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源去外地怎么还不回来?”老夫人喝着粥,忽然想起了大孙儿。“知源”是沈家的大少爷沉湛的表字。
旁边站着的老管家崔伯赶忙回禀:“大少爷前些日子倒有来信,说之江那边的田地在开春时遭了冻害,那些药材苗被冻死了一大半,剩下的质量也不好,他准备放弃,去邻近的几个县看看。”
“这种事派别人去就成了,知源这孩子也真是,打寒食开始出门,他就没回过家,老在外边顾着生意,那怎么成?”老夫人心疼孙儿,又念叨起来,“你看看,我想见见他的面,都见不着。”
沈老爷沉不住气了,他虽然自己没有多少经商的才能,但生下的这两个小子却一个比一个能干,让他得意地不得了。在小辈的问题上,他不同他老娘,儿子要出外谈生意磨练,他一向都是赞同的。
“娘,您不知道,其实我还是认为——”
圆滑的崔伯却更快地插进话来,陪着笑道:“对对,老爷想说的是,大少爷这趟去之江,采购药材是小,最重要的是他一直惦记着,要给老夫人找几味泻心火的药来。”
“咳,谁说我——”沈老爷还想更正,收到两位夫人的眼神,只好摸摸鼻子,低下头专心用早点。他对于这两位太座是既爱又敬,向来只要夫人们的眼神一扫,他就乖乖地收敛自己的行径。
老夫人却不明所以,转头对着大儿子道:“你也一把年纪了,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大夫人急忙动筷子,“娘,这水晶饺不错,皮薄馅嫩,我特意叫厨房依着您老人家的清淡口味调的馅,您尝一个。”
“是啊是啊,这道‘千丝万缕’也不错——”二夫人也忙着夹菜,“娘,这都是素菜,只在高汤?了一下,既沾了油润鲜香,又不失本身的素雅,用来配粥喝最爽口不过了。”
“娘,您再尝尝这些——”
“对对,还有这个——”
老夫人反而皱起眉,又摆摆手,“我从今早起来心里就恍恍惚惚的,哪吃得下这许多?”
恍惚?两个灵敏的儿媳妇不做声了。
难道又想起了昨晚新房里那可怖的一幕?
果然,老夫人接着又喃喃道:“……我总觉得,我昨晚是看了什么东西才吓晕的。”
沈老爷趁机抱怨:“娘,甭管是什么东西吓了您老人家,只二弟那件事,要我说,您就不该坚持给他娶什么阳间的小妾。二弟死了都七、八年啦,尸首恐怕都灰飞烟灭了,您还非张罗着给他娶新媳妇儿,这不是闹笑话吗?”还引来那具该死的骷髅作怪,害他此刻想起来都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凉。
好端端的,家里可别给那种不干不净的东西扎了根!
“我、我那也是心疼他。”老人家被大儿子一数落,不高兴了,“再说,他跑到我梦里来直喊‘娘’,摧我的心肝哦,可怜他早早就去了,眼下一个小要求,我能不管吗?”
“二弟要还活着,您当然不舍得不管,可他明明都已经——哎哟!”沈老爷话没说完就痛得叫了出来。原来大夫人和二夫人一左一右,正好每人揪住夫君的一只耳朵。
二夫人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你少再添乱了,娘说什么都是对的。”
“好好,阿君,你先放开手——”沈老爷只得讨饶。对这两个娇妻兼悍妻,他可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一幕情景看得旁边原本埋头吃点心的三小姐玉珑笑了出来。
哈哈,老爹太没用了!看他以后还能在她面前树什么威严?
正在这时,两个小丫头推推搡搡地走进来,一看到玉珑不啻看到救星,其中一个穿粉绿色衣裳的小丫头压低声喊:“小姐,小姐,不好啦!她们打起来了——”
玉珑正夹了一筷“千丝万缕”,抬眼瞅到她们,漫不经心地道:“什么事,放大声音说嘛。”
另一个穿杏黄色衣裳的小丫头就扬声嚷出来:“砒霜端了一盅冰镇酸梅汤去小姐房里,半道上却被鹤顶红窜出来一撞,汤全洒了,砒霜怕小姐骂她,就和鹤顶红吵起来,我和孔雀胆劝都不听,结果越吵越凶,两个人已经打起来了……”
“混账!”玉珑气得拍桌而起。
这些“毒”丫头真是越来越欠调教了!
