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最后的泱定是黎瑾跟他回台北,他开着他那辆sAAB9oooTURBOcD黑色大车,拎着黎瑾那少得可怜的一袋行李,随即朝台北前进。
一路上杜平都没说什么话,只是随着cD所流泻出来的音乐随兴哼几句。到休息站时,他将车停妥后即快步的跑进贩卖部,等黎瑾从洗手间出来时,他早已安稳的坐在车上闭目养神。
这个人行事倒是潇洒,黎瑾坐进车里打量着他。只是现在想想,她似乎过于轻率的答应他的提议?与他回台北,她现在回台北干什么?当初不是发誓不再回台北的吗?难道在这个城市所受到的委屈跟难堪还不够?唉,还是她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仍不能忘情这个出生及成长的地方?
杜平从半瞇的眼角余光觑着她。他从刚才就坐在这里看她一路引人注目的走过来,在白天自然光线中的黎瑾,比在室内人工光线下的她更迷人。她有天生的明星架子,但是不知是她蓄意去忽略它,抑或她浑然没有查觉自己的美貌对周遭的人所造成的影响。
而这样的一个女人,会对他的生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杜平自忖着。
向来冷静又有判断力的他,自从看到黎瑾的那一瞬间开始,已经违背原则的做了许多平常绝不会做的事。
他扔下台北繁杂的业务及经纪工作,在莞莞他们拍好外景后,并没有随他们赶到下一站拍片,反而逗留在那个小镇。
而为了这个有双梦幻般大眼睛的女人,他更是破天荒的首次动用了他所拥有的特殊背景,而运用势力来摆平张介民的事。
现在,他更违背了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原则,跟某个女人有了感情上的牵扯。虽然一再地告诉自己,他关心她是因为想将她推上银幕,成为旗下艺人;但是,在不经意之间,杜平发现自己正被她牢牢的吸引着,而那种感觉——绝不应该存在于一个正派的经纪人和他的艺人之间,他有些喂叹的想到这点。
「袋子里有些食物跟饮料,我们休息,十分钟后再出发。」杜平伸伸懒腰,提起后座的那个塑料袋递给她。
黎瑾拿出一盒排骨便当和一瓶果汁。她打开便当,看一眼少得可怜的菜肴,仍然很高兴的学着进食。
「杜平,你要带我到哪里去?」黎瑾拨着饭,歪斜着头看他。
杜平也开始吃饭。「总算想到要发问了,我还以为妳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跟着我走,即使被我卖掉了也不会吭一声。」
他的话令黎瑾颇不以为然的停下筷子。「谁说的?我不说话并不表示我就没有思考能力。」
杜平忙着跟他的排骨奋斗,好不容易才咬下一小块。「哇,这排骨简直跟鞋底一样的韧!我没有说妳是个笨蛋的意思。只是,很少有女孩子像妳这样的大胆,跟个陌生人同车,连到什么地方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还能沉得住气。」
「杜平,我只有一个疑问。」黎瑾放下手中的饭盒,淡淡的笑着说。
「哦?说来听听。」只有一个?他讶异的反问。
「你到底是谁?不要拿出你那张吓死人的名片,」黎瑾挥着手加强语气。「我知道你是个经纪人,又挂了一大堆不同公司的顾问及董事之类的职称;昨天晚上又跟那些黑道人物称兄道弟的……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到底是谁?」
杜平扬眉看着她,看来她也花了些心思在注意着他,只是,他又该如何解释自己那复杂的背景呢?
