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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青―赏金猎人Part2 第十章 作者:聂浅草
    十二点留下的不仅是玻璃鞋

    不断有消息传来。

    古芊离说,安然和张暮相处的非常好。

    古芊离说,安然现在最喜欢的是站在篮球场的角落看张暮打篮球。

    古芊离说,安然还是什么都没回忆起来。

    古芊离说,安然笑得无忧无虑的样子让她觉得放弃记忆其实是很快乐的事情。

    圣诞节在不经意间匆匆过来了,满街上摆的都是漂亮的圣诞树。

    关于霍青衣死亡证据的任务由夜枭胜出。此外简安然任务失败并且失忆,因此可以判定简安然和原犁雪作为猎人的组合惨败。陈九洵摇头叹说,这两个人根本没有做搭档的潜质。

    而对原犁雪来说,惨败的还有其他更加重要的东西——

    现在经常有人看见一对漂亮的少年在体育用品专卖店挑选器具,男孩子英俊,女孩子清秀而且可爱。只不过那个英俊的男孩子却不是他。

    圣诞前一天他在车里看着简安然进了店坚,她在透明的橱窗前,手指在橱窗上划过,用一种很幸福的表情浅浅地笑了。

    他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这次她就一个人?”

    莫垣在他身边的座位上微笑,“或许是为圣诞礼物做准备吧。”他问:“你不想办法去唤醒安然的回忆吗?我看你似乎什么都没做。”

    “不是你和古芊离叫我不要去打扰她的恢复吗?”

    “我们那么说你就那样听了?”莫垣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听话的人。”

    原犁雪看着简安然在店里走过,身影被货架挡住,“你知道吗?失忆是失去记忆的意思。”

    “我知道啊。”

    “但是即使失去记忆,自身的习惯和已经具有的技能不会消失的。如果原来惯用什么,即使失去记忆,看到惯用的东西手会想去触碰;如果会做什么,即使没有记忆也能做那个;如果喜欢什么,即使忘记了过去,还是会再次喜欢。”

    “……”

    “如果她在失去记忆后就只会被张暮吸引,那么我对于她的意义是什么呢?”原犁雪问,“是在她的故事里随机出现的一个偶然和一个意外吗?是只因为在特定的时间里进入了她的生活而成为了固定的伙伴,然而倘若失去特定的条件,就无法被亲近和注意的人吗?她喜欢的类型是张暮那样的运动少年吗?志趣相投的温和的……”他难得沉静地说,“如果不让简安然把我作为任务对象再接近一次,她就不会再靠近我了吗?我要知道是不是这样。”

    非得知道不可!心底有声音大声说。说不清楚自己的情绪,原犁雪的神情那样冷静,却把手在方向盘上重重地击了下去。

    “……哦。”莫垣转移视线,看着车窗上反射出来自己含笑的眼睛,“圣诞夜怎么过?”

    “什么?”

    “你不会回家的吧,就现在情况来看,你惟一想单独相处的人也不可能陪你。”

    原犁雪没有说话,想起和简安然圣诞的约定,一股对夜枭的憎恶狂烈地翻卷上来,“我要继续找夜枭的行踪,这次的事情不能算了。”

    莫垣微笑,“那件事情大家都要做的,但是今晚,学生会长没有直接理由的话,还是请回学校参加晚会。”

    “我不想去。”

    莫垣笑,“你要去!再一个人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心理会变态的。”

    原犁雪皱眉看着莫垣,“你管得太多了吧,我讨厌吵。”

    莫垣平和地笑了,静默良久,突然说:“去吧。倘若无处逃避喧嚣,你就走进喧嚣里看看,也许就什么都不怕了。”他说,“去吧。”

    “……”

    “若是我们熟悉的安然,她会问你为什么不去哦。”

    疲惫的目光追随着体育用品店里隐现的身影,原犁雪想,是呵,若是安然……若是安然……

    他心底坚硬的角落被一撞,整颗心都立刻丢盔弃甲。原犁雪终于放弃了抵抗,喃喃地说:“也好。若她不在,真不知道不吵闹的圣诞节怎样过。”

    莫垣微笑,“所以一定要参加晚会。我来开车,我们回南华。”

    原犁雪和莫垣交换了位置,“说起来,你们班到底演的什么节目?”

    “嗯,真是有些难以启齿。”

    “你也差不多一点,再怎么难说,你今晚还不是要演?”