粉绿衣裳的“孔雀胆”吓得倒退一大步,“都怪断肠草,她们一吵起来的时候我就说要找小姐,可她说能劝开的。”
杏黄色的“断肠草”气哼哼地道:“你当时还不是没挪动脚步?”
“孔雀胆”反驳:“那都是你说你能劝开她们的!”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厅里的其它人俱听得瞠目结舌。
惟有二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小女儿的脾性。她天性顽皮古怪,讨厌女孩家的玩意儿,却喜欢钻研各种同她一样古怪的东西。最近迷上了药物,尤其是几样出了名的剧毒之物。可怜她身边的几个丫头都因此被冠了名:一个叫“砒霜”,一个叫“鹤顶红”,一个叫“孔雀胆”,另一个叫“断肠草”,还有一个胖胖的更惨,原先叫“胖丫”,现在改名叫“肉苁蓉”。
那些古怪而诡异的话,也只有她们几个彼此之间才听得懂。
当下玉珑生气地说:“走,我现在就回去瞧瞧她们打架。”
哪知她话音刚落,更麻烦的事发生了——
老夫人惊疑地看了看那两个带“毒”的小丫头,继而发出一声类似蚊虫被拍死前发出的微弱声响,不负众望地再度晕死过去,饭厅内立时又乱成一团。
“娘——娘——”沈老爷吓得把碗筷都扫到了地上,冲过去就搂住老娘哀叫起来。
真正作孽哟,怎么说晕又晕了呢?
大夫人和二夫人却都拿目光对准玉珑,吓得她又是缩肩又是吐舌头,满面愧疚地看了看又轻易晕倒的奶奶,再然后,趁大娘和娘亲一个不注意,就溜之大吉了。
“小姐,我们现在是要去看砒霜和鹤顶红打架,还是躲出去?”孔雀胆和断肠草紧跟着她们的主子跑了出来。
玉珑跑了一段路,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不看了不看了,你们俩回去告诉她们,要是等我回去看到她们还在打,就罚每人在脸上画一个乌龟,三天不准洗掉。我现在还是去二哥那里避避好了。”沈颐三两下就写好了契约,递到流火手里,笑眯眯地道:“你在后边直接摁个手印就成。我们做买卖的就喜欢立个凭证,将来有了闪失也好凭此说话。”
流火看也不看那契约,右手往前一伸,“我要笔。”
沈颐感到颇惊讶,他原本是想拿红印泥给她摁手印的,挑眉道:“怎么,你还会写字?”这倒难得。
流火正满心不痛快,一扬脑袋,“哼,这有什么希奇?”她小时候曾经扒窗台偷瞧过夫子教学。
沈颐拿笔给她,见她慢吞吞、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孟、流、火。”他接过来,细细地辨着读,“我曾听小姑姑说过,新娘家姓孟,原来你叫流火。”
不过这区区三个字就不敢恭维啦,真丑,跟初学小童不分轩轾。
流火站起来,扶着桌角甩甩腿,终于舒坦多了。“卖身契我已经签了,你得保证绝不拆穿我的身份。”她目光炯炯地看着少东家,倘若他不答应,她就立刻把契约抢过来撕毁!
“这个当然。”沈颐随手把契约塞进案上的一本书里。
“还有——”流火竖起一根手指,倒显得颇为倨傲,“你现在得让我出门一趟,我有要紧事要办。”她得赶去邻镇找娘和二姐,告诉她们这个不坏不好的消息,起码,不用离乡背井总是好的。
沈颐笑看了她一眼,故意端起东家的架子,“你既然已经签了契约,往后绝不许再‘你啊我’的乱称呼,从此刻起,你应该规规矩矩地叫我一声‘二少爷’。”
真麻烦!流火不情不愿地唤了一声。
沈颐满意地颌首,才又道:“依府上的规矩,丫头仆妇是不得擅自请假外出的,再者,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借机逃跑?”
“我发誓,我绝不会逃走!”
“我不相信。”
流火急了,“那你,呃……二少爷要怎么样才相信?”