「这样吧,我告诉妳我的故事;而妳也告诉我妳的事。公平交换?」杜平伸出手,诚恳的看着她。
黎瑾的大眼珠转了转。「唔,这样倒也公平。好吧,成交!」她爽朗的伸出手和他握手。
杜平挪了挪座位,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ㄜ,该从哪里说起呢?我父亲很早就过世了,妈妈到美国深造时出了意外去世;我从小就是由我祖父带大的。我个人目前从事的工作是经纪人,其它的顾问及董事之类的虚名,那是我祖父的好意。妳刚才说到的黑道兄弟……因为我祖父向来在他们心目中有着一定的分量,所以我也跟着沾光。基本上,他们都是还不错的人。」
黎瑾默然的听着,虽然他是如此的轻描淡写,但她仍可感受到他以他祖父为荣的那种信念。事实上也是如此,有如此显赫的祖父,任谁都可以骄傲三分的。她突然想到前阵子报上还刊载了这位将军即将度过他的九十大寿,许多政坛及车界的当权人物都亲往祝贺。
如此一个系出名门的世家公子,却投身在复杂的演艺圈,当个经纪人,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说他是个离经叛道的人,看他行事倒也颇有条理。只是因着他的家世吧,总令人有种格格不人的感觉。
「换妳了。」杜平将吃剩的便当用橡皮筋束了起来,丢进塑料袋中。
「我?」黎瑾将便当也束起来放进塑料袋中,一没思考着如何回答。「我很普通。我父亲是早年来台港的流亡学生,我妈也是。他们很晚才结婚,我还没出世父亲就去世了,在我念大学时,妈妈也过世了。从此就一个人过日子。」
「一个人?」杜平解释不出自己的动机,但他就是忍不住要问。
黎瑾微微一笑,「我说过了,我父母都是流亡学生,记得小时候我妈常告诉我,她在大陆上的老家、田产渔猎,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事,现在开放大陆探亲了,常在想如果我妈没有那么早过世,今天我就能带她回去探亲。」她不无遗憾的说。
「其它人呢?比如说……男朋友?」杜平让发动引擎边问道。
黎瑾看他一眼,打开车门去去垃圾。等她回到车上时,她淡然的回答。「我的生活中最不需要的就是男朋友,男人只会在我的生活中带来麻烦。」
杜平诧异的连忙转过头来看着她,眼神中尽是戏谑。「黎瑾,妳好象说反了。应该是只有妳这种美女才会在男人的生活中造成灾难。」
黎瑾不耐烦的翻翻白眼。「别再拿我的外表做文章了。我恨感激我的父母给我出色的外表,但是请偶尔也体谅一下,我希望别人能稍微注意一点我的努力。我宁可别人称赞我努力的成绩,也不愿意别人看到我的容貌,断定我只是另一只花瓶。」
「看来,这种事给你造成很大的困扰。」杜平同情地说道。他将车子驶出休息站,再一路向北奔驰。
「的确。我从小时候开始,」黎瑾像是陷入回忆般。「也不是很刻意的去发现,却自然而然的注意到我身旁的老师、同学、同事、老板们,他们在看我时似乎看到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一个叫黎瑾的美丽洋娃娃,这教我不能接受。」
「嗯哼。」杜平看了她一眼,又全神贯注在前头的车潮上。
「我很不容易交到朋友。在女性朋友方面,因为我的外表,使她们感受到没有安全感。况且,哪个女人禁得起自己老是被别人评论比较呢?所以我身边的女性朋友就越来越少。」黎瑾郁郁寡欢的说:「至于男性,从以前的同学到同事,他们都很乐于跟我在一起,但是,他们那种喜欢带着我到处去炫耀的心态却令我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哦?这我就不明白了,妳令别的女人没有安全感我还能理解,妳会没有安全感?这倒令人费解了。」杜平纳闷的问道。
