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当晨光透过窗纸潜入房间的时候,龙令醒来,看见的是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龙延成的脸。
龙延成早就醒了,一直一直看着他的脸不说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龙令睁开眼睛,正正和他对上,龙延成似乎愣了一下,很快地移开了目光。
龙令不喜欢他又变回这么冷淡的样子,忍不住强行扳过他的脸和他接吻,龙延成没有拒绝,龙令又压上他身体的时候他也只是微微地推拒了一下,似乎是习惯性地想要反抗,却又放弃了,任由他为所欲为。
这三天里,他们两个人就好像一对被双方默认了的情人。谁也不多说什么,谁也不多问什么,对于这种关系没有任何疑问,也没有迷惑,而唯一会努力将之抓在手里的,就只有对方的身体了。
龙令每次偷偷跑来,被命令一定要留在宫中做替的严培便也会悄悄地跟来,明着他对自己说是为了保护皇上的安全,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他想见的是另外一个人。
那个,脾气暴躁的罗予牝……
那天他走了以后,被遗忘了的罗予牝硬是用内力冲开了穴道。这种方法对身体异常有害,当时他便吐了几口血,怕是要调养一些日子才能恢复,自然更是对严培恨之入骨。
既然龙令不再被龙延成拒之门外,那么登徒子的称号也就可以免了,“登徒子的走狗”当然也不再是了,可是罗予牝依然对严培不假辞色,只要见到便高声喊打,闹得府内鸡犬不宁。
严培心怀愧疚,不还手,也不离开,就在罗予牝三丈左右的范围内活动,搞得罗予牝整日暴跳如雷,头大如斗。府内随时都可能听到他的一声暴喝,然后两人砰砰磅磅开打……
龙令不知道严培也和他一样耽溺于这个地方的事实,一到了龙延成的身边他便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想不了了,只想抱着他,至少,静静地坐一会儿也好。
他终于实现了自己可以和龙延成这么平和相处的梦想,尽管是在面具的隐藏之下才得以实现,尽管那只不过是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水泡般的梦幻。他很想这样一直做着这个梦一直到永远,其他的什么也不看,不听,不想。
然而梦幻始终是梦幻,水泡终会破裂,梦也总会醒。
幸福的梦,总是醒得很早很快。
第三天的晚上龙令来的时候,没有像前几天一般立刻急着将龙延成压倒,而是抱着他坐在椅子上看火盆中的暗红色光芒,静静地倾听外面风雪呼啸的声音,然后细细地,细细地亲吻他,用好像膜拜一般的虔诚吻过他身体的每一部分。
“我明天就要走了。”
龙延成没有答话。
“我得回京城去,那里有事情必须去做。”
龙延成好像敷衍似地嗯了一声。
“你太冷淡了……”龙令更用力地抱紧他,龙延成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他抱断了。
“那你希望我怎么回答?”龙延成终于说话了,“你想要我跪下来,哭着求你不要走?”
龙令无法回答,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
“……不过,”沉默了一会儿,龙延成又道,“这不是生离死别吧。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
“你没有迷恋过什么东西对不对?你不会了解我的感觉的。”
“是啊。”龙延成这么回答了一句之后,隔了很长时间,又道,“不,我迷恋过的。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龙令蓦地收紧了手臂。迷恋过?迷恋过什么?是人吗?会是谁?是什么时候?他迷恋到什么程度?他……
“你不用这个样子,那不是人,”龙延成看透了他在想些什么,平静地道,“是一样东西。那时还年轻,觉得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它就好,我为它倾注了半生的精力,却在某一天忽然发现到它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可我已经骑上了虎背,再下不来了。”
稍微一思索,龙令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是皇位,他说的是那个金光闪闪的皇位。
“我想逃脱,却不能丢下它不管,我给自己背上了沉重的责任,好像蜗牛一样,想摆脱背上的壳又害怕失去它,只能这么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龙延成看着龙令愣然的脸,低声道,“就算现在不是,可总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的。”
龙令心乱如麻。他不明白龙延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如果是,为何会这样对他,如果不是,又为何要说出这种话?
他将头埋入了龙延成的胸口,闷闷地道:“不想再继续这种话题了……我明天便要离开,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你想要我说什么?”
