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躲在花坛后面偷拍照片的那个坏家伙,铁定是缪斯学府新闻社团的狗仔队成员,这班无孔不入、趁火打劫的投机分子!要是他的裸胸照片落到这班人手里,再大书特书做足了文章张贴到校园公告栏,这地方可就待不下去了,他宁可躲到非洲当鸵鸟,把脑袋埋进沙土一辈子不见光!
想想那可怕的后果,单艋不寒而栗,使出吃奶的力气卖命似的狂追不舍。
背着照相机跑在前面的那个小个子贼精得很,一会往左边拐,一会往右边绕,与他玩起捉迷藏来了。
眼瞅着小个子绕几个弯即将躲进图书馆,想在迷宫似的排排书架隔道里逮那小个子可就不容易了,情急之下,单艋放开了嗓子大喊:“站住!小滑头,你给我站住!站——住——”
这一喊可不得了,尖锐的女声一不小心又给蹦了出来,这等惊世骇俗的语腔声调可把小个子给吓了一大跳,准头没拿捏妥当,一头就撞墙上去了,“咚”的一声,直撞得眼前金花四溅,两脚跟拧麻花似的绕到一起跌了个狗啃屎。
等小个子晃晃悠悠爬起来,撩起眼皮子一瞅,喝!凶神杀到!
“你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单艋飞起一脚擦过小个子的耳根,“砰”地踹到墙上,跟个恶霸土匪似的把手一摊,“要命还是要底片?”
还用问吗,这当口保命要紧!小个子抖着手把底片乖乖交了出去,眼珠却不老实地“溜”到他胸部,心里头准在琢磨着什么。
单艋接来底片往太阳底下一晾,足以轰动全校的一桩新闻事件胎死腹中。他又夺来照相机,把整卷底片统统晾到太阳底下,再往下水道里一扔,彻彻底底毁尸灭迹!
“听着,小滑头。”蛮横地揪起小个子的衣领,单艋虎着脸威胁人,“把刚才看到的事情统统忘掉!要是让我听到半句风言风语,你就把脖子洗干净,等着我来收拾!”
小个子不经吓,点头如捣蒜。
单艋一松手,小个子撒腿就跑,吱溜一下跑得没影了。
单艋吐了口气,眼下最要紧的是去封住另外两个人的嘴巴,要让那两个人相信刚才看到的只是一种错觉,从视觉系角度来引导他们——感官有时也会欺骗人的。这一招行不通的话,干脆,他去调香师那里要一点熏衣草精油,一气儿给那两个家伙薰上十滴精油,让他们整夜都困在幻觉里,直到不再相信自己的眼睛!
打定坏主意,一转身,他却傻眼了——一位穿着白西装、打了蝴蝶领,肯德基大叔模样的胖老伯正闷声不响地站在他面前。
“校、校长?!”单艋打混似的嘿嘿干笑,“您老最近练轻功了?我刚刚都没听到您的脚步声。”这当口还能临时抱佛脚的话,他得赶紧练练遁地术的速成法,有多远就逃多远。
“到我办公室来喝杯茶吧!”
校长一发话,他的逃跑计划立刻成了泡影。
偌大的校长办公室,除了办公桌、椅,一组办公沙发、茶几、书橱,一个衣架、苍松盆景,再没有其他奢侈品,办公环境整洁朴实。
单艋随着老校长进入办公室,坐到办公沙发上。到这种严肃的场合,他的表情显得极不自然,如坐针毡!
趁老校长进入茶水间泡茶的空暇,单艋赶紧剥了颗口香糖放到嘴里,试图让紧绷的面部肌肉松弛下来。
从茶水间出来,看到学生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嚼口香糖,老校长也不恼,反倒从那张不断咀嚼的嘴巴上看出这个学生的心虚与紧张。他笑呵呵地端上两杯茶,坐到学生面前,语气和蔼:“放松,你就当这是朋友间的一次聊天吧。”
单艋看了看坐在茶几对面的老校长,笑呵呵的一张脸跟肯德基大叔果然很相似,平易近人的态度反而令他更觉不安。缪斯学府里,他最怕的就是这位校长,就像孙猴子载到如来佛祖手心里,任他有七十二变,也逃不过泰山压顶的厄运。“校长,您日理万机,就不要让我再耽搁了您的宝贵时间。”单艋迫不及待就想开溜,“我先上课去。”
“不忙不忙!”老校长指指泡好的茶,“我泡了一杯铁观音一杯六安瓜片,你喜欢喝哪一种?”
