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里都是人,挂着红红的幔帐,道贺声不绝于耳。
老人满脸笑呵呵,把我们三个人拉起来,今天是他六十大寿,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好不适意。
可是,人群中忽然走出一名长身玉立的少年,水晶吊灯的光芒映在他冷冷的容颜上,清秀绝俗的脸庞让所有的人都不禁屏息。
「我来了,照约定来了。」那少年这样说。
老人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紧紧拥住怀中三个小孩。
场景一变--
到了老人的书房,老人仍不放开怀中的孩子。
「你想毁约吗?」少年的声音透着寒意。
「他们都是我的心肝宝贝啊!」老人原本健旺的神情一下子憔悴许多。
「如果你不舍,那么换个方式吧,他们可以不走,不过,我要留下来。」少年的黑眸里闪过一丝冷芒,淡淡地说。
「只要不把他们带走,我什么都依你!」老人沉痛地说。
「会发生什么事我可不敢保证喔!」少年居然微笑,令人背脊战栗的微笑。「明知违逆是不好的,你仍要不顾一切吗?」
「我只希望保护他们直到我死。」老人这样说。
「那么,从今天起,我留下来,以你的儿子的身分……」
场景又是一变--
我被关在房间里,羡慕地看着那少年和陶斯、安东尼玩耍。
为什么我不能出去?因为我的脚不能动了,原本只是脚趾头,后来渐渐往上蔓延,双腿已然麻痹。
妈妈呵着我、护着我,不让那少年接近我,可是每当我从窗口偷看时,他都能立刻知觉,将目光和我对个正着。
那对好黑好沉的眼睛,彷佛在吸引着我,要我随他而去。
又是另一个场景--
到处都是哀戚的哭泣声,原来是安老爷爷过世了,那时我下半身已经完全无法动弹,整天躺在床上。
我的身体满是被针头刺过的痕迹,留下许多小洞和瘀青。
药石无效,医生根本不知病因何在,只令我不停打针吃药,却丝毫不见起色。
安爷爷出殡那天,我看见那名少年走进我房间,穿得一身黑,仍旧是冷冷的表情,眼神也一样。
可是他的脸庞无比清秀,我从没看过这么好看的人。
「你是谁?」我问。
「AL。」他这一样说。
「AL,好奇怪的名字。」那个L音我还发不出来呢。
「妳愿意跟我走吗?」他这样问我。
他的眼睛彷佛有种魔力,我几乎要点头了,妈妈却在这时进来,歇斯底里的将他赶了出去,然后抱着半身麻痹的我放声大哭。
过了不久,我全身已经僵硬,连颈子都不能转动,只能用眼睛望着母亲。
妈妈已经濒临崩溃,夜夜抱着我嚎啕大哭,因为我快死了,我想要妈妈别哭,可是我无法说话。
然后我看见妈妈向那名叫AL的少年屈服,哀求着他救我一命,原本她那样排斥他的,却因为我而低头。
我虽不懂得什么叫伤心,眼泪却疯狂泛流。
少年抱起瘦弱的我,低着头打量我的眼光仍是那么冰冷。
「我不会让她死。」他对妈妈说。
我被带到一个很温暖的地方,好像是一座山谷,有温泉溪流、花草树木。
奇怪的是,我一踏上那块地全身好似被灌入一股热流,所有感觉都回来了,我又能跑能跳,能说会笑了。
那里有很多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各种肤色都有,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我在那儿的名字叫Candy,可是我不跟任何小孩说话,大部分的人都用英语沟通,可我坚决不学,凭什么只因为用的人多就硬要我学?没道理嘛!
