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踩在同一个点上,两人鞋尖碰鞋尖,两具身躯相距不到半臂距离。
「兄长!花——是花啊!」
惠羽贤才望着他细细喘息,不及多言,被两人环出的小小定局点上,那朵镶在一团红光里的幻影花突然出现,就在他们二人的胸前慢舞。
极近去看,真觉红花似人形,层层迭迭的花瓣扭摆岀粗略的五官模样,两片绿叶似手,慢腾腾舞动的样子竟显得有些无辜。
惠羽贤小心翼翼地探手去碰,大气都不敢喘。
先是摸到两片碧油油的叶子,感觉叶子晃啊晃的,像在跟她拉拉手,她遂从善如流地上下轻摇几下。
厚实红瓣带着湿润感,彷佛能出水。
她虔诚地探出双手去掏取,整朵大花像晃着一颗大脑袋瓜那样,在她掌心里这儿蹭蹭、那蹭蹭的,非常会撤峤。
她终于将这朵幻影花稳稳握住。
「兄长你看……」她扬睫笑开,笑得非丰常快意开怀,因为大花好可爱好。
凌渊然有瞬间目昡神迷。
若非对她的笑颜已有防备,肯定又要彻底失神。
但他与她之间的相距实在太近,即便防备得再好,左胸仍重重一鼓,突如其来的力道重得让他几难招架,几欲合眼深深叹出。
他伸出一指也摸了摸花瓣,岂知花儿不领情,红艳艳的「脑袋瓜」拼命闪避、东躲西藏、左挪右闪的,再这么剧烈摇晃下去说不定茎就要折了,而层层重瓣竟还挤出极度可怜的表情,好像他指上带毒似的,令花儿厌恶无比。
「兄长啊!」惠羽贤没料到会是这般情状,本能地已先把红花护进怀里。
凌渊然禁不住哈哈大笑,屈起指节又去刮她鼻子一记。
「幻影花是认主的,它愿给谁摘,谁就是它的主人,它现在是你的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那兄长还让我动手?」该由他亲自摘取才对啊!
他摇头勾唇。「幻影花喜女不喜男,女儿家身上最纯粹的香气能将花朵兹养得鲜艳欲滴,倘是落进男子手中,怕是要一日日桔萎死去。」
最纯粹的香气?女儿家身上的?
他意有所指,难不成指的是……是处子身上自然散发的体香。
惠羽贤墨睫颤颤,脸蛋瞬间胀红,突然间彷佛又顿悟出什么惊世谜团,她双眸瞠得更圆,英眉飞挑,明显露出惊色。
「你、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什么『贤弟』!」她是女儿身一事,他根本从头到尾非常明白吧?要不,怎会一开始就把摘花的重责大任交给她?
「兄长既已知晓,那为何还要——哇啊!」
「留神!」
事发于肘腋之间。
惠羽贤在惊愕质问之际,先是瞥见他身后有一道银白闪电疾驰迫来。
那不是闪电!
这山腹当中尚有凌氏老祖宗放养的一条巨蟒。
银白巨蟒奇袭而至,来得着实太快,加上被她护着的幻影花突然红光乱颤,「飕」地从她交衽的前襟钻进怀中。
事情齐发,她完全凭本能反应,一手按在阁主大人肩上欲将他推离原地,另一手已伸至背后握住精刚玄剑。
玄剑不及拔出,她腰间蓦然一紧,整个人遂撞进阁主大人怀里。
难道那银白飞驰之物竟不是巨蟒?
