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衣服都摊在床上,任他挑了一遍,最后站在镜子之前的他,穿的是一条米色的休闲裤,配咖啡色便鞋,以及一件黑色的风衣。
风衣领口竖起来,遮着半张脸。
帽子丢到一边,不能戴了,戴上它会显得太过俊俏,不够成熟。
展翘在旁瞧得乐不可支,“终于发现你婆婆妈妈的一面,晓鸥。”
“终于有反过头来取笑我的时候了,笨女人。”他若无其事地把手抄进衣袋里,想了想,“也许我该准备点礼物。”
“算了吧,就待一晚而已。”
他想了想,没说什么。
下午的阳光落在肩上,像冬眠的猫,温度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这几天,展翘几乎天天出门,对家人的解释是:“和小学同学见见面”、“初中同学有聚会”、“去看高中的老师”。
每天变着法子扯谎,她已经山穷水尽了,一直担心再扯下去的鼻子会变得像大象。中午的时候终于对爸爸坦白,直到现在都是轻松愉快的。
“晓鸥,你在想什么?”
他闭着眼睛,“在想,那只木偶的鼻子是怎么变长的。”
“哈?”
他睁开眼睛,向她微微一笑,“没什么。”
他的笑容有几分意味深长,像是藏匿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可是展翘却当他是随口乱扯,不觉有异。她搓搓手,附到嘴边呵气,“晓鸥,我倒是有些紧张呢。”
“哦?”
“这是我第一次带异性朋友回家。”
“我也是第一次,跟个女人回家。”
他故意说得暖昧,换来展翘一记轻拳。
和想象中基本上是相符的,进门后的晓鸥像是变了一个人,教养良好。于夫人显然已听丈夫说过,对这个陌生客人的到来并没有任何意外,她也像是变了一个人,所有的刁钻刻薄收起来,有礼地打着招呼。
展翘瞧得直翻白眼。果然没错,这两个人简直是一样的恶劣,毒舌、难缠、面对陌生人同样的十足虚伪……
怎么她这么倒霉啊,总是败给这种人。
“这个,是送伯父的。”
展翘闻言看过去。真没想到尚晓鸥竟是有备而来,只见他手里拿了一瓶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木盒,递给了于先生。
盒子并不大,看上去沉甸甸的。打开来,里面放的却是一瓶酒,那酒的瓶装看上去有点奇怪。于先生却是识货的,拿在手里,忍不住笑了,“……这是?”
“啊,坦白说,是我临走前顺手从老爸酒窖里拿的。”晓鸥微微侧头,笑,“仓促之下没有准备礼物,只好带这个来。”
于先生朗声而笑。
趁家人不注意的时候,展翘忍不住悄声问:“干吗偷你老爸的酒?”
“原以为会是独自过除夕,准备借酒浇愁来着。”他笑得周身懒散。
展翘哭笑不得,万分怀疑其话是否属实。
傍晚时分,晓鸥和于先生坐在客厅谈天,展翘插不上话,于是进厨房帮妈妈做饭。
于夫人嗤之以鼻,“你那点三脚猫手艺,不现世也罢。”
“谁说的。”展翘才不服气,“没尝过的人,哪里有资格断言。”
“那,谁有资格?客厅里那小子吗?”
展翘神色动了动,不语。突然才记起,原来这世上尝过她亲手做的饭菜的,不过只得晓鸥一人。
连宗丞都没吃过的。那时和宗丞在一起,她还算半个孩子,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倚赖他。
分手之后她彻底不一样了。
她喜欢现在的自己。懂得对别人好,也懂得,安心地接受别人对自己的好。
接受?这个词跳进心头,展翘一时心跳加快。
“展翘。”妈妈忽然回过了头,她倚在一旁,看上去有些散漫,眼睛却定定望着女儿。
妈妈喊她总是连名带姓,这样低沉柔和的语气极少出现,展翘心下讶然,回视着妈妈。
“那小子,他是什么来头?”
“哈?”
“姓名,年龄,住址,他所有的事,你都了解吗?”
展翘顿了顿,“大约,都是知道的。但是,相比那些东西,我更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展翘已做好准备妈妈会出言嘲笑。果然,于夫人撇嘴轻哼,“你眼睛看到了什么?于展翘,那小子多大年纪?”
