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香格里拉的车还要再等两个多钟头,他懒得跟她打招呼,怕再招惹上什么麻烦,就这么一左一右地蹲着吧!充石狮子装点门面。
也不知道蹲了多久,直到谢奇烽觉得腿上的麻已经赛过他屁股上的疼,他决定起来活动活动,猛一抬头正看见从香格里拉开来的大巴。他兴奋地迎上去,山妞大夫看起来比他还兴奋,紧赶着跑到车门前停住了。
她等的人坐这班车来?
谢奇烽站在她的身后等着车上的人下来,只见她的眼神直勾勾地锁定举着导游旗的那名男导游。他赫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坐车又步行几个小时从茨中到盐井,只为向旅馆老板询问一个人的去向。
她要找的就是他——那么矮的男人?
错了错了,他忘了要入乡随俗,这地方以男性黑胖为美,他这样的长相在这地界估计想娶个媳妇都难,那男导游的长相在这块才算是真正的帅哥。
管他谁爱谁呢?
谢奇烽将背包扔上车,就等着回香格里拉了。也许是太无聊了,也许是人好奇的本性,他忍不住偏过头来望向窗外,目光始终追随着她。她的眼神却丝毫未注意到他的存在,全身心地看着她寻找已久的男人。
那男导游挥舞着小旗子将一干游客送上宾馆派来的旅游车,终于在她的紧迫盯人下憋不住了,大步走到她的跟前,停住。
“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我找你很久了。”
谢奇烽坐的位置正好听得真切,她的声音软软的,却充斥着坚持。
“你找我干什么?”导游点了一根烟,猛吸上几口,“我听几家旅馆的老板都说了,你四处找我,他们还以为我欠你钱了呢!”
她咬着唇半晌吐出几个字:“你说会来找我的。”
他吐出几个烟圈,冉冉地喷上她的脸,“有需要我当然会来找你。”
“你说会娶我。”她的下巴抵在胸前,声音低沉却清晰。
谢奇烽猜她就是为了这档子事找那男的,瞧那男的神色,他也猜到答案了。
“我怎么会娶你呢?我怎么会娶你?”
果然,给谢奇烽料到了吧!
山妞大夫也不反驳,只是固执地重复着:“你说你会娶我的,你说过的。”
她的坚持引来众多游客的侧目,导游脸上绷不住,不自觉地抬高了音量:“你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还看不出来吗?”
“可你说你喜欢我的,是你说的,你还说你会娶我。”没有什么了,她只剩下坚持这最后一项。
男导游忽然不屑地大笑起来,“我怎么可能娶个山里妞进城呢?你甚至连抽水马桶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话引得周遭那些从城里来观光旅游的客人们哈哈大笑,山妞大夫盯着那些脸。他在笑,她在笑,连她徒步追了半个县城的男人也在笑。在众多的笑脸中只有一个人的嘴抿成了一条线,安静地盯着她。
是他——那个奇怪的城里男人。
山妞大夫提了提肩上的背篓,朝大巴上挤去。原本宽大的大巴因为她的挤入显得有些矮小。车上的人都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干些什么。山妞大夫沉默地背着背篓挤到谢奇烽的身边,坐下。
售票员押了过来,“阿妹啊,去哪块啥?”
山妞大夫偏过头来盯着谢奇烽,“你去哪里?”
“我当然是回香格里拉。”一分钟以后,谢奇烽将为自己的诚实而后悔终身。
“我去香格里拉。”山妞大夫从兜里掏出今早谢奇烽塞用做答谢她的那些红色钞票递给售票员,“多少钱啊?”
售票员抽了一张,把剩余的红色钞票连同一些零钱还给了山妞大夫,还热心地劝她:“我整天在大巴上看着这么些个男人,那个导游汉子成天夹在女游客中,没得要头啦!还是这位小哥看着爽气,跟着他准没错的。”
山妞大夫眯起眼对着售票员大姐展现大大的一朵微笑,随后诚恳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你会的?你会什么?”谢奇烽听得牛头不对马嘴,直觉这中间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
她以他从未见到过的灿烂笑容瞄准他,发射,“我会好好跟着你。”
“……啊?”他中弹了。
去香格里拉的路有点漫长,一男一女两个人就这么干巴巴地坐着,感觉怪怪的。
趁此时机谢奇烽想确认一下自己的听力和理解力,“你刚刚说跟着我,只是说说的吧!”
“当然不是,我不是已经跟着你了嘛!”山妞大夫眨巴眨巴明媚的大眼,滴溜溜地看着他。
“你跟着我干什么?”她有缠男人的毛病吗?缠不到那个就开始缠他这个?哦妈高德,你到底是派个人来救我还是派个人来害我?
“知恩应该图报是不是?”山妞大夫问得直白,“我救了你,你应该报答我,让我跟你去城市吧!”
“你知道我去哪座城市吗?你知道我是好人坏人?你不怕我把你给拐卖了吗?”山妞就是山妞,太单纯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山妞大夫手里多出一根草,谢奇烽看着眼熟,出于本能他捂住自己的鼻子,“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你要敢使坏,我就熏死你。”她依旧那么爽朗——爽朗朗地道出自己的计划。
他想,待会车中途停下来的时候,他应该去买个口罩。算了算了,他劝慰自己,不就是带个山妞进城开开眼界嘛!容易。
不过他心里还是直犯嘀咕:“不是说施恩不求报嘛!”
