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阿孝与孟孟对望,再度开口,“把我的意思转告给她。”
“她听见了,正在哭。”孟孟低声道。
“她在哪里?”张阿孝问。
“在你的左手边。”
张阿孝转向孟孟讲的方向,缓缓说:“当年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乌鸦本就不该配凤凰,当年是我痴心妄想,不清楚自己的身分,才敢应下这门亲事。这些年我痛苦沉沦,不断反省自己的错处,不停痛恨自己,幸好有个女子不曾看轻我,她在我身边温柔开导,把我从深渊里拉回来,所以对不起,我不愿意承诺我们的下辈子,我只想承诺那个女子我的下半辈子。”
从没听张阿孝讲过那么多话,但这番话令孟孟震惊却也安慰,原来啊……
她淡定的眸中带起笑意,却不免想到一事。
张大娘知道这事的话,会开心吗?闻言,施雁娘哭得更凑惨,哀怨的目光定在张阿孝身上。
孟孟轻声说:“施雁娘,你不能奢求阿孝哥的心一直停在原点,事实上他已经停留太久、自责太久,若你真有歉意,就该衷心盼着他幸福。”
施雁娘沉默了,凝视着孟孟,许久后深深叹息,“你说的对,是我奢望了。姑娘,谢谢你帮我说出这句对不起。”
她向孟孟行大礼,转身跪在张阿孝面前磕头,每磕一次头就说一句对不起,三叩首后,转身离开。
孟孟心头说不出是惆怅还是哀伤,人世间遗憾总是比完美多一点。
顺着孟孟的目光望去,张阿孝问:“她走了吗?”
“是。”
张阿孝怔怔地看着门外,心想施雁娘都死了,他凭什么不放过自己?许久后回过神,脸上带起一抹轻松的笑意。
他转而间道:“孟孟找我娘有事?”
“前阵子听张大娘说村里有人想卖地,我想问清楚。”
“你家又要买地?好,我会转告我娘。”
“多谢阿孝哥,我先回去了。”
孟孟起身准备走出张家,却犹豫片刻,转身在张阿孝面前站定,仰头说:“阿孝哥,很多时候幸福来临,却会因为迟疑而与幸福擦身而过。若阿孝哥真的有意,那就勇敢一点、主动一点、积极一点。”
轻笑一声,张阿孝明白她言下所指,露齿一笑,“我懂。”
孟孟笑着道,“我希望阿孝哥幸福。”
“孟孟,谢谢你。”
离开张家,鬼公子才问:“你知道张阿孝喜欢的是谁?”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殷茵姊。”
殷茵曾经因为错爱被毁去容貌、生下私生女,但她没有自暴自弃,反而跟着纪芳把生活经营得丰富精彩。
殷茵?他眉心微紧,这个名字……很熟悉……
孟孟笑着说起张阿孝的故事,虽有些传奇,但可以预见美好结局的故事总是受人欢迎。
“……那年。张家愁云惨淡,张大娘都张罗着要卖祖田了,这时村里来了两名女子,一个叫纪芳,另一个叫殷茵。她们买下阿孝哥刻的木头珠子……张家从此翻身……上个月纪芳嫁给靖王世子,听说婚礼很盛大,村里有人进京观看婚礼……”
她一路说,一路走着,说得兴起,却发现他没跟上,回身只看见他捂着头,满脸痛苦地蹲在路旁。
她快步奔上前,着急地问:“你怎么了?”
夜深,鬼公子躺在孟孟的床上,双手放在后脑杓,望着横梁上那两块油漆剥落的地方。
孟孟已经习惯他的靠近,习惯他身上与鬼魂截然不同的气息。
她的视线落在同样的地方,正想开口,突地,他伸手把她的头压往自己的肩膀。
孟孟没有排斥,顺着他的心意靠上,“今天你想起什么了,对吗?”
“嗯。”他轻应一声。
“想谈谈吗?”