「因为我是个女人,我也会害怕年华老去、红颜不再的晚景。今天男人会因着我的年轻貌美而停留在我身边,那等到有一天,人老珠黄时呢?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我想我会受不了的。」黎瑾摇着头说,长而直顺的发丝随她的动作在她耳畔晃移。
「也不尽然每个男人都只注重外表……」杜平过了很久才开口。
「我知道,但那毕竟只是少数。」黎瑾不待他说完即急急的打断他的话。「你听我说完!我又要怎么分辨出一个男人是真心的因我本身而爱我,还是因为我这张蛟好的脸蛋而要我?」
杜平长长的叹口气。「妳太偏激了。妳就是妳,为什么要分得这么清楚呢?」
黎瑾将头发扭成一条麻花辫,再用个大夹子夹在脑后。「你不会懂的。年华会老去,容貌也会衰老褪色;我可不希望掏空一切为一个男人死守掉所有的青春之后,因为我的老去而失掉所有。」
「黎瑾,我要说句老实话,妳真的对未来很没有安全感。为什么?是因为妳的身世,还是妳受过什么打击?」杜平看也不看她一眼的问道。
黎瑾心头为之一栗,但她很快的掩饰住自己的震惊。「没有这回事,你猜错了。」她强装出正常的表情,轻快的否认着。
「是吗?黎瑾,妳有没有试着诚实的去面对自己内心的声音?妳把自己封住了。因为害怕受到伤害,所以妳封闭自己;也因为妳封闭自己,使别人更不容易去亲近、了解妳。恶性循环的结果,是妳对自己越来越封闭而不自知。」杜平将车子驶离高速公路,朝郊外的道路而行。
黎瑾思索着他的话,诧异的看着窗外越走越僻静的风景,在这条道路上,连其它车辆都少得可怜。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你不是说要带我回台北?」她开始提高警觉的注意着他的行动,紧张使得她的手心因冒汗而略显潮湿,她用力的在牛仔裤上抹了抹。
「台北。」杜平熟练的驾驭他手中的方向盘。车子在他的操控下,如一头优
雅的黑豹般不斯向前伸展着躯干。
黎瑾挑起了眉毛,这是通往台北市的路吗?她虽然离开台北两年了,但是台北市不可能突然的搬进深山之中吧?
看着她那充满疑惑又有些害怕的神情,杜平忍不住的想逗弄她。这个有着朦胧大眼,名字美得像首诗的女子,为什么会惹得他如此的心烦意乱?这是不可能的,绝不被允许发生在他的生活中。但理性的声音显然抵不过他内心的告白——谁说一见钟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一见钟情发生在他身上?杜平苦笑的想着,如果查理跟季韦他们知道了,不知会有什么反应。天啊,他们绝不会放过这个糗他的机会!
车子绕过一个弯道,黎瑾忍不住睁大眼睛看着那栋,不,应该说是一个小院落的房子。那是栋日式建筑,外观贴满了大块的石板,使它立于松树及竹林间,显露出别致的风雅。门前是个相当大的庭院,有假山、水池,车子越靠近看得越清楚,甚至可以看到池上的拱桥。桥上站了个年龄似乎相当老迈的黑袍老人,正背着手站在那里沉思着。
在门口的树丛后有个小房子。当杜平的车驶进车道后,立刻有两个人走了过来,他们朝车内看了一眼,一挥手,铁门立刻缓缓且无声无息的向两旁滑开。
杜平挥挥手像是打了个招呼,车子马上滑进车库中。
「到了,下车吧!」杜平解开身上的安全带,微笑的告诉黎瑾。
黎瑾茫然的看着他。到了?到哪里了?
杜平伸手帮她解开安全带,自己很快的跳下车去,绕到另一头为她拉开车门。他拉她下车,并且性急的拉着她向外头的池子走去。
「孙少爷回来啦?」有个年约五、六十岁的老妇人突然出现眼前,她兴奋的用腰际的围裙不断的擦着手。
「嗯,兰姨,这位是黎小姐;黎瑾,兰姨是我的保母,也是我祖父的厨师。」杜平亲切的拉着兰姨的手,介绍黎瑾给她认识。
「兰姨。」黎理心下明白了七、八分,这是他家,但是他为什么带她到他家来呢?
