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是雪色身上被泼了满身的咖啡。
侍者忍不住再上前,这两位小姐明明都是花容月貌,怎么偏偏好这一口?这样影响可不好。
雪色轻轻摆摆手,“再来两杯拿铁。”
“呃——”侍者有些错愣地看着这两个满身狼藉的女人,然后瞪着眼睛退下。
热腾腾的咖啡很快就送上来,站在一旁的侍者有些不安,刚刚这两位美女互泼的咖啡是早已在桌上放冷了,可是现在如果把这刚送上的咖啡泼到脸上,大约是要破相的。
雪色有些不耐,“请不要站这么近打搅我们说话。”
侍者嘟嘟嘴不安地退下了,他是好心好不好?
绮罗轻轻说:“死者为大。”
雪色冷笑,“做都做了,还怕人说不成?这样,可不像香绮罗呢!”
绮罗轻轻叹一口气,“我的母亲破坏了你和你母亲的家庭,你的母亲难道就没有破坏我母亲的爱情吗?上一辈的人都已经死去,你确定我们现在有必要争论谁对谁错谁亏欠谁良多?”
雪色红着眼睛瞪着她,“你当然这么说?如果不是你们母女俩,我妈妈会死吗?”
绮罗正色,“雪色,你母亲在嫁给爸爸之前就知道我妈妈的存在,当然还有我,可是她依然使尽手段逼迫我们母女俩背景离乡,我不想评判长辈的感情,所以也请你尊重我的母亲,否则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雪色低着头,眼泪大滴大滴地掉到咖啡里,“我从没看过妈妈真心地笑过,从来没有,所以我讨厌爸爸,都是爸爸不好,都是他不好,”她兀然抬起头,眼中满是憎恨,“还有你们,都是你们不好。”
绮罗只感觉身上凉飕飕的,“那就恨吧!一直一直憎恨着吧!也没什么不好。”
雪色怒瞪着她,“你——”
绮罗喝了口还有些烫的咖啡,一路暖到胃中,她的眼眶有些湿,大约是咖啡的热气所致。
“为什么?”
绮罗看着她,“什么为什么?”
雪色有些激动,“为什么你要做别人的情妇?”
她的声音有些大,引来不少客人探询的注视,雪色心中怒气正无处可发,怒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姐妹俩聊天的吗?”
还好这家咖啡店装潢精致,收费不低,能入的也都是有头有脸有涵养有素质的人,这也是侍者不敢轻易赶她们走的原因,而此时众人有默契地收回对她们姐妹的注视,依旧各聊各的。
绮罗抿了抿唇,“穿惯了香奈尔谁敢去穿地摊货?自己先浑身不对劲,周围的人的眼神已经让你羞愤得想要死去。”她抬起头,“我需要生活,虽然出国留学已经不大可能,但我还想顺利地大学毕业,而我,除了身体什么都没有。”
雪色脸色卡白,“爸爸真的什么也没留下?”
绮罗轻轻点了点头,“我依然感激,至少他没有留下任何债务。我所做的一切选择,不过为的是我自己。”
“可是你寄给我的钱……”
“那只是附带的,我有那个能力供你自然供你,如果我供不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会为了你而牺牲自己吗?”
“为什么?”雪色嘴唇颤抖地说,“为什么你要寄钱我?我们明明是水火不容的不是吗?我从来没当你是姐姐,你也从来没有当我是妹妹不是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绮罗有些悲哀,“因为你不信。”
雪色愣住。
绮罗温柔笑着,“如果是我,也不会相信的吧!爸爸居然去得那么干净,香氏像海市蜃楼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可能什么都没留下?即使不至于让我们大富大贵,可是维持生计应该没问题的。”绮罗看了雪色一眼,“不只是你,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偏偏真的就什么也没留下,我甚至连自己的衣服都没有权利从那间屋子里带出来,我自己都不会相信的事情如何说服你相信?”
绮罗伸出手,第一次碰触她自小就在国外念书的妹妹,“你从小就在国外念书,香氏的事情估计比我知道的还少,既然不知道,那么就不要知道好了。”
雪色别过脸,避开她的碰触,“我不会感激你的。”
绮罗弯起眼睛温柔地笑着,“那么就不要感激。”
雪色一时间只觉得心里憋闷得难受,她站起身来向外走,如最高傲的女王,经过绮罗身边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你身上的这件,也是香奈尔的新款吗?”
绮罗浑身僵硬,回过头时,雪色已经拉开门离开了。
她不由得苦笑,一口喝尽已经凉掉的咖啡,冷掉的咖啡很苦,喝到胃里的时候她这样想。
“啧啧啧——”香绮罗离开后,程光连连摇头,“这个世界还真是小。”他冲着李非平笑,“还好你跟着我出来喝咖啡吧!否则哪里看得到这么有趣的一幕?”
他们的座位正背对绮罗她们那桌,因为椅背很高,绮罗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们。
李非平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外。
程光不满被忽视,嚷嚷着:“你猜刚刚香绮罗说的话有几句真几句假?”
李非平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温柔一笑,“她说得很真。”
“可是至少有一处我们都发现她在说谎。”程光眯眯眼,“她身上的那件劣质外套绝对不是香奈尔的。”
“你怎么知道?”李非平挑挑眉。
程光一副你以为我是白痴的表情看着他,“貌似绝大部分女人对香奈尔情有独钟。”怎么说他身边有过的女人也是以“打”计算的好不好?
“为什么她要对自己的妹妹说谎?”程光不解。
李非平拿起自己的外套,“加菲猫说,嘘——千万不要告诉他们我做了好事,这会影响我的形象的!”
程光目瞪口呆地看着李非平推开咖啡店的们离去,什么时候这小子也喜欢卡通人物了?
香奈儿?
那是太过遥远的记忆,自从她几乎身无分文从香家大宅走出来后她就开始学着去食堂打五块钱的盒饭,学着习惯坐公车,学着只简单扎一个马尾,学着穿十九块钱的地摊货……
她也不会忘记周围的人是怎样对她指指点点,善意的恶意的,那都无所谓,她不介意以一个弱者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同情也好,看热闹也罢,她只过自己的日子。可是即使如此,她仍然没有生计,两万块钱的学费成了天价,她并不是善于交际的女孩子,在爸爸还在的时候在很多人眼里她甚至有些骄傲的不合群,直到雪色的账单寄到她面前,她才深觉自己已经无路可走。
妈妈在医院的最后一晚拉着她的手说:“绮罗,妈妈欠雪色母女俩的,以后你要代妈妈还。”
绮罗永远记得她和妈妈初次到香家大宅的时候,有一个穿着脏兮兮的公主裙的小女孩躲在桌子底下瞪着她们,之后的日子里,那小女孩会捉蚯蚓放在她的被子里,会在她的牛奶里加蟑螂丸,会弄破她的新衣服……
直到爸爸忍无可忍将她送到国外,绮罗记得那时候雪色才六岁,才六岁的小孩子被送到异乡,无论她曾对绮罗做过什么,绮罗都心怀愧疚。
拿着画笔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笔,绮罗幽幽地叹了口气。从小到大她都听从父母的安排,大家都说她乖巧懂事,可是其实她是真的很喜欢那种平静无波的日子,她也曾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呆在疼爱她的人的羽翼之下,父母和丈夫,可是现在她却只有自己,毕加索和梵高,她曾经以为自己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瞻仰他们,而现在他们离她是那么的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