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还没张开,安泉已经闻到了一阵饭菜香,那是属于儿时记忆的香气。
他还记得住在家里时,每天早上母亲总会准备丰盛的中式早餐喂饱他,因为她认为一日之计在于晨,所以早餐总是准备的特别“澎湃”。
不过打从他北上念高中,凡事自立自强之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早餐渐渐变成一杯咖啡,荷包蛋跟培根三明治,越简单越好。
只是怎么今天却突然又在那阵阵的饭菜香中苏醒,让他彷佛回到了过往的时光,心中有种温馨的感觉。
张开眼,安泉一个跃身跳下床,舒展了下筋骨,眼神同时瞟向一旁的闹钟——才六点。
通常他都是六点半起床,随便解决早餐之后,再慢跑个几公里返家,洗个热水澡,才开始自己的一天。
不过看样子,今天开始,似乎是有个比他更早起的房客了。
安泉走进浴室盥洗了下,套上淡蓝色的线衫及刷白的牛仔裤走出卧房,才走进客厅,视线就已经瞄到旁边餐厅桌上摆着跟记忆中相仿的菜色,而那个忙碌的身影则自厨房端出一锅还冒着热气的稀饭摆在桌上,抬头发现他时朝他绽出粲笑。
“你醒了?快来吃早餐。”童佑臻脱下围裙,又忙着替他盛了碗稀饭。
“谁叫妳做这些的?”他蹙眉,走到厨房内审视了一遍。
锅碗瓢盆都收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凌乱之处,让他想发作也发作不起来。
“对不起,因为我看冰箱里还有点菜跟肉,所以就自作主张煮了早饭。”童佑臻抱歉的道。
看她一脸歉疚的神情,安泉闷声咕哝,“算了。”
得到他的谅解,微笑又爬回她唇畔。
“安泉哥,来。”她将稀饭放在桌上,还不忘将他的椅子拉了出来,“一日之计在于晨,所以早餐一定要吃丰富一点,这样才有力气应付这一天喔。”
“谁教妳讲这些的?”难不成老妈有传授过她?
“没有啊,这是常理。”童佑臻笑笑,走回座位坐下。
看着她纯真的笑容,安泉的心有种说不出的触动,现在很少女人会说出这种话了。
“妳没必要做这些,我不喜欢人家乱动我的东西。”他边说边坐下,端起稀饭吃了起来。她的手艺让他想起母亲,虽然很想装出不满意的模样,但还是忍不住多吃了好几碗,欲罢不能。
看着他将桌上的菜肴扫光,她开心的笑咧了唇。
“呃——我只是昨晚没吃饱,所以有点饿。”安泉尴尬的涨红脸。
“我知道。”童佑臻没有说什么,端起碗盘拿到厨房去清洗。
“我是说真的,以后不要再做了。”他追到厨房再次强调。
她只是笑了笑,扭开水龙头准备洗碗。
“妳出去吧。”他一把抢走她手上的手套及菜瓜布,粗声道。
“不用了,我洗很快。”她摇摇头。
“我说过了,我讨厌别人动我的东西。”安泉按了下洗碗精,动手洗起碗来。
看着他英俊的冷漠侧脸,她的唇畔不垂反扬,轻声道:“谢谢。”
“我不是在帮妳。”他淡淡的道。
“还是谢谢。”童佑臻的唇咧得更开了,轻快的转身走出了厨房,回到房里换装准备出门。
从小她就在淳朴的农村长大,念书也没离开过嘉义,虽然嘉义市也很繁华,但她那南部人的热情与直率个性完全没有被都会气息污染,就连打扮也一样,只会将长发绑成麻花辫,而且不施脂粉,但为了掩盖脸上的瘀青,只好破例上妆遮瑕,然后挑了件粉色洋装套上身,随即走出了房间。
“安泉哥,我先去找工作了。”她朝厨房喊。
“找工作?”刚洗完碗盘的安泉走出厨房,看到她一脸的浓妆,不苟同的蹙起了浓眉。
“是啊,我来台北就是为了找一份可以赚大钱的工作。”童佑臻认真的回答。
“赚大钱?”她看起来不像崇尚物质的拜金女郎,难道他看走眼了?