    “说得也是……”莫垣在路口轻巧地倒车上了另一条路线,笑着竖起手指,“是——《灰姑娘》呀!”

    圣诞夜。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美丽的女孩,在父母温柔的呵护下快乐地成长。但是,母亲不幸去世了,父亲再娶之后,女孩玫瑰色的生活全然变成了黑色——她被迫睡在壁炉的角落里,每天为继母和继母带来的两个骄傲的女儿工作,娇艳的容色逐渐变成了肮脏,衣服永远像是从灰堆里捞出来的一样。渐渐地人们不再记得她的本名,都叫她灰姑娘。灰姑娘的角色由莫垣饰演……”

    美女班导圆润美好的嗓音配合字幕在学院大礼堂回荡。大家听了开头有些骚动,不知道是对美女的倾慕,还是对类似20年代电影的介绍方式难以置信。

    “……”原犁雪坐在观众席上,看着如此拙劣老套的故事在银幕上滚动,下意识望了望窗外已经全黑的天色,考虑是不是该出去透气。正要动作,他听到旁边的同学在议论:“怎么是莫垣演公主?我以为那个女班导一定会派莫垣和阿宗演对手戏的呢。”

    “是啊,若莫垣是这个角色,那男主角该是谁?我有点期待看莫垣的样子。”

    “……”原犁雪闭目思索了一下,虽然自己不是恶趣味很重的人,但是要说对莫垣穿女装的样子没有想看的愿望,那真是对自己太不诚实了。所以,还是暂时先坐下来吧。

    “因为我们的故事只有女主角是不够的,那么让我们假设,这个王国的王子正好到了结婚的年龄。他是个俊俏的男子,可他至今对身边众多的贵族女孩都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热切。国王和王后忧心之下,举办了王子的选妃晚会,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般传遍全国,当然我们故事的主角也有所耳闻……

    “晚会那天的夜晚,灰姑娘为她的继母和姐姐准备了华丽的洋装,为她们戴上最灿烂的首饰,鼓起最大的勇气问:‘我是否可以参加,亲爱的母亲和我敬爱的姐姐们?’毫无疑问地,这个不自量力的可怜虫遭到了嘲笑。继母带着女儿上了马车扬长而去,留下伤心的灰姑娘。她捂住脸喃喃自语:‘是为了什么,我的青春岁月要完全消耗在打扫和缝补上,连出去感受一下自由空气的权利都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王妃这类事情,只是想去看看城里教堂上飞着的鸽子哟。’

    “灰姑娘晶莹的泪水濡湿了她的面颊,让她洁白娇嫩的皮肤从肮脏的灰尘下显露;她纤细动人的身段即使藏在宽大的粗布围裙里,依然那样动人。路过这里的仙女无意中看见了她的哭泣,想,哎呀,让这样的孩子难过,真是天使的罪过。

    “于是,仙女飞进了灰姑娘的房间,挥舞仙女棒,不由分说给了灰姑娘最美丽的洋装和漂亮的马车,那女孩子的美丽耀眼惊人,鲜红的唇和妩媚的眼睛把仙女都震慑了。她慈爱地抚摸着灰姑娘的如水长发说:‘去吧,去吧,我的姑娘,在今晚成为舞会王后,把王子的灵魂俘虏。’……”

    原犁雪听着笑了。并不是好笑,是被气笑了。他真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选袁颖做谢老师的接班人。有预感,本来就不成话的这个班,在这位对童话改编有特别爱好的老师的调教下,会变成恶魔聚集地。

    故事在继续……

    “灰姑娘被推进了马车。她迟疑地微笑,‘但是亲爱的仙女婆婆呀,我只是想呼吸新鲜的空气,让疲惫的双手在清闲中休息。’

    “‘哦,是的是的。’仙女心不在焉地说,盘算着时间,‘听着孩子,我必须赶去下个地点,有个出生的孩子要受洗,我要给他完美的祝福。’

    “‘多么好呀,真希望我出生的时候您也给过我这种眷顾。’

    “‘是的是的。’心不在焉的仙女说,‘听着,你去参加晚会,把迷人的舞姿展现。但是记住,要在十二点前离开。’她翻了翻手里的《世界著名童话集》,‘另外,十二点钟声敲响的时候,脱下一只玻璃鞋留给王子。’

