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百年历史的天间家宅第,是纯然的日式建筑,一砖一瓦都是工匠师傅的巧心。
庭院旁的厢房,坐着两名身穿和服的女人,端庄的跪坐在榻榻米上,其中一人正示范着茶道。
「妳又失神了。」
清朗的嗓音唤回十野优莉飘远的神智,她猛然回头,就见一杯热腾腾的茶被一双白嫩嫩的小手捧到她面前。
她赶紧接下,努力把茶吹凉些后,仰头狂饮两大口以示谢罪。「啊--阳子泡的茶还是这么好喝。」喝完还以袖口擦拭滑落嘴角的茶水。
「灌我米汤是没有用的。」悠然的音调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精致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彷佛,她是一尊没有生命的搪瓷娃娃。
「我没在灌妳米汤。」优莉陪笑的同时,还把身体靠过去,抱住那位跪坐姿势端正,一身贵气优雅的娇小女人。「妳泡的茶是全--日本最好喝的,真的、真的!」刻意讨好的意图很是明显。
长岛阳子抬头,睐了她一眼。「我可从来没看过妳细心品尝我泡的茶。」纯粹陈述一件事实,没有指控的意味。
「哎唷,阳子,茶就是要大口大口喝才喝得出美味嘛!」优莉笑嘻嘻地说道。「难喝的茶别说一口了,一滴我都吞不下去,妳泡的茶我都是一口气喝光光耶!」
「那叫牛饮,不是茶道精神,」阳子淡淡地道。「这么多年了,妳还是学不来茶道,这可怎么办?」她苦恼的皱起秀气的眉。
「我这一辈子都改不了啦。」优莉挥挥手,侧躺在榻榻米上,一手支着头,非常没有气质的姿势,当然了,那规规矩矩的和服衣角也因为她这么不庄重的举止而掀了起来,露出她白嫩嫩的小腿。
阳子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若让老夫人看见,又要叨念了。」
优莉老是把和服穿得七零八落,刚刚才替她绑好腰带,现在又松了,真是……没一刻是安静的!
「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就习惯了。」她耸耸肩,拿起竹签扠起一个和果子,一口塞进嘴里。「唔--好甜哦。」正好中和一下茶留在舌尖的苦涩味,她最吃不了苦了。
「哦?」阳子放下茶杯,眼神盯着她,认真地问:「妳真的习惯在天间家的生活了?」
优莉顿了顿,一时间无法回答。
她怎样都不会习惯自己身处的环境。
七年前,天间征行不由分说的把她带回天间家,要求她陪在他身边,她很为难,但还是答应了。
她爱天间征行,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但有太多、太多的因素,让他们无法像普通人一样在一起。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么复杂的局面。
她,十野优莉,身分是天间征行的「情妇」,而眼前这个娇小可爱的女人,叫阳子,她的身分则是天间征行明媒正娶,举行过豪华婚礼的「妻子」。
他们三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一同生活了--七年。
许多人对他们三个的关系抱持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看他们发展出如连续剧般洒狗血的爱恨纠葛,但事实上,天间征行和阳子,除了法律上的婚姻关系之外,就只有兄妹般的感情,而阳子会嫁给天间征行,其实是……为了帮助他们两人。
每次一想到这个,优莉内心就会衍生出对阳子的罪恶感,是他们误了阳子的青春,七年耶,女人有几个七年可以虚度呢?
「妳不会习惯的,优莉。」阳子浅浅一笑,端起茶杯,优雅的轻呷一口。
「那妳呢?妳又怎么能习惯?」优莉不禁要这么问,因为阳子总是一副从容不迫的表情,不像她老是毛毛躁躁的,威严的神态浑然天成,她把天间家女主人该做的事都做得很完美,要换作是她,肯定上不了台面的。
「我不在乎。」阳子轻声道。「不在乎,就没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问题了。」
没有一个女人能容忍与丈夫的情人共处一个屋檐下,还一点脾气也没有,甚至是……乐意与丈夫的情人成为好姊妹的。
她不爱天间征行,所以没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问题,她只要做好天间家女主人的分内工作,替他们两人多争取一些时间,这样,就够了。
「阳子,妳到底在乎什么?」优莉忍不住问。
阳子比她小两岁,但表现出来的样子却很成熟,常常让优莉产生错觉,好像自己的年纪比她小很多。
从来,没有看过阳子露出雀跃的笑容,也不曾看见她伤心哭泣,就像一个空壳子,戴着「微笑」的假面具,其实她从来没有打从心底真心笑过。
「我在乎的?已经不重要了。」阳子迟疑了半晌,悠悠地道。「优莉。」
「嗯?」
「妳一定要连同我的份,一并幸福。」她笑道。
「阳子!」优莉不由自主的皱起眉。
阳子甚少笑,每一次见她笑,自己都会有股很心疼的感觉,她和征行一样,都把阳子当成可爱的妹妹呵疼着。
「我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至少,妳和征行可以替我完成这个心愿。」敛起笑容,阳子语重心长的说。「优莉,不要再折磨他了,好吗?」
阳子一番话,让优莉沉默。
她何尝希望事情发展成这样,她也是身不由己啊!
