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叱哼了一声,“那小子倒嘴硬。”
“你没使出看家本领?”老人问。
“我打了他九鞭,已经不能再打下去。后来用针刺他的尿道,那小子哭得死去活来还失禁了几次,就是一句不知道!”恶鬼叱重重地坐下来,面上现出一股狰狞的狠劲,“老子就不信邪,等他醒过来,再问!”
老人皱起眉头。时间不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官兵找上山来,再说万一不小心把人治死了,就什么都完了,“让老头来问。”
“嗯?”
“濮阳少仲还不知道我的事。硬的不成软的试试。”
“唔。”恶鬼叱似有意似无意瞥了他一眼。在竹林里,一个重伤的末鬼和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女娃凭空消失了。在他的地方,他居然说声不知道推得干干净净。毕竟旧恨难消,要是真给问出阿若之泪的用法……
老人嘿笑了声。他自然知道恶鬼叱怀疑他包庇末鬼。但他不能透露地下密室,他不想让恶鬼叱知道“她”的骸骨在他的地方。“阿若之泪在你手上,你担心什么?真问出了什么法,你不肯把阿若之泪拿出来,也是白搭。”
恶鬼叱一顿,“万一给末鬼逃出阴山,很可能联络易读前来,没有阿若之泪,我们对付不了朝迁的官兵。”
“老头子知道。”
“还有一件事。”恶鬼叱说。
“什么事?”
“我要你给裳衣治病。”
“谁?”
“抓濮阳少仲回来的女人。”
“女人?什么来历?该不会又是你路上碰见的吧?”
“路上碰见的又怎么样?”恶鬼叱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是我的女人。”
老人脸上阴沉了一下。突然一笑,“你这样到处拈花惹草,早晚有一天死在女人手里。”
“比不上你和你嫂子干那种见不得人的肮脏事!”恶鬼叱嘲讽道。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人死得骨头都能打鼓了。”老人冷冷地回。
恶鬼叱斜剔着眉,研究老人的表情。半晌怀疑道:“真的没有?”
老人心里一阵愤怒。但他知道恶鬼叱这种人,除了自己谁也不相信。老人不再多说。
恶鬼呢见他不言语,料想老人动了真气。但现在还不能和他撕破脸。“你先去给裳衣看看,然后你就去见濮阳少仲,试试能不能问出什么吧。”
老人也不多说,沉默算是同意了。
恶鬼叱示意下过来,老人也就跟着离开了。
约莫半盏茶时分,领他前来的汉子停在某间房前。“就是这里了,您请进吧。”
老个点点头,推门进屋。
一股淡淡的香气随着打开的房门飘进老人鼻端,那是女人身上的香气。
老人拐杖点着地,向香气的来源定去。
裳衣看着这个目盲的老人直直地向自己走来,也不说话,只轻舒皓腕,置于小枕上。
老人走近,三指伸出,就按在她的手腕上。好半晌不再出声。
她等了一会,老人才收回手。
她以为老人终于要说话,老人却只是转身,向门外走去。
她不由好奇?“听说您医术高明?”
“混一口饭吃罢了。”老人说,仍然向外走去。
“请教?”
“你的伤自己能治,不治,又何必问?”
“先生。”她下了榻,笑语盈盈,“裳衣无礼,先生请留步。”
老人这才回过头来,她拉开桌旁座椅,老人也就不客气坐下。
裳衣端上荣,老人一口饮尽。这才道:“阴川水毒虽然不会要了姑娘的命,留在体内终究蚕食筋络功体,姑娘为何不将之逼出?”
她一笑,“先生高明。”
对方不回答,老人也不再多说,又问:“姑娘委身于此,有何目的?”
“恶鬼叱没向您提起吗?三年前小女子被人追杀,他救了我,又与我结拜,如今小女子是报救命之恩。”
老人沉吟了会,淡淡道:“姑娘身上,除了昨日新伤之外,五年内并无他伤。”
裳衣笑了。她没想到山寨里也能遇见这样的人。
“如果我说我喜欢恶鬼叱,所以甘心跟着他,先生信不信?”
“这些风花雪月的事,老头子不想知道。”
老人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裳衣在他身后微笑,“我想要阿若之泪。”
老人脚步不停,“你可以去跟恶鬼叱说。”
“他已经说要和我分享。”
他也说要和我分享。老人嗤笑一声,“那不是很好。”
“我们都知道他不会和别人分享。”
老人停步,“所以?”
