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由暮春转为初夏,影倩到爱丑园也有一段时日了。
她后来才知道这"爱丑园"仅是冷月山庄的一部分,另有"待月居"及"百花水榭"。"冷月山庄"属冷氏家族所有,目前为冷氏三兄弟住所,"爱丑园"则是排行第二的冷风少爷居住之地。
初见此园,景色如画不说,最令她惊异的是其幅员之广,她不知这个山庄究竟占地多少,放眼一看竟有无穷无尽之感。
后来她才发现其中奥妙,原来这种欲穷千里目的感受,全赖造园者之精妙设计。园中没有一处风景,能一目了然,不论是前进或转身,眼前风景便能随步伐巧妙转换,一步生一景教人眼花撩乱、叹为观止……这园子会骗人眼睛呢,她心想。
亭台、流水、奇石、郁木一一映上眼睑,她终日身处如诗化境,却碍于身分无法细细浏览。兴儿哥交给她的那些繁杂琐事让她手忙脚乱,哪有空间生出那些风花雪月心思。
她每日在"临风阁"打杂。
"临风阁"是二少爷冷风起居处,坐落爱丑园一角。造园者似乎刻意将"临风阁"隐匿在爱丑园之奇石山水杨柳青青中,若非熟悉路径之人,入园一时半刻间,可能还找不到主人居所。
园主偏爱曲径通幽之妙,倒累了每日工作之杂役,每日工作来回总要曲曲折折增加不少脚程。她这些日子黎明即起,随兴儿至"临风阁"打扫。这"临风阁"虽说是主人居所,不过却摆设简单,并无一般大户人家之气派场面,只见桌椅和墙上字画。
影倩每日随兴儿打杂,虽说细微琐事全与二少爷有关,例如为二少爷烧水煮茶、整理二少爷平日所需衣物、纸笔等,但这些时日以来,影倩仍只闻其人未见其容。
初时她还不觉得奇怪,几日过去她才找了机会问起兴儿,"兴儿哥,怎么二少爷这样神秘啊?"
兴儿听了之后,笑着说道:"咱们二少爷原就出名的怪。他爱静怕烦,尤其不喜间杂人等在他眼前来去,吵了他的清静无为。"
影倩没听过这种习性,不知如何回应。
兴儿见她瞪大了眼睛的模样觉得好笑,但还是不忘提醒她,"这样的主子其实容易侍奉,只要你我认真做事就不易出错。比起外头那些刁难的大爷,跟着二少爷日子好过多了。"兴儿见影倩点头受教的表情,满意地接续说道:"将来你就知道只要安静做事,就能长长久久的跟着二少爷。"
影倩听了再次点头表示知道。自己以前当人主子,也从没想过那些婢女眼里是怎么看待她的,大概也是"怪"字做结吧。看来这二少爷与她倒还挺像的……她想着想着,嘴角不由含着笑意。
"影儿,别发呆了,赶紧过来干活。"兴儿已走在前廊喊她。
她连忙收起自己心思,赶上前去。
"兴儿哥,我听城里的人提过二少爷喜爱收藏字画,是不是真有其事?"影倩一面沏茶一面问道。她入园就是想见识那些收藏,等了好些时日心里有些急。
"小心些,这可是由福州送来的春茶,很贵的!"兴儿见影倩动作生疏,忍不住叮咛。"咱家二少爷癖好收藏可是出了名的,少爷的书斋中多得是宝贝,待你日后手脚俐落些,总有机会见到。"
影倩听了心里又喜又痒,喜的是日后可以仔细研究前人作品,增长自己的纸上功夫;痒的是看来近日内要瞧见这些珍藏是不可得了。
"影儿,做事专心些。二少爷爱干净,这'临风阁'要一尘不染才行。"兴儿又开始叨念。
影倩在心里嘀咕,如果只要动口不必动手,她也爱干净啊!
