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她像幼儿般路在母亲身边,「妈妈,妈妈,你送什麽礼物给我?」
周太大纪月琼故意揶揄女儿:「你结婚,我干吗要送礼?」
振星眨眨一双大眼睛,「我毕业,干吗你也送礼?」把手腕伸出来,展示一只金光闪闪的名贵手表。
周太太叹口气,轻轻握住振星的手,「我?我叫做没办法,你说什麽我做什麽,谁叫你是我女儿呢。」
振星笑,「妈妈,妈妈,这是不是叫溺爱?」
她母亲抬起头,想一想,「也不是,你若不遵守若干守则,把合理的分数带回家,我照样一顿毒打。」
振星犹有余怖地把双手搁胸前,「我还记得那些板子。」
周太太言归正传,「你想要怎麽样的礼物?」
振星老实不客气答:「我想要爸在海滩路那层两房公寓。」
周太太仍然不忘打趣:「要爸租给你住?」
「不,我可不付房租。」
「那麽,是要爸爸免费让你们住?」、
振星提高声音,「礼物嘛,当然是送给我,归我名下。」
这时振星父亲周舜昆走进书房来,听见这话,便说:「呵,同父母论起嫁妆来了。」
振里见父亲出现,知道更易说话,立刻满面笑容迎向父亲。
周舜昆同妻子说;「你看振星这双大眼睛多占便宜,怎麽看都不像个精刮厉害的时代女性。」
一边眉开眼笑,方明是言若有憾。
周太太说….「我还以为王沛中打算成家立室,养活妻儿,怎麽倒要我们赔老本。」
谁知周舜昆却道:「振星管振星,谁要王家养,那小子那个起薪点,养不活一只猫,我振星自有嫁妆,叫他气短,叫他抬不起头来,对我振星服服贴贴,哈哈哈哈哈。」
周太太抽一口冷气,「这是什麽家教!」
周振星大乐,「爸,你答应了?」
「迟早还不是你的,过两日去转名字,收回楼宇重新装修,还有,我加送一辆平治跑车,还有,酒席同蜜月旅行也包在我身上,者爸我豁出去了,哈哈哈哈哈。」
振星欢呼,「爸我爱你!」
周太太在一旁点头叹息,「爱一贯有附带条件。」
振星取过外套,「我去把好消息告诉沛中。」
周太太马上补一句:「叫他来吃晚饭。」
女儿一走,夫妻俩便收敛了笑意。
半晌纪月琼才同丈夫说:「这麽快便嫁人了。」
「你不是一直希望她自名校毕业即时结婚生子吗?」.
纪月琼这时才露出一丝笑,「上帝听了我的祷告。」
周舜昆也笑,「沛中父亲没听说过振星读的史蔑夫大学。」
「只要他是殷实商人。」
「台湾人做生意真有一手。」
「王家其实也不用做,他们在台南的地皮一亩一亩都不知道该怎麽算。」
「我们对沛中总算满意,振星运气不错。」
纪月琼不语。
「你有意见?」
未来丈母娘批评道:「沛中十分大男人,这是台湾作风,改不过来。」
「我就是略喜欢沛中老成,偶然说振星几句,她肯听他,不然两个人都疯疯颠颠,怎么靠得住?」
「照你说,这头婚事彷佛十全十美。」
「十全九美耳,你看这嫁粒,可要花一大笔。」老周作肉病状。
纪月琼微笑。
女儿一直是他掌上明珠,珍若拱璧,他对她毫无保留,他认为振星是最孝顺的好孩子。
「从来没有叫我流过泪伤过心」,再疼她也是应该的。
不过纪月琼不得不警告丈夫:「注册结婚,喜席在酒店举行,我们兄负责新郎,一名伴郎及一名伴娘的服装,宾客不得超过六十人,还有,婚纱就地取材,不可到欧洲去挑名牌,头面首饰由我们提供,其余的看男方作何打算,嫁女儿花费也有个谱,小心点。」
周舜昆说:「这些都是细节,不必计较,男方不做,我们来做,总之大家高兴即可,我请客,他们赏光,不亦乐乎,都是我的面子,只得一个女儿,最要紧振星高兴。」
这样看得开真是美事,周纪月琼莞尔。
女儿花样镜极透,她设下限制,不是用来防女婿,而是防振星。
前一个礼拜振星才给母亲看订婚戒子,「妈,你瞧多难看。」模样真的懊恼。
那是一只一克拉左右的光洁钻石指环,第凡尼镶法,简单大方,「很好呀。」
振星忽然泪盈於睫,「这婚我不结了,妈妈你去告诉王沛中婚期无限期押後。」
这是什麽意思?
