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黑子已被莫怀惜的掌心捂热,负手站在城墙上,漆黑的双眸正对着两军交战的方向,笑意眨眼间涌入心头,挂在唇边。
她回来。
“苏将军!”身旁余副将蓦然发出一声惊吼。
莫怀惜全身一僵,疾声唤道:“老李?”
“夫人突然从马上坠下,身形看来有些不稳。”老李蹙紧眉头,大掌按在墙头之上,随时欲冲下城去。
眉锋先是一皱,再是一展,脸色霎时冷厉如刀,“看好她。”硬声丢下一句,莫怀惜纵身跃下,脚下借力在城下兵士头上,疾速向前方飞掠而去。
老李不及阻止,只得让身后的一名护卫追上,而另一名护卫身形一动,先一步制住戚闻月。
“派开,你做什么?拿开你的脏手,你是什么身份敢来碰我!”戚闻月放声咒骂,挣扎着想挣开他的钳制。
老李转过身来,同样寒着一张脸,“戚姑娘,你还是想想如何对我家三爷交待吧。”略一思索便可猜到发生了何事,老李不敢想象莫怀惜心中会是如何震怒。
“你在说什么蠢话?!那个女人不要脸地缠上三哥,我不能让她迷惑了三哥,三哥该娶的人是我,我有什么好交待的。”戚闻月犹不知错地娇喝,面上一派理直气壮。
老李摇了摇头。
一旁将士闻言握紧全拳,如不是现今大敌当前,他们真想上前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所谓的女子。
北风愈狂,吹乱每个人的发,吹散风中的杀喊声、哀嚎声以及那刺耳的娇喝声……
莫怀惜直直掠入战圈之中,耳中可清晰听到刀劈在血肉之上发出的声响,无数兵士的惨呼声越发的清楚,传入心中,带给他从未有过的心慌。
她在哪里?
为何他听不到她的声音?
白色的身影穿梭在数不尽的兵士之间,快如疾风,幽如鬼魅,身后的护卫被兵士隔开甚远,怎样也跟不上他的脚步。
蓦然,莫怀惜耳朵一动。
左前方。
飞般掠去,金属交鸣之声划入耳鼓,“锵”的一声,辽军落下的大刀被一把长剑隔在半空中,刀剑之下,正是力竭倒地的苏染。
突来的变化,瞬间使苏染由马上坠下,脸色惨白如纸,再也使不出一分气力,一丝莹蓝染黑的血顺着唇角无声地流出,落在血迹斑斑的战甲上,诡异得令人触目惊心。
咬紧唇瓣挥刀将向自己袭来的辽兵杀掉,直到最后一丝力尽,再也挡不住。
“锵”的一声,那手执长剑脸色冷厉似恶鬼,满身杀气的人是那么熟悉,连那掌心微凉的温度都是那般熟悉。
“我竟……不知你会使剑!”苏染气弱地笑道,眼眸渐合。
“我还会杀人。”莫怀惜冷冷的声音添上丝温和,伸手怀住她下坠的身体。
那场战后许多年,经历过那最后一战的众将士仍然记得,夕阳残日中,染红保州城的不仅是那轮渐暗的红日,还有一人提剑浴血的身影。
“我给你两条路,交出解药,由顾日前来带你回大理;第二,我杀了你,为她陪葬。”莫怀惜坐在太师椅中出口如冰地道。室内仅苏染、他、老李与戚闻月四人,其他人均被拦在门外,不得入内。
戚闻月被封住穴道坐在他面前,瞠大美眸,不敢相信莫怀惜说的话。
“不可以,三哥你怎么可以杀我?你爱的是我,怎么舍得杀我!我死了,你怎么向我大哥交待。”戚闻月摇头喊道。
“我可以,我做事从不向任何人交待,包括你大哥。”莫怀惜的声音仍是那般漫不经心,却有着往日所没有的冷冽,“闻月,我告诉过你,不可自恃过高,更不要触到我的底限。”
“那个女人怎么能算你的底限,她不是你的家人,她不是!我才是,我要杀了她!”