为了瞧书斋里的字画,必须忍着些!她不断提醒自己。
***
爱丑园入夜后除了虫声唧唧,一片安静。
工作一天,晚间众人皆倒头就睡。影倩这晚心思烦乱无法入睡,索性爬起身推门而出。幸好今夜月色清澈明亮,她能藉着月色认路,随意在园里漫步。
柔和的月光将她的身影拉长,越发显得她形单影只。
这些天来,她忙里偷闲,细看被人啧啧称奇的爱丑园,因而渐渐拼凑出自己的初步印象。虽然她不懂园林设计艺术,可凭自小习画的训练,也明白自己正身处于一项十分难得的作品之中。这园中每株植物、石头、亭台、小桥流水布局莫不恰到好处组合而成诗境般的美感,入眼所见就活脱脱是父亲书房中收藏的山水墨宝再现。
东坡学士赞王摩诘"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爱丑园中却是一步如诗,再一步成画。她日日身处妙境,若不是心思烦乱,那真是美事一件。
说不想家、不思念爹娘,那是骗人的。夜里想起娘亲她也会偷偷掉泪。
她一个小姑娘家从未出过远门,况且此刻她不仅是离家在外,还是"逃"家在外。虽说暂且在爱丑园待了下来,但夜深人静时,那股惶恐无依的感受就忍不住弥漫心头。
爹爹一定怒火高涨吧!她低头黯然地想。娘在京城不知是否已经获知她离家的消息?她也是逼不得已的。如果可以长伴爹娘,她何需离家?她就是无法接受爹爹为她安排的人生啊。
爹娘总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她有"才"却又无处伸展,不甘心啊!
抬头凝望天上静默的月,她叹了一口气。
刚入园时,她整日出卖劳力无暇思索。过去终日清闲作画的日子,比照此时,简直就像仙境一样。
但她无法回头,无论如何也必须咬牙坚持。
如果回头,等待她的就是嫁为人妇的命运,而她当初就是抗拒爹娘的安排才会入园。心思软弱之际,她就强迫自己回想入园的初衷,一日日坚持下去。
除此之外,久未握画笔教她难受非常。这爱丑园如诗如画,随意的景致都令她心思骚动欲将其入画,究竟何时才能重拾笔墨?她又叹了一口气。
"是谁夜半在这里声声叹气?"
突地传来低沉的男声骇了影倩一跳,她连忙回头察看是何人问此话。朦胧月色中,只见不远处有个暗色的影子,问话的大概就是此人吧。
"你是谁?"对方问话直接。
"我……我是影儿。"影倩呐呐地答道。她初入园只识得几个人,不知来者是谁希望别挨骂才好。
"影儿?做什么的?"对方的语气隐然有股威严气势。
"我初入园,在二少爷房里帮忙。"她老实回答。
"过来。"
影倩听了对方的话有些踌躇,夜色昏暗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令她忐忑不安。
"不……不知这位大哥如何称呼?"影倩勉强上前,嘴里问道。
对方并未答话,就着月色,她隐约可见他身形挺拔,双眼似黑夜里的寒星闪亮地望着她。
"我问你为何,夜半在此叹气?"那人犀利地重复询问。
影倩怔了一会儿,这些蜿蜒的心事如何说得清呢,只得半真半假地答:"我想家。"
那人沉默了,一下又问:"你今年多大岁数?"
"十有七岁了。"影倩回答,有些惭愧自己年纪不小还像孩子似的念家。
"第一次离家?"那人再问,这次语调轻柔。
影倩点头,因为惭愧而不安。
"跟我来。"话才说完,人已转身走开,影倩不由自主地跟上前
初夏夜凉如水,两人一前一后静静地走着。
绕过了土山丑石,晚风吹拂,林木枝叶飒飒作响。虽然夜风沁凉,但走了一阵,影倩额头已微微发汗。她有些气喘吁吁脚步轻浮但眼前男子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气势让她不敢开口喊停只能快速吸气跟上脚步。
跟着眼前的人上下左右行走东南西北方向都弄混了直到那人总算停下步伐影倩已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她大气不敢吭一声地跟着这位神秘男子上了台阶开门入室,此时原有的愁绪被夜里这项奇遇冲淡,她期待对方出声解答自己的好奇。
"知道这是哪儿吗?"这位神秘男子总算回过头,淡淡问了一声。
影倩摇着头,抬眼与他对视。
这一看,却令她不禁怔了。
方才月色朦胧瞧不清楚,只知他眼似寒星声音低柔身形挺拔。此刻屋内烛火荧荧映照出他的模样,只见他五官深刻后挺,浓眉黑眼肌肤黝黑,尤其那双眼眸特别令人心悸,深如寒潭锐利如鹰。若不是他一身寒意满脸倨傲还面无表情地瞪着她,她真觉得他实在非常好看。
"这是我的书斋。"那人见她不应,转身坐下,轻啜了口茶说道。
停了半晌,男子的话传到影倩的脑海中,她大声问道:"书斋?"
