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阿哭忙打量着老阿爹,“您又哪里不痛快了?快来坐下,我给您瞧瞧。”
“不是我,是他。”老阿爹遥手一指,阿哭顺势望去,只见阳光下有道模糊的身影,依稀觉得是个男人。因为迎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却从他的衣着看出不是村里人。
是他来了?
阿哭喜出望外地跑过去,那张脸渐渐清晰了起来。
“是你,方导游?”她万万想不到躲她唯恐不及的方理竟然主动站到了她的面前,这个天下会不会太乱?
“是要看病吗?”
她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因为他病了,带游客来茨中自己却病了。这附近唯一会治病的人就是她了,他们就这样相遇。他夸她医术高明,她对他悉心照料,他总是对她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什么样,就像当初大夫阿爹还在时,告诉她的那般。
她爱听他说话,喜欢和他在一起。他也诅咒发誓会照顾她,会对她好。她相信了,他走了,却再也没有回来。她去找他,四处找,她不知道在她找寻他的路是,不期然就遇上了人在旅途的谢奇烽,最后甚至还和他一同进了城,见到了大夫阿爹和方导游讲述的那个大都市。
只是到头来,她还是回来了。带着一双她永远穿不了的红色高跟鞋回到了山里,回到了她的小村庄,却忘了把自己的心带回来。
她真是糊涂啊,怎么会把心忘了呢?
居然还以为来的人会是他,不会的。他躲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跑到这山里来找她?别做梦了,阿哭,你早该醒醒了。阿哭恍惚的神情让方导游误以为她日益思念自己,以至见到真人反倒不知所措。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软软地喊着她的名字:“阿哭,是我啊,我回来看你了。”
他的声音出卖了他,谢老大不会用那样甜腻的声音喊她,他……不是他。
阿哭蓦地抽回自己的手,还给他客气却生疏的笑,“这回又是哪里不舒服了?”
“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特意来找你的。”他不请自来,径自进了她的屋,他才发觉这屋里多了许多山里人没见过的稀罕玩意,“这是什么?手机吗?”
“GPS定位仪,老二说在山里采药容易迷路,带上这东西安全。”她心不在焉地答着,自打上个月她汇了一笔款子还给谢家人,这一个月以来她已经陆陆续续接到好些谢家人寄来的东西了。
姚瑞拉还是那个脾气,也不管她这里有没有DVD播放器,愣是寄了一沓影碟给她;谢阿爹寄了一些稀罕药材给她,也没说什么,只要她有空回去玩;阮姐寄了些干货给她,每一样都说是对身体好的;流苏倒是最懂女人心,买了一堆护肤品空投过来;谢老二搞了一堆高科技的玩意,全都是调试好的;小仨一笔一画地给她写了一封信,号称是他生平第一次手写的信笺,狂言日后等他成了名人,唯一的笔迹可以拍卖个好价钱。
整个谢家唯一了无声息的就属她最挂念的那个人了。
怎么又想起那个人了?木阿哭你该回魂了。
她端坐在桌边,无精打采地嘟囔着:“方导游,你有什么事?快说吧!”
“我说了,我是来找你的。”方姓导游热切地扑上去,将阿哭的手一把搂在掌心,“阿哭,嫁给我好吗?”
“……啊?”
他发高烧烧坏了脑子,还是眼睛有毛病认错了人?这也太……太太太突然了。
“方导游,您是不是哪里搞错了?”还是,他没睡醒?
方导游正经八百地再度跟她申明:“我是认真的,你嫁给我吧!”
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好歹在城里晃了一圈,比山妞多根筋的山妞知道事情不会突然就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方导游,明说了吧!我哪里吸引你?”
方导游仍然支支吾吾,坚持称自己是为情所动。阿哭却眼尖地瞥见他的裤兜里插着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报纸,有点眼熟,好像是说杨柳乘养女开茶汤铺的那份。
她……明白了。
阿哭一把夺下那张报纸在方导游的面前扬了扬,“理由在这里吧!”
方导游不好意思地只能用哧哧的笑容做掩饰,“咱们结婚后肯定要把日子过好一点,凭着你名医传人的身份,咱们在县城里开家茶汤铺或者弄间诊所。我也不当导游了,专门为你服务,搞好宣传工作。这日子何愁不红火啊!”
