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用得如此之少,难道凌姑娘身体不适?还是襄阳府的饭菜不和口味?”尹风羿看到她安然的脸色,忍不住问道。
“王府的饭菜美味,凌琚平生仅见!”平板的回答,没有多少的情绪起伏!
“王府的饭菜美味在何处?”尹风羿咄咄逼人。
“材料稀罕,平生仅见!”还是一副隐忍的神色。
“如此稀罕,都是稀松平常得紧啊!”尹风羿步步紧逼,非要看看她真正的情绪泄出来。
“腐肉做菜,辅以黄脓,调以脑浆,配以尸斑,自是稀罕非常!”凌琚的话中仍旧没有任何的情绪在,但是仔细听来,有一丝细不可查的情绪波动。
“只是形似腐肉,形似黄脓,形似脑浆,形似尸斑而已!”而已而已而已!
凌琚不动声色,淡然道:“形似的何止是这些!”
“还有哪些?”尹文不知道死活地开口,他为王爷解惑完毕以后开始认真地吃饭。
素净的脸宛若秋天,澄明没有任何的变化,“王爷似乎不觉得,那紫色的有些像凝结了的血块呢?”
巧的是,尹风羿面前的碟中正好有一块这样的“凝结的血块”,咽了咽口水,尹文看了眼仍旧吞咽眼前食物的主子。
“还有什么?”尹风羿似乎丝毫不为所动。
“这白色的倒是不怎么像脑浆。”凌琚垂下了脸,额上的发随即垂下,掩住眼中的神色,“白色的倒像是夏日里的蛆虫,蠕蠕动动,同这鲫鱼脑倒是也有几分相似!”此话一出,尹文的下场与蓉儿雷同,冲出内堂,寻个地方去吐。
舀了一大勺鲫鱼脑,尹风羿只差没有吧嗒嘴,以示他吃得有多么的香甜,“还有吗?”
“王爷不觉得眼下所食有几分像痢疾吗?”
尹风羿的喉结上下滚动,含在口中的美食上下不得。
凌琚脸垂得更低,“王爷,慢用,凌琚告退!”缓缓地退出,模样十分的恭谨,走出内堂,才听见一声作呕声。低头徐行的凌琚,心头浮现了淡淡的快意,整到了那个无良的王爷,她竟然想笑。
呕吐得一地狼藉的尹风羿,瞪着她已经不可见的背影,暗自沮丧,为什么,明明是想整人的,最终的时候却是整回了自己的头上,擦擦嘴边的污渍,下次的话,他一定要扳回这局。
“小姐,这王府好大啊!”蓉儿东瞄西望,满眼的好奇。
“小姐,这鱼好多啊!”蓉儿俯身看池塘,满眼的喜悦。
凌琚唇边有抹察觉不到的笑意,天真烂漫的蓉儿看什么都是稀罕得很!不一时,便远远地把她落开好远。
低头慢慢地走,凌琚只差负手而立,便像一个小老太太,饭后遛弯了。
“咚——”凌琚吃痛地扶了下额角,怎么会撞到了柱子呢?
“哎呦,痛死我了!”柱子夸张地叫了起来。
“凌琚不知王爷再此,无心冲撞了王爷,请王爷见谅!”凌琚的脸又回复成了淡淡的月色。
“凌姑娘言下之意,不知者不罪喽!”本来“疼”得手舞足蹈的尹风羿停止所有的动作,不由她一句话便把责任撇了个干净。
“凌琚不敢!冲撞之处,请王爷海量海涵!”凌琚慢慢地拉回眼光,看一眼他翻转心思的眼眸。
“王爷可是千金之躯,这一撞,便算你五百两银子就好!”尹风羿黑亮亮的眼眸里全是算计。
“王爷伤在何处?”平白多了五百两的债务,凌琚挺直了身形。
“伤及心肺啊!”扯草稿都不带打草稿的主,“凌姑娘,本王粗通医理,断然是不会错的!”任何的借口他都是信手拈来,他都嫌伤及心肺是小伤,根本应该让他下身瘫痪,然后让人伺候终老的。
扯了扯嘴角,一丝愤怒终于浮现,“王爷的心肺真的如此好伤及吗?”