    “灰姑娘微笑着问:‘那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完成这个故事吧,我想。’仙女嘟囔着,把仙女棒在马臀上一敲,马受惊般地狂奔起来,仙女继续嘟囔说:‘做这件事情将会使你成为世界名人,你和那个幸运王子的故事会被写成书流传,而我,嘿,将作为好心的仙女典范成为所有打扫壁炉女孩的梦中的希望,所以,加油吧我的孩子。’她拍拍手,骑上闻声而来的扫帚——这个时候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个仙女其实是巫婆。她说:‘我交代完了故事的流程。OVER。’换上了巫婆特有的高帽子和外套,消失在空气里。

    “就这样,我们的灰姑娘便来到了王子的选妃晚会上。她在众多的美女中以娴静的气质和出众的容姿吸引了王子的目光。这里,王子将由阿宗饰演……”

    附带说一句,在我们万众瞩目的王子出场的时候全场静默了一分钟,然后是短暂的暴笑和骚动,从无数凌乱的词汇里原犁雪惟一捕捉到的句子是:“王子……居然还没有公主高……下面的跳舞……怎么……”还没说完,那人已经笑倒在当场。原犁雪没有表情地看着台上,想,不管怎么说,这个剧目作为喜剧已经取得了成功。

    舞台上的喜剧慢慢进入了高潮……

    灰姑娘用小盘盛了樱桃,坐在角落的位置里。她是那样爱樱桃的颜色,又那样需要休息。因为难得的空闲,灰姑娘惬意地叹了口气。她看到有个身着华丽外衫的男孩子向自己的方向走来,知道那就是晚会的主角,由衷地感叹:“真是个可爱的少年啊,风度翩翩。”

    出乎她意料地,王子走过来,对灰姑娘伸手说:“和我跳舞吧。”语气是那样诚恳和热烈。

    他拉起灰姑娘,整夜再不肯松开手,不肯邀请其他的女孩子。灰姑娘如旋风掠过继母身边,看到了姐姐艳羡妒忌的目光,于是她问王子:“您为什么不去邀请其他的女孩子呢?”

    “因为您就是我在场中惟一看到的女孩子啊,我的公主。”王子这样说着,声音有些发抖,脸色有些发青,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您要我去和别人跳舞吗?您抱着这样的想法,为什么要参加这个晚会?全国的人都知道,参加它代表有意愿成为我的王妃。”

    “嗯……”那是因为,这个晚会上有最鲜艳的樱桃呀。灰姑娘想,微笑着不置可否。

    她超然的态度和含蓄的风度让王子更加爱她,王子低声说:“现在告诉我吧,你的住址、电话和芳龄。我发疯样地……迷,迷……”

    灰姑娘从背向所有人的角度轻轻地笑了,“啊,您不用说了,什么也不要再说了,这是不可能的故事啊。”她的笑容荡漾越来越大,用只有王子能听到的声音说:“坚持,马上就到十二点了。”

    钟声打断了所有的谈话,灰姑娘注意到时间无可避免地走向和仙女约定的极限,奋力从王子手中挣脱,“王子呀,我必须离开。”向门口跑去。

    她边跑边抱怨着:“天哪,这样重的裙子,到底怎么才可以轻松地跑步?我此刻是那样想念我的短围裙,它是那样可爱和轻便。”

    灰姑娘的行动被裙子和闪亮晃动的首饰严重地阻碍,眼看王子迫近,钟声已经敲了十一响,灰姑娘来不及多想,喊道:“对不起了王子。”脱下玻璃鞋砸在王子头上,如愿地把他当场砸昏。

    灰姑娘顺利地跳上马车,回到家里,仙女已经在等待。她注意到灰姑娘赤着的脚,兴奋地说:“嘿,做得好!然后就等待王子征求鞋的主人吧,再次穿上那鞋的时候,你将是未来的国母。”

    灰姑娘闷闷不乐地说:“哦,也许吧,亲爱的仙女,可以把我的围裙还给我吗?”她开始撕扯闪亮的斗篷,“它们是这样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王子是个怎样的人?说来听听吧,姑娘。”

    灰姑娘思考后说:“他是个有礼貌的年轻人,斯文又大方,知道天文地理。可是他对园艺和蔬菜的售价一无所知,因为他告诉我说他不明白为什么以前书上记录有人为饥饿而暴乱。既然没有蔬菜,为什么不可以喝肉汤。”她微微笑了,“若是杂货店店长的那个蓝眼睛的儿子听见王子那样说,也许会想敲破他的头哩。”

    仙女说:“呃……孩子,把蓝眼睛的少年先放到一边吧,关于灰姑娘的传奇已经因你而开展,王子是这个故事里注定的男主角,你的命运将因为和他的相遇而改变,后世将称你们的相遇做命运的相逢。所以,用甜蜜的口气来描述你的爱人给我听吧。”

    灰姑娘微笑,“可是仙女呀,你要我怎么想象去爱一个连蔬菜和肉的价格也分不清楚的男孩子呢。”

    “难道你不喜欢王子殿下吗?”