后来我知道那个地方叫「乐园」,是一块灵地,据说有着净化诅咒和罪恶的作用。
乐园里面没有大人,都是小孩子,其中有一个只比我小一点的东方男孩,难得的是他会说中文,我们很快就结成一伙,他的名字叫Nathan。
AL告诉我他将离去的时候,我紧张地捉住他的手,害怕自己从此被丢弃。
「我会回来看妳的,别怕。」他蹲下身来,用同等高度对我说。
「你什么时候来?」我扁着嘴,几乎要哭了。
「妳伸出手指来,从大拇指到小指头,每天数一只,像这样……」他拿起我两只小手,示范给我看。「等第三遍数完我就会来看妳了。」
那个带我来的少年AL一个月才来看我一次,这期间,我真的天天数手指头,等待他前来。
我非常想家,每次他来我都拼命巴着要他带我回家,他都摇头不语。
我不能踏出乐园,失去乐园的灵气,我的身子会变得像以前那样僵硬。可是渐渐地,即使在乐园外,我也能行动自如,我知道一旦我完全复原,就是我回家的时候了。
每次他来看我时,我都会习惯性扑到他身上,他也不推开我,乖乖让我坐在腿上。
「我可不可以回家了?」这是我每次必问的问题。
「再等一等,妳还没全好。」他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冷。
「可是我已经等好久好久啦,我每天都伸出手指数啊数,我来了几天啦……两只手部已经数过好多好多遍了耶,如果我多生几只手就好了……」
他似乎在忍笑,眉头蹙得紧紧的。
「唉,你为什么老是皱眉呢?」我的小手抚上他的额头。
「妳不喜欢吗?」他问。
「我不喜欢。」我喜欢他静静看我的样子。
「那我不皱眉了。」他果然放开眉间,额际一片疏朗。
「呵,这样好多了……」我的手再摸到他严肃的嘴角,得寸进尺地说:「你怎么都不笑呢?」
「妳希望我笑?」他挑起眉毛问。
我用力点头,然后他真的就笑了,我从没看过这么好看的笑容,我很是开心,扑到他的怀里。
「你对我好好唷!」他拥紧我,跟我一起笑起来。
他对我的疼爱,和爸妈给我的感觉很不相同,到底哪儿不同我说不上来,我只觉得看到他就好开心,看不到他就好寂寞。
Nathan很不快乐,都没人来看过他,如果我走了,他又是孤伶伶一个人了……
可是我终究要走的,离开乐园前,他拉着我哭的肝肠寸断,抽抽噎噎地说……「Candy,将来我一定会去找妳的,一定……」
我已经八岁,知道什么叫作悲伤,也拉着他着实痛哭一场。
终于我回到家了,AL带我回去的。
我迫不及待想进家门飞奔到爹妈怀中,可是却看到陶斯、安东尼在庭院打架。
我以为他们见到我会很开心,没想到他们竟不理我,拼命似地殴着对方。
「你们为什么要打架,我回来了你们不开心吗?」我上前劝阻。
「我们为什么打架?当然是为了妳啊!」身材已经很高大的陶斯这样喊。
「为了我?」我睁大眼睛不知如何应对。
「哼!爹爹妈妈要我们其中一个以后娶妳当老婆,我们就为这个打架!」安东尼抹着嘴角的血丝这样说。
「你们……谁打赢了就娶我吗?」我红了脸。「可是我不会嫁给你们的……」
我心中早有想嫁的人了,即使年纪还那么小。
「呸、呸、呸!」他们齐声说:「我们谁打输谁就娶妳,所以死也不能输!」
听到这个我生气了,彷佛我是他们不屑一顾的东西,他们不理我,自个儿又打起来,我挤到他们中间,假意劝架,其实暗中踹了他们好几脚。
他们打得发狠起来,两人齐力把我往旁边一甩,我的头往地上用力一磕,顿时血流如注,安东尼和陶斯都吓呆了。
赶上来的AL将我抱起,交到泪眼婆婆的妈妈手中。
妈妈那时气疯了,好不容易看我活蹦乱跳回来,却马上又受重伤,她将怒气发泄在AL身上,又将他赶出去。
罪魁祸首不是他,他却硬将黑锅背起来,掩护了陶斯和安东尼。
我的伤口快速愈合,没留下一点疤痕,是因为被乐园改变体质的关系吗?爹妈很诧异,可也没说什么,还是把我当病人一样关在屋里,不让我见他。
我很想他,这些日子以来已习惯和他相依为命,我不能没有他,可是妈妈依旧固执不肯让我见他。
后来我听说他要走了,这一走,说不定再也不会回来,心里很是焦急,不知如何是好,整天躲在房里哭泣。
有天晚上,夜很深的时候,我睡到一半睁开双眼,就看见他静静坐在我床边,凝视着我。
「AL!」我高兴地扑到他怀里,又哭又笑,像疯了一样。
「我要走了。」他这样说,将我紧紧抱在怀中。
「我不要你走!留在我身边。」我习惯性地扯住他,突然间冲口而出:「我喜欢你啊!」
「以后妳会再喜欢上别人的……」他的表情维持一贯冷静。
「不,我不会的,我只喜欢你一个!」我斩钉截铁地说。
「小傻瓜!」他听了几乎要笑出来,宠爱地摸摸我的头。「我是非走不可的,而我走了以后,妳会忘了关于我的一切,过妳自己的人生。」
「不,我不要忘了你……」我拉着他哭泣。
「还是忘了比较好,记得这些折磨对妳没有好处。」
「你真的一定要走吗?」想到他要离开,小脸又皱起来。
「我非走不可。」他用肯定得让我难过的语气说。
「唉!」我叹气。「我还小,不能跟你一起去,将来我长大了,我会去找你。」
「妳长大后不会记得我的。」他扬起一边的嘴角,孤寂地笑。
「我会的!」我有点生气,因为他不相信我。
他还是微笑望着我,看起来却有点悲伤。
我忽然记起一件事。「如果你再到乐园,可不可以帮我问候Nathan,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好寂寞。」
「嗯,我会去看他的。」他点头承诺。
「还有……」我思索着该说些什么。「你以后一定要回来找我唷!」
「我,一定会再回来。」他黑色的眼眸哀伤地对着我,缓缓说道。
「还有……不要喜欢上别人……」我小小声说,抱住他的颈项。「如果你喜欢了别人,我会死的……」
「别乱说,妳不会死,我也不会喜欢别人。」他把小小的我揽在胸前。
「真的?」我惊喜地说。
「真的。」他俊朗的容颜满是诚挚。
「我会等你回来!」我忍不住哭了。「我会伸出手指数呀数,直到你回来。」
「以后再见了……」他抹去我的泪,在我的额上轻轻一吻。「那时或许我们不会再分离……」
只是或许吗?难道即使重聚,以后也是要分开?如果这样,那为何还要再见?再见以后不是又要伤心一次吗?
