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重天的病情,靖寒在组织了会诊之后开出了治疗方案。先让她接受一段时间的化疗,将癌细胞尽可能小的集中到胃的一个部分,然后进行手术切除,之后是一年左右的化疗和药物治疗,再用一年的时间来恢复身体。如果她的身体条件允许的话,只需要一年的时间就可以过正常生活。
但这所有的计划都是以最乐观的情况来计算的,靖寒的心中另有一套最坏的打算:她很可能连最初的化疗都闯不过去,那么……她将会死在手术台上或加护病房内。
这些,他不说,重天却很清楚。
没有人提最坏的情况,他们俩也好,重天的兄长、嫂嫂也好,甚至连医院的医生、护士都不提及,所有的人都在计划着重天出院后要怎么怎么,似乎前途完全是美好、灿烂的。
然而,黑暗很快就到来了。
在重天入院后的一周,病情恶化。
病危通知书是靖寒亲手发下去的,当他将这几张纸递到骆上天手上时,他才惊觉:说是要相爱每一天,然而真正要面对所爱的人随时可能离开自己,那种艰难比固守着一份爱情更加可怕。他不知道重天的身体能坚持多久,他不知道自己的信心能支撑多久,可这却是必须要面对的难题——为了爱!
幸好!重天福大命大,病危通知书发出的第二天,她的病情渐趋平稳,度过了危险期。靖寒却没有余力去欣喜,因为她脸上的血色又退去了几分,她看起来更加的消瘦了。
在担忧之余,靖寒决定不再拖下去,重天的白血球一达到三千五就立即进行化疗,噩梦再次降临到重天的身边——
她的身体对化疗的反应很大,呕吐、高热、疼痛,甚至痉挛轮番上阵。顷刻间,靖寒的心被逼到了绝境。
坐在她的床边,靖寒轻轻抚摩着她的脸庞,“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刚刚吐过,高热还没退下去,整个人看起来昏昏沉沉的。越是这样他越想和她说话,他害怕!害怕她会就这样睡过去,将他的爱抛在天堂的这一边。
听见他的声音,重天缓缓的睁开双眼,第一句话——“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丑?”
一股酸涩刺痛了他的眼眶,他却逼着自己不准流眼泪。不是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古训,他纯粹只是不想她在病痛之余再来增加无谓的担心。他是男人,他是她的男人,他更是她的支撑啊!
将她额角上的鬓发抚开,他淡淡的笑着,“谁说你丑?你一点也不难看,比你化妆的时候好看多了。”
她笑了,为了他的安慰。“你是在骂我吧?如果你想说我的妆化得很难看就直说,用不着这样。”
“你看你,一点都不可爱。”情侣间的打情骂俏,即使在这个时候也同样存在。靖寒轻轻的拧了一下她几乎不剩什么肉的脸颊,轻骂起来,“女孩子嘴巴不要太厉害,温柔一点多好啊!”
“我学不会……”
她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完,下一刻,体温再次升高,抽搐占领了她的身体。
靖寒一边按铃找护士过来帮忙,一边进行了急救措施。所有该做的都做了,可她的身体还是不断的痉挛,靖寒当着在场所有医生、护士的面抱紧了她,将她困在自己怀中,他告诉自己,无论是欢乐还是痛苦,所有感受他陪她一同度过。
在一系列痉挛的过程中,重天所有的理智已经不起作用了,她紧紧的抓住靖寒的手臂,指甲深深的陷进了他的肉里,点点血迹在他白色的衣服上迅速扩散开来。
护士长职责在身,不能坐视不管。“靖医生,你快松手吧!我们会用绷带将她固定在床上的。”虽然这样会换来重天的满身伤痕,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护士长企图将靖寒拉到一边,可是她的手刚碰到他的肩膀就颓然的松开了——他的身体是血肉铸成的钢铁长城,紧绷绷的全然没有空隙。他最心爱的人被他安全的心守护其中,谁也休想动摇他的防护层。
那一刻,年过四十的护士长忽然明白了爱的真谛。没有声音,她向后退了几步,将守护的权力还给靖寒。旁边的护士不忍再看下去,纷纷别开了脸。
象征着医生身份的白衣血色点点,靖寒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痛觉神经,仍旧将她抱在怀里,还不时的说些什么以做安慰。如果你仔细听就能明白,他在描述的是一个梦想中的幸福家园。那里面有他,也有她。
这是一场痛苦的爱情,却也在最大程度上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心。
真爱为何?真爱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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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疗的强烈反应在骆重天的身上轮流试了一个遍,没能征服她,只好放过她,她的身体渐渐进入了平复期。如果大家就此松了一口气,那就错了。这个时候,这对相爱的人竟然开始了绵绵不休的争吵。就像现在——
“乖!再喝一口,就一口!”靖寒的左手捧着鱼汤,右手握着汤勺,满脸堆着微笑。如此辛苦不为别的,就为了让她再多喝一口鱼汤。
重天不耐烦的别过脸去,嘴上还叫嚷着,“我不喝!不喝!我饱了,我不想再喝,你把它拿开,闻到那个鱼腥气,我就想吐。”
可靖寒却有着自己的坚持,“你不喝,营养跟不上,身体就没有免疫力,光靠药物是不行的。我知道你没什么胃口,可现在你很多东西都不能食用,剩下的这些食物里,就属鱼汤营养价值最高,你不喝怎么行?快来喝一口,听话!”