她用力的点点头,“我需要钱。”
真是看走眼了,又是一个对台北怀抱淘金梦的乡下姑娘。安泉眸底闪过某种不赞同,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我们先说好,等妳一切稳定之后就必须搬出这里。”
“嗯。”童佑臻脸颊浮上尴尬的红晕,不好意思的道:“我一定会尽快找到工作跟住的地方搬出去的,安泉哥,真的很不好意思,这段时间打扰你了。”
“知道打扰就好了。”他不客气的说:“若不是我妈强迫我接受,我是绝不可能答应妳住进来的。”他这辈子最大的克星就是那个难缠的老妈了。
“我知道。”童佑臻抿抿唇,调整了下背包的带子,一副誓在必得的神色道:“放心,我会努力的,那我先出门了。”
“等等。”安泉喊住她,看了下手表,“现在才七点半,你要去哪里找工作?有公司通知你去面试了吗?”
她顿了顿脚步:“没有。”
“你没有先投履历?”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的以为:口北钱淹脚目,随便哪里都有职缺吗?
“有,不过反正在家等通知也是耗时间,干脆主动出击试试看。”她扯扯唇,边说边往外走。
看着她的背影,安泉咬咬牙,忍了半天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口,“我载你到市区吧。”
他家虽然不算偏僻,但位于阳明山半山腰,出入其实不是挺方便,公车常常要等很久。
“真的吗?”她小脸一亮,但随即不好意思地敛眉,“不,不用了,我住在这里打扰你已经够不好意思了,怎么可以再麻烦你送我。”
“谁说我是专程送你的?我只是顺路罢了。”自桌上抄起车钥匙,他大步往外迈去,“你若是想自己去也没关系。”
“等等,安泉哥,我要搭、我要搭!”童佑臻连忙追上前,在他走进车库库车子驶离之前跳进了副驾驶座。
她才关上车门,身体都还没坐稳,跑车便有如飞箭似的疾射而出,让她的心跳就跟车速一样瞬间加快,心脏差点从胸口蹦出来,双手紧紧的抓住了座椅,感觉自己仿佛在坐云霄飞车似的。
似乎发现了她紧绷的情绪,安泉微微松开了油门,让车速降了下来,一点都不符合卫生这部野兽的风格。
感觉到车速恢复正常,童佑臻的心情才慢慢的平静下来,偷偷瞄了眼坐在身旁的安泉,回想起他们曾经共度过的童年,唇角不自学地微微上扬了些。
他还是一样没变。
还是那个嘴上不说,行动上却总是体贴别人的安泉哥。
从小她就特别喜欢跟在他身后转来转去,因为那时村里的玩伴大部份都是男生,几乎每个人都嫌她烦,只有安泉哥嘴巴上虽然一样老是嫌弃她,但却是唯二个会照顾她、带着她的大哥哥。
没想到这么久没见,他除了更加的英挺之外,还成熟了许多。
童佑臻又偷偷瞄了他下眼,忍不住为他完美的脸部线条及五官感到赞叹不已。
她想,安泉哥身边一定围绕着很多女人吧?而且一定都是美女,就跟昨晚那个女人一样……
不过那女人也真没眼光,竟然抛不安泉哥跟那个长得跟熊一样的男人离开,若是她的话,一定会选择安泉哥的--
天,她在想什么,人家安泉哥再怎样也不会看上她的。
比起台北的女人,她简直平凡到极点。
童佑臻自嘲的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赶紧扫光脑中的胡思乱想。
她不不论自己从小就对安泉哥有一种莫名的崇拜跟憧憬。所以当安婶提议她上台北可以住安泉哥家时,其实她还偷偷高兴好几天睡不着觉。
不过,不要说自己根本配不上他,现在也不是她贪恋儿女私情的时候。
她需要钱,非常需要。
除了赚钱之外,她什么都不能想,也无法想。
她只需要钱。
一抹愁绪悄悄地爬上眉宇之间,她的心绪飘回了家乡的奶奶身上,想起从小扶养她长大的奶奶所受的苦,山头就忍不住紧紧揪了起来。
一直以来,奶奶就是她的爸爸、她的妈妈,在父母因为车祸丧生之后,就不辞辛苦,一肩扛起教养她的责任。
每每回想起奶奶一把年纪还要为了养她而辛劳的种田、拾荒,她就深深觉得愧疚与感激,暗暗发誓等她有能力之后,一定要好好赚钱报答奶奶。
但没想到她还来不及赚钱,奶奶就病倒了。
奶奶得了肾病,除了换肾之外别无他法,现在虽然还能靠洗肾维持正常,但谁也不知道哪天会有突发状况。
但她们上哪去筹钱换肾呢?