“我们合作。”
老人没说话。
“先生探过我的脉象,当知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这是威胁?”
“何不说是各取所需?”裳衣笑道。
“哦?那老头子能分到什么好处?”
“你不像恶鬼叱,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她安静地看了老人一会,“你替我做一件事,拿到阿若之泪后,我也可以答应你用阿若之泪完成一件事。”
老人心里震动了一下。他想要阿若之泪,原就是为了一个承诺。
“……什么事?”
“别让恶鬼叱杀了濮阳少仲。”
“就这样?”他原本以为这女人会要他想办法毒死恶鬼叱。
“就这样。”裳衣柔声。
老人嘿笑,“如果要杀早就杀了。要知道阿若之泪的用法,还要着落在濮阳少仲身上。”
“朝迁大军已经逼近了。”裳衣微笑着说,“我担心狗急跳墙。”
“好。”老人应着,推开门出去了。
***
濮阳少仲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
冷汗沿着他的额头滑下,咸湿的汗水滴进他干涩肿痛的双眼,他要逃离这里,他一定要逃离这里!他握起拳头,猛然拉扯锁住他双腕的铁链,巨大的匡当声刺激着他的耳膜,绷紧的肌肉清楚地感受伤口传来的火辣痛楚。
他抬头,面前的大铜炉正燃着熊熊的烈火,辟辟啪啪的木材爆响,溅出几点火花,一把火钳搁在炉边,已经烧得通红……
空气炙热沉闷,他的手心发冷。
眼前一个庞大的人影发出嘲笑,粗大的手掌拿起烧烫的火钳,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
他感觉毛孔竖立,寒毛开始卷曲燃烧,炙热的温度持续逼近,一点一点地接近他早已翻开的皮肉!
救命!开鬼!
不、不要、啊——
“年轻人,醒醒。”低哑的、和蔼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唤。
濮阳少仲浑身一颤,张大眼睛茫然地注视着前方。
一双枯槁的手按着他的胸口,一股清凉的感觉缓缓蔓延开来。
“真是狠毒。”老人叹息。他双手沾满翠绿的汁液,交替着按抚在濮阳少仲的胸膛上。
“这是生肌止血的药膏,抹上去后,伤口会好得比较快。”
“老爷、爷……?”
“是老头子。”
“您怎么会……?”濮阳少仲吞着口水,试图滋润干得喷火的喉咙。
“恶鬼叱找老头来给他治病,老头子说他的病无药可救,他就不放人了。”老人嘿笑一声,摸索着找出一个小竹筒,打开了,寻声凑近濮阳少仲唇边。“这也是药,你喝了会好过点。”
水带着甜味,还有一股清香,一入喉,立即满嘴生甘,濮阳少仲贪婪地汲取着竹筒里的水,直到竹筒里的水全部被他喝掉为止。
“谢谢老爷爷。”濮阳少仲微笑道。现在他觉得伤口已经不那么痛,连日来的紧张似乎也渐渐放松了。他有种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的冲动,但又觉得这样对老人不好意思,只有强自撑持。
“年轻人,不要嫌老头子心肠硬。”老人的声音低哑温存,“你为什么不杀了恶鬼叱呢?他并不是个好人。”
“嗯?”濮阳少仲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声音有一点激动,“我知道他不是好人!”随而放缓了,“可是我现在这样,不是他的对手。”
“有阿若之泪啊。你可以用阿若之泪杀人。”
“阿若之泪不在我手上……”
“在恶鬼叱手上。你可以告诉他错误的用法,让他自取灭亡。”
濮阳少仲的眼睛已经忍不住阖上了。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又低又慢,“我不知道阿若之泪怎么用……”
“你不是用阿若之泪杀了吴恩吗?”
“谁?”
“吴恩。他左脸有三条粗疤,左边眼珠也坏了。”老人提醒道。
“是他。”濮阳少仲脸上现出一股鄙夷的神色,“他死了。”
“死了。”老人浅笑,“是你杀的。”
“我杀的。”濮阳少仲重复道。
“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濮阳少仲没有回道。
“你是怎么杀了他的?”老人又问了一次。
濮阳少仲的脸上浮出迷惑的神情。“我不知道。他靠近我……突然就死了。”
老人一愣。濮阳少仲喝下迷魂水,照理说应该知不无言,除非本人有意思抗拒,否则断无说谎的可能。药性不够重吗?
濮阳少仲身强体健,再加一倍药量应该不至出事。
老人打开随身带来的另一个竹筒,靠近濮阳少仲嘴边,濮阳少仲很快又将竹筒里的液体喝光,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吴恩是怎么死的?”