“这个……我不太会品茶。”
单艋硬着头皮挑了六安瓜片,心知校长亲手泡的茶一般人是品尝不到的,只有特殊的学生才能获此殊荣,但那是不值得炫耀的,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经常被校长叫到办公室来上那么一杯苦茶。
“绿茶属凉。”老校长啜一口铁观音,“凉茶苦口啊!”
是良药苦口吧?单艋看着手里一盏茶,脑子里却蹦出“忠言逆耳”这四个字。事实上,为人师表苦口婆心的育人方针策略,他听得都腻了,能不能换点新鲜的?老生常谈的话会让人打瞌睡。
老校长看看学生耷拉下眼皮子犯困的神态,心里也有了个谱。他不慌不忙又啜了一口茶,开口与学生论起茶经来了:“那盏六安瓜片,味淳而鲜爽,很适合年轻人,它能平抚年轻人浮躁的个性。你就喝着这盏茶同我聊一聊你的人生目标,你有某种想迫切实现的愿望吗?”
单艋低头盯着手中茶盏,不吭声。
“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学生!”老校长回忆起这个学生第一次来缪斯面试的情形,“你的洞察力超乎常人,特别是你的绘画才能与设计工业、人文、科技各种园林草图的创新能力!面试当天,你把我画在纸上,简单的线条、凌乱的阴影,一个老校长的形象鲜然跃于纸上,连我当时的想法心态都被你勾勒在人物表情中。而你的设计草图,更令我吃惊,你把远古的甲骨文完美融入于仿生建筑,即使是世界顶级设计师也没有想到,古人造字是多么神奇,甲骨文本身就是在仿生,描摹实物形态,又有指事、会意、形声等等的作用,是古人留给我们的无法估量的一笔财富!
“令我惊奇的是,究竟是谁引导挖掘了你的天赋?现在的年轻人能够接触甲骨文,并对它产生浓厚兴趣的实在太少了!这让我看到你思想中的深度,你并不像表面看来那样的浮躁、轻狂,你是有理想、抱负的!但是,为什么你现在反而自我放纵?
“你在校园里飙车,以这种方式来发泄、炫耀或寻找刺激,但实质上,你看轻了自己的生命,同时,这种危险的举动也威胁到校园里其他人的生命安全!你把来学校上学当作儿戏,不仅伤害到身边的人,也是对自己人生的不负责任!”
单艋头垂得更低,心里沉甸甸的,思绪有些繁杂混乱,双唇却固执地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这个学生有心结!老校长摇摇头,孜孜引导:“你还记得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园艺设计系吗?说说你当时的想法吧!”
紧抿的唇微微松动,单艋只低低地答:“忘了。”
一句“忘了”,逃避开埋在心里的创伤;一句“忘了”,流露出的执迷不悟却带有明显的报复式的怨愤!
“你是个迷路的孩子。”
老校长凭着他多年的阅历,怎会看不出这个学生有了一种愤世嫉俗的迹象,唇边歪挂的些些嘲弄人的笑,那是对世人的嘲讽吗?这是极度危险的信号!这个孩子正在往歧路上越走越远,固执地听不进任何道理,他的心中有恨、有埋怨,也有悲伤,只有找出问题的关键,打开他的心结,才能让他对生活重新抱有积极向上的态度。
“你这个样子,像迷路在十字街头的小孩,不甘心孤单等待,就想冲到车流里,用危险的举动呼唤亲人的关怀,如果没有人指明你回家的路,你要么在车流当中自我毁灭,要么自己坚强起来,寻找出路,不能总这么迷途不归。记住,只有强者才适于生存,自强不息才能让你走出困境!”
他盼着这个极有天赋的学生能振作起来,以认真的态度去学习生活,不再虚度年华。
“不要等到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老校长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单艋只是默默聆听,一颗心在校长的言语与自己固执的想法之间摇摆,渐渐有了一丝疲倦。
“记得这是第几次来我这里喝茶了吗?”
校长放下空空的茶盏,有结束谈话的迹象。
“不记得了。”
次数太多,又屡教不改,他是个坏学生,不可救药。
“你先去上课吧,我会给你父母打电话的。”
老校长最后一句话让单艋心头一惊,退出办公室后,也不急着离开,把办公室的门推开一道缝隙,他就躲在门背后偷偷往门里张望。
他看到老校长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翻出通讯录找到一个号码,按着电话键拨打过去,电话里“嘟嘟”的铃声响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接听,重拨几次,对方的手机成了忙音。
校长皱着眉扣下话筒,“奇怪,他们工作有那么忙吗?”
