近的死样,你不会真的喜欢上她了?!」
听到唐果,郑漠就想到自己报销了的铁马,还有回去后大哥的暴走,心痛地连话都说不完整:「那种朝秦暮楚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什么好,看到她我就想到我的机车……你都借去牺牲了,居然还没泡上人,你你……」
「小美人交了新男友啦。」歪头看着,「我被抛弃得还真快。」
「谁教你不争气!」郑漠继续暴走,「还浪费了我的车!」
侧眼看了教室一眼:「没有希望就撒手,其实女人才是最现实的。」
「被甩也不用找借口,你这话公开出去会成为全校女孩子的公敌。」周游没好气地蹭了下墙壁。
方子淇摸摸脑袋:「下午学生会有会议,你们先走,不用等我了。」
***
会议室里,范子郗正站着发表意见。
方子淇双手叉胸靠在椅背上,对子郗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很多时候子郗的浏海总有一缕不肯听话要掉出行列,遮在眉毛上,眉毛修长,在末尾来个漂亮的转弯,眼睛波动很少,眼珠又黑又深,远远看过去也很有魄力。骨架轮廓已经不再是几年前的细致,眉眼越发刚硬锐利,咄咄逼人。再过几年出了社会,只怕没人敢在他的逼视下说不——虽然现在也没几个。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子郗不管他的话,别人也不敢管他。会长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他只当没看到,掏出新手机看时间——快七点了,难怪这么饿。
「方子淇。」
意外被叫到名字,方子淇讶异地抬头看了眼,子郗却是公事公办的眼神。
「后天起,开始布置校园,巡检各班进度,没意见吧?」
「我知道了。」方子淇点点头,又靠回椅背,揉了揉鼻子。
对两人间这么正常的一问一答,一个没有百般抵赖,—个没有暴权镇压,除了会长,其它人都惊讶地在两人间瞄来瞄去。
「好,差不多就这样,没意见的话,散会。」
大家三三两两走开了,子淇坐在座位上没动,莫名的焦躁抓住他的心。
「子淇,你还不走啊?」会长见到他,意外笑笑,「平时你都是第一个溜的。」
「就要走了。」他说着,看了子郗一眼,「呃,你要走了么?」
子郗摇头:「我还有事,你先走。」
「那我走了,拜拜~」
笑嘻嘻挥了挥手,子淇提着包,吊儿啷铛走了。
「想撒娇是不好的行为。」他边走边对自己说,「打破习惯是很辛苦的事,所以这段时间会比较辛苦。不过适应了就可以了,慢慢会好的……」
「慢慢……会好的……」他停下脚步,抬头看天,天已经全黑了。都市的上空,是看不到星星的。
「如果……好不了,要怎么办?」
「小淇好像很难过的样子。」从窗口看着外面,学生会长说着。
「不用煽风点火。他真正难过时,不会给你看到。」取出烟盒,想了想,又收起来,最近抽得有点多,抽过头容易留下味道。
「你这招欲擒故纵看起来很有用,小淇已经有反应了。」
「不是欲擒故纵。」子郗将最后一叠资料放上会长桌子,「如果他确实要我放手,我就会放手。是我的,我会倾尽全力去占有;而不是我的,我一分一毫也不会去动。」
「太极端了,就没有中和之道?」会长无奈地看着桌子上又增加的高度。
「你该赞我执著专一。」子郗冷淡说着,也来到窗口,「他现在对我,是长久以来的习惯。去除习惯后,还剩下什么……」
***
方子淇晃晃荡荡出了校门,就见校门口站着个身穿北商高校服,剃了个莫西干头,眼神像野兽的男人。
「你还真的来了。」子淇皱了下眉,目光在江锋身上打转,考虑这次要刺在哪里。
「我脱离优华莲盟了。」江锋一见到他,就露出兽类的疯狂眼神,说出的话却不着边际。
「哦?」子淇虚应了声,心下有不好的预感。
「老大,你就收我做小弟吧!」江锋突然跪下,「经过那天,我才知道,我以前错得有多离谱。优华莲盟算什么,只要跟了你,我们肯定可以所向无敌,打遍高校无敌手的……你看,我连招牌都做好了……夜舞·火烈组。」他还真的拿出一叠闪闪发亮的车牌贴纸。「喂喂,老大,你还没收我做小弟,你别跑啊!」
我不跑才怪!方子淇用力蹬着脚踏车,满脑子脏话——他妈的我就这么招惹变态啊。
青梅竹马的两人,目前状态都不太好,但境遇显然是冰火两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