“……我想抱着你,直到天亮……”
“好。”
那天晚上,没有再说话之后不久,龙延成就在龙令的怀里睡着了。龙令就那么抱着他,痴迷地看他的脸,一直到天蒙蒙亮。
看看天色必须得走了,他无奈地叹了一声,小心地将膝上的龙延成放到床上,又细细地亲吻了他许多遍,告诉自己要将他的睡颜牢牢记在心间,然后,决然地转身,离去。
当那扇门被轻轻关上的同时,龙延成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他看着龙令离去的地方,好像在隐忍什么一般,最终又躺了回去,手抚着额头,发出一声叹息。
京城。
皇帝回京可是大事件,宇文元和洪永喜两派一早便得了消息,布置好了所有“应当”让皇帝看到的东西,藏起了所有“不应当”让皇帝看到的东西。
当龙令回到京城的时候,那里已是一片祥和之气,大家你谦我让兄友弟恭丝毫看不出原先混乱血肉横飞的景象。
见这情景,龙令只是暗自冷笑,也不说破,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龙令此次出行并不只去了鄂州,还有处州、温州、婺州、湖州、秀州、全州等,基本上将江南道绕了个遍。出行所用时间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在外的期间,他别的不在意,唯一最不放心的就是宫中的太后。
太后年事已高,身体不是太好,又双目失明,在冷宫中多年的囚禁让她几乎没有再开怀地笑过,只有在见到龙令的时候才能露出真正的微笑。他离开了这么久,不知道太后怎样了?应该不会有事吧……
回到宫中,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到慈萱宫去拜见太后。太后早听说他要回来,欣喜焦急地等待了许久,刚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唰唰地便落了下来。龙令内疚,也不知怎样弥补才好,只会跪在她身边轻言安慰。
太后落了一阵泪,带着泪花笑道:“皇上回来乃是大喜,哀家怎么能这样,真是失态……”
龙令道:“是孩儿不孝,让母后伤心了。”
二人又说了一阵之后,龙令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母后,儿皇巡行的这段时间,京城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大事?”太后一脸茫然,“京城中能发生什么大事?有谁敢在天子脚下闹事?”
龙令苦笑:“就是因为天子不在,所以他们才敢闹事的。”
他摒退左右,将当日密探给他的情报源源本本地与太后说了,太后原先还发几声笑,后来越听面色便越凝重。
“真有此事?”
“儿的三批密探所带来的消息完全相同,当时京城之内应是一片混乱,但为何身在京城的母后却不知道?”
太后叹道:“哀家只是一个瞎了眼的老太婆,这种事情不知道便不知道了,省得生那份气。”
“不对,”龙令道,“母后,我记得上次京城来了最有名的说书先生,是你身边的宫女当新鲜事说给您听,您才告诉儿,让儿请他来为母后说书。”
“是有这么回事。”
“以往也同样,京城中有什么新鲜希奇的事情,他人不敢与我说,却愿意讲给母后。可这次呢?明明闹得满城风雨,人人自危,可是母后你却不知道,为什么?”
“这……”太后茫然,“哀家不知。”
龙令哼了一声,道:“恐怕是因为,那两个人真的是一手遮天了……”
“什么?”
