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现在的心情十分放松。
将上半身舒坦地靠在那墙上,侧过头满意地打量着眼前那个醉得一塌糊涂的傻女人,打量着她裙子上的每一个褶皱,衣带上的每一个布结,以及她随呼吸上下起伏的胸脯,绯红的脸颊,还有那微闭着的眼晴。
俯下头在她身体上轻轻地嗅了一嗅,便闻到了一种十分熟悉的气息,仿若雨后泥土中散发出来的芬芳,既不媚俗,亦不矫揉,只是淡淡的。
眼中忽然闪过他俩初见时的情形。
他感觉到,她当时对自己,似乎有着一种过分的好奇心。虽然她有时候会竭力装作对自己不屑一顾。但初见她那一日,她甘愿承受他的侮辱,一路上蒙着红头巾,始终默默地跟在自己的身后,便是因为心中藏着一份难以言明的情绪吧?一如九年前,他在太乙池畔初见那个,让他后来有家归不得的女子一般……
“回家……我不喝了,我要回家了!”
这时,云萝忽然抬手肘在他的胸口上猛撞了一下。这一下撞得他不止心口,就连胃部疼了起来。
“回家?哼,回家。你倒是可以回家,可是我的家呢?”
他长叹一身,倒下来,躺到她的身边,然后就想起了他离家的那一年。
当时他只有十四岁,因为师父的关系,被送进了锦衣卫衙门。锦衣卫训练之严酷,超出了凡人的想象,可是他最后还是熬了过来。后来他又被调去了西厂,仗着聪明灵巧,昧着良心替西厂管事太监谷大用办成了两桩大案子,终于混成了谷大用手底下的头一号红人
刀口舔血的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就是九年了!
在这九年间,他从一个懵懂天真的少年,长成了一个世故成熟的青年人。当中还有很多很多重要,或者不重要的故事,仔细一想,都恍如昨日才刚刚发生。
他还记得,离开家的那一天,天上正下着倾盆大雨。翠华山的太乙池上忽然刮起了旋风,把岸畔的梨花树全部都摧折了。梨花漫天飞舞,飘雪般散落到碧透的池水的中央。大哥的心上人,那个远近闻名的“才女”,也是在那个时候跳进池水中的。当大家把她救上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
大哥站在池边上冲自己破口大骂,父亲则提着他那柄仗以成名的金刀,一刀斩断了手中拎着的他的长袍,并对天发誓,要与他断绝关系……
虽然那都是些不开心的往事,可是一想到能回家,便觉得不算什么了。
只要完成那件事情,只要完成那件事情……
再过几个月或者半年,他就会重新回到他那个在武林中声名显赫的家中去,过上与这九年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日子……
“嘻嘻,你说……究竟对你大哥的情人做了什么,害得他们要与你断绝关系?”
云萝倒在杜宇怀里,叮叮咚咚地拨弄着杜宇那把三弦琴,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除非你先告诉我,周大人刚才为什么差人送来这样一扇屏风?”杜宇摸着下巴说。
现在屋子的中央,正摆放着一扇画着“芳春照流雪”的屏风。屏风上梨花繁盛,冰魂雪魄,却是周汝昌刚刚才派人送来的。
屏风者,摒疯也。
难道说那个周汝昌,是在暗示自己不要醉酒失礼吗?
不知道他与云萝之间又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呢?
“你和那个周大人是怎么认识的?”
“干你什么事,你吃醋了?”云萝醉态可掬地咬着手指。
杜宇打着哈哈道:“我这人不喜欢酸的!”
“呵呵,杜千户您是真的健忘,还是在装蒜?”云萝枕在他的腿上,打着酒嗝说,“我问你,五年前,你有没有来过秦城?”
“来过又如何,没来过又如何?”杜宇沉吟了一阵,以手指捋了下耳畔的发髫,模棱两可地答道。
“坦——白地跟你说了吧。五年前,你在秦城犯了一桩案子……被一个女捕快,追了……嗝,追了一个月,追得无处藏身,于是你,绑架了一个书生,来要挟那个女捕快放你一马,可有这事?嗝。”云萝打着嗝癫笑着,说完又用力在他肩膀上捶打了几下,“嘻嘻,您是真的贵人多忘事,还是……在装痴扮傻呢。”
杜宇一把捏住她的拳头,仰起头来“啊”的一声,终于想起来了!
“当年我到陆安办事,因为与人斗气比武,受了内伤。突然来了个女捕快,硬说我是江洋大盗,要来捉我。我空有一身本事,却使不出内劲,只好避开她。谁知道她是个牛脾气,硬生生追了我一个月。后来……”
“后来,她打不过你,你也甩不掉她。于是你突发奇想,绑票了她的未婚夫……你让她出了二十两银子,和一个‘不再缉拿’他归案的承诺来赎回那个穷书生,是不是?”云萝格格笑道。
“那个书生就是现在陆安府的知州周汝昌,而那个女捕快原来就是云妹你。啊,我居然记不得了!”
杜宇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复杂,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讶。
五年前见他们只过一面,事情倒还记得,人的面目,是真的是有些模糊了。
“不是我,是你!”云萝恼恨道。早知他忘了自己的长相,但真的听到他说出,还是感觉不舒服。
她一手揪住他的衣襟,将脸贴上去,“怎么,再看一次,真的认不出么?你倒是忘得干净,我可被你给害惨了!要不是你,周汝昌就不会跟我退亲,害得我现在二十二岁还嫁不掉,成了一个人人笑话的老姑娘!你记不记得,当初我才十六岁,你就跟我说‘似你这般大的女子,在我的家乡都已经当娘了’,可是现在我二十二岁了还嫁不掉,我已经成了镇上最大的笑柄了,我真的成了老姑娘!”
说着说着,她忽然又借机撒起酒疯,双手捶打着地板,号啕大哭起来。好似放贷的终于找到了欠债的,新仇旧恨都要连本带利要一次算清。
“啊——‘蚊子骨头’,终于发作了!”
杜宇一抚额头,又是一声叹息。
想不到自己当初一句戏言,带给她这么多波折。
自觉亏欠了她,刚想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又怕她因此发标,于是停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落下。
突然,云萝猛地伸出双手掐住他脖子,一个翻身将他压倒在地。
“当初你还说过,要是我嫁不掉就来找你,可是你这些年都做什么去了?!现在还去做了……”她说到这里,再也说不出口。
杜宇被他掐得涨红了脸,快喘不过气了,俊脸上却还绽着笑,倏地伸出右手食指,在她鼻子上用力刮了一下。
“嫁不掉了不是更好?可以陪着我。如果你想嫁,我也可以娶你。”
说完,探手入她腰底,欲将她从身上托开。
谁料云萝猛地一脚踹到他的腹部,打着酒嗝道:“哼,摸什么摸,别想乱摸!你是饥不择食,现在连丑八怪也要了?”
杜宇腹上吃痛,捂着肚子在地板上来回打了几个滚,心中不免有些火气,心想:这个女人胆子也太大了,不给她几分颜色,她就不知道厉害。于是翻身跳起,猛地扑上去,也学她刚才的样子,将她紧紧压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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