沈颐不理睬她那又是气急败坏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在椅子上坐下来,“你先说说究竟要出去干什么。”
真、罗、唆,要你管那么多
流火气归气,只得合盘托出,简略地把昨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哪晓得沈颐听完后仍是摇头,“我好不容易才留你下来,倘若被你跑了实在太亏。你娘她们既然把家里的东西都卖了,怀揣着银票在身上,你现在跑去找她们,岂不是逃跑的最好时机?”
呸,少把人心都想得这么狡诈!
流火极不痛快地瞪了他一眼,大声嚷道:“我从来不骗人的,说出口的话就一定做到!”呀,糟了!她猛然想起外间桌上的那套褂裙。“我、我先去把外面的衣裳收起来——”
将褂裙重新塞回包裹里,她仍觉得百般不放心,拿着灰色的小包袱在原地烦躁地踱来踱去。
沈颐也从内室走出来,在旁边说道:“既然不放心,不如烧掉它,只有化成灰的东西才不会泄露秘密。”
两人讲了这么多话,这一句才是流火觉得最动听的。
既然东家放了话,她不烧才傻哩!
在前院支起了一堆小火,忍着大清早就逼人的热浪和一股刺鼻的烟味,流火蹲在边上左手扇开烟,右手拿着一根树枝挑着衣裳……直到最后一个裙角也化为灰烬,她才如释重负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他奶奶的终于消灭干净了!
“二哥——二哥——”这时三小姐玉珑恰好跑进院来。
沈颐正在阶上负手远远地看着,听到小妹的声音,转过身去笑道:“怎么,有空跑来我这里?”
“我又惹出了一点小麻烦,是来躲一躲的。”玉珑“嘿嘿”笑了两声,转眼发现流火和那堆犹在冒烟的灰烬,好奇地道:“咦,大热的天,这丫头在烧什么东西?”
沈颐知道她在故意避重就轻,挑眉道:“你又惹了什么小麻烦?”
“唉……本来也没什么,”玉珑一心虚就习惯地揪揪耳朵,皱起俏挺的鼻子,“大家一桌好好地吃着饭,谁晓得后来……后来奶奶忽然又晕过去了。”
“什么,又晕了?”沈颐吃了一惊。
“是啊,都是我给那些丫头取的毒药名害的,奶奶一时听不明白,怕是又被吓着了。”玉珑老老实实地解释。
“你啊——”沈颐叹了一口气,拿这个小妹没有办法。
玉珑急忙陪着笑脸,“二哥,这回不严重,我保证。”她转头望瞭望天,“哎,这时辰就热得慌,我们进屋去吧。”边说边拉着沈颐往屋内走。
随后,几个小丫头进来摆上了几样点心和粥,比正屋饭厅那边素淡得多,沈颐在大清早的胃口一向不好。
玉珑笑嘻嘻地陪着二哥坐下,两手托腮道:“对了,二哥,方才那个在竹丛边烧东西的丫头是谁呀,看她的背影……像是新来的,我以前从没在二哥这里见过。”
“你眼力真好。”沈颐顾自喝了一口粥。
用祈安县的珍珠米熬了一夜的白粥,清香扑鼻,入口极佳。
玉珑当然听得出他的嘲讽之意,但她现在只求乱扯别的话题,“二哥,你还没回答我?,她在烧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现在天这么热,她晒在大太阳底下,也不怕晒晕过去。”
她话音刚落,流火就走上阶来,还没进屋就嚷嚷:“二少爷,我到底能不能出去?”
“你要出去?”玉珑是个粘人精,尤其她闲着无事的时候,沈颐还没答话,她就先凑上去:“喂,你要到哪里去?嘻嘻,你好像还不懂我们府上的规矩,对主人家讲话不好这样粗声大气的。”
流火仔仔细细打量了她几眼,怔怔地道:“看你的样子,像是沈家的小姐吧?”
“对,我就是沈家的三小姐。”玉珑见惯了其它丫头仆妇平常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跟她二哥一样,对流火的大大咧咧感到特别新奇。”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那么着急,要赶去哪里啊?”