轻轻带上门,单艋靠在墙上,眼里暗淡无彩,早就猜到那通电话是没人接听的,不要再犯傻了,不要再抱有任何希冀,无所谓的,没有他们,他不是照样活得逍遥自在吗!在学校里,他照样要玩得开心,做好学生给谁看?他要玩,疯玩!反正没人管他。
他哼哧一笑,两手插入裤兜,吊儿郎当地往楼下走。上课铃声响了,他却优哉游哉地绕到保健室,准备在那里摸鱼睡一觉。
医务室里有人,但与之相邻的保健室里空无一人。单艋推门进去,蹲到角落,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上火,独自在角落里吞云吐雾。
劣质烟的烟味呛口,他一面咳嗽一面猛抽,抽得眼泪滚滚而下,枯涩和疼一浪一浪地袭击身体。
从这个角落的窗口望出去,恰巧能看到维纳斯女神的塑像。看着维纳斯,他的眼里是一片迷茫。
抽完一支烟,胸口却有些发闷,他松开拉链,脱下皮夹克,解开绷带,站在置药的玻璃橱窗前,仔细审视,想看清自己背部那些奇怪的符号。
“鬼画符?”他冷嗤着拿起桌上一只酒精灯,“我把你烧了,看你还能不能在我身上作怪!”
他受够了!再也不想在胸前顶着两颗硕大的肉丸过日子,即使是惩罚,他的心里也难以承受,索性让这个陌生的身体彻底毁灭吧!
点上酒精灯,一缕青烟袅袅散开,烟缕突然幻化成一只猫的形态,飘浮在他眼前。
嗨,哥们!千万别做傻事!
似真似幻的声音传入耳中,单艋惊异万分,瞪着眼前飘浮的一个幻影,感觉太不可思议,“你使的什么法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嘿!我会在暗中时刻保护你的。哥们,我是你的守护神哪!
有着黑猫形态的烟雾绕着他转了一圈。
听着,这个鬼画符是烧不掉的,你想的办法真是蠢透了,快打消这愚蠢的主意吧!
“那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在最短的时间让我的身体恢复正常?”
他焦灼地伸手一抓,手指间只有烟缕飘过。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尝试着去好好爱一个人,付出真心。相信我,爱,能创造奇迹!
瞧,你的真命天女出现了,快去抓住她!
幻影渐渐缩小,飘浮的烟缕突然拧成一线缩回酒精灯内,火苗“噗”地熄灭了。
单艋盯着酒精灯发呆,忽听保健室的门“哐”的一声被人推开了,他大吃一惊,霍地转身,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才恍悟“真命天女出现”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在这个很不恰当的时间推门进来的居然是她!
雪小禅与好友一同站在保健室门前。她单脚着地,另一只脚腕肿得老高,原本是来这里找消肿的药水,可是,天哪!她看到了什么?如果刚刚在剑道馆门前看到的是一种错觉,那么现在,看到上半身完全赤裸的学长站在那里,她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绝不是错觉!
学长居然有胸部!天!她爱慕暗恋着的人居然是个波霸女儿身?!
“单单单单单……学长,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丁晓怡颤手指着房间里半裸的人,吃惊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单艋猛然回神,飞快捡起地上的皮夹克往身上套,目光慌乱地闪烁,头一遭在女孩子面前窘红了脸,心里头又着急又尴尬,“不不不,刚刚那、那不是真的,我、我很正常!是的,我很正常!”脑子里一团乱麻,他急着想澄清,谁知却越描越黑。两个女孩看着他时的眼光也越来越怪异。
雪小禅以惊骇又异样的眼光呆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一步步往后退,双手掩着嘴唇,她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在眼泪即将夺眶而出之前,拧身,强忍脚腕上的疼痛,狂奔而去。
难以承受那样的打击,在崩溃之前,她必须逃离,逃得远远的,不能让单学长看到她哭泣的样子,不能再让学长在心里耻笑她!
她是不是很蠢?连自己爱上的那个人是男是女都没有搞清,就献上了初吻。
难怪学长一开始就拒绝了她,明白了,她什么都明白了!一直一直都是她自己在大摆乌龙,又能怨得了谁呢?
