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开始没细听,当他声音不过春风拂耳,直至她躺了舒服些,伸伸懒腰,方有闲暇思量,泉歇草……好熟的名,对,他刚提过,这一大片草的名字,就叫这个,他又说了什么?哦,泉歇草是食肉的……她也爱吃肉,菜类多少也吃,新鲜水果就很喜欢,基本上,她不挑食一一思绪卡住,字句倒退好几句。
泉歇草,是食肉的?!
她激灵灵弹起,直接往他身上扑跳,不敢沾着半枝草。
想了想,觉得他定是诓她的:「草怎会食肉?!它又没长嘴!」
他正要重复,不厌其烦:「《神衣论草》第三百一一」
她插嘴:「三十册,第六百九十九页。」她都会背了!
他投来淡睐一眼,无关激赏夸赞,眸间清楚写着「背起这个有何用?内容半字不知,一样废柴一根,烧了还嫌烟太熏」,嘴上倒爽快回道:
「泉歇草,全株含麻痹剧毒,但凡接触时间过长……所谓过长,约莫刚才有人躺上去,翻一翻,滚一滚,再伸两回懒腰,打一回呵欠,不用数到十,毒性开始侵蚀神智,无色无味,无声无息,不知不觉间让人意识全失,一日后,草茎便能将人缠成草茧,草上分泌露珠般的腐蚀毒汁,等肤肉骨全蚀成汤汁,再以草根吸食得干干净净。」他背诵课文一般,抑扬顿挫也无。
她抖了一下,想像景况有些……鲜明,她想吐。
脚下那片翠绿,此时看来,多像长了嘴巴的恐怖妖物,正朝她龇牙咧嘴。
挂在他腰际的纤腿儿又往上挪了挪,怕极了会滑下去,手牢牢圈紧他脖子,这动作,做来已经很是熟练。
她却忘了,把自己悬挂他身上,是件多蠢笨的事。
避开了泉歇草,没能避开他该死的好奇心,她来不及深思是食肉的草可怕些,还是他欲跃下的焚仙水恐怖点,又或者,这两者根本没有差异,都是将人溶成尸水的一等一高手。
他搂紧她的腰,半声招呼也不打,往那片银鳞灼灼的湖面飞跃而去。
噗通。
甭说遗言,她连惨叫,都来不及。
第三章 归返(1)
蚀溶的声音,一阵一阵从耳边传来,像一锅沸滚热油,蓦然被倒入清水,滋地发出油爆,确实也能听见什么东西爆开,她不敢张眼去察看,只知道蚀溶声与爆破声,不断反复交替。
过了很久很久……或许也没有那么久,是她心态度日如年,觉得时间漫漫难熬,蚀溶与爆破终于不再响起,周遭安静了下来。
「到了,下去。」
那句下去,当然是叫她从他身上滚下去。
她张开眼,本能往头顶上看,本该为苍穹的部分,正是他们跃下的焚仙水,银光依旧耀目,水波徐徐荡漾,罩满整片天幕。
她收回目光,转向他,正要开口数落他几句,却见他面庞有些发白,额上满满是汗,眉宇间倒是平常的淡然。
现在才回想起来,刚他吐出的少少四字,似乎有些沉、有些吃力,仿佛费力硬挤而出。
她滑下他的身体,眸儿直盯着他,见一颗汗沿他鬓边淌下,她本能替他揩去。手上两团水包子在方才穿越焚仙水时,太过紧张害怕,搂着他脖子时给弄破了,湿了他一身。
「你怎么了?刚刚那哔哗剥剥声是什么?我们怎没被焚仙水给蚀了?看来焚仙水也没啥可怕的嘛。」顺便拿丝帛把他额头抹一遍,消灭所有汗珠。
他睨她,为某人与死亡擦肩而过,居然还如此天真无知,感到无言。
若非他以护术为圆墙,一道又一道里护两人,在焚仙水蚀破前一道,便立刻再铸出下一道,足足用了二十三道,才勉强穿过焚仙水。
这些,他并不打算说,说了也不过换来她「你看看你,叫你不要来你偏要!活该!」之类的奚落,他现在没太多精神与她斗嘴。