    “喜欢呀。他的样子是那么的漂亮。”灰姑娘微笑,“可是不管多么漂亮,他还是不知道明天早晨几点开始出售牛奶。”

    仙女不满地说:“你简直没有身为主角的觉悟。这样的话,参加晚会有怎样的意义?”

    灰姑娘打开手帕,里面摆满了饱满圆润的樱桃,“瞧,我得到了多么好的樱桃。”

    啊啊,我们故事的男主角,输给了一捧樱桃。仙女叹了口气,“王子会为失去你的消息而痛苦。”

    灰姑娘微笑,“只要现在这个喜欢围裙胜过华服的灰姑娘不再出现在王子面前,舞会上用缄默掩饰了对礼仪方面有多么贫乏的那个女孩就会一直留在王子心里。”

    灰姑娘接着说:“在这个夜晚,王子的面前,灰姑娘已经罄尽了一生的美丽,把少女时代的光辉和完美展示出来,这个就是所谓的完满呀。传奇的大部分故事已经完成,下面谁成为王子的新娘,谁才是真正的灰姑娘,已经不再重要。十二点的传奇无论如何将被继续,可不是灰姑娘成为了王妃,而是成为王妃的人将会被记录成灰姑娘。”

    仙女:“……”

    灰姑娘微笑着对仙女举起手,“要吃樱桃吗?”

    王子在全国范围里寻找能穿上玻璃鞋的少女,他说能穿上鞋子的就是他的新娘。

    使者到了灰姑娘的家中,请两位姐姐试穿鞋子后,按照王子的命令请另一位女公子也尝试——不管再怎样被嘲笑,灰姑娘依然是全国少女中的一位。那鞋子仿佛是天生为灰姑娘而造,那样适合她纤细的足踝。使者把这令人兴奋的消息传达给了宫廷,王子在听说后立刻赶到了灰姑娘面前,问:“是你吗?那夜从我手心里逃走的百灵鸟?”

    他有些为难地看着面前满面尘土的少女,在察觉前眉头轻轻拧住了。他想,哦,我发过誓,那位我心动的少女无论变成怎样我都爱她,可是,她怎么能够连屈膝礼也不会,像个没有教养的野姑娘一样在我面前一动不动?即使如此想,望着灰姑娘明亮的眼睛,一股柔情涌上王子的心头,他对灰姑娘说:“就是你呀,做我的新娘吧。”

    灰姑娘看到了王子攒起的眉头,她轻笑,没头没脑地问:“殿下啊,你对旷野的花曾经爱过吗?”

    “去旷野的日子,我都在骑射中度过,我的眼睛里看到过矫健的野豹和伟大的狮王……至于那些野花,我总是尽量小心不让它们在马蹄下揉碎。为什么问这个?”

    灰姑娘微笑,“那真是遗憾,看不到花摇摆在风中的样子,你的人生已经失去了四分之一的乐趣。”

    “来吧,过来到我身边,把你的手给我,从今以后你会过得没有忧愁,全国人民都要拜伏你的脚下。”

    王子惊讶地看到灰姑娘向后迅速退了两步,“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想,一般商贾家的孩子和贵族女孩想的相差这样远吗?唉!唉!没关系,若她不愿意看到别人的臣服,就这样办吧,谁叫自己这样爱她,“好了我的公主,你要怎样都好,你想怎样我都照办,现在来我身边吧,我没有你不行。”

    灰姑娘看着焦灼的王子,想,这个可爱的王子呀,究竟能够在多长的时间里没有我不行呢?她垂睑默默地笑了,下定决心般抬起头说:“殿下啊,你认错人了,扫烟囱的女孩子,根本没办法去你的舞会。”

    王子知道灰姑娘在撒谎,他大声说:“明明鞋子就是你能穿上。”

    灰姑娘微笑,“那说明这个世界上没有惟一啊。在这里的我可以穿上玻璃鞋,可在别的地方,也存在能穿上玻璃鞋的人。这美丽的鞋子,不是只为一个人准备的。王子啊,快去寻找你的真命天女,不要在这里浪费过多的时间。”

    王子知道面前的人儿就是他想要的那个她,“那么你以神的名义对我说实话,晚会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远处的景色很美,在触摸之前;这个故事也会很美,若它戛然而止在此刻!