“小禅!”
丁晓怡急着想追,单艋的动作比她还快,飞也似的追了出去。
谁知雪小禅竟一头扎进女厕,想在那里冲走悲伤。单艋追到女厕门外,咬咬牙,硬着头皮闯了进去。
惊天动地的尖叫声骤起,好几个女生羞红了脸仓皇地从女厕里奔逃出来。
清场完毕,单艋站在女厕里唯一一扇紧闭的小木门前,说:“拜托,千万别把刚才看到的事情说出去,还有你的朋友,请你帮我说服她,为我保守秘密!”
他想把事情解释清楚,但是,谁会相信一桩“见鬼”的事件,照实说了,反而会被人当成鬼话连篇的撒谎者吧?
烦躁地扒扒头发,编不出让人信服的理由,他只能说:“相信我,我是有苦衷的。”
“我明白了。”门里的语声微微哽咽,“往后,我不会再给学长增加烦恼,再也不会缠着学长了。”
听到这样一个答复,他应该庆幸自己终于甩掉这个女孩了,但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没有一点轻松愉悦的感觉,反而神情懊丧。伸手抵在那扇紧闭的门板上,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门里的人也沉默着,对“他”,她无话可说了。
单艋叹了口气,手从门板上滑下,拖着沉重的脚步,默默离开。
惩罚!薄情的惩罚!
时至今日,单艋终于切身体会到“惩罚”这个词的确切含义,这不仅仅是警戒和处罚,而是使人思考——
假如“黑帮大叔”当日没有把一百万的支票往他头上砸,假如那晚他没有去幽灵山,假如他不是抱着恶意戏弄人的态度去约会雪小禅,一切超乎常理的事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究竟是一场错误的约会引来了那个女鬼,还是他的劣性薄情惹怒了女鬼?
是黑天鹅的任性妄为带给了他厄运,还是他自己招来了厄运?
思考后的结论是——错不在他!
错就错在如今捉鬼的茅山道士太少,鬼类猖獗,还与“女巫”勾结,残害良民,其罪当诛!
“总把过错推给别人,埋怨他人,是对错误本身的执迷不悟!”
黑猫当晚在家中对他说了这番话。他在学校里的一举一动,它居然了如指掌!它说:“你在嫉妒那个叫雪小禅的女孩,她所拥有的亲情父爱令你羡慕。因为嫉妒,你才一再嘲弄她,想以她的伤心挫折来平抚自己失衡的心态,错的是你!去找那个女孩吧,扭正自己的心态,这样做对你是百利而无一害。”
真是难以置信,他居然被一只猫说教,连它都看得出问题的关键,偏偏他就是当局者迷!事实上,人类往往很难看到自身的缺点。因此,当这只黑猫也戴上教导主任的古板黑框眼镜、拎起教鞭对着正在为它准备晚饭的他说教时,他火大地把手里的饭勺子“砰”一下砸到它小小的脑壳上,噪音立刻消失,脑门肿起一个大包的猫跟醉汉似的晃晃悠悠往地上一倒,晕它姥姥家去了。
“少在我面前说教,臭猫!”赤脚踩到它滚圆的肚皮上,傲慢的家伙拿鼻孔冲这只阵亡的猫冷哼一声,嚣张地竖了中指,仍是一副很襥的德行,“就算天底下雌性种族统统灭绝了,我也不会饥不择食去挑那个沾了霉运的妞!你给我记住,以后少在我面前提个‘禅’字,不然我剃光你的毛,把你丢和尚庙悟禅去!”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单某人是木鱼疙瘩开不了窍!
耍着威风与一只猫较完了劲,当晚单艋饿着肚子就把自个关进卧室里,烦闷得睡不着觉,愣是拉起被子蒙着头,在棉被里翻来覆去。嘴巴上倔强倨傲的小子这会儿倒像一个和自己闹着别扭的乖戾小孩。
到了凌晨三点,他才迷迷糊糊睡着,一觉醒来,不得了——九点一刻!那个门卫准会在校门口等着冲他露暴牙。早知抓不准时间,他干脆住校得了,真不知自己天天回家图个啥?这个家连空气都是冷冷清清的,独自等待那么久,心也凉了,还有什么好期待的?
索性当掉上午的课,单艋徒步去书店挑了几本《世界神秘现象解读》、《灵异事件破译》、《奇怪变身的狼童》、《家庭医药百科全书》,拿回去细细琢磨,未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