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能怪他!
他事多、工作紧忙,身边突地出现个累赘,会忘记实是天经地义;再者是她自个儿不好,不好生待在院落,反倒是跑到钱庄来。
他快步回到钱庄,直接跑进后院书房。
然而他一踏进书房,却没见着人,只见着一堆帐本散落一桌,还有几盘饭菜搁着。
他有点傻眼。
到底是怎么着?她跑哪儿去了?
他没心情管散落一桌的帐本,径自往身后的书架处走去。
她该不会笨得绕到书架后头了吧?
这书房里头四面皆是书架,然而书架却是另有玄机,不只是表面一层,推开第一层,便能够见着后头的第二层,中间还隔了走道。
他推开第一层书架,便见着一个纤瘦的人儿倒在最里头,他不由得瞪大眼。
这是怎么着?
她睡着了吗?
「叶枝。」他不耐地低喊道。
混蛋,一旁就有软榻,她若是真累了,难道就不会到软榻上坐着歇会儿,非得要晃进这狭隘的走道里不可?
「叶枝,该醒醒了!」见她依旧没有动静,他不禁没好气地道。
她是死了不成?还是帐本根本就看不懂,所以便找个地方躲起来装死?以为跑进里头,他就揪不出她了吗?
有本事就别出来,她活活饿死在里头,他也不会心疼的。
但若真是饿死在里头,他还得要拿工具把她从里头拉出来,倒也是麻烦事一桩,再者她肚子里有他的骨肉……呿,她是打算要活活饿死他儿子啊?
「我没生气,妳出来吧!」他努力地压下怒气。
他不会同她一般见识的,顶多是把她赶回招财窝,教人把她看着,直到孩子落地再赶她走。
「喂,妳在同我拿乔啊?」见里头依旧没有声响,他微恼地蹙紧眉头。
妈的,她是想要试试他的耐性吗?忘了告诉她,他向来没什么耐性的,想要拗性子,她肯定是找错人了!
「叶枝!我警告妳,妳若是再不出来的话,就别出来了!」他往书架上狠狠一敲。
混帐,摆架子,拗性子……她是什么东西?
她凭什么以为他定是会容忍她来着?不想想看她自个儿的身分那般低贱,他让她当孩子的娘,已经是够看得起她了,她还想要怎么样?
王八蛋,想吃定他……她吞得下吗?
「叶枝,不要再装蒜了,妳给我醒来,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妳在打什么主意,我最后警告妳,若是妳再不出来,我就……」见她依旧没有声响,他不由得微挑起眉。「妳到底是怎么了?」
怪了,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人送来膳食,也点上了灯火,但是……对了,她还没有用膳!她怎么会没有用膳?她不是向来最贪吃的吗?每回见着她,老是见她吃得没完没了,如今饭菜就搁在桌上,她怎么可能连动都没动?
这岂不是意味着在下人送来膳食之前,她便已经倒在走道里了?
她为什么会倒在那儿,该不会是……
「叶枝!」他低吼,不由分说地推倒第一层书架,书架应声而倒,撞在一旁的矮柜上头发出巨响。
他一把拉起她,见她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紧,他立刻以指探向她的鼻息,登时一惊。
「喂,妳到底是怎么了?」
听见她低声呻吟着,他皱着眉轻拍她的脸。
叶枝虚弱地睁开眼,艰涩地开口道:「我……好饿啊……」
「嗄?」好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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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明亮的后院书房,只听见象牙筷子不断敲过玉瓷碗的声响。
文字凛就坐在叶枝的对面,敛眼瞅着她吓死人不偿命的豪迈吃相,浓眉狠狠地攒紧,无奈得有点想哭。
她果然是饿昏了。
混帐东西,饭菜都已经端来了,她居然还会饿昏,她现下到底是怎么着,想要藉此让人知道他凌虐她吗?
他又是哪里凌虐她了?
供她吃穿住,应有尽有,她还想要怎样?