「孙少爷,黎小姐是不是哪个电影明星?你瞧瞧她长得多俊俏!还是你的女
朋友?」茧姨充满兴趣的问道。
杜平含笑的看着她。「兰姨,我好象闻到妳卤的蹄膀的香味了。」他夸张的做几个深呼吸。
「哟,孙少爷,你打小鼻子就灵哪!昨天晚上定叔告诉我,打不定哪天孙少爷会回来。我今儿个一大早就在想,先炖个蹄膀冻起来,哪天孙少爷一回来,热热就有得吃了。没料到孙少爷你今天就回来了。」前姨笑瞇了眼。
杜平亲热的拢拢黎瑾被风吹散了的头发。「兰姨,我带黎瑾去见爷爷了。」
「是,是,快去!老太爷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一定非常高兴。我进去看看我的蹄膀卤得怎么样了。快去,快去!」兰姨说着踩着小碎步,挪动她矮胖的身躯,俐落的走进屋子里去。
我敢发誓她眼中真的闪过了些什么,好象是在对我打分数般的审视着我。黎瑾看着她的背影,如此的告诉自己。
「兰姨在我出生前就在杜家了,我是她带大的。」杜平拉着黎瑾朝水池那头走去。远远的就可以看到一辆轮椅停在桥的这头,有个护士装扮的女孩子正关切的看着桥上的老人。
「爷爷,我回来了。」杜平拉着黎瑾向桥上走去。
老人闻声马上转过头来,和杜平相当类似的容貌略显清瘦,但脸色却相当红润,他笑着拍拍杜平的肩膀。
「平儿,回来了。」他望向黎瑾。「妳一定就是那个黎瑾了。早上老林跟小许来过了,唔,妳倒是挺有道义的。这年头,像妳这样的女孩子倒也不多见了。」他目光炯炯的打量着黎瑾。
「老太爷,外头风大,我们该进屋子里去了。」护士拿件外衣披在他身上,轻声的说。
「黄小姐,今天我孙子回来了,妳就不要管那么严了嘛!」老太爷说着,在杜平的协助下穿上外衣。
黄小姐无奈的摇摇头。「老太爷,我怎么敢管您呢?我们进屋子里去还是可以聊天的嘛!不过,您今天的精神很好,我们可以不坐轮椅,您自己走进去。除非您想坐……」她微微一笑的推正轮椅。
「不、不,我不生,我自己走。」老人转向他的孙子。「这些护士老是说我们、我们的,事实上谁见到她们坐上去了?倒是一天到晚管东管西的,教人烦哪!」
「爷爷,她们也是为你好啊,你就勉为其难的配合她们一下嘛!你也知道她们的工作就是照顾你啊!」杜平伸手去搀扶祖父,另一只手则揽住黎瑾的腰。
老人重重的叹口气。「唉,这些日子来,身体越来越差,想想年岁也差不多了。现下唯一教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这小兔患子的婚事。」
「爷爷,你的身体还很硬朗呢,婚姻是要靠缘分的,急不得!」杜平扶助老人走进大厅,轻轻的说道。
「还硬朗呢!你打算等我走不动、嚼不动才给我要孙媳妇啊?你这小兔患子,就是存心教我见不到曾孙子是耶?」老人像个小孩子似的撒娇。
黎瑾打量屋内简朴的摆设。老旧但整洁的老式家具、随处可见的盆栽切花随意的摆着,室内到处都充满了绿意。
客厅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老人与一些现在政坛上仍赫赫有名的人合照的放大照片,在在说明了老人不凡的经历。她感到有股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这个老人为这个国家贡献出他的智能、勇气及青春。
「兰姨,今天平儿回来了,所以晚上就多加几个菜,我们爷儿俩可以喝他几杯。」老人扯着匆匆忙忙端茶过来的兰姨,大声的吩咐。
兰姨面有难色的看着护士。「老太爷,加菜是没问题……」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老人开始露出不悦的神情。
有个老人快步的向这边走过来。「孙少爷回来啦。老太爷有啥事不高兴的呢?」