「忘了我吧,等妳长大以后……」他在我耳朵旁说。
「不要!我不要忘记你,我要永远记得你!」我摇头哭着,忽觉一阵疲惫。
「忘了我吧……忘了我……」他轻声呢喃。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终于进入睡乡,终于还是将他遗忘。
***
「你好过分!」我一睁开眼,就对守在我身边的人这样说。
「想起来了?」他静静迎着我怒视的眼神,再次软化了我。
「明明是你让我忘了你,竟然还要我自己想,一点也不帮我!」我躺在床上,故意看着天花板忽视他,额上的新伤竟一点都不疼。
「思念太苦了,我不希望妳有个不快乐的童年。」
「你曾经因为思念一个人而觉得痛苦吗?」我转过头来问他。
「是的,我曾因深深思念一个人而觉得痛苦。」他的眼神深邃地凝视我,非常非常哀伤的眼神。
「哈!那个让你深深思念的人不会是我吧?」我的胸口因他的话而痛楚,所以故意这样说。
没想到他竟然默默地看着我,不说一句话,令我慌乱起来。
「这怎么可能?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怎会如此想念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娃?」
「不可能吗?」他用眼光询问我。「思念和年龄是无关的。」
「你想念我……多久了?」我因心有所感而泪盈于睫,剎那之问明白了相思之苦。
「很久很久了。」他的声音低而沉,充满了余韵不尽的味道。
我忽然明白了某些事,心里因为明白而抽痛。
「傻瓜!」我握住他的手。「你为什么让我忘了你?」
「当时妳还那么小,所能依赖的只有我一人,会喜欢我是很正常的。可是我想,当妳长大了,是否还会像小时候那样固执而坚决呢?直到我们再次相遇之前,妳会经历过无数的人事物地,不断地成长,如果妳还牢牢记得过去的约定,痴痴地等我,那不是太可怜了吗?妳可知道,以前每次看见妳数着手指等我去看妳,我就难过的想哭!」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真正的想法吗?」我伸出手贴上他的脸颊。「你怕我在记得你的状况下,逐渐把你遗忘,然后又去喜欢上别人,然后彻底忘掉你!」
他忽然俯下头来,猛烈地亲吻我,许久才喘着气离开,眼神幽幽注视着我。
「我猜对了吗?」我颤抖着双唇说。
「没错,那是我最大的恐惧。」他的坦然让我呼吸一窒。「我希望妳过着一般人的生活,记忆中不再有我,如果妳喜欢上别人,我会默默祝福妳……在妳全然不记得我的情形下,我们再次相遇,一切重新开始。」
「除非你也忘了我,否则这个重新开始不公平!」我忿忿地说:「我们见面时,你早已熟知我的一切,我却对你一无所悉!」
「我并不完全知道妳,」他提醒我。「记住,我们已经分开好久了,记忆中的妳和现在的妳有很大的不同,我也等于重新认识妳。」
「然后你的结论呢?」我咬着唇说:「现在的田恬不像以前那样黏着你腻着你缠着你,甚至……连喜欢也不敢说出口,对这样的田恬,你有什么看法?」
「我一直爱妳啊,田恬。」他将脸搁在我的枕上,与我对视。「即使什么都不记得了,妳心里还是清楚,我对妳的感觉。」
「我只是隐隐觉得,并不确定!」我转开脸,掩饰因感动而泛上眼眶的泪。
「田恬……」他在我耳旁轻声说:「现在妳终于确定了吗?」
「嗯……」我转过身子钻进他的怀里,静静流泪。「别和别人订婚,我会心碎!」
「对不起,这点无法答应妳。」他半身斜倚在我床上。
「把一切都告诉我吧!你和安爷爷到底是什么关系?」我抬起头来,整个人几乎趴在他身上。
「妳姑且当作故事来听。」他抚着我的头发说:「妳安爷爷,曾跟某个组织打过契约,如果他达成愿望,代价是妳、陶斯、安东尼三个人将被收纳成组织的一员。」
「那是个什么组织?」其实我心中已经有底,这绝对是个很不得了的组织。
「那是由许多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所组成的,妳知道,太过突出、异于常人的人很容易被人排挤。」他的话令我心有戚戚。
「那么你的特殊能力是什么?」我问。
「唔,我会说很多国语言。」他还想含糊其辞!