见她失神的模样,男子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这就是她这些日子来心心念念的书斋?藏着许多宝藏的书斋?影倩脑中飞快地闪过这些问句。她很快打量过这间斋房,只见四面墙上不是书就是画,加上案桌笔墨纸砚……没错这就是书斋了,她满心欢喜地想。
此地是书斋,那眼前的人不就是书斋主人……
"二少爷!"影倩失声道。眼前的人就是神秘莫测的江南才子冷风?
"总算认出主子了。"冷风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平稳,锐利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人。
影倩满心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今晚的际遇太令她匪夷所思。怎么会巧遇少爷二少爷,又怎么会带她到书斋里?许多的问话挂在嘴边,她却问不出口。
冷风瞧这个模样清秀的男孩欲言又止的模样显得怯生不已,平日严肃的面容不由得一柔,"你想问我为何带你到书斋?"
影倩点头,眼里藏不住好奇。
"这书斋缺了书僮。虽然你年岁大了些,不过我还是问你一句:想不想到书斋做事?"冷风扬眉问道。
这是真的吗?影倩惊呆了,方才她还烦恼不知何日才有机会亲睹书斋面貌,此刻她只要点个头就能到书斋工作,翻看历代名家真迹……
"你不愿意?"冷风语气淡然,似乎即使被拒也不以为意。
他的问话惊醒了影倩的思路,她忙不迭地应道:"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你念过书没有?"冷风再问。
"念过两年书。"影倩谎道。
"嗯,你可以回去整理了。"冷风挥挥手,拿起原本放在案上的书册,不再理睬她。
"啊?"影倩不懂他的意思,见他骤然冷了神情,愣愣地不知如何回应。
冷风垂下眼睑专心在字里行间,这样明显的忽视使影倩难堪而且难过……但倔强的脾气令她闭口不再言语,转身欲离开。
"二少爷,我回去了。"她语调僵硬地说。
"嗯。"冷风目光暂时离开书本,"你的杂物可以直接放到后厢房,不清楚的地方问兴儿即可。"言下之意似乎无心为她费神。
"后厢房?"影倩讶异。
"做书僮当然得住在书斋,这毋需我多说吧?"冷风注视着影倩似乎隐然有股不耐烦。
"当……当然。"原来如此。
能够亲近自己原本就计划要接近的书斋,她不是该欢欣鼓舞吗?
影倩不懂自己为何这样在意冷风淡漠的对待,他们非亲非故,对她冷淡又如何?
她随即转身离开,身影融入夜色之中。
冷风在这时抬眼,那瘦弱的背影传递的寂寞,轻轻勾起了他心中陌生的、微微的温柔。
"二少爷……"迟疑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疑惑地望向再次踏进门来的影倩,扬眉表示自己的疑问。
"我……迷路回不去。"影倩越说越小声。才想不理会冷风的忽冷忽热,却又逼不得已回来求助她觉得非常别扭。
吹熄了蜡烛,冷风起身说道:"我陪你走一段。"
***
她原来还满心期待二少爷会交代什么差事,结果是整理藏书。
唉。
所谓整理藏书,就是将书斋二楼"藏书阁"中层层叠叠上架排列,久不见天日堆积厚重灰尘的书籍,一一仔细擦干净然后依年代作者重新上架。
说来简单做来却琐碎繁重。整日工作下来,影倩总弄得灰头土脸、手脚酸疼。
她自小爱画却不爱书这些二少爷的宝贝却是她出气的对象。
她又咳了一声,这些古董臭死了!那些文字让她头昏脑胀,好不容易盼来的书斋工作却还是摸不到看不着一幅画,教她怎么忍得住不对这些破书翻白眼?