    舞台上的灰姑娘静默后微笑,“我忘记了。”

    原犁雪霍然站起,椅子在地上划出了刺耳的噪声。他大踏步向出口走去,无视无数惊诧的目光,拉开门又重重地带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气愤,几乎无法呼吸。走在微寒的天气里,因为莫名的愤怒而浑身都热了,觉得眼睛很难过。他扶住树,捂着额头想:“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别再做得像个孩子呀,你!”

    他听到有脚步跟来,在身后停下,低声说:“走开。”

    “是我。”陈九洵说。他看着原犁雪在黑夜中仍然亮得发寒的大衣说:“阿垣嘱咐我,万一你在看《灰姑娘》的途中离席,一定告诉你,剧本是班主任写的,他没有参与,因此不存在影射。”

    “……”原犁雪说:“其实你想过吧,我和安然不适合。”

    “是呀。”陈九洵坦然地说,把手插进口袋,“事实说明一切——安然单独做赏金工作从来不出偏差,和你合作反而出了大问题。我和安然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她的所有爱好和憎恶,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想,这个人和安然的想法很不同,安然她究竟能为他做多久的保姆?”

    原犁雪没有任何征兆,回身给了陈九洵一拳。

    鲜血从陈九洵的唇角蜿蜒滑落,他擦拭着,想,原来这个瘦弱少年也还有力,然后铆足劲揍回去,强大的攻击力顿时展露无疑,“你就这样放弃才好!就这样退出安然的记忆最好不过!就算我,也觉得张暮的相性与安然比较合适!”心头压了好久的火被这猛为的一拳煽点起来,陈九洵怒声说:“我对你很失望啊!”

    原犁雪靠在树干上,觉得头很晕,眼前的一切都在朦胧地摇晃着,发出嗡嗡的噪声。啧,也许被揍出脑震荡了,他恍惚地想。因为被撞击而落的小叶片飘坠下来,从眼里看去好似落花。他看着这样的花落如雨,急纷纷的样子,不知道怎么想起和安然初识的夜晚,她沉静而望得很深的黑眼睛。

    当时的场景,想起来心底就有温暖的情绪——他是真的,真的好喜欢那双眼睛!

    沉默里原犁雪用所有的心思来怀念着过去,闭上双眸,他想这时候回到当时就好了……

    当一抹惨白的笑容淡淡地浮现在他脸上,他说:“不是我在放弃,根本不是我在放弃。那个简安然根本就不是我的她。虽然想去接近,想温柔地和她共同回忆过去,但是看到那种陌生的神态,无论怎样都无法开口。”

    陈九洵看着原犁雪艰难地站好,冲自己冷冷地笑了,“一样的容貌也没办法代表什么,不想靠近就是不想靠近。明明知道不能放任安然这种状况,可我每次克制不住去看了那熟悉的容颜,总要想,我在做什么呀!那女人确实不是安然啊!”原犁雪已经无法抑制自己,激动得失去常态,“灰姑娘换了件外衣就变成了公主?!世界上哪有这种事情!王子到底要对什么一见钟情?一件漂亮的衣服吗——笑话!偏偏爱上的是她这个人,就算她不肯为自己穿上繁重的裙子和戴上首饰!可以忍受所有的不调和,怎么能忍受那个人只剩下躯壳?你不知道我绝望得每天都无法安眠!”

    “那么就努力把安然找回来啊,把我们认识的那个安然找回来,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我看到那女孩子用安然的神态微笑,用她的声音说话,就会觉得浑身冰冷,你要叫我怎么做?我根本没办法接触别的女孩子!”

    “什么没办法接触别的女孩子!最近你经常去见霍家的霍紫笙吧!”