「妈,我块头那麽大,钻石那麽小,我怎麽走得出去。」
做母亲的啼笑皆非,「你要多大的石头?太夸张了庸俗你知道不。」
「我今年二十二岁,总得两卡拉出头吧。」
「你自己同王沛中去说。」
「妈妈,他尊重你,你一开口,他害怕。」
「我干吗叫女婿心里有个疙瘩。」
振星掉下泪来,「我不要这只戒子,我不嫁这个人。」
这一切当然是恫吓,但母亲还是动容了,她想到振星极小个极小个时情形来,磨着妈妈要一副积木,或者纯要抱抱,不达到目的,也是这样哭泣,面孔一点点大,因长得标致,像只活娃娃,真叫人疼爱。
一晃眼要出嫁了,将来一样要为人父母,生育至苦,持家辛劳,一点点心事,做母亲的又不是办不到,总得为她做得称心如意吧,这样的岁月,刹那间自指缝流过,一去不复返,趁女儿在身边,多多痛惜才是。
周纪月琼听见自己说:「王沛中几时来?我同他说。」
结果换了颗近三克拉的钻石,此刻戴在手上,不是不像只小灯泡的。
因为那次接触,她发觉女婿有大男人作风。
王沛中讶异,「真的是振星的意思吗,她好似不会如此肤浅。」
周纪月琼并非窝在小世界打理了半辈子家务的那种中年妇女,她也有自己的事业,不是个好白话脚色,当下连消带打,笑道:「史蔑夫毕业生也可以爱美,这样吧,我叫人到香港去挑。」
那王沛中忽然飞红了脸,「不,伯母,我马上去换。」也知道自己过份一点。
她怕他不甘心,换一个成色差的,「香港也许折扣大些。」
「我同你一起去,有个比较。」
周纪月琼略有愠意,终於桃一颗上色上质的钻石——你这小子,你不买,我来买,你甭想欺侮我女儿。
可是接着王沛中又一直和颜悦色,爽快地用银行本票付了帐,这个小插曲才告结束。
纪月琼这时听丈夫说:「振星嫁出去,我们就孤静了。」
「你同我放心。不出两年,就会把外孙往我们这边推。」
周舜昆大喜,「此事当真?」
「当然是真的,幼儿天天半夜哭,白天不住要吃要抱,谁还同你争。」
可是周舜昆乐得心胸实鼓鼓,终於哗哈哗哈又大笑起来。
王沛中上头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据说王氏的嫡孙外孙加一起已有十六名,谁会来争第十七十八名。
这个时候,门钤晌了。.
纪月琼看看时间,「咦,这麽早就来了?」
周舜昆说:「小两口一定又有什麽要求。」
纪月琼叹口气,「再节外生枝,我同你只好跟了过去做佣人司机了。」
「她为什不带锁匙?」
纪月琼站起来,「兴奋过度,忘了。」
她走到门前,把门打开,呆住。
门外站着一个天主教修女,正看看她微笑。
她们现在的打扮也轻松了,穿一条过膝黑裙,小小白色樽领,头上戴一方白色布巾。
纪月琼连忙礼貌地说:「我家信基督教。」
那尼姑眉清目秀,皮肤白质,.的三十出头年纪,因丝毫没有打扮。那种三十余岁看上去几乎接近纪月琼的年纪。
只听得她开口道:「我找周舜昆先生。」
纪月琼立刻说:「你请进来,外头冷。」
心中无限讶异,外表不动声色,先去唤丈夫,再去斟茶。
周舜昆看到客人的打扮,也呆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缓缓走近去,低声问候起来,原来他俩是认识的。
纪月琼冲了一壶铁观音,见昨日振星买回的蛋糕十分新鲜,也盛两块出去。
这振星,爱吃爱穿爱玩,城里有什麽好东西她才不放过,开一小时车她都会特地去买蛋糕,唉,统统宠坏了。
茶与点心才捧出,纪月琼发觉丈夫双目红红,声音哽咽。
「月琼,你过来一下。」
这是怎麽一回事?