不过流火可没闲功夫多理她。她知道要办事得找正主儿,所以绕过去走到沈颐面前,又忘了刚树立的尊卑之分,一屁股就坐在他旁边,一板一眼地说:“二少爷,我向你保证,绝不逃跑,我只去告诉我娘和二姐可以回家了就成。”
哪晓得沈颐顾自喝粥,不理她。
倒是玉珑不计较她方才的无礼,又亲亲热热地凑过来,坐在流火的旁边,“依我们家定下的规矩呢,内府的下人们的确是不可以随便外出的,不过你有什么事儿,跟我说,我帮你跟二哥求情。”
“真的?”流火眼巴巴地转头瞅了她一眼。
沈颐却忽然不冷不热地插话:“折腾了一晚上,你也饿了吧?饿的话就自己乘粥喝。”
桌的另一端有一只大粥盆,旁边还迭放着几只质地上佳的白瓷碗。
流火一听他的话有些发愣,闹不清楚在对谁说,玉珑却立刻笑嘻嘻地回嘴道:“二哥,我还以为我们家只有我肯跟那些臭丫头们同桌吃喝呢,怎么今天你也改脾气啦?”
沈颐看了她一眼,“你把奶奶又吓晕过去了,怎么还不去旁边陪着?”
最怕的就是二哥又说起这个。玉珑又是“嘿嘿”干笑着,“哎呀,这粥真香,诱得我也又饿了,刚刚在那边就只吃了一半。”说着,她叫住刚从廊下走过的一个小丫头,正是小燕,叫她乘了两碗,一碗给自己,一碗给流火。
她刚喝了一口,沈颐忽然想起一件事,正好戏弄一下这个小妹妹。“对了,前几日娘曾经向我打听过新任的杭州通判,姓徐名辰,听说是外公由福州引荐过来的,年纪不大,而且很有才干,我看娘怕是有意……”到这里,他打住不说。
果然,玉珑立刻没了胃口。“娘总是这样,我自己的夫婿自己会挑,用不着旁人操心!”顿了一顿,又气鼓鼓地道:“再说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外公这个布政使当得可算勤勤恳恳,哪回去杭州看他,藩台衙门里外都没有一个闲人。那人若是外公引荐的,必定也跟他一样,脑袋里翻来覆去都是公文,跟那种人做伴有什么乐趣?闷也要闷死了。”
他们两兄妹说着,流火却只顾埋头吃喝自己的,反正少东家都发话不让她饿肚子的。再说吃饱了也好偷溜出去。
沈颐只喝了浅浅一碗就站起来,正想吩咐流火,意外地看见二夫人走上阶来。“娘——”他叫了一声,却发现母亲大人对着他身后微微皱起眉头。
噢,这下有点麻烦!聪明如他岂会不领悟到是什么原因?
他急忙转身拿下了流火还塞在嘴里的半只包子,弯腰低声教导不懂规矩的小丫头:“这是我娘,快起来叫‘二夫人’。”
流火也吓了一跳,望着面前雍容华贵的女子,怔怔地叫:“二夫人——”却仍忘了从凳子上站起来。
幸好二夫人并不跟她多计较,她从容地走进屋来,先是埋怨地瞅了小女儿一眼,然后才对儿子道:“随云,明年就是你外公的六十大寿了,我盘算着要赶早为他准备贺礼,不过我们沈家自家楼铺里的那些珠宝玉器,你外公一定都看不上眼,再说他人老了,要多了这些也没用。你抽空帮娘想想,要送一样既不落于俗套、又能哄他高兴的东西。”“随云”是沈颐的表字。
“好,”沈颐点头,“在外公寿辰到前我一定置办出来。”
“还有你,玉珑——”二夫人交待完第一件要紧事,又转向小女儿,“趁早把你那几个丫头的名字给我改回来,省得你奶奶听到又要受惊吓。真是乱七八糟,用毒药作名字,也亏你想得出来。”
“我知道了。”玉珑吐舌头,灰溜溜地垂首答应。
“现在跟我去照顾你奶奶,别总是闯了祸就躲到随云这里,他有正经事要做,你别烦扰他。”二夫人说完就走,可怜的三小姐只好乖乖地跟了出去。
乖乖,真厉害!