“那我便杀你为她陪葬。”长剑乍出,三尺青锋,银芒耀目,剑气逼人,剑身上犹散发着未散尽的血腥味。
“不,我不要给这个女人陪葬,她不配,解药在我怀里,这种勾引三哥的妖女怎么配让我给她陪葬。”戚闻月惊慌失措却犹不知悔改地大叫道。
老李立即由她怀中拿出解药递予莫怀惜。
“老李,废了她的武功,毁去她一双眼睛,丢到客栈里,传书给顾日,让他亲自来保州接人。”莫怀惜不带感情地道,动作轻柔地将解药喂入苏染口中。
“不可以,三哥。你不能这么做,你说会放了我的。”戚闻月放声嘶喊。
“你错了。”低柔阴冷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戚闻月耳中,“我从未说会放过你,闻月,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
“我不想再听到她的声音。”莫怀惜道。
一掌劈下,消去戚闻月所有想说的话,随后老李将人带离卧房,还室内一片清静。
没有杀了戚闻月,已是看在戚顾日的面子上,他所能做的最大让步。
他,从来不是个温柔多情的人。
抛开戚闻月这个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的人,莫怀惜垂首,温柔地抚着苏染的发,倚在床旁,静待她醒来。
十一月底,八百里加急,送来捷报,我军大获全胜,遂城一战大改辽军,将辽军击退回幽州城,辽国现已派使臣来宋谈和。
霎时举国欢腾,苏染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朝野上下一片喜色。
苏染上表回奏,大军将于十二月初返回汴京,留下两万人暂守边城,待确保宋辽两国签下和平条约后再行收兵。
朝堂之上,苏勤与贤王同率众臣恭贺皇上英明,天佑我朝,使此次战乱得以如此迅速被平定。
两厢对视的眼中,都藏着一抹深沉,苏勤皮笑肉不笑地向贤王拱手示意。
贤王颔首以对,这一局朝斗贤王略胜一筹。
暗潮汹涌间,两人若无其事地同列而站。
来日方长,谁才是最后被抓住尾巴,不战而败的人犹未可知。
苏勤无声冷笑。
十二月初,苏染率大军班师回朝。
那一日天气大好,湛蓝幽远的北地天空下,宋朝浩长的军伍踏在皎白的雪地上,每个人脸上都有着胜利归乡的喜悦。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行在军伍之中,甚为突兀。
苏染靠在车板上,颇有些无奈地看着正浅笑倒茶的莫怀惜。
她身上的毒伤已经好了大半,力气也恢复了七八成,只是与辽军交手时,身上受了几处刀伤,犹未痊愈,不宜在外骑车长途劳顿。
更何况……苏染无奈又好笑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冻裂、冻伤的手指皆被缠上了布条,包扎完好,不让一丝皮肤再度外露,只不过是冻伤罢了,何至于搞成这样。
但,心下却笑着不愿解去那厚厚的布条,日里便任由那人侍候着,宠着。
发生过的一切她都记得,昏迷时的一切也已知悉,听在耳里,却不觉得莫怀惜如何残忍无情,只觉这人意外的固执,固执得想要保护好属于他的一切,如若有人触犯,便绝不留情。
这,是多情;也是无情。
一切,都因人而定罢了。
“喝茶。”莫怀惜靠过来。
茶碗抵唇,苏染浅呷几口,仍是笑看着他。
莫怀惜放下茶碗,挑眉“看”回去,“看了几日,不烦吗?”再俊俏的脸,这般看下去,也会有想吐的感觉吧。
不理他话中的笑谑,苏染靠在车板上懒懒地问:“怀惜,你为何要娶我?”
莫怀惜失笑,得不到答案便不甘心吗?“等我哪时老了,变得嗦了,我再告诉你缘由。”
“真是再敷衍不过的一个回答。”苏染主动偎入莫怀惜怀中,舒服地笑道,“看来我要等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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