“凌姑娘不信的话,本王让你验明正身好了!”只差眼中噙两泡清泪,尹风羿心不甘情不愿地想解开上衣的衣襟。
“凌琚深信不疑!”凌琚狼狈地开口。这个男人还知不知道什么是羞耻?光天华日的,竟然想脱衣。
“那好,本王就在凌姑娘的账上添五百两的银子!”尹风羿得意洋洋,昨天晚上的颓势终于一扫而空。
“便由王爷!”恨恨地说道,凌琚努力使自己的口气平稳不异于平日。
“你在生气?”尹风羿笑呵呵地问道,口气中全是得意。
“王爷认为是便是!”凌琚的口气已经淡如冲了无数遍的茶水,没有任何的痕迹可查。
“毛毛虫——”尹风羿忽然指着她的脸大叫!
凌琚的身形没有任何的变化,这是池塘边,哪里来的毛毛虫?
“毛毛虫——”尹风羿手已经直直地伸了过来,速度之快,避无可避。
冰凉的指腹掠过她的耳际,凌琚动也不敢动。
“瞧。”摊开掌心,翠绿翠绿的毛虫正在蠕动。
凌琚微咬了下唇,避免惊叫声逸出。
“看吧,我说有毛毛虫的!”那炫耀的口气,让凌琚怀疑这只毛毛虫是他豢养的。
“王爷,这只毛毛虫可否交予凌琚处理?”
“好!”干脆地应承,便拉起她的手,把毛毛虫塞到了她的手里。
“拿好!”她的手如同想象中的一样软绵,尹风羿忍不住一握再握。
“王爷——”凌琚红透了双颊,他应该放下了她的手吧?
“凌姑娘有事?”手依然握住了她的,软绵无骨,他甚是享受。
“男友授受不亲!”想抽出手却无功而返的凌琚只好提醒握得不亦乐乎的他。
“呃,呃……”尹风羿赶紧放手,面上也浮现了可疑的晕红,“这毛毛虫凌姑娘好生保管吧,它平日里只吃些花朵之类!”说罢匆匆而去,
留下红晕还没有褪去的她咬牙切齿,这毛毛虫还真的是他豢养的。
“王爷,案子可有进展……”
“王爷,案情是否棘手?”
……
无论期间,谁说了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襄阳王发呆的时候,所有的话都是左耳自动进,右耳自动出,完全地忽略掉。
“王爷?”尹文好心地提醒王爷道。
“干什么?”不满他人把他从下午这只手软绵的触感中拉回来,尹风羿瞪着眼珠问道。
尹文摸摸鼻子,没有搭腔,就让王爷忘了他提醒的事情吧。
但是回过神的尹风羿并没有如他所愿继续地发呆,“凌姑娘来了?”顺理成章地问道,下午的悸动又浮现在了心间。
“没有——”尹文显然是没有看见不远处的身影。
“呃——”闭了眼,不理会一堆官员大眼瞪小眼,蓦地,明明是闭了眼的,但是却有个身影,猛然地闯入了他的眼瞳里,容貌清妍,面若秋天。
“王爷——”众官员眼看王爷又闭上眼发呆,无计可施,只能认命地一一告退。
“王爷——”尹文再度地好心提醒,这凌姑娘虽说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
眼帘半垂的他有几分不耐烦,“做什么?”
她的裙裾正好映入他半垂的眼帘里,还有她的手里…….
“王爷,这只毛毛虫通灵性,在我的手上不吃不喝,一心地眷念着王爷!所以……”所以就饿成了一团血肉模糊。
尹风羿面皮抽动,表面上还是和煦如春风的笑容,“所以就以死明志,对不对?”
“王爷明鉴!”凌琚微微垂首,掩去情绪。
“不妨事,”小眼弯弯,也能看见无尽的眼波流动,“明日,我再寻些不眷念我的与凌姑娘送去!”这次送的就不只是毛毛虫,癞蛤蟆啊,大蜘蛛啊什么的都是可以的。
凌琚面色僵硬,口气也有几分的僵硬:“就不劳动王爷了!”
他细长的眼把她微微的情绪波动,尽数收在眼底,眼光忽地停顿,落在温润如玉的一双手上,两手相触的感觉再度从指尖蔓延。
“凌琚告退!”匆匆而来,只是为了让他看毛毛虫血淋淋的下场,目的已成,凌琚早已恢复了日前的晴恬。
尹风羿慢悠悠地露出一丝微笑。
他的眼神中有种复杂的东西,竟然让她乱了思绪。凌琚垂着头,姿势亦一如既往的平板,慢慢地消失在他的眼里,一直消失在他的眼里。
看着凌琚的背影,尹文同尹武对视一眼,眼神分明是万幸的,看这放在桌子上大青虫,幸亏惹凌姑娘的不是他们!