光洗肾的医药费就已经压得她们快喘不过气来了。
奶奶为了怕她有负担,现在连洗肾也不愿意去了,再这样下去,奶奶的身体很快就会撑不下去的。
为了让奶奶安心治病,她只好骗奶奶说她在台北找到了一份薪水优渥的工作,还可以预支薪水,说服她改变心意乖乖的治病,然后就真的煞有其事的收拾包袱上来台北了。
但说真的,对于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该怎么样才能快速赚到钱,她到现在还是毫无头绪。
不管了,为了奶奶的医药费,她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就在童佑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车子已经缓缓的停靠在马路边。
“你打算从哪边开始?”安泉将车停在忠教东路的路边,侧头望向她。
“哪边……”她的脸庞闪过一丝茫然,但很快就被乐观的神情取代,她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先去买份报纸再说。安泉哥,谢谢你载我,再见。”
不等他反应,她已经打开车门跳了出去,笑着朝他挥手道别。
忍住想多管闲事的欲望,安泉猛踩油门将车驶离,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那双大眼中曾闪过的迷惘。
想要到台北淘金,就要付出代价。
只是想不到她清澈的瞳眸或许在不久后的将来就会染上世俗的尘埃,还是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恼怒。
仿佛要转移那份连自己都不清楚的情绪,安泉重踩油门,红色的跑车霎时宛若一团火球烧过了马路,朝着前言疾驶而去。
“欢迎光临--是你啊。”原本就不是很热络的声音在看到走进店里的人影之后,更加的低沉了。
“干么,不欢迎喔?”安泉走进这间布置温馨的咖啡厅,朝着柜台后的高壮身影道。
“来者是客,当然欢迎啊。”火舞白了黑岳一眼,笑容满面的自后方走了出来。
黑岳的脸色难看到一个极点,闷声道:“他又不是客人。”
“谁说我不是?美丽的老板娘,给我一杯你最拿手的咖啡吧。”安泉故意朝火舞逗弄的眨了眨眼。
黑岳的脸一沉,放下手上的工作就要走出来扁人。
“黑岳!”火舞警告者的声音,制止了他的行动。
他的下颚一紧,硬生生的收回迈出的脚步,铁青着脸回到了柜台后方。
“黑咖啡,你最喜欢的。”火舞端出了黑咖啡送到安泉面前,顺便在他对面坐下,无视老公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视线。
端起咖啡轻啜了口,安泉故意朝她眨眨眼道:“还是你最了解我的口味。”然后很满意的听到黑岳的拳头在桌面上的砰然巨响。
“你们别闹了,是要把我的客人都吓跑吗?”火舞没好气的瞟了他们两人一眼。
“有黑岳镇店,会有客人才有鬼。”每个人一进门就被他那双凶狠的黑眸给瞪跑了。
火舞看了眼黑岳,无奈的叹口气,自我安慰道:“总之能开一间咖啡厅就算圆了我童年的梦想了,有没有客人就没差了。”
“反正你们也不靠这赚钱。”安泉将咖啡饮尽,绽逆风英俊的笑容道:“好喝。”
“好喝对吧?再来一杯吧。”火舞眼睛发亮的问。