他闭眸调息,胸臆淡淡疼痛,一阵一阵传来,时而浅,时而重,喉间尝到些许血腥气味。护身仙术被强硬破坏的反噬,虽不至于无法忍耐,却不能说毫无影响,尤其第二十道护术,已达极限,要不是考量怀里还有个无法自保的废柴,他几乎也快支撑不住。
他太看轻焚仙水的威力,就连他习得最好的护术,在它侵蚀下,竟也只能短短相抗。幸好,回程不需要再穿越焚仙水,他暂时也没有施展二十三道护术的气力,若在此境受困,便如她所言,乖乖等开天祭自行结束,再被送出虚境。
此处,又与先前芳草萋萋之景迥异。
相隔一片焚仙水,绿毯般的广阔草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高耸参天的巨木林,郁郁葱葱,每一株巨树,皆须数十人牵手相围才能抱拢,树干爬上藤蔓,缀点老树一抹青翠生机蜿蜒。
因有薄雨山岚,泥地碧苔湿滑,满地落叶糊烂,一股浓重腥草气味。
「你是不是很不舒服?你看看你,叫你不要来你偏要!活该!」她一边骂,一边扶他在树根坐下。
他居然完全料中她的话语,只字不差,明明彼此姓名皆不知,心思倒一个猜一个准,他险些笑赞自己,他确实也笑了,换来胸口一阵痛。
「你先别四处乱跑,给我半个时辰安宁。」他专注运起仙息,修复略有受创的仙体,在此之前,不忘交代她,总感觉不叮咛两句,转眼间,她就能替他惹是生非。
她听了嗤之以鼻。
谁会乱跑呀?说得好像她很会生事似的,这次分明是他自找的麻烦,又不是她推他下湖,哼哼,严格来说,她才是被他拖累的倒霉鬼耶。
腹诽归腹诽,见他已再度闭眸,周身金光微漾,进入调息状态,最忌分神,她没敢吵他,干脆在附近拾些柴,看能不能生个火堆,烤烤暖,这样也不算乱跑吧。
毕竟不熟悉此处,她没敢走太远,保持在一抬眸便能瞧见他的距离,匆匆拾了些枯枝回来,见他脸色尚未恢复血色,又看见水包子破裂,弄湿他衣裳,想来必定很冷。
她将枯枝堆得离他近些,准备生火,思量了一下下,仍是觉得不够近,他取不到暖,再挪了挪,约莫一臂远,又挪了挪,这还差不多。
费了好一番工夫,施了数次法术才勉强成功,为了维持小小火苗不灭,她还蜷着身子,挡风遮雨。
火生完,她边添柴枝,忙碌好一阵后,才觉得倦意慢慢涌上,她自个儿挑了处干爽的树根坐下,这树根方位,还能顺便帮他堵堵风。
也不知他要调缓多久,她不好开口吵他,只能坐等,怎知等着等着,等来了睡意召唤,她脑袋一点一点地直捣动,竟逐渐靠着树干,睡得越沉……
他调息完毕,张眸就见一个睡翻过去的女人。
她斜卧巨大树根上,以手臂为枕,浓黑长发散在微蜷身侧,柔柔泛光,与她娇艳红裙掺在一块,神态像只晒日光的猫儿,慵懒至极,于一片荒山野林里,睡出一幅芙蓉春景。
可惜,这芙蓉,妆有些糊花,双聪沾了点脏,先前与猲狙对峙,大概哭了很久,把眼都哭肿了,鼻头也揉得发红,很是狼狈,却又狠狈得挺……
他脑子刚闪过了两个字,被自己立马掐断。那两字,她扛不起,是他伤糊涂了,一时脑热,思绪乱七八槽。
「脸怎么那般红?」他未察自己注视她良久,发觉她面庞泛有不寻常红晕。
伸手去探她额温,果不其然,是烫的。
在雪地里折腾许久,又突然落到温暖的泉歇草原,一冷一热的交替,体弱些的人自然支撑不住,况且是她这类不济事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