濮阳少仲又现出那种迷惘的神情,“不知道,突然就死了。”
“你没动手?”
“没有。”
“你没有动手,他怎么会死?”
没有回答。
“他怎么会死?”老人加重了语气。
濮阳少仲皱起眉头,“不知道。”
老人又问了三次,濮阳少仲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再问下去,可能会刺激他回复本身的意志,老人只好转移话题,“你治好了末鬼的伤。”
濮阳少仲唇角扬起浅笑,“我治好了末鬼的伤。”
“你怎么治好他的?”
“我……”濮阳少仲没有再说下去。他双颊出现淡淡的红晕,笑容在他脸上扩大。
“你怎么治好末鬼?”
濮阳少仲只是微笑。
老人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感觉濮阳少仲的心跳略略加快了,身体的反应混杂着兴奋、快乐和紧张。
这是?老人皱眉头。“末鬼醒来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对他……”濮阳少仲仍是笑。仍然没有回答。
“你对末鬼做了什么?”
濮阳少仲脸上挂着笑,他的呼吸均匀平缓,已经睡着。
“怎么回事?”恶鬼叱自外走入,粗鲁地抓起濮阳少仲的下颚,“这小子在笑什么?”
老人捏了一下拳头,很快放开了。那天夜里他侧耳倾听,但是除了濮阳少仲紊乱的呼吸外,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可恨自己一双眼睛瞎了,什么也看不见。
恶鬼叱注视濮阳少仲良久,末了一字一顿的说:“喂他吃白粉。”
老人满脸的皱纹都动了一下。人一旦服食白粉,就跟废人差不多。这么大一个梁子结下,濮阳柔羽岂有不追杀到天涯海角的道理?“你在自招祸根。”
“兄弟传来消息,说最近山脚下的阴山镇,突然集结了不少人马,以前跟寨子有交情的几个镇、县也都换了人当家。”恶鬼叱哼笑声,“我最近肩膀痛得历害,恐怕得意的时光也不多了。哼,没有阿若之泪,我反正死路一条,还留什么后路?要是运气好真问出来了,就能天下无敌!”
危机近在眼前尚不知,还谈什么天下无敌?只怕那女人一根手指就能宰了你。“……如果跟朝廷合作呢?用濮阳少仲当筹码,迫使朝廷放弃追究你的罪责。至于你的伤,”老人顿了会,“你最近别再用白粉止痛了。你的伤势,我用银环蛇的胆,加上几种药材调理,可以缓一缓。”
“你有银环蛇?”恶鬼叱声音里有抑不住的愤怒,“之前你居然不提!”
老人心里一阵悲哀。他的兄弟已经忘了过去是怎么对付他的了。
恶鬼叱看见老的表情,他怕老人一怒之下不肯拿银环蛇出来,连忙道:“兄弟,我是太急切了。”恶鬼叱缓下语气,“易读不可能放我干休的,你没见识过他的手段——再问一两天看看。”
老人暗叹了口气。恶鬼叱和以前一样,野心太大,如果不及时拉住他,连自己都要赔进去。“软硬兼施,一个公子哥儿撑不下去的。”
“这小子让我打了几次,又让你用迷魂水都问不出来,不是意志超乎常人就是真的不知道,要有十天半个月的还可以试试,一、二天济什么事?”
老人拐杖轻顿着地面,“也许我们想偏了方向。”
“嗯?”
“知道阿若之泪的用法的,也可能是末鬼。”老人说,“放出风声,叫末鬼来救人。有这小子在手,不怕末鬼不说。”
“唔。”老人说什么也不肯对付濮阳少仲,明摆着只想沾光又不淌浑水。恶鬼叱心里冷笑一声:无所谓,到时一刀了结濮阳少仲,我就是要死,也要拖全阴山的人一起陪葬!
“好,就两天,要是再问不出来,别怪我狠心了。”
***
“这个村落过去,就是落马崖。”阿若舔了一下干裂的唇,忍不住又回头瞧了末鬼一眼。
“……喂,你到——要不要紧啊?”