「我……还可以吃吗?」她停下筷子,有点赧然地拾眼瞅着一脸不善的他。
他看来好似极恼,不知道是不是跟她昏倒在走道里有关……
「吃啊!」他恼道。「妳想吃就吃啊,就算妳要吃上整桌的饭菜,都没有人会吭一声的。倒是妳,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居然饿昏在走道里……妳是因为帐本没弄,所以索性躲起来,结果卡在走道里头走不出来,才饿昏在里头不成?」
话落,他微恼地踹了一脚沉重的桧木圆桌。
她吓得连人带椅子退了两步。
「我……没有啊,帐本已经算好了。」她拿着碗筷,赶紧站到一边去。
「算好了?」他拧起眉,一副巴不得将她拆吃入腹的狰狞模样。
「真的,就搁在桌上啊,你自个儿瞧嘛!」这种事又不是能让她随便撒谎的,否则岂不是存心将自个儿逼入死路?
他半信半疑地从里头随便挑出一本翻着,见里头果然都圈批好了,难以置信地再抓上一本,居然也已圈批好,不由得再抓一本……就这样一下子的光景,他便把所有的帐本都审视完了。
怎么可能?她费了不到一个下午的工夫所有的帐本都弄好了?
难道有人帮着她?
不太可能,钱庄里头会算帐的就只有掌柜的,可他在前头忙着,不可能晃到后院;再者他要出去之前已经吩咐他们,除了送饭之外不得到后院来,他们向来听话,应该不敢拂逆他的命令。可帐本已弄好,却又是不争的事实。
「那妳为何躲在走道里?」他瞇起黑眸。
「我……想看书。」她怯怯的道。
「嗄?」
见他难以置信地挑高眉头,她不禁没好气地道:「我想看书也不成吗?我见里头有有趣的书,遂我便直往里头钻,可钻到最后却发现出不来,所以……」话落,她不禁羞得低下眼睫。
她以为自个儿钻得进去应该也爬得出来的,可谁知道想象与事实不符。
就那样窝着窝着,她突地发觉肚子饿得紧,饿得发慌,饿到四肢无力,于是便不支倒地……
有什么法子呢?
今儿个打从天亮起她便一直没有用膳,直到晌午过后有人带来午膳,她也只随便扒了几口便赶紧跑到钱庄来。
只是,她没想到自个儿这么不禁饿。
以往要她饿个一两天都不是问题,然而一入文府,她一日数餐,空闲着便是吃,除了正餐,点心也没错过,就这样吃啊吃的养大了胃口,数她现下不过是饿了两顿,一个闪神便晕厥过去。
更可耻的是,她居然是教他发现的……呜呜,正事啊,她有很多正事要做,然而却什么事都没做,径自昏睡过去。
「妳看书?」他回头睇着她方才卡住的走道处,第一层书架还倒在矮柜上,书早已经落了一地……第二层的书也散了几本在地上。
他定睛探去,发觉她看的竟是四书五经。
「妳不是说妳识字吗?」
既已识字,便表示打一开始定是从四书五经开始学,现下再瞧这个做什么?
「我识字啊,可我没瞧过四书五经。」
「妳以往识字是从什么先学的?」究竟是在哪儿学的,居然这般古怪?
「从帐本先学。」
「嗄?」他有些傻眼地睇着她。「妳不识字先学帐本?」
是哪个笨蛋这般教她的?哪有人这样学的?不过这么说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她算帐的速度确实是挺快的。
再者,如她所说,她识得的只是字而不是字义,也难怪她的行为举止这般粗俗得难以入眼。
看样子,他得要先教些道理给她,好让她往后知道如何修改自个儿的行为举止,省得哪日上街丢了他的脸。
不过,她算帐的能力到底是在哪儿学的?
他微蹙眉睇着她思忖着,却突地敛眉自嘲。
关他什么事?她以往如何是她自个儿的事,他不想管,待她肚子里的娃儿一落地,他非要立即将她赶出这儿不可;不过,若是她乖一点,能多少替他分忧解劳的话,他可以考虑给她一小笔钱。
「对啊,先学帐本,见着不认识的字就问人,问啊问的,倒也学了不少。」说完,她不禁瞪向满桌的菜肴。「三爷,我还可以吃吗?」
好饿,还是好饿……她宁可撑死也不要当饿死鬼啊!
想聊随时都可以聊,但能不能先等她吃饱再聊?