“我不想去县城,我就愿意在这山里头为村民治治小病,收只羊弄只鸡当报酬。”她热切的眼神注视着他,“你……还愿意娶我吗?”
“这……”方导游坚信这女人一旦结了婚,还不就跟着男人后面转了,要她往东她怎么敢去西?“那……那也行啊!”先把她拿下,后续问题再说。
阿哭笑眯眯地又道:“那好,那我们就结婚吧!”就在方导游喜出望外的当口,她忽然幽怨地一叹:“只可惜啊,我大夫阿爹,就是这报纸上说的名医杨柳乘大夫早年把自己毕生心血的行医集录卖给了姓谢的一位先生。我没有权利用他的方子赚钱,也就是说这辈子我也只能窝在这小山沟里了。唉——”
这长长的一叹可是叹得方导游心都乱了,“你大夫阿爹把方子卖给了别人?你完全没继承到?”
“是啊,要不然我怎么好好的城里不待,又回这山里窝着呢!”她故作哀怨地瞅着他,这回可真把方导游给瞅毛了,“这样啊,那……那我还有团在村里等着我,我先过去忙,咱们有空联络……有空联络啊!”
如阿哭所愿,方导游灰溜溜地走了。她有些感谢,至少她爱过的人没有像这位一样最终变得那么丑陋。
幸好幸好。
“喜欢你的男人还真是各具特色啊!”
凉薄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今天注定她得打起精神应付,居然连这么稀有的稀客都来了。
“你来干什么,董克成?”自打她从拘留所与他最后一次见面之后,她以为他们之间今生再不会有任何牵连。
难道是为了那本集录?她把手一摊,跟他明说了吧!“那本集录我已经交还给了谢家人,你要打集录的主意,请便!”
他们之间还真就没什么可说了?好歹也曾经合作无间啊!
“我只是出来走走看看玩玩,不是为了那本集录,你不用对我抱着这么大的戒心。”
“你们城里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遇到过鬼还能不怕黑吗?”阿哭实在没有信心把他当成好人对待,他毁了她对人性最后一点点的信任。
董克成知道他在她身上留下了多深多重的阴影,他不打算为自己找借口,“再怎么说远来是客,讨杯茶喝行不行?就你常为我煮的那种。”
看在他是大夫阿爹唯一儿子的分上,阿哭决定暂时不跟他计较,谁让这世上只有她会煮大夫阿爹亲创的那种草药茶呢!
她利落地煮好了茶,取了大夫阿爹生前用的杯子倒了递给他,“你就用大夫阿爹的杯子吧!除了你,我没让任何人用过。”
董克成将脸埋在杯子里努力地喝茶,细细地品味,“果然,还是那个味道。小时候,老头子就经常为我煮这种草药茶。我总觉得味道怪怪的,不想喝,老头子就强迫我一定要喝。没想到真没的喝了,倒还怀念起这个味道。”
“这个草药茶大夫阿爹给起了个名字叫保肝茶,里面放了长柄菊、咸丰草、雷公根和一枝香,对肝脏很有好处。我替你把过脉,你从胎里带出来的肝脏虚弱,不过看得出来你长期调理,所以至今也没有出什么大毛病。”阿哭悠悠长叹,“大夫阿爹其实很疼你的,为你可算是费尽了心血。”
董克成不做声,只顾埋头喝茶。这些日子知道自己与那本集录永远无缘,他忽然之间想了许多,只身一人走在旅途上,孤单的时候过往与父亲相伴的点滴如潮涌。
父亲……是爱我的,而我也一直记挂着他——他终于明白了这一点,只是已经太晚太晚了。
想到有父亲的地方看看,于是他的脚步自动选择了茨中。好在这村子真的很小,她又太出名,一群人争着抢着把他送到了这里,那分热情是在城里绝对看不到的。
“他在哪儿?”他埋在茶杯里的嘴忽然问出这么一句。
“啊?”
“他的坟,可以带我去看看吗?”他有点尴尬,可对着一个山妞不把话说明白,人家是坚决要拿出山妞的本质装听不懂的。
阿哭站起身自院子里拔了几株草,朝董克成挥挥手,“走吧!带上大夫阿爹最爱的草药,他喜欢这个味道,也喜欢去看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