    原犁雪苦涩地笑了,“是啊。”他看着陈九洵说,“她是少数我愿意接近的女孩子之一。我是真的很卑鄙,在这种痛苦的时候想利用她来忘记安然的事情。总想着说不定能比较喜欢她一点,心情会好许多——就像安然能轻易忘记我去爱别人那样!”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大到近乎吼叫。

    陈九洵又握紧拳头,想好好给面前的矫情少年一顿揍叫他清醒过来算了。他那样满身煞气地走过去,可原犁雪好似根本没有发现他的意图,似乎已经被刚才的大叫耗尽了一生的力气。他站在原地不躲闪,仰望星空,轻声说:“但是,不行啊。”

    原犁雪深深地望进星星里,“哪怕安然已经只是个代号,对于我来说几乎不存在。哪怕她忘记了我,眼睛只看别人,还是不行。我除了她谁都不想要,除了她准都不可以。

    “因此虽然无法对她的恢复作任何努力,我也要一直耐心地等她归来。”

    皎洁的明月上似乎映出了简安然的浅笑,原犁雪轻声唤道:“安然……”

    简安然站在阳台上向月亮看过去;“今天月色真美。”

    张暮笑,“是啊。礼物我可以先打开看吗?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还有一个小时才到十二点呀,简安然笑了,“好。”

    虽然考虑了很久,去体育用品店看过,最后还是送了亲手打的围巾。简安然看着张暮拆开包装,把长长的温暖的围巾拿在手里,紧张地观察他的脸色,好像在等待判决。

    张暮笑了,“真漂亮,谢谢你。”眼睛不离开那淡青的围巾,看样子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安然以前似乎不是喜欢青色的,失忆真是有些不可思议,能把人全改变了。”

    简安然怔了怔,“以前的我不喜欢青色吗?”她茫然地说,“我不知道,可是印象里恍惚记得自己经常穿青色的衣服。”

    张暮望着简安然,望得很深很深,然后他笑了,“这段日子一直在考虑怎样让你恢复记忆,可是你没有想和我打过篮球,也不再谈军事。相反地总是站在场边看我打球。”张暮神色惘然,“我倒好像是在试图唤起另一个人的回忆。”

    “你对这样的我,感到厌烦吗?”简安然慌乱地问。

    “怎么会这么想?”

    简安然觉得心口堵得难过,哽声说:“现在这样的我,没有和你共同的爱好,无法和你谈天说地,也没办法作为你感兴趣的对手生存,你,你在厌倦这样的我,是吗?”她用手捂住脸颊,“对不起!对不起!我已经很努力地想要走进球场,可是没有办法啊,看到那样灵活飞跃的球,总觉得自己没有自信。”她哽声说,“而且,而且我是那么想只在场边看着你。”

    不知道哪家放了礼花,在欢笑中忽地跃上天空,蓝得透亮的一点扩散开成球,闪着烁光落下,照得黑暗中人的脸忽明忽暗。那第一个亮起来的瞬间,张暮看到了简安然沿手臂蜿蜒滑下的银亮泪水。

    他伸出手,把简安然拥抱在了怀中,感觉到怀里那女孩子的颤抖,突然心如刀割,“没有这回事。能做对手的人当然好,能一起谈天下大事的人当然好,然而我是一个这样平凡的人,所以我要的也许不是那样多。说不定我要的只是一个肯默默在场边看着我打球,为我的每场赛事投注目光的人。”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嘶哑了,巨大的情感激流让他几乎无法说话,“然而我为什么不早点发现自己的心意,没有走到场边去对她真切地微笑?我真不明白自己!”

    “她在我的视野里存在了那么久,每次疲乏的时候望过去,青的颜色飘舞在绿的树丛中,比生命的颜色还要清新,那时候其实我想到了某个词汇。每次看到她都在想,然而我一直没有查字典去查这个词的意思,现在想来非常后悔,非常后悔——如果早点去做这件事情,早点为她做点什么,也许今天的遗憾不会那么深重。”简安然感觉到什么凉凉的液体滴落在颈上,一滴,两滴。张暮轻声说:“我想到的词汇,是‘青鸟’啊。”

    突然间像洪水冲过堤坝,惊喜悲欢尽上心头,简安然捂住嘴,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是无法再止住。

    张暮轻轻问:“青鸟是什么意思?——青衣?”

    是幸福……

    简安然的眼睛已经被水雾蒙住,她声不能续,“为什么要说这个!”为什么要在今天说这个?“在你面前的人,明明是简安然!”

    张暮轻声说:“站在我面前的人可能是简安然,可在这个世界上,惟一是为了站在我的场边注视我而生存的人,从生到死只有一个。只有你,只有霍青衣!”

    “为什么……知道是我?”

    张暮托起“霍青衣”的脸,端详着她微笑,“这个不是我熟悉的你的脸,然而太好了,这个眼神也好,神态也好,一如往昔。”他温柔地拥抱着霍青衣,“我在报纸上看到霍青衣罹难的消息,才知道你的名字。那时候才发现,其实我很久的就想过像现在这样拥抱你。所以,现在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感受到男子干净温暖的气息和心跳,在张暮温柔的怀里,“霍青衣”哭泣起来,“你知道我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在这时候给我温柔,让我没办法轻松地离去?”

