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寒的北境边陲,横亘着一道连绵数千里的白头群山,每当寒风呼啸而过,总会从那无人的山林枯枝间传来隐约的哭泣声——有时是如同女人般柔肠寸断的呜呜咽咽,有时是如同婴孩般洪亮的哇啦哇啦,有时则是如同负伤野兽般的咆哮嘶吼……
山麓的村民们管这现象为「山哭」。
有人说,那是冰寒风雪拂过林间所产生的错觉幻听;有人说,那是山中精怪欲引好奇之人靠近所设的陷阱 ; 亦有人说 , 那是在山中遇难之人的魂魄找不到回家的路 , 故而徘徊不去 ……
不论事实为何,每当山头风起时,那一声声令人背脊发凉、似哭似泣的低诉,总会若有似无地萦回在山林枯木间,甚至传至山麓的村民耳中。
于是乎,每当传出山哭之际,山麓的村民们便会互相告诫,千万别挑此刻往山里去,免得成了山中妖物的盘中飧……
这日,苍茫的风雪中,出现了一道陌生的身影。
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独身在严寒之中缓步行走,异常激狂的风势吹得他那身暗灰色的斗篷不住猎猎作响,他却彷佛毫无所觉般,依旧步履坚定地向前迈进。
直到踏入这座位于北境山麓的村落之中,他徐然止住步伐,抬起如鹰般的锐利双眸环视四周。
「……就是这里吗?」
只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整个村落悄然无声,倘若不是有几户人家的门缝透出了些微火光,真要教人以为这是一处无人废村了。
是说,在这种大雪天里,谁不是乖乖躲在屋子里头取暖呢?也只有傻子或无家可归之人才会此刻还在外头四处奔走吧!他不由得哀怨一叹。
抬头望向耸立前方的山峦,只见那接连成脉的雪白山巅上,在苍茫雪影的遮掩下,仍能隐约瞧见在那白皑之中显露出一抹异样的血色殷红,清冷的狂风中亦隐隐掺杂着一股说不出的腥甜香气……
跟传闻中的一样,这么特殊的景致肯定不会有第二处了。那么,应该就是这里没错吧?
思绪微转,他转身走向一旁透着火光的民宅屋前敲门。
「有人在吗?」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任何动静,他缓缓挑起眉头,继续若无其事地敲门呼唤,一次敲得比一次用力,一次喊得比一次大声。
直到那扇被他不屈不挠、敲得砰砰作响的脆弱门板,终于受不了似的微微开启了一条缝,一道警戒的目光从门缝后头朝他觑来。
前来开门探看的是一名妇人,以衣袖遮鼻掩口的她,露出一对嫌恶的目光,毫不客气地瞪着来人。
「想借宿的话到别家去问问吧!咱家屋小人稠,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供你歇脚了。」
「不,不是的。这位大娘,我不是来借宿,我是来找人的。」见到有人应门,他立即端出无害的诚挚笑容,彷佛刚才的扰人举动完全与他无关一般。「想跟您打听打听,这几日里有无同我一般的外地人路过此处?」
「外地人?你指的是那些除妖客吧!」妇人的眼神满是轻视与不屑。「有,当然有。三天两头就有自称高手的江湖人发下诳语上山捉妖去,你想找人的话就到山上去吧!要找几个就有几个,只不过死人会比活人多就是了。」
「等等!」他连忙伸手挡住欲合上的木门。「那么,在那些人里,有没有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家伙?」
「 跟你差不多? 」妇人轻蔑地嗤了声。「 我说这位壮士,现今江湖中在功夫造诣上能有所成就又自以为是的,不都差不多是你这年纪吗 ? 要不你以为还有谁敢上山?老头还是小鬼 ? 」
壮……壮士?这……是在指他吗?
默默打量了下自己高大粗壮的体形,他无言地抓抓脑袋,在内心替自己悄悄哀悼了番。
「那,有没有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年经过此地?」他特别强调年纪的部份。
「你在说笑吗?那种年纪的小鬼,有谁会那么想不开,又不是活腻味儿了……」蓦然噤声,妇人蹙眉思索了会儿。「等等,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好像是几日前的事……」
他眼神顿时一亮。「他真来过这儿?」
「哼,那小子活像发了疯似的,闹得可凶了,完全不听人劝阻,咱们村里几个男人拉都拉不住,最后只得随他去了。」妇人埋怨地瞟了眼他身后那座恍若染血的殷红山头。
「这山已经成为妖物的巢穴了,村里的人都开始合计着要搬离此地,也只有你们这些外地人胆敢不知死活的继续往山上闯。没那本事帮着除害也就算了,偏偏还一再地惹恼那些山中精怪,搞得这片毒香越扩越广,雪也下个没完没了,害得想离开的人都动不得身!」说着说着,妇人忍不住啐了声。「说什么帮忙,别给大伙儿添麻烦就不错了!」
「这……北境的冬日本就十分严寒不是?」
「哼,在那小子不知死活的闯上山之前,这场雪原本已经快停了!」
「这样啊……」随着妇人的目光朝那片绯红望去,他的眉宇不住蹙起。
「我看你也不用白费力气找人了,直接回家报丧去吧!」妇人鄙夷的朝他瞟了眼。「何况,刚才不久前还传来了『山哭』,现在去也只是自寻死路罢了。」
语毕,那道微开的门缝随即合起,独留他孤身立在风雪之中。
自寻死路吗?
离开了村子,龙耀矾毫不犹豫地踏上积雪小径往山里前进。
可惜,他别无选择。
越是深入山中,风雪之势越猛,积雪只消片刻便盖住地面的足印,掩去了一切痕迹。
毫无头绪地乱窜了会儿,龙耀矾不得不停下脚步,晃了眼分不清方位的四周,只见朦胧不明的视野中,除了一片银白之外,什么也没有。
不知为何,这场风雪总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虽说山里的气候原就要比山下来得变幻莫测,所以现下四周的冰寒风动较之山下更为强烈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心里就是隐隐存在着一股莫名的突兀感——
这场风雪,彷佛是由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操纵,特地阻人入山似的……
怔了怔,他随即摇头,将那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脑海。
怪了,他明明就不是会相信那些神怪鬼魅之谈的人,怎么会突然冒出这种结论呢?
忽然间,一阵夹杂在风雪中、若有似无的嘤嘤啜泣攫获了他的注意力,令他不由自主凝神细听。
……是山哭吗?
传说山哭是山中精怪欲引好奇之人前往所设的陷阱……
妖物的巢穴……是吗?
呵,照这样子看来,这座山肯定是块所谓的风水宝地吧!要不怎么会有一堆妖物精怪专挑此处抢着落脚占地呢?甚至还冒出了一只远近驰名、家喻户晓的花妖,连带这座无名山也多了个「眠绯塚」的称号。
虽然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一堆穿凿附会的传言罢了。
夹杂在激狂风雪中的惑人香气,不过是由生长在山巅上的至毒红花所散发出的浓郁花香,根本就没有什么妖不妖的存在。
可惜这毒香对他无用,就算吸入再多也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只是,他虽不需要担心自己,却必须烦心另外一个人。
四天三夜未合眼的寻迹,好不容易终于掌握到了对方的行踪,却不得不像个笨蛋似的,在这大雪纷飞的时节闯入天寒地冻的北境,甚至是人人畏惧的毒山。
唯一值得庆幸的 , 是那家伙有着百毒不侵的体质 , 这点毒香对他来说应该不构成威胁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