她一边用干布擦拭手中的书,忍不住大大叹了一声。
"怎么老是听你叹气?"
这是二少爷的声音!她急忙转过头去。"二少爷,你怎么爬上藏书阁来了?"她惊讶地问。由于她爬上木架,所以此刻是由上往下看着他。
冷风仰头等影倩由木架上转身,不料映入眼的是她灰头土脸的样子,那模样滑稽好笑,他眼底不由得沁入淡淡的笑意。
"我想上来找本书。"他总是言简意赅。
影倩转头看身后排排的书架,有些为难。"二少爷知道你要找的那本书放在哪里吗?"言下之意是,她是没有能耐为他找书的。
"我自己找就可以了。"冷风答道双眼像深不见底的黑潭定定望着影倩。
影倩总是对他的凝视感到无措,二少爷看着人的样子好……奇怪。
她垂低眼睫,避开冷风的盯视,讪讪开口,"那……二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见她神情不安,冷风心中一凛,接着又是面无表情、口气平淡地道:"没事你忙吧。"
语毕,也不管影倩反应,自顾自去找书。
影倩瞪着他的背影,心又被他的冷淡刺了一下。
"管他对我如何,我只不过是个小书僮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影倩落寞地自言自语。
而且还是个脏兮兮的小书僮。她摸了摸自己沾满灰尘的脸。如果二少爷见了她干净的女装模样,是不是还会这么冷淡——
影倩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我在想什么?我如果变回女儿身,不就连爱丑园都待不住了?笨蛋!"她喃喃骂着自己,用力抹开沾在脸上的灰尘,继续认命地进行手上工作。
提到女孩儿,她突然有个奇怪的发现:怎么爱丑园里一个丫鬟也不见?难不成二少爷讨厌女孩家?
那……就是喜欢男孩了?
那不是糟了!
"我现在是个小书僮,二少爷又让我住到书斋来……难道……"影倩越想越不对。
不成,她要去找兴儿哥问问!
影倩想到就做,丢开手中抹布,慌慌张张跑下楼,找兴儿解开疑惑。
"兴儿哥……兴儿哥!我有话想问你。"找了老半天,好不容易在临风阁的侧厢房找到兴儿,她气喘吁吁地道。
"什么事这样大惊小怪的?"兴儿满脸烦恼,不太理睬她。
影倩正要开口,却不意瞄到兴儿此刻正托腮对着案上的字画发愁。
画!她好久没看到画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字画?"她惊喜万分,连忙上前想看仔细,原来的问句立即被抛在脑后。
她手正要触及那些画轴时,却被兴儿连忙喝止,"影儿,别乱碰!这些字画价值不菲,碰坏了你我都赔不起。"
影倩听了,伸出的手又硬生生收回来。她眼睛恋恋望着那些图画,好可惜地问道:"怎么会有这些字画?
"唉……"兴儿童重叹了口气神情颓然。
"兴儿哥你,叹什么气?"影倩终于发现兴儿的异样。
"这批字画是今日城里店家送来的,说是二少爷前几日特别挑选的物件。"
影倩点头。原来如此。
兴儿又叹了一声,看来沮丧万分。"我看这份差事是难保了。"
影倩抬头,这才发觉兴儿一脸苦样,讶异地问道:"好端端的差事怎么会难保?兴儿哥,你比我能干多了,别担心!"
"影儿,我这回捅出大纰漏了!"