    “……传说人死了,总要喝孟婆汤,把前世忘记,”张暮轻声说,“所以就在最后的时候稍微放纵自己吧,一切的一切,在此刻都没关系。”他手指向前方,“所以什么也别说了,听啊,那边花开的声音。”

    在遥远的彼方,一束鸢尾花悄然绽放。

    就让这短暂的时光,成为花朵一样美丽的存在吧,当此时此景,想的都是一样的心事。

    “太过分了,在这时候这样温柔,让我更难离去……”

    “这样说,时间已经到达极限了吗?”

    “是的……”

    “那么,你之所以寄居在别人的躯体里,所想办所挂心的事情,有没有完成?”张暮轻声问。

    “霍青衣”从张暮怀里缓缓抬起头,含着泪水微笑了,“最后一件事情。”

    她深深吸了口气,倾尽一生的勇气说这一生的愿望:“我喜欢张暮,非常喜欢,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更喜欢。”

    数十个礼花在空中爆炸散开,整个天空被染成了霓虹颜色。天边隐隐透过光亮,简安然的身体也应和着那光明,微微泛出亮光。张暮松开手,退后两步,微笑着看她的神态和笑容,那样专注,好像要刻入心底,他柔声说:“我接受你的告白。”

    “……吻吻我吧。”她小声央求。

    张暮在她的额头浅浅地吻过,听到霍青衣留在这世界上最后一句话——“我不喝孟婆汤。”

    所谓的永远是指什么?白首相知?不离不弃?永生?张暮对这些真的不太知道,他想着永远这个词握紧拳,看着手微微笑了,“我也喜欢你。”他惟一明了的就是一件事情:今天的这个再会和这个交换的誓言……

    ——这就是张暮这一生的永远了。

    简安然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好辉煌的天色,在她的词汇里找不出比“此起彼伏”更适合这礼花漫天的场景,她看到张暮站在阳台上,微风中发丝拂动,“嗨!”

    张暮没有回头,“安然……会开摩托车吗?”

    “……会。”

    “我的车钥匙在桌上,现在用它的话比乘出租车要快。今天路上车堵得很厉害。”

    简安然从桌上拿过钥匙,“谢谢。”

    “我对你表示由衷的感谢,对你做的一切。”

    “怎么会,那是我接受的委托呀。”

    张暮笑了,“委托吗?该付怎样的代价?”

    简安然浅笑,看着那平静得超脱的男孩,“嗯,如果不介意的话,给我个祝福吧。”

    ……真是典型的安然式回应。张暮笑,“和原犁雪,要幸福啊!啊,还有,圣诞快乐。”

    安然向门口走去,“很棒的祝福,我接受了。”她说,“圣涎快乐。”

    舞台上的“灰姑娘”正按她自己的轨迹发展着故事——

    王子无法说服灰姑娘,怏怏不乐地回到了宫殿。他在榻上病了整整一个月,每天不能死心地写信给灰姑娘诉说衷情。

    他的弟弟对兄长的行径感觉万分无奈,抱怨说:“亲爱的哥哥啊,全国佳丽无数,你就不要再去困扰那个女孩子了吧。尤丽雅姐姐每天在为你担心,为什么你的眼睛总看着虚无的远方?”

    “尤丽雅她是个好女孩,可她并不能穿那双玻璃鞋;”王子有气无力地坚持。

    “可是哥哥,你要的是一个妻子,还是一双玻璃鞋呢?少年的男子,为了某个女孩而心动,并不是罪过,可是那个灰姑娘却明明不是你心里的公主。你的公主只存在于那夜的十二点,现在已经离去。”

    王子沉吟不语。

    他的弟弟对他说:“如果你一定坚持要找能穿下玻璃鞋的少女为妻子,尤丽雅姐姐甚至愿意削去自己一部分的脚来穿上那鞋子,你再找不到比她更爱你的人了。”

    王子考虑了很久很久,然后他说:“我明白了。”

    王子和左大臣之女尤丽雅的婚礼轰动全国,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因为幸福而那样娇艳的新娘。人们都知道了,原来在舞会当天艳惊四座的那位神秘少女,是这样一个出身高贵而温文守礼的闺秀。

    “于是,就这样,童话的结尾和原定故事有了偏差。”仙女合上故事书,不满地看着灰姑娘,“你这个任性的孩子呀,把既定的故事都全盘打碎了。”

    灰姑娘微笑地缝补着衣裳,“怎么会,王子的故事里有了公主,我的故事里也有我的王子啊。”

    “嗯?”

