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
手执蒲扇专心搧着火的姒月,教这乍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好大一跳,重心险些不稳,往面前的药炉扑去。
她有些气恼的回首,「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
原以为吓唬她的是山庄内那些平日受她欺负、随时在找机会捉弄报仇的仆人,不料转身却看到一张陌生的男性脸庞。
「你是谁?怎么闯进来的?」
姒月一双骨碌碌转着的眼睛自以为不露痕迹的打量着左右想搬救兵,殊不知她的这个举止全看进莫焱的眼底。
「你说呢?」他双手环胸,有趣的看着她眼神防备的瞪着他。
还不笨嘛,懂得防范陌生人。
「我怎么知道?」她如果知道,还需要问他吗?
他这个偷儿也真嚣张,行踪都被人瞧见了,还不快闪人,是存心等着被抓吗?笨死了!
「那你又是谁?」莫焱倒想听听她如何介绍自己。
「我是青玉山庄未来的少庄主夫人!」姒月自傲地宣告自己的身分。
她偷偷进城好几次,知道在城里那些百姓眼中青玉山庄有多风光,而她身为主子之一,当然也沾光不少。
「哦……」莫焱尾音拉得好长,嘴角的笑容淡化他的冷傲,浑身散发着一股尊贵之气。「既然如此,你怎么可以连自己未来的夫婿都不认识?」
姒月骇住了,「你是……莫焱?!」
「就是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是莫焱?那个待在西角山两年没回过山庄一趟的少庄主?
可为什么他和其它的男仆长得不一样?给她的感觉更是截然不同,看到他,她的心竟莫名其妙跳得好快,脸颊一直发热。
是因为陌生的缘故吗?
「刚刚。」莫焱闇黑的眸光深似浓墨,直盯着她那双似水剔透的盈盈双眸。
只是短短的两年而已,她不吃手指头了?
嗯,这么说或许有失公平,因为他压根不知她长得是圆是扁,两年前她有什么习惯他也完全不晓得。
「你不走了吗?」
「什么意思?」说也奇怪,原本以为和黄毛丫头说话会很乏味无趣,谁知这会他却想多聊几句。
尤其她方才对樵叔那些老气横秋的动作,真教人惊讶不已。
他不知道爹娘是如何教导她的,但不难知道的是,她和一般同龄的女孩学到的绝对不同。
所谓气质,她没有;何谓乖巧,她应该也不懂。
方才一踏进山庄,他就明显的感觉到气氛不同,大家似乎不再像从前一样只懂得埋头苦干,虽然仍是坚守工作岗位,不过脸上表情丰富了,笑声也多了。
他还听说爹娘常让她的天真无邪举动逗得拊掌大笑,整座山庄因此不再沉闷了。
两年前,为了替母亲的病冲喜,他平白无故多了个媳妇。当时,他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而此刻,不知是时间冲淡了那样的情绪,抑或其它的原因,他变得不那么排斥她了。
「就是娘说的学成返家啊!」
「娘?」她何时改口了?
「你不认识吗?就是你娘,我婆婆。」这些称谓都是娘教她的。「难道你不打算娶我?」
姒月的语气无关指责或是不高兴,只是觉得奇怪。
莫焱不语,目光紧紧锁住她那张粉雕玉琢、不染纤尘的鹅蛋脸上。
「那就对了!」姒月跳了起来,拍了下他的肩。但这次她蹬得更用力才能跃得高些,因为他的身量比樵叔还高出许多。
「娘说我一定是青玉山庄的少庄主夫人。」
「不要再那么做。」莫焱聚拢双眉,口气不悦。
「做什么?」她微喘着气,不解地问。
「谁教你拍打男人的肩膀?」真是好的不学,凈学些有的没有的。
「镖局里的弟兄啊,他们说这样的动作表示友好和鼓励。」
「你被骗了。」
「我被骗了?为什么?」姒月一派天真地站在他面前,秋水明眸镶在她无瑕的心形脸蛋上。
「你今年几岁了?」莫焱没料到她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试着想转移话题。
「九岁,不过大家都说我八岁。」姒月嘟着小嘴,不太高兴的坐回小凳子上。说起这个,她就真的很生气。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记得我明明是七岁的,但大家都说我六岁,现在我应该九岁了,他们却仍坚持我八岁。莫焱,你说,小孩子真的记性比较差吗?」因为所有人都用这个理由来解释她为什么会记错自己年纪。
「可是我真的没有记错啊,我记得娘说过我是中秋出生的,一到这儿,我却变成庚午月辛亥日出生了。」
莫焱上下地扫了她几眼,听完她没有心机的话,他几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只是不知幸运的人是她抑或是他娘?