不,应该说,确实是它,但她双眼被闪花了,她瞥见的是巨蟒的后半段身躯,疾速翻飞的是它的尾,至于巨蟒那颗大大的头,就在她身后。
阁主大人在千钧一发间出手相护,当她撞进他怀里时,她瞬间明白。
不明白的是,她耳畔忽然响起他厉声的指责——
「高祖爷爷太犯规!」
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凌峻,感觉一向从謇不迫的他竟是生怒了。
惠羽贤想抬眼看他,但不能够,因为就在他喊出声的同时,她骤然往底下掉。
她坠进黑泂中,下坠的速度先快后慢,将她飞快地拽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洞里,然后她感觉到自己在飘浮,缓慢地下降再下降,越往下降,微光渐现,有个滑溜溜、冰凉凉的东西将她缠绕,像当了她的垫背一般,捆着她落地。
当下坠之势停止,四周微微亮,她躺卧在地无法动弹,终也看清缠绕在身上的究竟是何物。
银白色的蟒。
她一时间分不清楚它的头尾方向,只知自个儿的颈下至小腿皆遭捆绕,越去挣扎,那粗若人腿的蟒身越紧缩,当它滑动时,她能感受到细小而密集的鳞片刮过肌肤所产生的微刺感。
胸中气息彷佛一丝丝被挤出,室息的恐惧感升起。
她意识飞飘,忽地飘回山洪暴涨的那个雨夜。
水淹到大人们的腰际,她被爹娘放进一只木盆里,爹涉水推着木盆,另一手紧握娘亲的手,挟带土石的浑浊水瀑从某个高处冲落,木盆被狠狠推开,她在盆子里撞疼脑袋瓜,眨眼间就失去爹娘的踪影。
她惊惧大叫,又哭又喊的,扑在盆缘靠着细瘦的两人拼命划,想划上前去找寻阿爹和阿娘,结果小小身子栽进泥洪里。
身体冰凉,四肢僵硬,连发丝都被泥泞黏裹,重得她抬不起头。
得不到一丝养命的气,这一条命,似乎已走到尽头……
「幻宗的术使到最高境界,其实就是一门操纵人的五感与神识的内功,贤弟对付得不是极好吗,怎么突然失了斗志?」
当那清越声音破除重重迷障进到她耳中,惠羽贤背脊陡颤,神志一凛。
犹如一艘小舟放荡在海上,正欲随波逐流,荡到哪儿算哪儿,即便倾覆了也无所谓,却忽然被人拽仼船绳倒拖回去,还遭念叨了,被责问两句,心里竟很舒坦,好像再次有了归属,有人跟她在一起。
稳心,慢慢来。
彷佛又听到那声音低柔抚。
「好……」她喃喃应声,再次稳心,重新动「激浊引清诀」建起防卫。
气在体内循环回旋,刚开始艰涩难行,越困难却越能令她专心一意。
而一旦专心,神识便由自个儿掌控,她建起自己的气场,虽还不够强虽大,但已能在虎空混沌中保有一丝清明。
身上湿滑冰凉的感觉顿去——有人揽着她。
是渐已熟悉的清冽气味,是温暖有力的扶持。
是当年将她从滚滚泥洪里捞起的那双臂膀。
「兄长……兄长……山洪来了,好快……掉进去了,爹……娘……虎子、桂花、牛妞儿他们,好多人好多人……都不在了,不在了……」她尚未张眸,身子便下意识往男子怀里缩,两手更是主动揽紧他的颈背,似还不能从灭村那一夜的惊惧中抽离。
「没事的,莫惊。」
耳畔有暖息拂过,惠羽贤终于掀开双眸,见阁主大人正垂目对着她微笑。
「贤弟清醒过来,自然就没事了。」
惠羽贤眨眨眼,瞳心渐净。「……那我现下是醒着的吗?」
她的后脑勺被安抚般轻拍两下。「醒了七分。」
「……七分?那、那还是没完全醒,所以是被困住了吗?这里是哪里?我认不出来,兄长我们是否……啊?!」她想撑起身子,眸光一瞥,顿时发现自个儿挂在他肩颈上的臂膀竟是……光溜溜的两条?
等等……不是臂膀溜溜而已,是、是她全身上下根本未着寸缕!
此时肩上虽披着一件外衫,勉强掩去半身赤裸,那却是他的衫子,不是她的衣物,怕是他见到她全身赤裸,才临时脱下为她披上的吧?
「兄长,我……我没穿衣服。」
「是,你是没穿衣服。」他语气听起来像无奈叹息。
莫怪他脸色有些古怪。
微光中,他清白脸肤透出薄晕,两眼直勾勾锁住她的眼晴,哪里也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