她连忙陪着笑走过去。
「月琼,坐下。」
她坐在那身分特殊的客人对面。…
周舜昆倒底是办惯事的人,他似乎已经恢复了镇静,不徐不疾地对妻子说:「月琼,你知道我在你之前结过一次婚;」
纪月琼简单地笞..「是,你告诉过我。」
「我有一个女儿。」
「是。」纪月琼忽尔紧张起来。
「月琼,这是我的大女儿婵新。」
纪月琼自问也经过一点风浪,可是到了该刹那,才知道什麽叫做震惊。
终於出现了,她终於找上门来了。
多年来,近四分一世纪,都担心有一日终需解面对这一对母女。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隐忧渐渐淡却,慢慢褪为一个影子,若隐若现,几乎不存在了,纪月琼也乐得忘却它,好专心生活。
可是正当她已完全把它搁在脑後之际,联!它在最防不胜防的时候出现。
纪月琼沉默了十来秒钟,然後轻轻说:「婵新,你好,请喝杯茶暖暖身子。」
一时间不知用何种语气才好,纪月琼选了对王沛中说话的态度:客气中带一点点亲匿。
周婵新欠欠身子,微笑道:「我的教名叫铁莉莎。」
周舜昆激动地说:「婵新身子不大好,这次她来治病,打算住在我们这里。」
纪月琼知道在这紧要开头她的表演不能有一丝纰漏,於是立刻接口:「自然,我们的客房是现成的,欢迎婵新来休养。」
周舜昆似乎觉得满意,他用手抹了抹脸,纪月琼发觉刹那间他露出老态。
振星都廿二岁了,夫妻做老了似手足一般,他有摆不平之处她需鼎力相助。
纪月琼随即问:「你母亲可好?」
周婵新轻轻答:「家母已去世多年。」
纪月琼又一个意外,她转过头去看着丈夫,周舜昆却并无异样,由此可知他早已知道此事,不过没向後妻提起。
纪月琼马上撇开此事不提,「婵新,你看上去很累,我陪你进客房休息,你的行李呢。」、
「尚在门外。」
纪月琼此际不得不嘀咕外国的女佣,周六周日休息,公众假期不做,星期一至五朝九晚五,下了班关在地库看电视,这上下哪里去唤人,难道要地去替客人提行李?
幸亏周舜昆一个箭步前去开了门把一小件行李拾了进门。
纪月琼微笑,「听说此刻神职人员也可以穿便服了,你不介意的话,我取几件振星的衣服给你。」
婵新抬起头来问:「振星是妹妹吧?」
「是,她一会回来,我介绍你认识。」
「这次打扰了。」
「怎麽说这样的话,应该多多来住才是。」
待婵新关上了门,纪月琼若无其事的喝茶吃蛋糕,一边看电视上的午间新闻。
周舜昆讪讪坐妻子身边,半晌问:「你没话问我?」
纪月琼看着丈夫,忽然笑了。
有什麽好问的,她一点兴趣也没有,这麽些年来,她一直有自己的工作,独立的进帐,她才不防他什麽。
纪月琼拍拍老伴的肩膀,「许多人都有前妻前夫及他们生的子女。」
「婵新来加是为着做一项手术。」
「是大手术吗?」
「肠子里有一个瘤。」
「不是坏瘤吧?」
「要切除後化验。」
「唔,所以想起父亲来,因怕是最後一面。」
「是,不然不会前来打扰。」
「你也用这两个字,奇怪,父亲家即是她的家,早就该来了。」
「她说她是出家人。」
「总是肉身,必有父母。」
「这次她并没有事先通知我。」
「幸亏今日没出去。」轻描淡写。
「她後天在圣保禄医院做手术。」
「很好,信任得过。」
周舜昆忽然似累到极点,退下去休息。
三十余年前的事刹时回到他身边来,前妻与他意见不合,无法共同生活,带着幼女到伦敦落脚,後来辗转听说她改嫁,稍後又再离异,他几番想把婵新要回来照顾,可是母女都不愿意。;、