“我不要喝!”她气恼的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不想吃这些东西,我死了算了!”
“骆重天——”靖寒大叫了一声,她什么都可以说,就是不能说放弃生命,放弃爱之类的话,他不允许!
一把将被子掀开,他将她的脸给拨了出来。“你说什么呢?这么多人为了你在拼着命的努力,你居然说放弃就放弃?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你忘了你曾经说过你要为了我,为了爱勇敢的活下去吗?你是真的忘了,还是根本就在敷衍我?”
他的表情很严肃,看起来有点可怕。重天乖乖的张开嘴巴,又喝了两口,第三口再次被她拒之门外。“我真的喝不下了,你就放过我吧!我不要喝了!”
“可你一碗鱼汤根本才喝了三分之一啊!”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她本来性子就如此倔强,和她认识了这么久,靖寒突然发现她实在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角色。让他更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他居然要充当起哄孩子的重任。“这样好不好?只要你把这碗鱼汤全部喝完,我就送你一件礼物。”
可惜重天不是幼稚园的小朋友,这种哄骗根本蒙混不过去。纠缠了这么长时间,她也觉得烦了,瞪着他,她继他之后大叫了起来。“我不喝!说什么也不喝了,你知不知道你很烦啊!我一口……半口都不会再喝了!出去!出去!你给我出去!”
靖寒将端着鱼汤的左手高高的抬起,重天以为他要将碗狠狠的掼到地上,连忙用被子捂住了耳朵。没想到他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几秒钟,随后……又缓缓的放了下来。拉开门,他依照她的指示走出去,再重重的关上,以此发泄他心中的不快。
倚靠着门,一股从未有过的沮丧席卷了他的心,右手捂着自己的脸,他需要短暂的平静。
“寒哥哥!”
听见声音,靖寒扯出一个疲倦的笑容。不要看他也知道,这世界上会这样称呼他的只有一个人。迎面望过去,他尽可能将最好的状态展现给外人。
“珍珍,你怎么来了?毕业论文答辩已经结束了吗?最近学业这么紧张,你的身体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朱健呢?他没有陪你一起来?他最近很忙吗?上次他来看重天,当时重天正陷入昏迷状态,我没工夫招呼他,下次他来我一定和他好好聊聊。对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爸妈现在对朱健已经是满意的不得了,你们之间该没什么问题才……”
珍珍瞅着他的笑容不做声,等待着他将那张假面具退下去,还给她一个真正的“寒哥哥”。她太了解他了,知道他只有在心里有事的时候,嘴巴才会没完没了说个不停。
靖寒也知道他们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想要骗谁都容易,就是骗她不行。抹去那些假假的笑容,他跌坐在旁边的休息椅上。
“我觉得我快撑不下去了。”第一次,他在外人面前承认了自己对这段感情的恐惧。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站在她的床边,看着她的睡容就想将她摇醒,生怕这一睡去她就再也醒不过来。就连我自己都睡不沉,总是担心一睁开双眼,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每每从噩梦中惊醒,那种恐慌足以摧垮任何坚定的意志。我渐渐发现,自己真正害怕的不是死亡将她带走,而是在抗拒死亡的过程中我……我内心的软弱——我害怕我会放弃。”
珍珍瞧了他一眼,突然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样真好!”