    仙女顺着灰姑娘的目光望向窗外,倚在树下的蓝眼睛少年看起来暴躁没有耐心,正和同伴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没说几句已经在推搡彼此。

    “啊,是杂货店的蓝眼睛儿子吗?”

    “我们会在一起。”

    “说真的,我怎么也不觉得他比王子强。”

    灰姑娘微笑,“可是,有一点他比王子强。”

    “什么呢?”

    “他比王子殿下一百倍地让我喜欢。”

    下面,也许会顺利结婚。

    也许都会养育自己的孩子。

    把自己的生命留在身体外,自己就会老去死亡。

    然后下一代……一定会有不同的故事。

    就这样,我们的故事在最开始只有一个女主角,到了最后,出现了四个主要人物。他们秉持的是不一样的信条,可是用不同的道路,得到了几乎一样多的幸福。

    演员全体上台谢幕,在大家善意的掌声中,莫垣笑容愈加灿烂,而阿宗的脸色也终于有了好转。不提防,一声被扩音器无限放大的“鲁亚亚”突兀响起,在场的人几乎耳朵都被震坏了。

    莫垣抬头看天花板,轻轻“啊”了一声,微笑问:“阿宗没有喂好你的小宠物?”

    阿宗惨叫:“我忘记了!”

    从上面落下来一个尖耳朵,不及常人工半高的小女孩,灵巧得飞一样地掉进阿宗的怀里,未语先“哇”的一声哭起来,“饿!”瞬间会场寒气骤起,冰霜雪花隐隐飘过。

    “那是什么东西?这是剧目的余兴节目吗?”台下的学生惊讶地叫起来。

    小女孩回头看台下,发现黑鸦鸦的广阔场地里坐满了人,发光的眼睛炯炯然全盯住自己,一吓非同小可,再一次大哭起来。

    在她大哭的时候,这个四季如春的城市也开始下雪。

    飞舞的冰霜是六角形,飘落在简安然的掌心。她看着那浅蓝的美丽花纹加快了步子,在南华学院前行,什么也无法阻挡她的前进。

    不是没有听到剧场里的大叫和喧嚣。

    不是不知道学生会全体干部都该在那里观看圣诞剧目。

    然而她还是没有停下脚步,向前跑去。

    雪越下越大,一层层压下,空气寒冷然而湿润,呼吸人胸腔,心都变得沁凉。

    简安然穿过社团活动区,穿过教学主楼,穿过藏书阁,穿过后勤仓库,穿过一切的一切,奔向西校区。

    城市的钟在十二点敲响,安然在钟声中登上了西校区主楼的顶楼。

    那个男孩子默默地坐在楼的边缘,看着整个学校,密密的白雪盖满了他的身子。安然站住,像以前一样看着那个她的小男孩,然后走过去。

    他听到了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吐气的时候眼前有白雾升腾起来。

    简安然在他身后跪下抱住了他,“委托完成了。是的,因此……我回来了……在圣涎节回来了。”

    原犁雪没有动,感受着身后那熟悉的味道和轻轻的声音,听着十二点的钟声从响亮回归寂静。

    一时间他的心情无法描述,身上的、心里的冰霜和寒冷在温暖的怀中消融。他沉默着沉默着,忽然大声对着整个城市叫起来:“什么十二点会留下玻璃鞋离开?看清楚了,好好地在这里!我和她!都要好好地在一起,这一……”一生啊!声音哽在喉里,说不下去。

    “……犁雪。”简安然明了地轻声说,收紧臂膀。

    良久,良久。

    就在这个空旷的无人的顶楼,安静地度过了今生最美好的圣诞。此刻无声,没有烟火没有人声,雪飘下来。

    剧场里的他们过得快乐吗?想到这个问题。

    不过怎样也好,现在这个世界上,是只有飘舞的雪花和他们。

    简安然轻声说:“天会亮的。是的,今天是圣诞了,圣诞快乐。”

    对这个今天和明天有那么多的期待。

    从今天起是受过圣诞祝福的今天和明天。

    原犁雪不说话。

    他不说话。

    一会儿后,他轻声说:“今天和我去见奶奶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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