流火在少东家的“掩护”下却看得目眩神迷。
想想她自己的老娘,啧啧,唉……怎么能跟眼前这位二夫人比?她说话时的语气可一点都不凶,也没拿眼睛瞪人,可不知怎么,打从她一进门就让流火觉得胆寒心跳的。
她想起拐带走大姐的穆秀才有教过她一句话,说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大概就是像这样吧?日薄西山时,流火才回来。
早先等二夫人走后,她便缠着沈颐非放她出去一趟不可,沈颐大概被她求得不耐烦了,才派了个家丁赶着车陪她一起去邻镇。流火找到孟大嫂和芙蓉后,把实情讲明,接她们回了原来的家中。
大事搞定,等她乐陶陶地走入东院,一抬眼便看到少东家穿戴整齐,站在廊下向几个家丁吩咐着什么事,似乎要出门。
流火接回了老娘和二姐,感念到少东家的好处,便主动上前乖巧地叫了一声二少爷。沈颐看到她,忽然在心中闪过一分计量,俊挺的眉宇微微皱起。
“流火——”他朝她招招手。
“二少爷,什么事?”流火睁大眼睛走近他身边。
等她上阶走近,沈颐反而后退了一步,然后负着手,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番。
“怎么啦?”流火怔怔地回视着他,美丽的水眸睁得愈发大了。
“流火,你跟我出去一趟吧。”沈颐忽然露出一个微笑,拍拍她的肩,“不过你这身行头得换换。”说着,他转头向院中一个身形矮小的家丁道:“阿奇,取一套你干净的衣衫来。”
待流火纳闷地换完男装,从屋里走出,沈颐唇角边的笑意却更浓了,“不错,我们走吧。”
“二少爷,你要去哪里啊?”
沈颐停住步伐,“想知道?你凑过来,我告诉你。”
流火只得靠过去。
当着阶前几个家丁的面,沈颐凑在她耳畔低声含笑道:“我要带你去喝花酒。”
什么?花、花、花酒
流火虽然在家粗野惯了,可也知道“喝花酒”是什么意思。
她吓得小脸一红,垂下眼,结结巴巴地道:“二少爷,喝、喝花……花……是男人的事——”
沈颐笑眯眯地打断她:“所以我才让你扮男装嘛。”
“可是——”流火不高兴地想躲进屋去。
老娘要是知道她跟着少东家去那种地方喝花酒,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没什么可是的!”沈颐却一把拉过她,拖着别扭的小丫头步下阶,“卖身契你也签了,眼下就是我的丫头,得照着规矩来,懂吗?”
他带着她同乘一辆马车。
可怜流火坐在车厢里,脊梁挺得笔直,跟背后的木板之间贴得连条缝儿都没有。沈颐原本顾自从暗格里取了本书看,无意间抬眼,见自己新收的小丫头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禁失笑。
“流火,你坐过来一点——”他朝她抬招手,“我又不是老虎,你怕什么?”
“我、我不要去喝花酒!”流火仍在羞恼。
“原来是为这个。”沈颐把书往身边随手一搁,靠着身后的软垫舒舒服服地半躺了下来,“你以为这趟差使我很想去吗?实话告诉你,我也没有办法——”
“不想去就不去呗,这有什么难的?”流火不明白。
沈颐笑了,又撑身坐起来,“所以说你只是个小丫头。”他无可奈何地笑着摇摇头,“我是个生意人,做买卖就得有应酬。”见她仍不明白,便干脆解释得更详细:“芷记商号,你听说过吗?这次他们的三东家特地南下,想跟我们沈家合作几笔大买卖。那人呢,有个毛病,最喜欢摆阔,他来到苏州界面上,本该是我做东款待,可他非要在醉香楼摆花酒来请我。不过做生意的诚心他倒是有的,所以我也只好按他的章法来下棋,不然你说我该怎么办?”
流火用力想了想,嘟囔道:“真是麻烦!是他大老远跑来的,干嘛要顺着他的心意呀?唉,要我说——得了得了!”她不耐烦地一挥手,“干脆大家散伙,各自滚蛋!”
沈颐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个直脾气的小丫头!
又过了不久,醉香楼到了。
只见车夫停得不好,原本驰得极稳的马车辗上了路边的一块石头,车厢一震,猛的往一边倾斜,流火坐不稳,冷不防向前,然后……
她的唇就这么贴在沈颐的脸上!好死不死偏偏车夫又拉开了帘子,大声嚷嚷:“二少爷——”见到车内的这一幕,他猛的瞪大眼,舌头活像被切掉一半,剩下的话便吱吱唔唔起来:“到、到……醉香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