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美乐,通俗地讲,就是一种异域舞蹈。虽然从名称上来看,它与《圣经》中用妖媚大胆的舞姿引诱希律王杀死施洗约翰的妖女莎乐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但实际上它的历史并不长,只有短短十几年。作为一种前卫艺术,只有圣克鲁司在普及教授。
莎美乐是对性和生理在艺术表现形式上的探讨,但是尽管如此,很多学生还是摆脱不了心理负担,甚至有人认为这是冠以艺术名头的淫秽行为。等到考试时,人人都非常尴尬,不知该如何通过,事关自身形象,哪能云淡风轻?
“我再说一次,这次的考试性质是自由发挥,并不强求人人都要参加。但是作为对艺术的探讨,我并不希望你们错过挖掘自身潜力的机会,更不希望你们误解了艺术的纯洁性。”教师讲完了该讲的活,抱起讲义走了出去。
果果早已神游出窍,手里的笔被转上转下,一只手伸到眼前来打个响指,把她叫回现实之中。果果转脸,对上商圣伦的眼睛。
“你怎么说?”他问。
“你说呢?”果果反问道,想了想开始收拾桌上的书本。
“可是如果某人决定参加呢?”商圣伦修长的手指缓缓抬起指着隔壁楼的方向,那个总是让果果咬牙切齿的窗口,悠哉地添油加醋说,“新的挑战哦,果果。”
“……大不了不接受。”
“可以吗?”商圣伦支着下颌,那种笑容就叫做皮笑肉不笑。
有时果果会痛恨商圣伦的无所不晓,真不知道他的小道消息是从哪里来的,连自己和末裔打的赌都传到他耳里去了,“那你呢,参加吗?”
“我中立,先看看再说吧。我又不像某人跟某人打无聊的赌,什么如果一方参加学校的什么活动另一方也必须参加,一较高下,否则就是弃权认输。”
商圣伦收拾好了书,想了想说:“你和末裔打这样的赌约,有几年的历史了吧?”
果果没好气地挤出几个字:“十三年。”
“哇,你们从小学就开始赌了呀。”
果果拿起马克杯,商圣伦急忙闪开,“我去找乐琰了,再见!”
他跑到门口,回头来一句:“呵呵,如果乐琰也参加考试的话,我就一定参加。只可惜呀,他们根本不开这门课。哈哈哈哈——”他狂笑着扬长而去。
果果长长呼出一口气,遇到商圣伦这样的死党算她倒霉,真不知道究竟是上辈子欠了他什么,是阴险地算计过他吗?
现在是傍晚了,708教室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每天她都会在这里,等待一道美丽得令人心碎的风景。这里傍晚的天空是玫瑰色的,艳丽而炽热的燃烧,美得异常妖异又不刺眼;教学楼后面的树林是破败的紫色,土地是一片媚人的粉红。这时,她的双眼便不能从这迷人的色彩上移开,她甚至会站在窗前,迎着风追逐这天地间惟一的一线明媚。
太阳消失的前一刻,深紫色的天空和灰白的城市轮廓线之间会有一道血色的亮线,一种会让人疼痛到骨子里去的颜色。
这一刻,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在她心里却是那样的永恒。每天为了等待这么短短的几分钟,她甘愿从学校南端的宿舍,一直跑到北边的教室来,即使没有课也风雨无阻。
短短几分钟很快过去,天也变成了暗红色。靠着窗口,她感到有一道银白色的亮光闪过,顺着望去,与之相隔几十米的另一幢大楼里,和她在同一高度上的那个窗口,有人拿着相机,朝天空按下了快门。
竟然有和她一样的欣赏者。
果果盯着那个窗口,下一秒钟,那个镜头转了过来,对准她的方向又是一张快照。
“……”她愣了一下,随即看到拿着相机的人慢悠悠地举起手,与此同时自己口袋里的行动电话滴滴滴地响起来,
“喂?”
“嗨!”电话里那个悠闲的声音痞痞地说道,“你刚才看着天空的样子真是够呆的,好搞笑哦。”
“蛤蟆?”死对头,绝对的死对头!“你在哪里?该不会——”心生不妙的预感,果果连忙趴着窗户看过去。
对面的人,拿着相机晃了晃,耳边的行动电活里传来幸灾乐祸的声音:“别不承认哦,我全都照下来了。”
如果有对翅膀,果果一定会飞出窗户直奔对面,把那个家伙揪出来狠抽几十个耳光方才罢休。
但是想归想,她的口气还是冷淡无比:“你的时间都是用在这种无聊的游戏上的吗?快要大考了,希望这次还能在排名榜上看到安、末、裔这个名字。”说完她就挂电话,离开窗口,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她一直维持着冷酷的表情和姿势,但是,一旦她走出末裔的视线范围——
“这个死人!没事趴在窗子上照个什么照嘛?怎么没掉下去摔个半身不遂啊?”果果恶狠狠地叫着骂着跳着,差点没把手机扔到地板上狠狠地踩几脚,“呼——呼——呼——”她深吸几口气平静下来,看风景的心情也荡然无存,都怪那个可恶的安末裔!