杜平看看仍然不悦的瞪着兰姨看的祖父。「定叔,这位是黎瑾,黎小姐。黎瑾,这位定叔是我家三十几年的管家了,一家子大大小小的事都归他管。」
「定叔。」黎瑾礼貌的朝他点头打招呼。
「嗯,黎小姐今天住这儿吗?我要他们去给妳准备间客房。」定叔说着就要转身找人,却被杜平阻止。
「定叔,黎瑾住我爸妈的房间就好了。」杜平淡淡的说。
杜平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改用另一种眼光看着黎瑾,这其中还包括了杜平的祖父,他面露微笑的拍拍掌。
定叔是最先恢复正常的人,他欠了欠身。「孙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黎瑾偷偷的扯一下杜平,杜平拉着她走到客厅另一端。「什么事?」
「杜平,我不想住在你家。」黎瑾可以看到那群人正交头接耳的说着话,还不时的指指自己这一头。
「为什么?」杜平像是听不懂她所说的话似的。「妳回到台北有亲朋好友可以投靠吗?」
黎瑾耸耸肩,「我可以住旅馆,再慢慢的找工作、找房子。」
「何必舍近求远呢,住我家又有什么不好?起码我可以照应妳。」杜平否决她的意愿,直截了当的说。
「可是……我们甚至可以说还是素昧平生的,我……而且,你不是说要送我到台北的?」黎瑾逼急了,跺着脚低声叫着。
「这里是台北县啊。黎瑾,别闹了,先住下来,我们再慢慢的合计合计,看看接下来要怎么做。」
「杜平,我绝不会当明星的,你别白费心机了。」黎瑾嘟起嘴巴喃喃的自言自语。
杜平没有说话,他只是拉着她回到老人的那头,笑吟吟的迎向管家定叔。
「定叔,就这么决定了,黎瑾就住我爸妈的房间,可能要住一阵子。」
定叔精明的眼神闪了闪。「孙少爷也跟黎小姐一样,要在家里住一阵子吗?」
杜平不置可否的笑笑。「唔,看情况。」
老人已经不耐烦的宣告他的意见。「兰姨,快去做几个平儿爱吃的菜,今儿个我一定要好好的喝两杯。」他豪兴大发的说道。
杜平不以为然的扬起眉。「爷爷,医生说你可以喝酒了吗?」
「是啊,老太爷,医生有交代您可不能喝太多酒;妳说是不是啊,黄小姐?」定叔也问着护士的表态给老人看。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全部联合起来管我啦?连喝个小酒都不成,那我还活
着干什么?」老人满腹牢骚的不断抱怨。
「爷爷……」
「老太爷……」
众人都争相的想安慰他,但他只是一古脑儿的抱怨那淡而无味的饮食、规律刻板的生活方式。
「爷爷,大家都是为了你好。因为他们都很爱你,不愿意失去你啊!」黎瑾蹲在老人面前缓缓的说。
老人看看周围的焦急面孔,半信半疑的盯着黎瑾看。「妳是说他们这些人都不愿意失去我这糟老头子?我可是很惹人嫌哪!」
「怎么会呢?爷爷,大家都很敬重你,你是个很有名望、很值得尊敬的将军,谁舍得嫌您呢?」黎瑾微笑说道,很高兴看到老人终于平息了怒容。
「是这样的吗?」老人像是想寻求她的保证似的一再追问。「还有人会记得我们这些老骨头吗?同僚们都走得差不多了,谁还会记得我们当初拚死拚活的日子呢?」
黎瑾心疼的看着他,曾经是叱?风云的人物,在岁月和病痛的折磨下,所剩下的只是枯朽的形骸。
「我们当然会记得你的,因为你已经用血汗写下历史了。」黎瑾温柔的安慰
老人抬起头看她一眼,眼神中装满了落寞。「那就是说我今天晚上不能喝酒啰?难得平儿回来陪我……」他越说声音越小声,终至听不见。
众人对看一眼,护士黄小姐清清喉咙。「老太爷,这么办吧!今天晚上我让您喝一小杯酒,但是您明天得多做半小时的复健,好吗?」
「半小时才换一小杯,黄小姐,妳有够狠哪!」老人咕侬道。
「本来医生规定您是不可以喝酒的,如果您不想交换也可以啊,我们明天照旧做一小时的复健就好了。」黄小姐像哄小孩似的跟他谈条件。