“比我小两岁。”展翘声音低低的,“我不在乎这个的。那样太不公平。”她低着头,想着那时宗丞,说她太小,说年龄的差距让他们越走越远。那样的判断标准有多不公平,她是深有体会。
于夫人敛起眉,半晌不语。
展翘一直没有抬头,没有注意妈妈怪异的神色。
“莫怪伯父好奇,晓鸥,伯父倒想知道,你是怎么认识展翘的?”和厨房里的气氛不一样,客厅里的两个人其乐融融,聊得十分投机。尚晓鸥想了想,道:“在KFC,她把一杯热红茶撞到了我身上。我被烫得想发火,就记住了她。”
“呵,展翘做事是有些粗心。那么后来呢?”
“后来……呃,后来她被我缠上了。”晓鸥说着,倒真有点不好意思,“她赶不走我,也就认识了。”
于先生忍不住笑了。
尚晓鸥看着这位长者的笑,那笑是开怀的,可他丝毫不敢松懈。此次来于家过除夕,完全是展翘突如其来的决定。她愿意让他来见她的家人,这件事本身让他开怀到顶点。只是……
只是,总归……不是时候……
“听展翘说,你父母都不在国内?”
晓鸥点点头。
“为什么不跟他们出去?”
他是为了自由。该不该说实话呢?晓鸥有些犯难。老实说,无论身在何处,他都有信心掌控局面。但是这次不同,这次,他面对的人是长者,这长者还是心上人的父亲,何况他……
“展翘并不笨,但是对一些小事,她反而总是犯糊涂。”于先生慢慢说着,眼神是温和的,凝视面前的男孩,“晓鸥,你可否告诉伯父,你的年纪?”
晓鸥神色动了动。
“展翘说你现在是圣和学院的学生,但是她有些糊涂,看错也是有的。晓鸥,请谅解,我到底是一个做父亲的。”
于先生的眼神真挚温和。
晓鸥心明如镜。眼下若是再有半分犹疑,便是对这位长者的大大不敬。他不说什么,取出自己随身带的钱夹,把身份证递了过去。
于先生接过去,定定望了一眼,神色不变,微笑温和地递还给他。
心怦怦跳着,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尚晓鸥嘴唇动了动,“伯父——”
“晓鸥,如果有什么想说的,要亲自说给展翘听。”于先生轻声打断,很自然地拍拍他的肩,“没有什么不好解决,只要你足够真诚。”
晓鸥定定望着这位长者。长时间以来,他不想触及这个问题。无法直面,无法和任何人分享。却想不到会有这样一位长者适时出现,让他在愈行愈困惑的时候指点迷津,让他有愧意,也让他神思清明,让他敢于大步地向前走。于先生的长者风度让他心折。
“多谢伯父,我晓得。”
话音刚落,厨房那边的门声响了,有人走了出来。
“汤来了。”展翘端了一大碗浓汤走出来。她笑吟吟的,只了着去瞧客厅里的两人,一时没有注意脚下的路。
尚晓鸥眼疾手快,飞快抄起她脚下的矮凳,避免了一场奇祸。
展翘放下汤碗,吐了吐舌头。他望着她,一时间神色有些复杂。
于先生望望展翘,又看向晓鸥,慢慢一笑。
电梯停在一层,展翘系好围巾,走出去。
走在他旁边的是晓鸥,脚步放得很慢,看上去似乎有些沉郁。展翘笑着转头问:“要我送你回酒店?”
他摇摇头。
许许多多的话浮在肚子里,想拖着她,细细地对她说,却又犹豫不前。晓鸥烦透了自己的婆妈,和这个女人在一起,他总会吃惊地发现自己骨子藏着的一些让自己难堪的混账毛病。
时间已经不早了,说不定于家爸爸正在楼下看着他们。如果再不对展翘开口,只会越拖越糟,罢了罢了,还是趁现在说出来,大不了不成功便成仁……
“晓鸥,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展翘的眼神很柔和,细声说,“正巧,我也有话对你说呢。”
“说什么?”
她想了想,“要不,去小区花园里散散步?”
他低低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