婵新进中学那年振星出世,他另外有了寄托,好过一点,除汇钱外,其余事不再过问,在月琼面前也不提起。
今日婵新忽然出现,时间诡秘地缩笼成寸,伤心事仍然叫他心如刀割,他抵挡不住。
纪月琼叹口气。、
她听到脚步声,转头,原来是婵新出来了,梳洗过後,换上振星的白衬衫蓝布袄,又不觉那麽憔悴,可是两姐妹长得不像,婵新有秀丽的鹅蛋睑,振星浓眉大眼,打婴儿起就是圆面孔。
纪月琼拍拍沙发,「随便坐。」
婵新说:「一时睡不着。」
「乘过飞机,有时差。」
婵新点点头,这才拿起茶杯。
「出家多久了?」
「十年。」
「那麽久!」
「我自十三岁起便听见神的呼召。」
他们总是那样说。
「你父亲不反对?」
婵新微笑,「他以为我闹着玩。只问我还俗会不会受到惩罚,我母亲却动了真怒,她与我脱离关系。」
「她何时过身入?」
「有犬七年了。」
「何故?」
「与我同样的毛病。」
纪月琼由衷地叹息:「多面不幸。」
婵亲轻轻说「我极之怀念她。」
纪舟琼告诉她:「妹妹明年五月要结婚了。」
「那多好。上帝祝福她。」
「此刻已经在密锣紧鼓地筹备婚礼。」
「的确是人生大事。」蝉新温和地微笑。
纪月琼对婵新有意外的好感。
本想多讲几句,可是看出婵新已累,刚想叫她去休息,门外汽车喇叭响。
婵新抬起头来,像是问...谁,什麽事?
纪月琼摇摇头,微笑着着说「你妹妹回来啦。」
果然,门外一阵骚乱,嘻嘻哈哈,只见王沛中用手肘推开门,双手捧着大包小包,振星在身後,手上有更多的纸袋盒子,终於都放在玄关地上,抬头,才发觉有客人。
振星凭直觉认为母亲有点紧张,故额外留神。
只听得她母亲说:「沛中,请你把车子停到车房。」
振星立刻知道这是要支开他,便朝未婚夫飞一个眼色,於是王沛中立刻又出去了。
这时,纪月琼才笑说:「振星,我同你介绍,这是你姐姐婵新。」
振星呆住了。
她彷佛听说过一次她有一个姐姐,那年她才七八岁大。
这样的记忆早就埋在脑後,要到今天才翻寻出来。
振星连忙伸出手来,「你好,婵新。」
纪月琼提醒女儿,「振星,婵新是神职人员,教名为铁莉莎。」
「你是!」振星睁大了双眼。
婵新颔首,「我是一名修女。」
呵,「刚到吗,见过父亲没有?」
这时周舜昆推开房门出来,「姐妹俩见过面?稍後才叙旧啬吧,婵新
我有话同你说。」
他把蝉新召进书房去,关出门。
振星连忙沉下脸,把母亲请进房间。
「妈妈,她就是周蝉新?」
纪月琼点点头。
「她来干什么?」
「来做一个中型手术。」
「自何处来?」
「我没问。」
「为何早不来迟不来现在来?」
「她怕手术会有不测:先来见见生父。」
振星大为紧张,「妈妈,这间大屋当年由你节蓄所买,可是你偏偏与夫共产,契约上两个人的名字,莫教人误会,分了一半去才好。」
纪月琼也十分慎重,「我会小心。」
「还有若干现金首饰,是你嫁妆,千万别叫外人白白得益。」振星大眼睛睁得更大。
「她不像是那样的人。」
「妈妈,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你经营多年的家,说独力支撑不以为过,廿多年来你涓滴归公,可别叫他人讨了便宜去。」
「知道了。」
「爸怎麽说?」
「他还没开始说话呢。」
「他会不会偏帮她?」
「振星,那也是他的女儿。」,
「妈妈我以为这个人物已经在我们生命中淡出。」振星有点懊恼。
纪月琼无奈地摊摊手。
振星跌坐在床沿,用手托着头。
太意外了。
父母并没有刻意隐瞒她,她一向知道自己有个姐姐。