“不用了。”安泉拒绝得爽快,让黑岳的唇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讪笑。
“我又不收你钱,干么客气?”火舞不以为然的瞥了他一眼。
“没错,再喝十杯也没关系。”黑岳难得附和。
换安泉瞪视黑岳了,只有他们知道火舞的手艺有多差,为了不让她伤心,他每次总是装作很享受似的,但其实那杯黑咖啡真是平淡无味啊--这也是咖啡厅没有客人上门的另一个原因。
“我就说我的宝贝最大方了。”火舞朝老公抛了个飞吻,兴匆匆地又跑去吧台后面忙碌着。
“对了,昨晚那个可爱的姑娘呢?”火舞不忘追问,“你有好好照顾人家吧?”她朝他暖味的眨了眨眼。
安泉翻翻白眼,“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她又端出一杯黑咖啡,“如果不是的话,人家怎么会找上门来?不过也真奇怪,我从没看过你让任何女人知道你家在哪,怎么她会知道你住哪呢?”她放下咖啡边纳闷的问。
“还有还有,她叫你安泉哥耶。”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火舞惊喜的道:“我从来没听过女人叫你本名耶,快说,她到底是谁?该不会你们已经论及婚嫁了吧?”
“够了,她是我的同乡,北上来找工作,我妈交代我要照顾她。”安泉无奈的解释道/
“同乡?”火舞挑高了眉,与黑岳互看了眼,“照顾她?”
“她会暂时住我家。”安泉回答。
“住你家?”她忍不住扬高了声音。
“不合适。”黑岳也加入评论。
“我没办法拒绝我妈的命令。”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无法不屈服在母亲的淫威之下。
火舞蹙起了眉。“那方便吗?”
“绝对不能泄漏半点机密。”黑岳补充。
安泉拧了拧浓眉,沉声道:“放心,她没那个心机,况且,我也没那么粗心。”
“那最好。”火舞点点头。
有关他们组织是个不得公开的秘密。
表面上,他们都各有各的正职,但实际上,他们是个专门窃取“大恶之财”的窃盗集团。
举凡国际间着名的毒枭或军火商,全都曾经遭受过他们的洗礼,损失巨款或宝物。
他们窃取的不只是金钱,还有更可贵的情报。
虽然每次的任务都可以替他们带来大笔的金钱收入,但是该冒的风险却一点也不少。
每一次出动都像是迈向一次生死关,只要稍有差池,就难保看得到明天的太阳。
不过凭着他们高超的身手与默契,迄今还没有失手过。
组织里的成员个个身怀绝技,安泉的专长是破解密码,再艰难的密码到了他手上都成为简单的数学题,几乎没有他破解不了的。
正因为工作上的风险极高,所以一直以来安泉都抱持着独身主义,秉持有异议着活在当下的生活信念,不喜欢束缚,也不喜欢牵绊。
他可不希望哪天他不小心挂了的话,还得留下老婆跟小孩在灵堂前哭哭啼啼。
“对了,我收到老皮的讯息,要我们开始为下一次的任务做准备了。”火舞突然道。
“这么快?”通常他们一年出一次任务就算了不起了,而这次却是今年的第二次?
火舞耸耸肩,“回去收MAIL吧,我想老皮会解释的。”
“嗯,我先走了。”他起身告别。
“慢着。”黑岳出声留人。
真稀奇,安泉挑眉望向他。
一抹不易察觉的阴笑爬上了黑岳的唇畔,他难得愉悦的道:“喝完咖啡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