「吃!」他没好气地低吼道。
他有不准她吃吗?
「可……你吃了吗?」她开心地坐回原位,夹了一口菜,随即又抬眼问他。
「吃了。」
啐,她以为他会特地回来同她一块儿吃吗?别傻了!
「那……」她嘿嘿笑着,双眼锁定桌上的菜肴。「我不客气了。」
呵呵,她是真的不打算客气了哦!
其实,她觊觎那一只仅剩的鸡腿已久,只是担心他尚未用膳,不愿同他抢,既然他已经吃过了的话,她当然是不会同他客气的。
探手抓起仅剩的鸡腿,她欢天喜地地享用,彷若手里拿着这么一只鸡腿,人生便圆满了许多。
他敛眼瞅着她笑逐颜开的神情,不由得微蹙起眉。
不就是一只鸡腿,有什么好吃的?不过是一些简单的饭菜也能教她吃得这般满足,真是穷酸。改明儿个他再带她出去开开眼界,让她知道真正好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们可以先上孙家酒楼,坐在顶楼处能瞧遍整座南京城的风光,再来盘醉芡排翅、石逢巴子,配上滴酥水晶鲙、顶级的汾酒,才是真正的人生一大享受。
再不,他们也可以上段家楼,或者到茶楼吃点小炒酥果,亦可上夜市吃遍大江南北的口味,米饭、面条、芡汤、肉羹……瞧她这穷酸样,相信她吃过的定是没几样,只要带她上夜市去,还不怕她瞧得双眼发直,颤声尖叫来着?
想着想着,他的唇角不由得微挑起笑,笑意牵动了微蹙的眉头,惊回他的神智。
他没事想这么多作啥?管她到底有没有吃过,他肯收留她,她就该要偷笑了。他怎会笨得想要带她上街……带她上街的话,岂不是教人知道了她的身分?等到他要赶她走时,不就要在城里掀起一阵风波,最后还有可能传到爹的耳里……
啐,他八成是太空闲了,才会有时间胡思乱想。
「三爷,你要上哪儿?」见他起身,她含糊的问道。
嫌恶地瞧她吃了满嘴油腻、塞得满嘴饭菜的丑样子,他鄙弃地别过眼。「我要回房休息,妳用完膳就回去吧,我会差人备马车送妳。」
若真是带她上街,到时候丢脸的人岂不是他?
「三爷要留在这儿过夜?」她把一嘴的饭菜吞下,见他背着她微微点头,她不禁又问:「三爷,我可以留在这儿吗?」
老天,她差点忘了她待在这儿的用意了。
将帐本批得这般快,为的就是想要到前院去找他,可谁知道会瞧见这满室的书籍,若是不稍稍翻看一下,岂不是要她心痒而死?
「妳留在这儿作啥?」他回眼睇着她。
她是什么心眼,不难猜到。
说穿了她就是想要赖在他身边,若不是要爬上他的床榻,便是想要藉各种机会博得他的好感。
可惜……很难。
他哪里受得了她一身穷酸臭气还靠近他?
「我想要借几本书……」她嗫嚅的道。
她好笨,怎会因为几本书而忘了正事,甚至还饿昏在里头,错过了可以缠着他和公布身分的大好时机。
「妳可以带回去看。」他微挑起眉。「要不招财窝里的书房也有,妳大可以回去再看……我答应把书房借给妳。」
够大方了吧,她该要知足了。
「可我想待在这里。」她放下碗筷,小声地道。
「待在这里?」他挑高浓眉,轻勾出一抹冷笑。「可以。」
「真的?」她喜出望外地道。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能让她待在这里的话,谈条件有什么困难的?
「妳若是决定待在这儿,妳就只能待在这儿,一直待到生产为止,而且妳只能在后院走动,绝对不准走到前头去。」
条件只有一个,非常地简单,而他的目的也只有一个。
他不想再让她出现在他以外的人面前,也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她现下的身分;尽管他们没有成亲,但若是让太多人知晓她的存在而把事给传到爹的耳里,他可是会吃不完兜着走的。
毕竟他的钱庄和赌坊还得要倚靠爹在朝为官的势力,若是惹恼了爹,他可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