「哼!我看不止吧!」我深不以为然。「你还能让我忘掉过去的一切呢……」
他一把摀住我的嘴。「这种事还是别说的好。」
「我偏要说!」我咬他的手指。「你欺骗的我好苦,你一定常在背后偷笑吧?」
「我没有!」他高举双手喊冤。
「反正我现在都想起来了,你就痛痛快快跟我说个明白吧!组织为什么要我和陶斯、安东尼呢?」
「因为……」他的眼神黯下来。「你们也是有特殊能力的孩子。」
「什么?」我呆了呆。「我根本没啥特殊能力好不好?」
陶斯、安东尼就有可能,我看过他们打架的模样,真是十分恐怖。
「我宁愿妳没有……」他语声渐低。
「小时候我生的病……」一想至此我不禁想移动双腿,确定它们仍然完好。
可出乎意料,我的腿,从脚趾头到大腿根部,已然僵硬麻痹!
「AL……」我惊惶唤他。
「田恬,冷静一点!」他沉痛地说。
「不!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腿怎么又不能动了?」我无助地拉住他。
「别怕,这只是暂时的!」他将我紧拥在怀中。
「我是不是快死了?」我的喉咙开始嘶哑。
他只是静静抱着我不说话,我用手抬着腿,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碰我!」我抓起他的手哀求他。
他深沉的黑眸对上我慌乱的眼睛,我将他的手引导到自己的大腿上,他顺着我身体的曲线柔柔摩擦着。
如果是平常,这会儿我恐怕早已因兴奋而晕厥,可是现在,我却因为失去知觉而濒临崩溃边缘。
「为什么我又发病了?我不是已经痊愈了吗?」想起小时候的经历,我几乎要疯狂了!我会不会渐渐地全身无法动弹,到后来连话都说不出口?「对了!你再将我带到乐园,我不要就这样死掉!」
「乐园早已消失了……」他轻轻说着:「其实那里原本是组织研究的地方,可是几年前被对手侵入之后,已经全毁了……」
「那我该怎么办?」我抓着他的臂膀号叫。
「冷静下来!」他沉沉吼着。「我不会让妳死!十年前不会,十年后也不会!」
「难道……」忽然明白了件事,我颤抖地说:「你这次回来就是要救我的?你早知道我会再度发病是不是?」
「田恬……」他怜悯地叫着我的名字。
「那么我一辈子是不是都要这样?病好了又复发,一而再再而三,都要等着你来救我?」我几乎要大吼大叫起来。
这才明白我先前的人生有多幸福,无病无痛,爹妈疼爱。
如果我注定一辈子病痛缠身,那我还有勇气活下去吗?
「田恬,妳是强者,一直都是!」他对我这样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在他怀中软下来,浑身无力。「如果以后都要这样,小时候你不如别救我,让我死了算了!」
他忽然捧起我的脸,灼热的双唇贴上来,猛力地吻我。
我被吻得几乎无法呼吸,而他的手再顺着我的身体往上移,罩住我那没啥看头的胸部。
乳尖被他的拇指轻触着,快感从那儿晕上头来,我几乎要被这阵狂浪吞食殆尽。
我逸出连自已都觉得羞愧的呻吟。
「妳并没有失去感觉!」他边吻我边说:「我会将妳的感觉找回来!」
「呜呜……」我抱着他的颈项,放声大哭。
看我如此自暴自弃的样子,最痛苦的人应该是他吧!我知道,没有原因我就是知道,他疼惜我胜过疼惜他自己。
「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答应我妳一定会坚强起来!」他殷殷嘱咐着。
「我答应你……」为了安他的心,我这样承诺。
其实我根本一点都不坚强,如果失去他,或许我真的会死。
那时候,我才又感觉到,小时候的我完全回来了。
全心全意思慕一个人,不会害羞与不好意思,坦白承诺自己的感情。
历史将会再度重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