看来当年有人费尽心思在临终前托孤,而且还为女儿找了一个十分优渥的生活环境。
至于那个自称会算命的老头子,他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病确实好了,可真的是因为收养了这个女孩吗?要知道阮姒月和老头子说的条件可没有一项吻合……
唔,还是有,就是好动个性这一点完全正确。
反正没有人因此受到伤害,是真是假都没有必要再深入追究了。
「你刚才在思什么?」他再度转开话题。
「啊!」姒月倏地弹跳起来,「都是你害的啦!」
她飞快的冲至水井前,绕着它来回打转。
「你在干什么?」莫焱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一对深邃的黑眸熠熠发亮。
看着她慌乱焦急的样子,真是好玩。
「我在想法子,你不要和我说话。」她一会儿拉着绳子,一会儿又探头看着井底,不住地咬唇扁嘴。
「我一定要赶在晚膳前想好解决的办法,这样樵叔就会更加佩服我了。」彷佛法子已经想出来了,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洋洋得意。
「你方才的那个办法根本行不通,树干和水井足足相距了十步远,樵叔的力气大部分让绳索给吸收了,水桶当然拉不起来。」莫焱指出她疏忽的地方。
「真的是这样吗?」他说得好象没错……
「你可以利用木板的浮力架个推助器来取水。」他好心地建议。
不管她是八岁或九岁,总之未满十岁的女孩有这样的智力,嗯,勉强算不错。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姒月颓丧加气恼,突然想起什么,马上又叫了起来。
「啊--不可以,你怎么可以教我?我说过要靠自己的能力解决的!」
这样岂不是印证了他比自己还厉害的那句话吗?不可以!
「我没听到,我告诉你,我刚才睡着了,你说什么,我都没听到……你听到没有?」她双手捂住耳朵,用力摇晃着头。
「你在玩什么绕口令?」他拉下她的双手。
「我说我不用靠你就可以想出法子,你会的,我都会,而且比你还厉害!」她不服输的扬起下颚。
「是吗?」
「你……」姒月斟酌着言词,「你可以说说你的方法……你不要以为我是在向你求助哦,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烂办法罢了。」
「我知道。」忍住笑意,莫焱将方法完整的告诉她,中间当然免不了要对一头雾水的她解释制作的原理。
「你不会告诉别人吧?」听完后,姒月万分满意的点头。「这种法子说出去是会笑掉人家大牙的。」
「放心好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看样子,小妮子是想邀功炫耀,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又岂会和她争这些?
************时光飞逝,又过了两年。这一天,姒月邀了以前邻居的玩伴汪世文到山庄玩。
虽然她现在不能跑到城里去找他,不过汪世文以前是如何的疼爱她,她可未曾淡忘一丝一毫。
照理说,十七岁的汪世文应该大地六岁,可是山庄里所有大人仍旧坚称她今年十岁,辩了那么多年还是没有结果,她已经放弃了,十岁就十岁,反正她又没差。
小一点,大家才会多疼她一点。
嘻嘻嘻……
「哇,好高哦!世文哥,你看,我的纸鸢飞得好高哦。」小手里握着线轴,姒月仰头望着空中的彩蝶纸鸢,兴奋的大叫。
「小姒,你要记得收线,否则等会纸鸢可会飞不见的……」汪世文的话尚未说完,就听到她叽哇乱叫。