一道血痕又沿着末鬼的嘴角淌下,细小的黑褐色血块流出,滴在衣服上渐渐扩开。衣服上早干凝了一大片血渍,但他仿佛毫无感觉,盯着山坡下几十户人家聚居的村落一会,最后指着最远处,一间离村落约五六哩,被一小片树林隔开的屋子说,“今晚,我们到那一家去借宿。”
阿若点点头。这半天里他们已经躲过两次恶鬼叱的手下,避开人群是安全一点。
“叩叩。”
屋子里面透出光来,一股饭菜香飘出来,也听得见汤匙碰碗,筷子夹菜的声音,但就是没人应门。
阿若带末鬼走了这许久的路,早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都咕噜咕噜地叫,忍不住加重了手劲砰砰地敲门,“喂,里面的,快开门啊!”
一个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各位大爷,这个月的保护费我们缴过了,还有什么条子的话,大爷您贴门上就好啦!”
什么条子?“我们是过路人,想讨点水喝,不是落马崖的。”阿若喊道。
屋里人一听,声音就大了,“去去,这里没什么好吃的。”
“不会白吃你们的!”阿若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数了数,“一顿饭,十个钱。”
屋里的人好像商议了会,不久门户咿呀一声打开了,一个中年汉子探出头来,先看了看阿若,又转头看了看末鬼,眉头略略一皱,指着末鬼道:“这位朋友没事吧?”
“不会死在你这里的。”阿若把十个铜钱数到对方手上,那中年汉方这才让在一边,让他们进屋里来。
屋里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不到周岁的小孩。女人站起来收拾自己和男人的碗筷,略洗了洗,盛了两碗掺着蕃薯叶的稀饭过来。
“就这样?也值十钱!”阿若怒道。
“不要就滚出去。”那中年汉子紧握着手里的铜钱,上下打量她,看来也不准备还钱。
阿若看着那两碗稀得没几粒米的薄粥,咬了咬牙坐下。一转头,发现末鬼目不转睛地盯着搁在桌上的一张草纸。
“吃啊,光看又不会饱!”阿若一边扒饭,一边骂道。她不识字,不知道草纸上头鬼画符似的写些什么。
末鬼坐下来,安静地捧起碗。这是一间一眼可以看尽的小屋,一张桌子一张炕,一盏小油灯,两张木头随便栽成的椅子,原本夫妇两人各坐一张,现在让给他们,那两夫妇只得站在一边。
方圆二三里都没有其他人。
末鬼坐了一会,什么都没吃又放下筷下,指着旁边的草纸,“这是什么时候拿来的?”
“中午吧。”男人随口答道。
末鬼点点头,自己取了水倒进本就只有七分满的碗里,阿若瞪了他一眼,“加水也没用,洒泡尿就没了!”一旁一对夫妇只当没听见。
末鬼手指蘸了稀粥,在草纸背面画了一会,又拿出一个小小的印子捺在上面。
“吃不吃,你干嘛?”
末鬼站起来,却脚步不稳,向一旁抱着小孩的妇人倒去,那妇人吃了一惊,双手抱着小孩没法推他,被末鬼一撞,向后坐倒在炕上,还来不及反应,眼前亮光一闪,已经出现一柄通体黑亮的利器。
妇人大喊一声,“天杀的!”中午汉子也张大眼睛,看着那柄离自己老婆小孩不到半寸的长剑,反手抓起菜刀,喝道:“有话好说!”
末鬼的长剑轻轻在妇人臂上一划,妇人只觉得手臂一凉,衣服被割裂了一道,还没感觉到痛,鲜血就流了出来,吓得她大叫一声“当家的!”抱紧怀里的小孩,簌簌发起抖来。
阿若也吃了一惊,她不知道末鬼打什么主意,但那中年汉子正抓着菜刀向她逼近,她连忙跳起来,和那中午汉子隔桌相对。
中年汉子慌了,把手里的铜钱全丢在地上,声音有点发抖,“饭钱不要了,你别动手。”
“你替我送信,我就放过你们。”末鬼说。
“送、送什么信?”
“桌上那张草纸,你带下山,交给一位易大人。”
“好好,我天亮就动身。”
末鬼打断他的话,“你现在立刻出发,见到易大人后,跟他要一样凭证回来。如果你的信没有送到,或带其他人回来,我就杀了他们。”
“我、我不认识什么易大人……”
“血停了我会继续割,割到你回来为止。女人死了就换小孩。”末鬼冷冷的道:“现在下山,还来得及。”
中年汉子身体筛糠一样抖了一下,抓紧草纸连滚带爬的去了。
阿若目瞪口呆的瞧着末鬼。现在这家伙闭着眼睛,像在极力忍耐什么,额上的汗水一点一点地渗了出来,持剑的右手略略抖了一下,差点要往小孩头上割去。
那小孩双眼大睁瞧着眼前那柄剑,好奇似地还要伸出小手去摸。女人哀叫一声,抓住小孩的手,紧紧揽在怀里,颤声道:“这位大爷,我们家……就您看到的这样,你要什么尽管拿,这孩子,您饶、饶了!”