他想过很久,才回答,“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
脑海中浮上几个画面,他竭尽所能地讨好巴结那个女人,她却不为所动,他刻薄恶毒、嘴贱心坏,她也不害怕。他想尽办法都无法把她拉到自己身旁,他很无奈却也……
无法生气。
那是他活着时,对他很重要的女人吗?
只丢出一句话,他又不吭声了,不过孟孟猜……那肯定是他很在乎的女人。
“我身边曾经有位陆爷爷,活得很老很老了,睿智又聪慧。他告诉我,在此生结下情分的人,到下辈子会再续前缘。”所以不要害怕死亡,因为死亡只能将两人隔开一段时间,却不能分隔永远。“无稽之谈。”
“陆爷爷是个很特殊的人。”
“住在村子里?”有空他要找个时间去看看,看那老头有多睿智,竟敢说出这种缺乏证据的话,还让这个傻丫头如此相信。
“不。”
“是鬼魂?”
“嗯,他说他是穿越人。”看鬼公子一眼,孟孟笑问:“很难理解吗?所谓的穿越,是带着记忆从一个时空跳到另一个时空生活,因为存着前世的记忆,所以他记得前世身边的人,然后在第二世里,他们又遇见了。命运安排他补偿曾经负欠的人,并和与他结下善缘之人共度幸福一生,所以……”
她翻过身,趴在床上,看着他狭长迷人的丹凤眼,“所以如果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能教你如此深刻,来生你们必定还会再相遇。”
“哼。”他嗤笑一声。
她不介意,继续说:“你说我不必杠着无法承担的责任,这话乍听之下很有道理,可是我扛下了,娘便支撑下来,弟弟也平安长大,因此不管是辛苦或委屈,我都愿意,因为他们是谁也无法取代的亲人。世间不是每份付出都需要得到回报,有时光是付出就是最大的幸福?”
他大翻白眼,“大道理人人会说。”
“可有许多大道理得做过之后,才会晓得那些说的人并没有讲错。”
他横她一眼,轻蔑地笑着,“过度善良等同于愚蠢。”
“若愚蠢能够快乐,何必一定要让自己睿智?”
孟孟重新翻躺回来,学着他的动作,把手安在后脑杓。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静静地看着横梁上那两处剥落的油漆。
许久后,她指着那块地方问:“知道油漆为什么会掉下来吗?”
“不知道。”
“我小时候很爱荡秋千,不管是何时,都想坐在上头揺揺晃晃,就连冬天到、霜雪至,我还是想往外跑。爹心疼我,就在横梁上绑绳子,架起秋千。”
“你爹很疼你?”
“嗯。”她从颈间抽出白玉观音给他看,告诉他很久以前关于惠致禅师的故事,“……那人是个骗子,爹爹花大把银子请来演戏的,爹爹怕我看得见鬼这事传出去会吓坏村人,怕我被大家害怕、讨厌,所以找那人来演一出戏。”
“那你还把白玉观音贴身戴着。”
“观音大士是不是我师父不重要,但这块玉证明了爹爹疼爱我的心思,它代替爹爹陪了我十几年,将来还会一直陪伴下去。”
鬼公子沉默了,这一刻,他非常羡慕她。
“我有一对疼爱我的爹娘,我经常想,这辈子过完后,来生必定还能再见。”这个信念支持着她,让她能够乐观地面对每一个明天。
他看着她含笑的眉眼,有些迷惑。
失去爹娘还能这般快乐?是因为她得到的疼爱太多,还是愚蠢太过?
他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这样一对父母,有没有可光是付出就让他觉得幸福的亲人。
“喂。”她用手肘推推他。
“我不叫喂。”
“可是你又不记得自己叫什么,要不,我帮你取个名字?”她笑望他。
他没应声。
“你呢,像只骄傲的凤风,就叫凤……三?我是老大,老二是忆忆,你是第三个加入的,从现在起,你是贺家人,是我和忆忆的亲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