她搬进天间家七年,伴在天间征行身边过着没有名分的情妇生活,全是因为她心里始终有着牵挂。
「天间征行……这个笨蛋。」她忍不住偷骂。
优莉不禁心想,如果七年前她回到日本,没有认识天间征行,她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模样?
她永远忘不了与天间征行初见的那一天。
那个败类--
这是她对天间征行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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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个喜欢管人家闲事的人,也不是一个会躲在暗处偷听别人说话的人,真的。
「征行,我以后不敢了,真的,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一身露背洋装,五官明媚的美丽女郎,泪流满面的纠缠一个男人。
一到所住大楼地下室的停车场,优莉远远的就看到,在她车子前面,正有一对情侣在「讨论」事情,让她不好意思过去把车子开出来,这可伤脑筋了!
人家有事在商量,而且像是很重要的事,她不好意思过去跟对方说--
「抱歉,请往旁边移两步,谢谢!」
这么白目的举止,会被扁吧?
看了看腕表,嗯……应该还来得及赴约,希望他们不要吵太久,等一下好了。
于是,优莉便躲在一根大柱子旁,静看那对争执中的情侣。
「我会听话,不再干涉你,真的,我发誓!」美女抱住男人的手,卑微的乞求。
「我没兴趣。」男人冷淡地道。
听见男人的声音,优莉才惊觉,这个男人的声音挺好听的嘛!
再仔细一看,哇--
她长到二十岁,还没看过这么年轻就如此贵气的男人,当然,她说的贵气不是指他所穿的BOSS西服、PRADA皮鞋、翡翠钻表、爱马仕公文包,而是指他给人的感觉,尊贵,而且很英俊。
但这么帅的男人怎么这样冷淡啊?真是可惜了!
「征行,不要这样对我,我知道错了。」美女嘤嘤啜泣,任再铁石心肠的男人都会不忍心的!「我真的不能离开你,呜呜呜……」
「各取所需,好聚好散,一开始我就跟妳说得很明白。」他面无表情,从公文包中取出支票薄,刷刷刷地签好,撕下,递给她。
分手费?!
优莉眼睛瞪得好大!
还以为那是连续剧里才会发生的剧情呢,原来现实生活真的有喔?!好惊奇,快睁大眼睛看!
美女不甘心的接过支票,但仍止不住的哭泣。
「我真的很爱你,征行……我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我想跟你结婚……所以才会跟记者透露……我真的不是要逼你,我以为你对我也有这种意思……」
「我不可能娶妳。」他直接拒绝。「我只是玩玩而已。」
听到这种话,任何一个有脾气的女人都会这么做--脱下高跟鞋,打爆他的头!
优莉很想冲过去,替美女教训一下这个斯文败类!什么叫玩玩而已?
这种仗着自己有几个钱就糟蹋女人的男人,她最最最讨厌,也最最最不屑了!
但是她不能出面,唉,她不是那种会见义勇为的人,她的人生哲学就是--行事要低调。
「妳只是我的情人之一,妳并不特别。」他冷漠地对哭泣的美女道,一点心疼的表情都没有,只有满脸的淡然,彷佛眼前的女人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日本有太多女人想当我天间征行的妻子,怎样也轮不到妳。」
这、这么低级的话也讲得出口?
优莉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叹为观止!天哪,哪来的败类这样作贱女人?这种男人一定不得好死!