「好吧,好吧,半小时就半小时。兰姨啊,晚上的菜做好没?」老人心不甘情不愿的朝兰姨大叫。「记得多做几道平儿爱吃的菜,黎……黎瑾是吧?」
「是,爷爷,我叫黎瑾。」她诧异的看着老人从怀中除下一个古老的怀表,塞进自己手中。「这……」
「这个怀表是当初我要离开家时,平儿的奶奶交给我的,她说我出门在外想着家的时候,就打开来看看。后来我们一路撤退,来到台湾,我带着平儿的父亲过日子,这个表向来都没离开过我的身边。」老人停顿了一下,伸出手去拍拍黎瑾的手背。我本来是想以后就留给平儿了。但今天我想还是给妳吧,当作我送给妳的见面礼。」
黎瑾看着那双满布老人斑的手,惶恐的说:「我不能收,这个表对你们的意义重大,我……」
杜平将表挂在她胸前。「正因为它对我们的意义重大,所以,既然爷爷要送给妳,妳就收下吧!」
「爷爷,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保存它的。」黎瑾珍惜的摩挲白金的表面,激动的告诉老人。
「嗯,黄小姐,我累了,推我回房去休息吧!」老人略显疲态的告诉护士。
看着护士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走进幽暗的长廊,黎瑾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舍不得他,这么孤独的老人!
「孙少爷,医生前两天有跟你联络过了吧?」定叔表情凝重的问坐在椅上沉思的杜平。
「嗯。」杜平蹙着眉点点头。「真的有那么严重吗?我看他还很好啊。」
定叔摇摇头。「今天他还算不错的,有时闹起来我们都拿他没辄!病情时好时坏,记忆力也大不如从前,医生的意思是要我问看看,要不要送他到医院去住?」
杜平抿着唇,注视自己交握着的手指。「定叔的意思呢?」
「这……」定叔为难的揩揩眼角。「孙少爷,我在杜家已经三十几年了,老太爷一直都很照顾我们这些下人。我是认为医生说到医院也不过是打针吃药,那跟在家里又有什么差别呢?再说医院里那些人,哪比得上我们这些下人会服侍老太爷?老太爷只要眉一皱,我们就知道他的意思了,那些外人又怎么会懂呢?」
杜平抬起湿润的眼看着他。「定叔,爷爷跟我多亏了你跟兰姨,要不然我真
不知道要怎么办。」
「孙少爷,定叔有句话要劝你,早些结婚定下来,老太爷一直悬念的就是你的终身大事。」定叔说着有意无意的盯着黎瑾看。「杜家的产业一直托给外人管总不是办法,老太爷已经这么老了,还能再盼个几年呢?」
「我知道,我会放在心上的。」杜平看了眼正坐在沙发上打盹儿的黎瑾。「定叔,房间整理好了吗?我看黎瑾可能要先休息一下。」
「整理好了。少爷跟少奶奶的房间一直都整理得好好的,随时等孙少爷结婚当新房用。」定叔微微一笑说。
杜平斯文的摇醒黎瑾。「黎瑾,我带妳到房间去休息,待会儿我再去带妳过来吃饭。」
黎瑾已经累得没有力气回答了,她跟着他向一条长廊走去,似乎走了很久才到,杜平打开房门,比了手势要她先进去。黎瑾打着呵欠踏进屋内,一走进去即被满室的画作所吸引。
画中的景物就是这些房舍及附近的山峦起伏。有各个时刻的写生,清晨雾中、雨中模糊的景致,黄昏时的霞光万丈,还有夜里山谷中天空的青蓝夜幕。只有在最中央的一幅画中有人物,书中是门前的水池,在拱桥上有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坐在老人的肩头上,正兴高采烈的指着池中肥硕的锦鲤。在左下方题的名字是《静仪》。
黎瑾被那幅画深深吸引住,她不由自主的向前走去,驻足在画前。
「那是我母亲画的,画的就是我跟我爷爷。」杜平走过来站在她身旁,一起看著书。「她就是因为这幅画而得奖,申请到奖学金出国深造,却因为意外而过世,那时我父亲已经过世很久了。这些书是她留下来的。」