“呃?”靖寒疑惑的盯着她。
了解他的困惑,珍珍大方的解释起来,“在我的眼中,一直以来寒哥哥都太完美了,完美的有些不真实。你看看你自己:功课好,头脑聪明,从小到大在学业上一番风顺,几乎要什么有什么;在能力方面,你很能干,也很有运气,轻轻松松就成了‘肿瘤界的奇迹’;你家庭背景好,父母好,生活环境好,家教也好;你性格好,脾气好,朋友多,长辈喜欢你,人缘关系也不错——总之,你的人生几乎是没有缺陷的。和你在一起,平常人会感到紧张,这样的你是不是有点太可怕了?”
对她的评价,靖寒似乎想起了什么,“你是第二个这样说我的人。”
“第一个是重天。”珍珍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
他不自觉的点点头,“她没有说出口,是她的眼神告诉了我。”
“她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你的女孩了,也是唯一一个能让寒哥哥的缺点全部暴露出来的女孩。”
珍珍凝望着靖寒的侧脸,她突然觉得她的寒哥哥一下子成熟……不!应该是老了许多,是为了重天吗?
坐在他的身边,珍珍希望这一刻能像他们小的时候那么坦诚。
“寒哥哥,太完美了就显得虚假,这世界上没有人是完美的。努力去做一个完美的人,就代表要将身上所有的棱角全部削掉,成为一个没有个性的东西。我不喜欢没有个性的寒哥哥,我更喜欢今天这个会害怕,会犹豫,会挣扎的靖寒。这至少说明你在认真对待这份感情,你是真的想和重天将这条路走下去,我说的对吗?”
靖寒不自觉的点了点头,他必须承认她说的很对。当初在他们俩的感情上,他明明知道有问题,却连想也不愿意去想。现在回想起来,他是真的没有用心跟珍珍走到最后的打算。有些话他早该说出来,那是他欠她的。
“对不起,珍珍。”
不用多言,她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微笑着摇了摇头,她用表情告诉他,她早已不在意。“我现在不是也有了朱健嘛!”有些事必须亲身经历过一遍才会真的了解,真的懂得,外人再多说什么都是没用的——这就是人生,用心走出来的。
“好了!我该走了。”珍珍站起身向他告别,“本来想进去看看重天的,不过今天好象不是时候,下次吧!下次我和朱健一起来。我也不知道她能吃些什么,买了很多水果,她要是不能吃,你记得要多吃一点,还可以拿给医院的医生、护士,算个人情嘛!”
“你自己的身体要多注意,天气渐渐热了,治疗心脏的药不能停,知道吗?”即使他的身上贴了重天的标签,他依然是珍珍的寒哥哥。
“有朱健照顾我,你就放心的照顾重天吧!”现在是分工明确,珍珍不愿意让靖寒担心。一步上前,她轻轻的拥抱他,靠在他的肩膀上,她柔声说道,“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
靖寒拍了拍她的背,算是一种安慰。“我会的。”他不能倒下,他的肩上背负了太多的责任与义务。天能塌,他却不能倒下。
送走了珍珍,靖寒转了一圈,再回来时,手里又捧了一碗热热的鱼汤。推开房门,他微笑的眼瞅着满脸恐惧的重天。
“来!咱们再喝一口……”
随后,两人之间的争吵又爆发了起来。因为是爱的争吵,所以偶尔吵吵也无所谓。
可是,有些东西却是争吵解决不了的,它像一个又一个的癌细胞,在爱情病毒中缓慢的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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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疗的作用很快就显示了出来,骆重天的身体有恢复的迹象,眼看着就可以进行手术了,大家的心里都很高兴。这高兴却没能维持多久,它被重天的一声尖叫彻底的给吓走了。
清晨来到医院的靖寒每天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病房看重天,他走到半道上,远远就听见她的叫声。神经猛的一绷,他赶紧冲进了病房,焦急的询问着,“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也不看他,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双手抱着自己满头的长发频频问着同样的问题——怎么会这样。
她越是这样,靖寒越担心,他拉住她的双手,逼着她迎视他的目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重天,你说话啊!”
“我的头发!”重天的声音依旧维持在尖叫的高度上,“它们在往下脱落,我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枕边有很多的头发,我用手一摸它们纷纷掉了下来。用不了多久,它们都会不见的,我就要成了秃子,我不要!”