优莉满心愤慨。
突然,一阵旋律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响了起来,那是一首舞曲,来自--优莉的手机。
她手机这么一响,立刻让那两个「协议中」的人把视线栘到她这边来。
「呃……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呵呵呵。」她干笑两声,连忙接听电话。「哈啰!老板……我哦,我在我家大楼的停车场……嗯哼,正要过去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迟到的……为什么现在还没出门?呃--因为有一对情侣在我车子前面吵架,我不敢过去坏人家好事嘛……是是是,我马上出发!」
电话挂掉之后,停车场内一片安静。
原本哭哭啼啼的美女也止住了泪水,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呵呵。」优莉傻笑,边说边走向自己的车子。「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我老板打电话来催了,等我走后你们可以继续吵!」
她快速的闪过他们来到车子旁,打开车门,欲坐进驾驶座时,车门突然被人硬生生的关上。
优莉马上收回手,心里大呼好险,差一点她的纤纤玉手就被车门夹到了。
「妳在那边看多久了?」质问她的人,不是那个冷漠的男人,而是刚才那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美女。
「嗄?!」优莉傻傻的看着她。
「妳听到多少?站那么久为什么都不出声?妳有什么企图?难不成妳想勾引征行?!」美女越问越逼近她,气势咄咄逼人。
「我什么都没听到啊!不出声是因为你们正在忙,我不好意思打扰呀!企图?妳误会了!我一点企图都没有,征行是谁我不认识!不过我倒是觉得妳很面熟。」回答的同时,优莉才想起眼前的女人是谁。
「啊--妳是名模宫泽央奈!我帮妳的死敌阿部凉子做过造型!原来我们住同一栋大楼呀,我都不知道呢,」好惊讶,竟然会在自家大楼停车场遇见名人!
宫泽央奈突然脸色大变。「妳、妳是演艺圈的人?造型师?妳、妳……」糟了,她当天间征行情妇的事情会不会传出去?她内心忐忑不安。
狗仔队盯她好一阵子了,不会这样被掀出这个八卦吧?何况她已经被甩了!传出去对她的事业只有减分的效果!而且她逼婚不成反被甩的事情爆料开来,只有让人笑话的份!
「我什么都没看到,妳放心、妳放心!」优莉笑着对她说。「下回要记得用防水的眼线笔,妳的妆都花了,再见喽!希望有机会帮妳做造型。」她笑着挥挥手,朝自己的小车冲。
她迅速的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然后发动引擎。
感动,她总算可以离开停车场了!
「等一下。」这回阻止她的人,是刚才那个抛弃名模、嘴巴恶毒的败类。
他就站在车门外,冷冷的看着她,让优莉不敢在他的冷眼下先行离开。
「有事吗?这位先生。」她小心翼翼的问。
他皱眉。「妳不知道我是谁?」似乎很意外她不认得自己。
「你哪位?」她非常认真的问。「你是名人吗?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谁。」
「妳叫什么名字?」
「呃,这、这不重要吧!」她一惊。
没事问她名字干么?!不会要报复吧?
「我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不知道!拜托,饶了我吧,我只是个路人而已。」她喊冤。
「名字。」天间征行强硬的要求她报上姓名,才准她走。
见他态度强硬,优莉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告诉他。
「十野优莉。」
他眼光一闪。「妳就是十野优莉?」
「嗄?你认得我?」她诚惶诚恐。
「天间征行。」
「啥?」
「我的名字,妳给我记牢。」他沉声要求。
「为什么?!」她才不要记住一个败类的名字。
他瞇起眼,阴恻恻地道:「妳去问问我是谁,应该会明白自己要怎么做。」
他在臭美什么?优莉真的不了解!
日本男人都这么怪异吗?不知道他是谁有这么罪大恶极吗?
算了、算了,日本不是她喜欢的国家,她跟这里的男人处不来!
「我会去问问的。」她笑着打发掉他,开车走人。她绝对不会去问什么征行是什么人,瞧,她连名字都记不得了,怎么问?
忙完「馨姿丽」的造型,她决定打包行李滚回巴黎,毕竟那是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虽然她母亲是日本人,从小到大在家也一直说日文,但她实在跟这里的男人处不来,唉,大男人主义她最受不了!
所以她不可能达成妈妈的心愿--交一个日本男朋友。
没关系,反正--她也不打算结婚,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