她还见过她为一次。
七八岁的时候已经移民到温哥华,一日,父亲忽尔自办公室回来,匆匆着她更衣,接着驾车到机场咖啡室,振星记得她看到一个神色冷冷的少女,父亲着她叫姐姐。
振星没有开口。
少女也没有招呼。
父亲说:「振星要做好功课.将来像姐姐那样,读一间好大学。」
沉默的振星开口问,「那是什麽大学?」
父亲代答:「卫斯理学院。」
想起来了。
振星喃喃道:「卫斯理大学毕业的修女。」
振星记得那天回到家,同母亲说:「我见到了姐姐,妈妈,你几时生姐姐,为什麽以前我没见过她?」
「姐姐由另外一个妈妈所生,.那个妈妈,以前也是你父亲的妻子。」
「现在呢?」
「现在他们不在一起了,现在是我们同爸爸在一起。」
都想起来了。
那一次,应该是周婵新途经温哥到美国升学。
振星吐吐舌头,「哗,幸亏我的功课也不差。」
纪月琼说:「是,你父亲不必担心孩子功课,只需努力筹学费。」
「怎麽会成为修女!」
「振星,你大可在适当的时候问她。」
这时有人敲门。
「谁?」
「是沛中,怎麽人都躲起来了?」
纪月琼警告女儿,「此事暂时别让沛中知道。」
「我省得。」
母女总算一条心,纪月琼紧紧握住振星的手。
「沛中,家里有客人,这会子我也累了,你先回去吧。」
「喂,」玉沛中大感委屈,「不是说好今晚吃红烧肘子吗。」
「改天吧,沛中,总有你吃撑的日子。」
「伯母,振星讲话越来越难听。」
他伯母笑,「都是你宠出来的,又怪谁。」
三扒两拨便把女婿打发走。
那边书房门仍然没有打开。
「说什麽说那麽久?」
「他许久没见到女儿了。」
振星闷纳,在客厅踱步。
在她记忆中,周婵新神色倨傲,根本不把小妹子放在眼里。
可是修女铁莉莎却出奇的温和可亲。
前後判若两人,振星慨叹,是因为环境造人吧。
纪月琼在一旁说:「你如与她合不来,没有必要勉强同她做朋友。」
振星抬起头,「不不,我精於同各色人等周旋相处。这不是问题。」
「那麽放松,她不是你的敌人。」
「你怎麽知道?」
「老妈的人生经验比你更加丰富,当然看得出来,你看婵新一脸祥和,根本没有为手术担心,她的信仰是真有寄托,她不会同你争这世上荣耀。」
振星略为松弛,「那,我返去淋浴。」
纪月琼忽然也觉得累,回到房中,取出振星买的新娘杂志,翻阅起婚纱式样来。
振星一款都不锺意:「不是露胸,就是露背,要不就是宫庭装,全不好看。」
做母亲的建议不如穿隆重点的套装。
「那不好,倒底第一次结婚。」
纪月琼吓一跳,「你想结多少次?」
女儿的答案:「这不由我个人决定吧,好像冥冥中注定,所以要争取嫁妆呀,有什麽事,先回自己地头喘口气,然後养精蓄锐,从头再来。」、
纪月琼被女儿整得啼笑皆非。
这时周舜昆推门进来,坐在安乐椅上,忽然讲了句不相干的话:「幸亏这幢屋子有五间房间。」
纪月琼知道他的精神处於异常状态,只是微笑。
「婵新说床很舒服。」
「本来是新床。」
「原来这麽些年,她一直在中国。」
纪月琼抬起头来。
「这次前来做手术,因为本市有医生愿意为教会服务,免费。」
纪月琼表示很用心聆听。
老夫老妻更要讲礼貌。
周舜昆怅惘地说:「身体一康复就要走的。」
纪月琼仍然唯唯诺诺,不便置评。
可是周舜昆很烦恼,「这孩子为何自苦?在中国的N埠主持一间孤儿院,几乎与世隔绝,过着苦行僧似生活,故熬出病来。」
纪月琼此际不得不劝道:「N埠江南近海,并非北大荒,已算是鱼米之乡,交通方便,虽比不上温哥华,也不比萨斯卡通差许多。」