「很美,幸福洋溢的气氛。」黎瑾微倾着头,看着画说。
杜平打开另一道门。「这里是卧房。妳先休息一会儿,吃饭时间到时,我会来叫妳的。」
黎瑾走过去看着那个用柔柔的灰色调做基本色的房间,淡雅的灰色占了室内大多数的空间,衬托点缀其中的其它颜色更显得活泼而生动。
床边的梳妆台上有帧黑白照片,黎瑾一眼就看出那是杜平的父母。因为照片
中的男人有着和杜平相似的额头及高挺的鼻子,至于他的浓眉大眼,显然是遗传自母亲。
「好美的房间。杜平,你真的要让我住在这里?这是你父母的房间……」黎瑾靠在那片大大的玻璃窗前,看着外头的厥类和参天大树。
「妳休息吧。」杜平说了这句话即转身出去。
***
黎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刚才明明很想睡的,可是这会儿真教她躺下来了,却睡不着!
想想也真是不可思议。昨天她还是小镇上的幼儿园老师,一夜之间,她去了工作,又随一个根本不太认识的男人住到他家中。
黎瑾啊黎瑾,妳的小心谨慎到哪里去了呢?妳如此轻易的相信别人,难道忘了以前所受过的教训了吗?妳能确定他不是另一个贪图美色的登徒子吗?
可是他并没有任何不轨的企图啊!另一个声音在心里悄悄的说。是吗?妳有足够的时间去认识他吗?他毕竟只是个陌生人,妳明白他的底细吗?
但是,他不像个坏人啊!他这么的敬爱他的祖父,又热心的帮助园长解决麻烦……他应该不是个坏人的!她总括的下结论。
那么妳待在这里干什么?心里的那个声音又毫不留情的盘诘着自己。妳不是拒绝他走进演艺圈的提议吗?那么,妳还跟他在磨菇些什么?妳有行动自由的,不是吗?
是啊!可是,我……黎瑾猛然的坐起来抱住自己。
「老天,喔,老天!」黎瑾忍不住呻吟出声。该死的!她该不会是爱上他了吧?她不可能去爱上一个才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男人。
那么她为什么竟然会有不想离开这里的念头?她皱着眉头问自己。
一定是她太久没有尝到这种家庭的温馨,太久没有人如此的关心她。是了,一定是这样的,或许真的是她把自己封闭得太久了,所以才会如此脆弱的容易感动。黎瑾一边这么告诉自己,一边昏昏欲睡的打着呵欠。
这种感觉是那么的美好,教人舍不得……
***
杜平凝望着远处的山峦,后面有脚步生传来,他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谁。
「孙少爷,山里晚上雾气重,多加件衣服吧!」兰姨说着为他披上一件外套。
「兰姨,谢谢妳。」杜平顺从的穿上外套。「只有在这座山前,我才能找到平静。在这里我才能静下心来想事情,决定事情。」
「你在为黎小姐烦恼?」兰姨坐在廊下的摇椅中,手中不断的转动着佛珠说道。
杜平没有太讶异的笑笑。「兰姨,我心里在想些什么向来都瞒不过妳。」
「你为什么烦恼呢?我觉得她长的俊俏,人品倒也不错,看她今儿个下午对老太爷说的那些话,可真是真心真意的,教人感动。」兰姨轻轻的晃动着摇椅,闭上眼睛。「要是少爷跟少奶奶都还在的话,他们也会喜欢这位黎小姐的。而且,他们还会要你早日把她娶进门。」
杜平苦笑的看着她。「兰姨,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昨天才遇到她的!」
兰姨吃惊得连手中的那串佛珠都掉到地上,她停下摇晃的摇椅。「昨天?那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杜平于是把自己昨天到星星幼儿园出外景及帮李美玉摆平张介民,还有强制把黎瑾带离开那个是非之地的事都源源本本的说出来。