"啊?"影倩不懂,傻傻望着兴儿。
"方才管事的将这些字画交给我,要我仔细转交二少爷过目,我……因为好奇想看看这些字画到底有何稀奇,就将画捧到侧厢房想先瞧瞧,没料到……"兴儿苦着一张脸说不下去。
"没料到什么?"影倩紧接着间。
"我不小心碰翻了茶水,虽然及时将这些字画移开,但还是沾湿了其中一张……"兴儿几乎要哭出声了。二少爷肯定是不会原谅他的,这个饭碗恐怕难保。
"让我瞧瞧。"
兴儿拿出被茶水沾湿的那张画,影倩见了心头一酸。这……这是爹爹最拿手的富贵如意图。她看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笔触,心头顿时也是千头万绪,久久无法出声。
兴儿见影倩一脸难过,以为她是在同情自己,勉强出声道:"影儿,看完就还给我。"
兴儿的话让影倩回过神来,她这才想到兴儿的烦恼,连忙收起自己的心事,细细瞧着手中画作,原来是几朵素白的牡丹花瓣被茶水沾污了。哎,这幅画的确毁了。她摇摇头。
"你也不用安慰我了,稍后我就去认罪。"兴儿没精打采地。
"我有办法。"影倩开口。
"啥?"兴儿满心担忧,压根没注意影倩所言。
"兴儿哥,我有办法帮你。"影倩把握十足地说。
"影儿,你别安慰我了。"兴儿摇头。
"兴儿哥,我是说真的!你去帮我准备笔墨纸砚,我就有办法。"影倩仔细瞧着爹亲的构图设色,眼也未抬。
"影儿,你别唬弄我,已经变成这样哪会有办法?"兴儿不信。
"兴儿哥,不瞒你说,我也学了几年画,这类富贵如意图我先前常练习,没问题的交给我。"影倩直起身,两眼清澈地望着兴儿。
兴儿见影儿态度诚恳自信,转念一想,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于是为影儿张罗笔墨纸砚去了。
影倩则专心研究爹爹这幅图画,内心非常兴奋。许久没拿墨笔的她,终于又能痛快作画了。她的画自小是父亲教的,此刻要她临摹父亲的画,简直易如反掌。
虽然必须遮遮掩掩,兴儿还是很快拿来了作画用具。影倩也不多说,拿起笔就道:"兴儿哥,烦你为我磨墨可好?"
这世上若要找一个最懂爹爹自创一格、边氏画风的人,无疑就是她。
天下之大,要找人模仿爹爹的画已是不易,况且还要一时半刻间完成,无疑是缘木求鱼。兴儿今天能遇到她,也算是运气。
兴儿见她还挺俐落的模样,半信半疑地为她磨墨。
只见影倩完全不若平日的手脚笨拙,反倒有模有样地,一笔一画复制父亲的富贵如意图。牡丹喜鹊原就是她常作画的题材,因此她得心应手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兴儿在一旁虽然紧张,但也专心注视着影倩笔下。他几乎不敢相信,影倩手握着笔,竟然就俐落地描绘出与原作一模一样的牡丹喜鹊。
至少就他看来,这小影儿所画与原作相较,简直如出一辙,难以分辨。
他吃惊地瞧着影倩,一瞬也不瞬。
影倩作起画来永远是心无旁鹜,最后她模仿父亲的笔法,签上边文进三字,算是大功告成。
她瞧着自己赶忙之作,看来自己这些天没拿笔,画功仍旧没有减退。她满意地笑了。
"影儿,看……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两把刷子!"兴儿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这两幅画……真的一模一样!
"兴儿哥,这样干坤大挪移之后,你就别担心会丢掉饭碗了。"影倩满脸笑容。
"什么干坤大挪移?"
"就是把我这张画代替兴儿哥弄坏的那张嘛。"影倩十分自恋地继续瞧着自己的大作,想也不想地回答。
咦,这个声音好熟悉,难不成是——
"二少爷!"影倩抬头和兴儿互望一眼同时大喊。
冷风不知何时,己经站在眼前。
影倩和兴儿太过投注描绘的成果,完全没留意冷风竟在身边,两人同时心中一惊。
"我看看。"冷风说完,将画拿起细细观赏,仍旧面无表情。
冷风出其不意的举动令影倩及兴儿忐忑不安,他俩偷天换日的伎俩没得逞,还让主子抓个正着,这下两人俱是一脸苦样。
"二……二少爷。"影倩很快看了兴儿一眼,鼓起勇气说道:"这换画的点子是我想出来的,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兴儿听到影倩为自己顶罪,想到影倩是被自己连累,罪恶感顿起。"二少爷,是兴儿不好,玷污了您的画,影儿只是好心想帮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着顶罪,然而冷风却恍若未闻,两眼定定落在那幅影倩的画作上,若有所思。
冷风这样的反应反倒令影倩及兴儿不知所措,只好静待冷风开口。
嗯,花之娇笑,鸟之飞鸣,叶之正反,色之蕴藉,勾勒有笔用墨合宜,这小子年纪轻轻竟然能有如此成绩,看来下过不少工夫。
"这是你画的?"半晌,冷风终于抬起头来,对着影倩问道。
"是。"影倩注视着冷风,老实回答。
"你学画很久了?"