「世文哥,快!我的纸鸢怎么一直飞去那儿……快啦,它要把我拉去了,我快要飞起来了……」
汪世文听到她夸张的形容词,不禁失笑出声,「你不会飞起来的,放心好了。来,我教你收线。」
他站在她的身后,伸手接过线轴在她面前卷动着示范,「这样做,纸鸢才能飞得又高又稳,会不会了?」
「会了,会了!」姒月点头如捣蒜,看他玩似乎更好玩了。「我来,我一看就会了!」
她兴匆匆地拿过线轴,一拉一放的,玩得不亦乐乎。
「哇……啊……哈……」
宛若银铃的笑声回荡在青玉山庄偌大的前院,看着她蹦跳的身影,汪世文不禁看痴了。
四年前那个常缠着他扮家家酒的小女孩长大了,而且愈长愈漂亮,瞧她现在一身精致的衣裳,更显出她的可爱娇甜。
「小姒,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你流了好多汗。」
「不要。人家玩得正高兴!」姒月不理他,径自放着彩蝶纸鸢。
「你这样子庄主夫人不会生气吗?」
姒月顿了半晌,倒不是担心玩得太疯庄主夫人会发怒,而是怕流汗吹风会着凉,她怕喝苦苦的药汁。
「那你帮我擦汗。」
「好。」汪世文像以前一样的宠她,拿起丝巾帮她擦汗。
霍地,姒月又叫了起来,「啊--」
「怎么了?」他不解的看着她突然变得激烈的拉扯动作。
「我的纸鸢卡在树上了,你快帮我拿下来!」她二话不说的将线轴塞给他,然后在一旁推促着他。
汪世文努力的拉着,试着想将纸鸢抽出来,可是它卡在树枝间,根本取不下来。
「小姒……」他抱歉的望着她。
「我不管,你一定要帮我拿下来!」姒月不依的跺着脚,双手拉着他的手臂耍赖。
「这样好了,我帮你重做一个。」
「不要,我就是要这只蝴蝶!」见求他无用,姒月打算自力救济,她倏地松开手,拔腿跑向大树。
「我自己上去拿。」只是她的双手才刚碰到树干,还来不及往上爬,身后就传来怒吼声。
「你在干什么?」莫焱健步如飞,瞬间逼近她的面前,体内有一股强烈的怒潮拍击着。
「我……」姒月猛地旋过身,吓得背贴靠着树干。
「我问你刚才想干嘛?」
「我的纸鸢飞到树上去了,我要去拿下来。」他那么凶,不知不觉的,姒月全招了。
「他是谁?你们刚才又在做什么好事?」莫焱含怒的眼神射向身后的汪世文,两人方才站得有多近,动作有多亲密,他全看到了。
这个毛头小子居然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
「你那是什么口气?」姒月忿忿不平他问话的口吻,那让她很没面子,在汪世文面前会抬不起头。
他的语气似乎她没有资格带朋友来山庄玩,拜托,她好歹也是青玉山庄的一分子,他别想否认这个事实。
「他是汪世文,是我以前的邻居,是我的朋友。娘说我可以邀朋友来玩,而我们刚才就是在玩,怎样,不可以吗?」她挑衅的问。「你每天都可以出去玩,为什么我就不可以玩?」
他还敢骂她,也不想想她为什么会找汪世文来山庄作客。
本来她以为他自西角山回来后,就有人可以陪她玩了,毕竟他也是主子,不用像那些佣仆一样,成天忙东忙西的。但她错了,他这个少庄主比任何一个仆人都忙,常常几天见不着人影,害她无聊死了。
他是帮他做了个秋千打发时间,那又如何,她已经玩腻了。
「我不是在玩。」莫焱解释。
「要不然你在干什么?」
「工作,而且我也没说你不可以玩。」
「那你干嘛对我大吼大叫?」
「我何时大吼大叫了?」她太小看他了,他大吼大叫起来绝不是这副样子的。
「还说没有,你的声音都要震破我的耳膜了。」姒月伸手掏掏耳朵,朝他皱皱鼻头。
莫焱气结,「那是因为……」
那还叫玩吗?
她竟让那个男人靠在她身后,还让他帮她擦汗。
他对自己的自制力佩服得不得了,因为他没有一掌劈死那个该死的男人!