「来,你做得没有错。那你现在又在烦恼些什么呢?你把她从那个危险的地方带出来了,这是在做好事啊!至于你要把她捧成大明星,那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我现在又不能确定了。」杜平苦恼的说:「兰姨,妳看到她了,她甚至比王莞莞更美,更适合走这条路,站在一个经纪人的立场,我觉得不用她很可惜……」
「可是?」兰姨久久等不到他的下文,询问的看着他,继续摇着摇椅。
杜平坐在廊下的石椅上。「可是我私心里却很高兴她不愿意走进演艺圈,因为我不希望……不希望别的男人也去注意到她的美,我……唉,我真搞不懂自己在想些什么?」
兰姨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她从他一出世就看着他长大,这些年来,没有父母的日子,使他不能如一般年轻人的享受天伦之乐。而特殊的身世也使他在生活中较为保守,以免引起非议。这个孩子,难道不明白那就是男女之间互相的吸引吗?
「孙少爷,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捡到一只小麻雀的事?」兰姨决定好好的开导他。
杜平凝神回想。「嗯,那是只受伤的小麻雀,我记得是台风过后在院子里捡到的。」
「那时你吵着要养牠,任凭我们怎么劝都听不进去。」兰姨微笑的回忆着。
「嗯,我认为鸡、鸭、鸽子都能养,为什么麻雀不能养?所以执意的要养牠,还帮他取了个名字叫杜安,因为我叫杜平,牠叫杜安,希望我们两个都能平平安安。」杜平摇着头笑自己年幼时的固执。
「我记得那只麻雀后来被你养活了,因为麻雀一向是不能养的,所以找记得特别清楚。孙少爷,你那时非常有心的到处去找书查资料,半夜三更爬起来看牠,我就在想,这孩子将来长大不知要怎么疼老婆哪,这么的有耐心又细心!」
杜平有些困窘的笑笑。
「你长大后,一直没有交女朋友的消息。我就跟定叔提过几回,咱们孙少爷人品好,家世也好,怎么就是没有要成家的消息?定叔就常笑我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杜平握住兰姨的手,对这个养育他长大的妇人,他一直是心存感激的。
「而且,我就很纳闷你在做那个什么经纪人的工作,成天接触到的都是像王莞莞那种大美人,怎么会拖到现在,三十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定叔告诉我,缘分天注定,总有一天你会带个女孩子回来的,所以今天我一瞧见那个黎小姐,心上就明白了七、八分。」兰姨摸摸杜平的头,微笑的说出自己的看法。
「孙少爷,如果你不想让她走演艺圈那就算了,况且她自己也没有那个意愿。这不叫自私,而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看黎小姐也不是对你没有意思,
要不然她为什么肯跟着你这么一个陌生人四处跑?只是,你们两个没有我们这外人看得透彻罢了。」
「妳是说……」杜平讶然的有着她。「如果是我弄错了呢?可能她根本就……」
兰姨拍拍他的手背。「孙少爷,别人养不活的麻雀都能被你养活了。只要有耐心,还会有办不到的事吗?我要去看看那个新厨子菜煮得怎么样了?唉,年纪大做不动啰,上个月新请了个厨子煮给这一大家子人吃,我只是偶尔煮些老太爷爱吃的家乡菜给他解解馋。」
「兰姨,妳真的认为我可以开始考虑结婚了吗?」杜平扬起眉问。
兰姨缓缓的站起来俯看着他。「不是考虑,而是你早该结婚了,难道你不觉得这宅子也太过冷清了吗?」
杜平没有回答,只是陷入长长的沉思。
兰姨摇摇头,自顾自的走进去,留下杜平在暮色中独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