山妞大夫斜眼瞧他,“我没读过什么书,没听过这句话。”
谢家老大闷哼:“知恩图报这句成语你倒是烂熟。”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答着答着就到了机场。谢奇烽这才想起,“你带身份证了吗?坐飞机要带身份证。”
山妞从背篓里摸啊摸地摸出个身份证来,“给。”
“你倒是证件齐全。”谢奇烽蹙眉,他原本还希望她没带身份证,以此为理由不带她回城呢!
她低低地回说:“本来打算登记结婚的。”
他哑然,还是换个话题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认识这么久了,你都让我喊你‘大夫’,你到底叫什么?”
“我干吗要告诉你?我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时候考虑我是好人还是坏人?打定主意跟我进城的时候想什么呢?”她不说他不知道自己看啊!谢奇烽低头看她的身份证——“木、阿、哭?你叫木阿哭?”
她瘪着嘴,“我们那里男孩子按排行分别叫阿普、阿邓、阿开什么的,女孩子老大叫阿娜、老二叫阿妮、老三叫阿恰,我在家行七,所以就叫阿哭喽!”
“天,阿哭?”瞧她这名起的,她什么命啊?
他那是什么表情?她是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太好,可也没觉得那么不好吧!木阿哭小姐严重告诫他:“你不懂我们傈僳族的文化就少插嘴,这个名字是给我们在孩童时期使用的,等我定亲结婚的时候,还要取个更好听的名字呢!”
“什么名字?木阿笑?”
他的笑话很冷,阿哭懒得理他,背着背篓学着其他乘客的模样站在检票口拿座位票。结果——
“小姐,您的背篓不可以随身携带,必须以行李的形式登机。”
“为什么?”
“这个……是规定。”地勤小姐笑容可掬。
阿哭冲她伸出手,“拿出来。”
“什么?”地勤小姐的眼角在小小的抽动。
“规定啊!规定背篓不能随身携带的规定。”
“这个……规定上当然不会这样写。”她眼角抽动的幅度让谢奇烽很难忽略。
“那我为什么不能随身携带?”
阿哭倒是理直气壮,为了不让自己和她一同被赶出机场,谢奇烽决定还是出手吧!一把将她肩上的背篓扯下来丢进传输带上,他拿出谢家帅哥独有的魅力笑容,“对不起,这山妞刚从山里出来什么都不懂,您多包涵。”
“哪里哪里。”
地勤小姐一副总算松了口气的模样,在阿哭抱怨前,谢奇烽将她拖走,“你要是还想跟我回城里,就按我说的做,木阿哭小姐。”
“为什么?为什么要按你说的做?”阿哭觉得自己的自信正在被他一点点剥离,“以前在村里都是我跟他们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我是值得人信赖的大夫。”她是大夫,在他面前她唯一可以强调的就剩下这点了。
“你只是山沟沟里的赤脚大夫,而且你连抽水马桶都没见过,更别说是飞机……”
话一出口,阿哭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青一阵白一阵地映在谢奇烽的眼中让他好生内疚,赶紧解释吧!“我……我不是故意提抽水马桶的……我只是……”的确不是故意,他又提了一遍抽水马桶。
阿哭二话不说掉头就走,看样子他只剩追的分了。
直到飞机起飞,阿哭也没有再跟谢奇烽说半个字,他们像一对小情侣似的冷战着。谢老大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可她怎么这么小气啊?为了一句话气那么久?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因为她的疏忽而染上狂犬病,也许他的命都毁在她手上了,他也没生她的气啊!
算了,睡大头觉,懒得理她。
他闭目养神,下一刻他的耳边传来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惊心动魄的叫声不仅吓到了他,也吓坏了飞机上的其他乘客和空姐。他赶紧堵住那张发出尖叫的嘴,“你……你干什么?”
“我耳朵聋了,我耳朵聋了,我耳朵嗡嗡的,听东西好模糊。”阿哭指指自己的耳朵,因为害怕窝在他的怀里拼命咬着自己的嘴唇。
他还当怎么回事呢?原来是因为气压耳背啊!空姐赶过来询问怎么回事,谢奇烽扬起英俊的笑容,“没什么,头回坐飞机,这山妞有点害怕而已。”
漂亮空姐弯起一抹比他还帅的笑,柔声说道:“请您照顾好您的女朋友,不要惊扰了其他乘客。”
“我女朋友?她怎么会是我女朋友呢?她连……”
刚想说“她连抽水马桶是什么都不知道”,赫然想起抽水马桶是她的禁忌,他赶紧闭嘴,空姐自动将他的话当成承认了。
“看得出来,您的女朋友年纪很小,身为年长的男友就更要多多关心她了。”
靠!怎么说得好像他老牛吃嫩草似的?谢奇烽憋屈地目送空姐离开,觉得胸口堵得慌,低头一看,那颗小头颅一直压在他的胸上,能不堵吗?也难怪空姐误会呢!
他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呸呸呸!在飞机上说什么送佛送到西啊?
摸出一块香口胶,他直接塞进她的嘴巴里,“嚼!使劲地嚼这玩意,你的耳朵就好了。”
无助的阿哭只好听从他的吩咐嚼啊嚼的,很快耳朵便恢复正常了,“这是什么东西?居然能治好耳朵,它的味道像薄荷,好像还添加了什么东西。”
她一边咀嚼一边分辨香口胶赋含了几种草药,嚼着嚼着她开始咽口水,而后——
“那东西只能嚼不能……”
“你说什么?”
望着阿哭空荡荡的嘴,谢奇烽决定还是不跟她说了,“没、没什么。”有什么也迟了,她已经吞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