尹风羿,堂堂一个襄阳王爷就这样地同她铆上。凌琚看着眼前纵横的蜘蛛毛毛虫以及蹦蹦跳跳的癞蛤蟆,努力地咽下所有的情绪。
“尹文,可否借襄阳王府的厨房一用?”
薄薄的日光终于被遮盖,晚膳的时候又到了。
厨房中的下人,端来金盘银盏,里面盛的尽是精美的膳食。但是厨房中的人,个个都兴奋得不同往日,尹风羿嗅到了不安的气味,看起来平淡的夜晚,会有什么诡谲的事情发生吗?
第一道菜被揭开了,嫩生生的肉,摆成了奇怪的形状,大概又是什么稀奇的材料做成的料理。夹起一筷往口中送去,入口鲜嫩,有河鲜的香气,只是不知这种味道,出自何种的东西?
第二道菜又被揭起,奇形怪状的丸子,乌黑,抄起一筷子又送到嘴中,这个味道,更是尝所未尝。
剩下的菜便是稀松平常得很,尹风羿一口一口,筷子扫荡的是前两道菜。
“凌姑娘,要不要尝尝这个呢?”高高地举起一筷子嫩肉,尹风羿不忘恶意地揶揄:“这个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像癞蛤蟆呢?”
凌琚面皮抽动,勉强维持安然的表情,“王爷喜欢便好!”
“本王当然喜欢,呃——”尹风羿迟疑,这话如何说得。
“这是凌姑娘特意下厨为王爷做的!”大饼脸的膳房主管道。
“用、用、用什么食材?”尹风羿头上开始渗出冷汗,千万别是他想象的那个样子。
凌琚头也不抬。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膳房的主管笑得也像只露馅的大饼。
“王爷,慢吃,凌琚告退!”一贯的淡然,但是着急忙慌的脚步还是泄露了一些什么。
放下筷,尹风羿道:“姑娘何去?”
“凌琚去看看蓉儿!”蓉儿傍晚十分又同尹文口角,竟然赌气连晚饭也不吃了。
“本王同你同去!来啊,把癞蛤蟆的鲜肉,蜘蛛丸子,还有别的,端去蓉儿姑娘处!”
正大快朵颐的尹文和尹武,口中塞满的食物一下子喷出来。这、这、这,癞蛤蟆和蜘蛛……
凌琚和尹风羿并肩地走回凌琚和蓉儿的住处。凌琚的脚步快,他的脚步也匆匆,凌琚的脚步慢,他的脚步也从容,时快时慢,他总是不离她的左右。
凌琚懊恼地想为什么襄阳府如此的大。
微风过处,她的衣角竟然扬起,拂过了他的手,他脚步微微一滞,不过是一片衣角,尽然让他的四肢百骸泛起了淡淡的暖意。
“想不到凌姑娘测字神奇,就连厨艺也是如此!”能把癞蛤蟆和蜘蛛做成佳肴,她还不是一般的化腐朽为神奇。
“王爷謬赞!”夜深沉,她脸上也有淡淡的热潮涌起,为什么他没有暴跳如雷,气急败坏?
半眯着眼,尹风羿想仔细地看清她的表情。凌琚安然地任由打量,如泼墨的夜色,什么样的神情,都不会收到他的眼底。
“你觉得本王如何?”尹风羿竟然会很在意很在意他在她心底的样子。
“精明强干!”没脸没皮,嘴尖舌利。寄人篱下的凌琚自动隐去了几个形容词。
他瞟了她一眼,这种形容实在是过于贫乏,实在不能满足他的虚荣心。
“我——”刚想说什么,尹文的忽然出现让所有的话语都吞回了肚子里。
慌里慌张的尹文丝毫没有注意到两人间的诡异的互动,高声叫道:“启禀王爷,城郊发现掘尸案,是王侍郎家的丫鬟——”
来不及说什么,神色颇为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尹风羿便匆匆而去,只剩下凌琚站在了原地。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情绪,在的时候厌烦,不在的时候,竟然会失落,失落?凌琚赶紧摇摇头,就像是摇掉不该有的纷乱的思绪,站在夜色中少许,恢复了惯有的清凛,才慢慢地往自己房中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