※※※
推开宿舍的门,果果把手里的钥匙丢在桌上,几本重得要死的书也顺手放在床头。打开电脑收邮件时,洗手间的门推开,她回头,看见室友乐琰头发湿漉漉地走出来,“咦,你晚上不是有课吗?”
乐琰习以为常地笑笑,“看来你的记性又出了问题,我已经跟你说了次,这学期我没有选修任何晚上的课。”
果果迟钝的大脑这才调出以前的信息来,恍然大悟,“对哦,你要修一幅画,叫什么《静物和破鞋》的。”
乐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用沉缓实际上是哭笑不得的语气说:“我拜托你,果果,那幅画叫做《静物和旧鞋》,如果米罗听到你这样的评价一定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拿石头丢你,”
果果点击着进入邮箱的按钮,奇怪地说:“那家伙死了吗?”
乐琰叹了口气,对于美术一窍不通的果果,不知道二十世纪超现实主义的伟大天才画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拜托你也长点这方面的修养吧,你的末裔是学舞蹈的耶,连他都知道米罗。”
果果点点头,忽然不满地说:“什么叫我的末裔?他才不是我什么人?”
乐琰想,这句话简直是不打自招。她换个活题说:“听圣伦讲,你们有莎芙乐的考试,就在下个月?”
“别说这个,一说就头大。”果果拉开抽屉,寻找着什么东西,“咦,速溶咖啡没有了吗?乐琰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啊。”
“我昨天就告诉你让你去买了。”乐琰用微笑的神情面对她,实际上却在比划着中指,“你不要告诉我你忘记了。”
“……你有说过吗?”
“N的平方次。”
“我不记得你说过。”
“看来,你不仅记性差,听觉也退化了。”温和贤良如同乐琰,微笑着披上外衣,咬牙切齿道,“我——去——买——”
“实在不好意思,又让你跑。”果果双手合十作道歉状。
“算了,算起来哪次不是我买的呢?虽然每回都交代过你几亿次。”
乐琰长叹一口气,也好,顺便去商圣伦的寝室搜刮点糕点吧,听说今天是他宿舍室友的生日,想必奶油蛋糕是少不了的。
“阔门那塞,红多呢死米马赛(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果果一边用日语含糊不清地道歉,一边打开邮箱,拼命删除那堆可恶的垃圾邮件。
删着删着,忽然“嗯”的一声,停了下来。那封邮件是楚骁阳发来的,“楚骁阳”是她在网络上结识的超级黑客,让他们这些“菜虫”瞻仰已久的英雄,居然也是毕业于圣克鲁司艺术学院,却没有从事任何跟艺术有关的职业,而是选择了金融网络。
他们成为网友,大约一年的时间了。得知果果是圣克鲁司的学生,他就回帖说他也是,这样一来两人就熟识了。
果果开始思考着给他回复。
楚骁阳,圣克鲁司的莎美乐舞蹈你知道吗?我到现在都不能明白这种脱衣艳舞有什么好跳的,可是如果末裔选择参加考试的话,搞不好我也要去。我虽然讨厌在众目暌睽之下跳舞,何况还是脱衣舞,但是我更不想榆给他,现在只好祈祷他千万不要报名考试.我真搞不懂,我学的是声乐,又不是舞蹈,为什么也要选修莎美乐呢?
打完之后,按下发送,看着页面显示出“邮件发送成功”的字样,她靠在椅背上又开始一天例行的走神。
※※※
早上八点,乐琰还在睡,果果抱起今天要上的课本,背起帆布包,开始干一件没有道德的事情。
她先调了一个闹钟,定在八点十分。然后又调了一个闹钟,定在八点十一分。接着又是一个,定在八点十二分……一一藏在她的被子里面,把所有的闹钟用完之后,她把乐琰的手机开机,调成猛烈震动档,塞进她枕头下面,然后带上门走了出去。
下了楼,她心情很好地走在浓密的树阴下。捉弄乐琰可是她的乐趣之一。八点十分,第一个闹钟该响了……
脑海中浮现乐琰气急败坏地一个接一个找出并关掉闹钟继续睡的样子,笑容浮上她的嘴角。差不多是所有闹钟闹完的时候了,乐琰大概也重新进入梦乡了吧?果果看看表,掏出手机拨打。
过了一会儿,乐琰的声音从那边传来,风趣地说:“毛——毛——多谢你的自动按摩枕头。为了叫我起床,你真是用心良苦啊,”
果果说:“不用谢我啦,晚上你煮饭就行。”
“呵呵,”乐琰接着说,“可是你难道又忘记了我昨天晚上告诉过你。我今天早上没有课所以不用早起的吗?”
果果语塞片刻,“……你,昨晚说过吗?”
乐琰依然轻盈地回答:“呵呵……N遍的立方。”
果果无言地挂上电话.自言自语:“我的记性真的有那么差吗?”她拐了个弯,公告栏前照例围了很多的学生,今天又有什么新闻事件吗?