周舜昆嗤一声笑出来。
「好好把握这次见面机会,务必叫她养好身体才走,出家人注重精神生活,物质是一种拖累,看法与世俗眼光有所不同。」
周舜昆看着窗外,忽然抱怨起天气来,「你看这算什麽,五点不到,天就黑透,还有,积雪不融,烂棉花似堆着,没完没了。」
彷佛十多年来尚未习惯。
纪月琼又开话题,「振星问,婚纱配珍珠好还是配钻石。」
「配红宝石!去替她置,只剩一个女儿了,还不好好把她打扮起来,像婵新,名字都改过了,口口声声天父天父,我无地自容。」
卧室内一片沉默。
隔了很久很久,周舜昆说:「这是我的失败,我没有好好看着她成长小以致她走上这条路。」
纪月琼不得不说:「那并非堕落之路。」
「若振星也披上袈裟,你肯定不会这麽明理。」
振星?纪月琼失声而笑。
振星,唉,振星恋恋红尘,全无慧根,周日坐一次礼拜堂都东歪西倒,频频看钟,巴不得散会甩难,她!
周舜昆披上外套,「我到隔壁陈家去喝杯啤酒。」
「速去速回。」
振星探头进来,「爸说什麽?」
「爸说配红宝石。」
「好极了!」振星眉开眼笑。」;
「你不怕俗气?」
振星答:「咄,价值连城,怕什麽俗?」百分百是个物质女郎。
「且慢说吧,这回子大家都没心思了。」
「妈,王沛中父母後天到。」
「知道了。」
「届时王家兄弟前来观礼.飞机票该不该我们出?」
纪月琼忽然沉下脸,「要不要自你过门那一日起包他们王家二十余口的食宿直到永远?」
振星噤声。
「你有完没完?需索无穷!史蔑夫出来至今也不去找工作,就会挖空心思,巧立名目叫父母不住奉献,我们两者还得留千儿八百度过晚年呢!」
一顿抢白,把周振星轰了出去。
真是个赔钱货,什麽都不会,净会花费。
纪月琼熄了灯休息,不再管事。
振星气鼓鼓在厨房做了面当晚餐,倒底年轻,一下子心平气和,捧着面碗与朋友聊起电话来。
她父亲十点多回来,振星锁门,接着休息。
好长的一天,她同自己说。
半夜口渴醒来找水,经过客厅,看见灯光。
振星怕客人有事沿轻轻过去推开房门入只见婵新坐在窗畔读圣经。
振星悄悄问:「睡不着?」
婵新笑「已经起来了。」
「什麽钟数?」
「五点半。」
「你天天黎明即起?」
「做早祷。」
「你肚子必定饿了,我替你做早餐。」
「我今朝禁食祷告。」
振星搔搔头「这麽多规矩!」
婵新失笑。
「想得道真不容易。」
婵新和蔼含笑地看着妹妹。
振星又说:「不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打个呵欠。
「你继续睡吧。」
「不,你早上要到医院检查,我开车送你。」
「不必劳驾,自有教会弟兄前来接我。」
振星开口了:「你这次来,也是为同家人多聚聚,事事叫外人办,爸会伤心,你要顾全他的自尊。」
婵新从善如流,颔首不已,小妹有小妹一套,不如言听计从。
振星间:「你可记得我们见过面?」
婵新点头,「你小小的,坐父亲身边,一动不动。」
振星间:「你在大学念何科目?」
「英国文学,你呢?」
「新闻系。」
「啊,失敬失敬。」
振星又来滥用成语了,「我俩惺惺相惜。」
婵新笑,「你的中文程度如何?」
「会听会讲不会书写。」
「我很诧异,」婵新抬起头,「令堂是位成功的中文写作人,你不会书写中文?」
「她从不教我。」
「啊。」、
「可能是做」一行厌一行。」振星侧起头想当然。
婵新不便置评,只是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