末鬼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张开眼睛退开一步,说道:“你坐到炕上去。”
那妇人以为对方要奸污她,看看孩子咬咬牙,把孩子抱进炕里边,双腿挪到炕上,自己扯下了腰带,还要再脱,眼前突然一花,对方右手扬起了剑。
妇人大叫一声,张手护在孩子身前,眼中泪花乱转,“求你饶……”
阿若也吃了一惊,连忙说道:“喂,你别乱来,他们……”
突听“夸啦”一声,一张实心木头栽成的椅子,从中裂成两半,倒在地上。
妇人惊得张大嘴巴,愣愣地看着末鬼。
末鬼还剑入鞘,淡淡地说:“明天中午前,不可以下炕,一下炕,就像这张椅子一样。”
“是、是是……”
“你乖乖听话,明天中午一过就没事。”
妇人忙不迭地点头,宿在炕上,一动也不也动。
末鬼走到门边,凝望着落马崖的方向。好一会,突然抬手按在门扇上,门扇被他推得一动,露出一点空隙。阿若以为他现在就要出发去救人,才说了声,“夜太暗,不熟路径容易迷路。”就见末鬼按在门上手抓握成拳,慢慢又宿了回来。
“不要靠近我五步以内。”末鬼说。他已经背靠着门闭起眼睛坐了下来。
阿若呆呆地看了他一会。突然觉得,也许会关心对方,并不是只有昊而已……
天亮了。
末鬼缓缓地睁开眼来。
他没有睡着,却做了一个梦。梦里,少仲在唤他。
炕上的妇人抱着孩子缩成一团,背着他睡觉;阿若则蜷在屋内离他最远的一角,脸朝着他,不知是防备他靠近还是防备他离开。
他的手指轻轻抚着手里的剑,唇角滴落的细细血珠滑过剑身。
“恶鬼叱。”
他闭起眼睛,草纸上,恶鬼叱署名的字迹就在他的眼前飞舞。
“明日午时,落马崖,将濮阳少仲处死。”
这是一个陷井。
只是他已经无法再忍耐。
末鬼慢慢地站起身来,推开门,向落马崖的方向走去。
门一开,阿若就惊醒过来了。那家伙背着光,直直的朝外走去,她连忙跳起来,追上去。
“急什么,你要救人,也要我带路吧?”
末鬼点点头,略顿了顿,让阿若走在前面。
阿若走着走着,忍不住回头问道:“待会到了落马崖,你要怎么救人啊?”
末鬼略略扬起唇角。这一笑,使他的脸部线条变得柔和,灰色的眸子显出一种了然的神韵。
阿若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这家伙平常根本没有表情,好不容易笑了,却是这种恐怖的笑法——就是明明没有把握却又一定要去的那种笑法。
“你该不会根本没有打算,就是要去给人抓吧?”阿若心慌慌地问。
“如果我死了,我能护着昊吗?”末鬼问。
“啊?”
“老人家想杀我,他和恶鬼叱可能臭味相投。所以你在落马崖,不会受到太多为难。昊的真名是濮阳少仲,当今的丞相濮阳柔羽是他的哥哥。你劝老人家护着他,将来丞相会感激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达到。”末鬼说得很慢。女孩子其实很聪明,但他希望她能确实记住他的话。
“你会死?”阿若皱着眉头。他说爷爷要杀他的事以后再来算账。
“是。”末鬼答。
阿若翻了翻白眼。昨晚看他那股狠劲就知道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没想到连要去死也这么干脆。“你死了昊怎么办?”
“他哥哥会来接他。”
“你死了昊都不会难过吗?”
女孩子黑亮的大眼睛盯着他,他感到一阵苦涩。“时间久了就会忘记了。”
“你这人实在很讨厌。”阿若用力巴了他的肩膀一掌,别过头去,“你没死过好朋友吧?根本忘不掉!”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末鬼苦笑了下,“他们今天午时要杀少仲,援兵来不及。”
阿若一愣,“昨天晚上那张草纸上写的吗?”
末鬼点头。
阿若抿了抿唇。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去了,可以拖延时间,运气好的话,可以杀掉恶鬼叱。”末鬼淡淡地说,“其余的,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