影倩未料冷风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才说:"影儿自小随爹亲学画。"
"你爹爹是个读书人,怎么还让你来园里当差?"
冷风会如此问,是由于现时的读书人通常以科举为目标,十年寒窗苦读亦不为过;他不解既然这影儿读书识字,何以会放弃科举考试的机会。
影倩被这样一问有些心虚,低着头回答:"影儿少了爹娘,必须独立谋生。"
她没说谎,爹娘在京城而她一人孤单在杭州,当然需要独立养活自己。而她若这时抬眼,就会发现冷风注视她的眼神,流露着淡淡的怜惜之意。
"兴儿。"
冷风虽然面无表情语气平淡,但仍旧令兴儿心惊胆战的。"兴儿知错,请二少爷责罚。"他硬着头皮说道。
影倩正要为兴儿辩解,冷风已经继续说道:"大少爷这几日要回府,你还不赶紧去张罗?"
兴儿顿了一会儿才领悟冷风未有责罚之意,不由得大喜,"谢谢二少爷!兴儿这就去忙。"
话说完,也不敢稍作停留,匆匆离开。
厢房内只剩影倩与冷风影倩心中还揣测着冷风究竟有何打算既然他迟迟不说,她只好瞪着地板发问:"二少爷,关于影儿的自作主张,不知……"
话说到此,她抬头看向冷风,未料却撞入他那双深邃莫测的黑眸,心跳不由得乱了一拍,话也忘了继续说下去。
二少爷的眼睛有问题,她老是看着看着心就怦怦跳。他总是默不吭声地盯着她,害她只能自己胡思乱想一通。
"你跟我来。"冷风说完,就举步推门而出。
啊?怎么丢了话人又走了?影倩傻在当场。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她仍然拖着脚步跟在冷风身后。
每次都是这样,老要人家跟在他屁股后面,让她活似个跟屁虫!影倩嘟囔着。
"还不跟上来,别只顾说话!"冷风停下脚步,回头丢了一句。
影倩未料冷风会停下脚步,一不留神就整个人撞上前去。
"哎呀!"为了不让自己摔跤,影倩反射性地抓紧冷风的衣襟。
事出突然,冷风不由得拥着影倩维持平衡,只觉影倩浑身软绵绵地靠在自己身上两人身躯紧贴之际,鼻息间传来影倩身上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令他心思一荡。
"对……对不起。"影倩烫红着脸,粗手粗脚地推着冷风站直身子。
二少爷的胸膛竟然不是冰的,而且还热热暖暖的好舒服好安全……
冷风扶影倩站好,瞧见影倩一身素蓝布衣,清秀白皙的脸蛋此刻涨得通红显示自身的尴尬,他震了一下。
他是怎么回事,竟然对个小书僮产生遐想?他顿时冷下脸,一语不发地转身走开。
"二……"影倩举手正要唤他,却又颓然放下手。
真搞不懂他为何总是这样忽冷忽热的。每次看到他幽深难解的眸子,她就情不自禁想探索里面究竟有什么想法,却总在正要陷溺那双黑潭之际,被他狠狠推了上来,淋了一头的冷水。
她不解,撞了他一下他就恼了,反倒是刚刚她和兴儿惹的麻烦他却不甚在意,这人的心思怎么这样难猜?
说声对不起就是了嘛,小气!
影倩跺跺脚,打算追上前去。谁教刚刚二少爷要她跟着呢,不然她才不想理睬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