“重天,你冷静一点!”靖寒毕竟是肿瘤科的医生,这种情况他见得太多,早已无所谓了。“这只是化疗后的反应,你不用担心。即使是再好的化疗药品,也会产生一系列的生理性变化。等咱们停止化疗,头发还会长出来的。”
她不说话,也不听他说话,只是抱着长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一尊木雕。
“靖医生,你这么早就来了?”当班的护士小姐过来为重天输血,见到靖寒,自然要打一声招呼。“骆小姐,要输血喽!你是坐着,还是躺着?骆小姐……”
重天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依旧木木的坐在那里。靖寒坐到床边,抚了抚她的头,轻声抚慰着。“好了!别难过了,头发掉了再长不就有了嘛!现在咱们该输血了,你胃部出血严重,你瞧你,脸上都没有血色了,乖乖让李护士为你输血,好不好?”
他去牵她的手,可她的手却紧紧抱着她的头发。不能用硬的,靖寒一时间失去了主意,只能将求助的眼神对向一边的护士。
李护士毕竟是女性,这一瞧就瞧出了问题。她拉了拉靖寒,示意他们到外面去说。
走到外面,靖寒立刻抱怨了起来,“我发现生病的人简直跟小孩子一样,总是喜欢耍脾气,我们还非得哄着她。以前她不是这样的!我一直认为她是个很坚强,很自信,很独立的女孩,原来也有这么任性的时候。”
李护士忍不住开起玩笑来,“那这样任性的女孩,咱们的靖医生还喜不喜欢了呢?”
靖寒苦笑着摇了摇头,“再怎么变她都是骆重天啊!”言下之意是他如何放得下啊!
“这不就得了。”李护士给他一个了结的眼神。
自从那次重天痉挛后失去知觉,任凭她怎么将靖寒的手臂抓痛抓伤,靖寒都不放手的事件之后,这段恋情就公布于整个医院。
或许是这个社会真实而又动人的生死之恋太少了吧!大家都将靖医生的爱情奉为神话,仰慕的不得了。多少小护士有事没事来到重天的病房门口,就为了看看这段“白色生死恋”。更多的人选择为他们祝福,不仅仅是在心里,也在行动上给他们帮助。
肿瘤科的几个主治医生时常为重天的病情做会诊,尽可能拿出最完美的治疗方案。他们还分担了靖寒的很多工作,让他有更多的时间来照顾重天。靖寒在医学院的朋友多,同学多,能留在“东方学院”附属医院的也多。他们经常过来看看,找找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还有的朋友传朋友,帮忙找一些国外新研制出来的疗效比较好的抗癌药品。护士之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在保证工作完成的情况下,做好重天的看护工作,一有情况立刻叫靖医生。
没有人去问这样做值不值得,更没有人希望从中获得什么利益,大家都是自动自发的。所有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成就一段爱情,一段看不到明天的爱情,一段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的爱情。
靖寒当然也知道大家的努力和期待,所以他更不能放弃,可重天一再的任性真的让他有些无能为力。
“李小姐,你先等一下,我再去和她说说。”他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别人。
“你现在去没用的,靖医生。”李护士拦住了他,用认真的表情述说着自己的理由。“要明白,对任何女性来说,眼见着自己从满头飘逸的秀发变成一个光秃秃的秃子,都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即使她知道必须经历这样一个阶段,即使她再怎么坚强,即使她最爱的人不在乎……对她来说,这所有的一切并不能改变她将要变丑的事实啊!”
靖寒还是不太能理解,“可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能活下去不就是我们现在努力的方向嘛!而且很多女模特都是光头的,不也很好看嘛!她到底在任性些什么?”
李护士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不仅仅是容貌是否好看的问题,头发的脱落只是一根导火琐,在病人的眼中往往看到的还有其他预兆。爱她,就从她的角度想想。我先回去,等会儿再过来给她输血。不论你用什么办法,能让她面对自己最丑、最艰难的一面,就算你的爱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拍拍他的肩膀,她只能说到这一步了。
靖寒默默的答应了下来,爱就爱到最高点,这就是他顽固的个性!