「因为什么?」
「进去!」莫焱不回答她的问题,指着厅门命令。
「为什么?你自己说可以玩的。」姒月觉得他说话不算话,前后矛盾。
「纸鸢不适合女人玩。」
「才怪!」姒月对他扮了个鬼脸,看向他身后的汪世文的眼神却甜柔似水,一脸的乖巧,「世文哥,你说,我刚才是不是放得很好?」
「嗯。」汪世文无法对她说出否定的答案。
莫焱就要气炸了,用目光鞭笞着不识好歹的汪世文,他们竟当他是隐形人,在他面前眉来眼去。
「我叫你立刻进去!」
「我偏不要!」姒月吃软不吃硬,他的态度愈凶,她愈不照着他的命令去做。
「你是我的妻子,怎么可以和别的男人乱来?」莫焱几乎是在咆哮了。
「还不是,你又还没娶我。」姒月认为只要他们成亲了,她正式成了少庄主夫人后,庄内的所有佣仆就会像尊敬莫夫人一样的听她的话,再也没有人敢没大没小的开她的玩笑,甚至是玩她的辫子。
所以,她一直在等他娶自己,偏偏他一个字也没提起过,教她好丧气。
「你才十岁。」十岁的女孩可以当新娘了吗?听都没听说过。
「十岁就懂很多了,娘教过我三从四德。」姒月抗议的指正。
「那还真看不出来。」莫焱讪笑道,「你确定自己知道何谓三从?」
姒月双手叉腰,当然听出来他在取笑自己,「三从之一,在家从父,你是我爹吗?否则为何命令我得听你的话?」
她又未嫁给他,「出嫁从夫」这一条自然不适用。
「你--」莫焱一时语塞,惊讶她竟是如此牙尖嘴利。
娘究竟教了她什么?她是不是只听想听的,否则怎会这么不可理喻,有理说不清?
「小姒,怎么了,为什么一脸气呼呼的?」莫家夫妇走了出来,柔声轻唤着山庄众人的宝贝。
「没有啊,我哪有在生气。」姒月朝背对着爹娘的莫焱吐了吐舌头,然后跑到他们身边,享受他们的宠爱。
莫焱一转身,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窝在父亲怀中对他挤眉弄眼示威的可恶脸蛋,他发誓自己就要压抑不了火气了。
她当然没有生气,生气的人是他!
他的双亲八成眼盲了,只知道疼那个伶牙俐齿的娃儿,完全忽略了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玩够了吗,该吃饭了。」
「可是我的纸鸢卡在树上拿不下来。」姒月使坏地对莫焱咧嘴一笑,仰头望着莫夫人时摆出委屈的可怜模样。
她扁着小嘴,要哭不哭的告状道:「人家很有礼貌的请阿焱上去帮我拿下来,他不肯就算了,还要两手构不到树枝的我,自己爬上树去拿……」
闻言,莫焱一对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
他听到什么了?
有人在捏造谎言,编派他的不是!
「真有这种事?」莫闶青责怪的看着儿子,「莫焱,这种事情你竟做得出来。」
「阮姒月!」莫焱咬牙切齿的以眼神警告那个老神在在、仗恃着有靠山的可恶女孩。
她故意在爹娘面前装成一副知情懂义的温驯模样,却在他面前跋扈傲慢,这种虚假的谎言,她说来竟脸不红气不喘。
「爹,他好凶哦……」姒月惊怕的直往莫闶青怀里缩去。
「莫焱,你还不立刻去帮小姒将纸鸢取下来。」这几年来·莫闶青宠姒月简直溺爱至事事包庇的地步。
怀着怨气,莫焱心不甘情不愿的施展轻功纵身上树,轻而易举的将那只花蝴蝶摘了下来。
「哇……」姒月轻叹一声,看傻眼了,她只知道莫焱上西角山学了几年的功夫,却不知道他的功夫如此了得。
「小姒,过去拿吧,将纸鸢放好,我们就去吃饭。」莫夫人的声音如同她的人,温温和和的,不急不缓。
「我.....」姒月偷觑莫焱一眼,猜想他一定想办己法报复自己,不禁犹豫着,不敢过去。
心念运转间,她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之计。
「娘,那个纸鸢很重,你叫阿焱帮我拿,好不好?」
「也对,阿焱,你就帮小姒拿吧。」
莫焱拎着轻如羽毛的纸鸢,盯着她计谋得逞的狡猾笑意,气得说不出话。她胡诌了个十分可笑的理由,而所有人竟全都相信了。
重?稍早前不晓得哪个大力士还玩得满头大汗呢!
她只有十岁吗?他怀疑,这样的奸诈滑溜,连大人都瞒混过去了。
「阿焱,吃饭了!」姒月的声音沾满了蜜,甜得莫焱全身冒出了疙瘩。
她是如何将小可爱和小恶魔分开扮演的?又怎能如此收放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