学校的公告栏其实是几个无聊人士搞起来满足某些学生猎奇心理的垃圾角落,果果觉得办这个公告栏的家伙实在是有够无聊,比如说某个晚上拍她照的家伙,就是主要倡导人之一。
正要走,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一看,是商圣伦。果果等他龟速走到面前,说:“你怎么也去看那种无聊的东西了?”
商圣伦说:“无不无聊,你自己去看了就知道啊。”他一边耸肩一边微笑。
果果觉得他的笑别有用意,于是挤到公告栏前一看,气得脸要变色,大吼一声:“畜生!”
挤在那里的学生全部回头看着她,再看看公告栏上的照片,心照不宣地点头。
公告栏上,“今日主角”一行中,明明就是她昨天靠在窗口仰望天空的照片,旁边还有一行超大的初号字:“老天爷啊,求求你掉个馅饼下来给我吃吧!”
果果几步上前一把撕下纸来,转过身冷淡地看着围观的学生,“你们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像这种无聊的事,也就心理空虚变态的人才会做。”她低头看看那照片,再看向怔忡的学生们,“还不走?”
被她的愤怒吓到的学生,三两下走了个干干净净。
商圣伦慢条斯理地拿起那张纸,左看右看,“其实,这上面的你照得挺好看的。”
果果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盯着他,商圣伦的嘴唇开始颤抖,果果知道他现在处于极度的忍耐状态中,现在的商圣伦正在天人交战,感性的他非常想狂笑,但是理性的他非常想忍住;他的欲望就像洪水,而他的理智就是阻挡洪水的堤坝。
看来洪水攻势非常凶猛,堤坝过于脆弱抵挡不住,商圣伦在忍受了三秒钟之后,开始哈哈大笑起来,“除了那行字——哈哈哈!老实说这行字加得真是绝妙啊!”
果果斜着眼看他。
“好了我不笑了,”商圣伦努力平定着情绪,“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很不够意思,我帮你撕了它。”
果果挡住了他的手,“这是罪证,怎么可以撕?”她看了一眼这张“大字报”,把帆布包往肩上扯了扯,直冲向舞蹈系的教学楼。
爬上七楼,远远地就听见里面一阵阵的狂笑声传出来。
本想踢门,但是想到自己一贯是以冷漠的冰山形象示人,所以克制住,只是稍微用了点劲,让那扇门“砰”地撞上墙壁而已。
舞蹈系一向是乱得可比菜市场的喧哗,被她这么一闹,片刻中安静下来,大家都转过脸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抱臂冷眼看着他们。
不出所料,末裔坐在教室中间的桌子上,使得他的高度成了名副其实的鹤立鸡群,刚才他似乎正在讲着什么东西,引得众人发笑。这个人一向是开心果,到了哪里哪里就是笑声的海洋。
末裔本来是背对着她的,听见声音后回过头来,他的鼻尖和嘴唇之间夹着一支钢笔,即使这样还是不妨碍他做出一个高难度的阳光微笑表情,“嗨!早上好。”
果果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出来一下。”
摇摇头,把唇上的钢笔夹到耳朵上,末裔笑盈盈地说:“不可以出去,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果果“刷”地把手里的大字报扬起,“你干的?”要是否认,就当场拿他做自己搏击练习的实验对象。
末裔不是那种人,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再睁开,“是啊。”
“无聊。”
他扁扁嘴,“不用谢我,我相信本周风云人物非你莫属。”
他一说完,下面人狂笑。
要知道,装冷酷是很辛苦的。果果只能再维持一分钟的冷漠,然后她体内揍人的欲望就要像岩浆似的冲破冷酷的外壳涌出来了,“安末裔,有种的话你出来。”不把你扁到生活不能自理我跟你姓。果果在心里面说。
可是末裔耸耸肩,“对不起,我现在不能出去。”
压下一腔怒火,“为什么?”她几乎要用吼的了。
他无辜地说:“因为我们在考试。”
果果几大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要敷衍我你找个稍微像样的理由,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末裔垂下眼帘看了看揪住衣领的那只手,痞痞地笑着,一个接一个掰开她的手指,“我哪敢骗你啊,我真的在考试。”
果果一指鸭子塘似的教室,“这样叫考试?你要是在考试我下巴贴地蹭回去。”
“那个,不好意思……”
果果回头一看,一只手从教室后面的角落里颤巍巍地升起,头发零乱戴着眼镜的教授站起来,“这位同学,我们的确在考试,请你先回避一下好吗……”
再回头对上一双假惺惺的眼睛,果果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拳头没有在那张脸上着陆。
逼近他的耳朵,她压低声音警告:“再有下次,我会倾家荡产买通一流的杀手做了你。”说完,转身离去。
“喂,这个还要不要?”末裔举着大字报在她身后喊。
已经过了一分钟的维持期限,火山爆发了。
“去死!”声嘶力竭的吼叫之后,是脆弱的门再度碰撞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