ZZZ
一个人站在病房的门口,靖寒没有走进去,只是静静的看着病床上的骆重天。
一直以来,她都是坚强而又充满生命力的,即使面对生命的流逝,她都能勇敢的去追寻真爱——和他相交,和珍珍战斗,充当反派角色,做一个坏女孩。来到医院面对病痛她有着许许多多的任性,可无论怎样,她总是努力着……努力着活下去,用心用力的活下去——这种种刻在他的心中竟是那样的清晰。
卧坐在病床上的重天和他的心陷入了同样的迷宫内,捧着落下的发,她更是捧着一份失落的心。她病了两年多,所有的艰难一点一滴积压在心底。面对长发脱落,留在她眼中的却是生命凋零。所有的勇气都用完了,她感觉这条路就快走到了尽头,她累了,想放弃了。
“这不仅仅是容貌是否好看的问题,头发的脱落只是一根导火琐,在病人的眼中往往看到的还有其他预兆。”
李护士的话回荡在靖寒的耳边,从重天沉痛的表情里,他感觉到了预兆的真正含义——她的信心凋落了,她要放弃!明白了这一点,他真恨不得揍自己一拳。说什么很爱她,用生命的力量来爱她,他根本就没能实现自己的承诺。
他早该想到的,像他这样一个健康的人只是陪在她身边都会有迷惘的时候,更何况是她这个亲历病痛的病人呢!换作任何人,恐怕早就对生命犹豫了,也只有她,会为了自己,为了他,为了爱一直拼命的想要活下去。他居然还将她的举止看成是一种任性的孩子气行为,真是枉费了老天给他一次让爱重见天日的机会。
了解了所有的一切,他该怎样让她的信心重新拾回去呢?
主意上心头,靖寒不再犹豫,转过身离开了住院部,再回来他将带回信心作为送给她的礼物。
重天独自坐在病床上不知道坐了多久,她的脑中一片空白,连胃部的疼痛都惹不起她的注意。她真希望就这样死去,什么也别留下。
然而,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的叫喊着——
不要放弃啊!不要就这样放弃!想想靖寒,如果你就这样放手,那他该怎么办?曾经,是你!是你这个坏女孩当尽了反派角色将人家从珍珍手上抢回来,现在你打算就这样一走了之吗?骆重天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没担当?再想想大哥、小哥、燕脂姐、顺顺,还有医院里的这些人,他们都在为你的生命努力,你就这样放手算什么?
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抱着双腿,重天头枕着自己的膝盖。她在等待,等待有人帮她把信心找回来。
信心来了!
“重天!”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重天缓缓的抬起头迎着声音望过去,她呆了!真的惊呆了!
“你……你怎么……”
这是她所认识的靖寒吗?他的脑袋上面光秃秃的,一厘米的黑色头发都没有,甚至还反射出点点亮光。
“我把头发全部剃掉了。看起来怎么样?我感觉还不错嗳!”他摸了摸自己的头,一派轻松的说着,“我跟美发师说我要来个光头,他还当我是新潮青年呢!剃完了一瞧,我觉得自己还挺帅的,美发师也说我这个头很适合剃光头——头型不错。你都不知道,我这一路走回来,赢得多少回头率哦!简直跟明星似的,说不定都有哪个星探看上我了,你……”
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成了多余,重天扑进了他的怀抱。眼泪如同决堤的海水,咸咸的侵上他的心扉。不是为了脱落的长发,不是为了凋零的生命,不是为了失去的信心,而是他所做的一切真的让她感动到用泪水去浇灌。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帮她找回信心,他是在用这种语言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陪在她的身边——有爱如此,夫复何求?
抬起头,重天用泪水向上苍祈求——
神啊!请多给我一点时间吧!
请你再多给我二十年、三十年……不!五十年!请再多给我五十年,让我和眼前这个陷进爱里的光头男子走到白发苍苍。我没有什么可以跟你交换这五十年的时间,如果有来生就让我用所有的轮回来换这五十年吧!我愿意放弃尘世间的未来,只求与他相伴此生。
神啊!你可曾听见我的祷告?
泪水猖狂!
捧起她的脸,靖寒用力的擦去她脸上的泪渍,“乖乖女,乖乖猫,乖乖妹妹大豆包——你呀!再哭就像大豆包。”
“我身体内水分多余不行啊?”她噘着嘴不服气的瞅着他,放在下面的手拉了拉他的衣襟,她小小声的说道,“哪个美发师给你剃了一个这么好看的光头啊?帮我介绍一下,我也要把这头秀发剃掉,咱们俩来个‘情侣头’。”
这一次,轮到靖寒感动了。将她拥在怀中,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好!我陪你去,咱们俩来个‘情侣头’。”
病房门口一阵突兀的掌声雷鸣般响了起来,靖寒和重天从彼此的拥抱中透出一点空隙,依照掌声的来源望过去——所有医院的工作人员集中在病房门口为他们的爱情见证、喝彩!
天为凭,地为证,这段重见天日的爱获得了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