最喜欢传播流言的后宫无法传播这个消息,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后宫的人全死了,第二就是这后宫的消息——至少,太后身边的消息——被人闭塞了。龙令这时忽然发现,在自己派出密探去监视他人的同时,自己也被监视了。
要在一个密闭的地方传播消息很简单,放一点火种就好。可是要在一个非密闭的地方禁止传播某个消息却不容易,此人必须掐断所有可能的渠道,让消息断在太后的慈萱宫外。后宫最多的就是人,寂寞的人、女人,所以传播速度异常惊人,若要从这些人口中将消息掐断,必然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龙令心中更坚定了对那二人的杀机。
鄂州。
龙令离开之后,一连几天,龙延成都没有睡好。他每天晚上都会做恶梦,从梦中惊醒时心跳会猛然收缩悸动,好像快要死去一般的感觉。
每个梦里都有早已郁郁而终的母后,带着惨惨的阴风飘然走到他的床前,抱着他的头哭泣。
成儿……你怎么能这样……成儿……你怎么能这样……成儿……将来到了黄泉,你让母后拿什么脸来和你见面……成儿……怎么可以这样……成儿……
每每醒来,汗湿重衣,无法再次入睡。
他的憔悴罗予牝都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却不知该如何帮忙。可龙延成不会总放任自己处于这种状态之下,他的骄傲不允许。
某天,他叫来了罗予牝,对他说:“时机到了,我们走罢。”
罗予牝知道,快要到最后了。龙延成,要将这一切收尾了。
龙令回京后不到十天,一个不速之客也带着下属来到了京城。
同天夜里,对外声称被洪永喜手下打得重伤卧病的洛高名悄悄乔装去了那位不速之客的下榻之处。
第二天夜里,洪永喜的两位亲信下臣也到了那里。
第三天夜里,则是宇文元的手下樊吴家——过去他是宇文元的手下家奴,现在是他的第一大干将,可惜,始终还是家奴……
那不速之客始终深居简出,不曾教人窥得其真实面目。
在明处时,龙令装作对这两派毫不经心,也不知道他们之前令得京城大乱的事实。但在暗处,他开始将以前便安插于非重要职位的青年才俊以各种渠道提拔上来,三省六部的官员逐个被以好听的名目调任到官高但不位重的职位去,逐步将宇文元和洪永喜手下的重要人物架空。
尚书省是最高执行机构,长官有尚书令、左右仆射、左右丞,尚书令历代都只有一位,而在盛世皇朝,由乾圣帝伊始,设立了两位。左右仆射、左右丞本身就不是宇文元洪永喜的人,中书省的中书令和宇文元是姻亲,门下省长官侍中于洪永喜私交甚密,这两人统统被移到了工部,掌管山泽、屯田、工匠、水利、交通、各项工程等等,美其名曰“借调”,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一调过去,必定是再也回不来了。两人对这种明降的做法异常愤怒,但因皇帝只说了“借调”,没说别的,他们也不好开口责问自身未曾犯罪却为何受到这种待遇。
尚书省下设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以往便被宇文元和洪永喜两人所侵占,你放一个亲戚,我便放一个朋友,五年多来,这六大部机构臃肿,内治混乱,互相攻歼。龙令对此不闻不问,只顾开疆拓土。所有人都以为这位武皇帝根本没有能力或者根本不会去治理,可没想到,这一次巡游回来,他忽地开始大刀阔斧地换人,将一些过去被压制了许久的人抬到了这个位置上,一时间教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目瞪口呆。
宇文元和洪永喜明白,龙令这是冲着他们来的。两人仿佛默契一般都拖着老迈的身躯先后跑到龙令面前去哭,那种老泪纵横,那种肝肠寸断,让人看了就心生同情。是啊,毕竟龙令铲除篡位的八贤王时这两人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在龙延成执政的期间,也是因为有了以他们两个为主的牵制才让龙延成心有顾忌不能立刻登基,使龙令赢得时间暗中联系诸位朝臣,才让乾圣年号继续下去,而不是改成贤王的年号。
可是龙令毕竟是皇帝,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他必须要将所有的威胁驱逐出自己的范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不是为了别人,也不是忘恩负义,只是天理循环,为了保护自己必须要这么做才行。事实证明,只要有一天他的能力到了不能再牵制这两个人的时候,他们立刻会像之前在京城制造的混乱一样,在整个国家制造一场空前的混乱,然后很有可能改朝换代。龙延成若是篡位了,至少盛世皇朝还姓龙,可若是他们两个篡位,盛世皇朝便什么都不是了,或许会变成宇文皇朝,或者洪家皇朝。
那两个老家伙来哭诉,龙令自然是一番好言相劝,“你们是朕的左右臂膀”、“朕怎会如此待你”、“没有你们便没有今日的盛世皇朝”……听起来是很好听,可一句真正的保证也没有,人照样换,权照样架空。
乾圣十六年开春,洪永喜先忍不住了,为了要死死一起,他率先跳出来揭发宇文元执政多年的罪行,宇文元不甘示弱,抛出了许久以来保留着的洪永喜贪赃枉法的证据。两位尚书令的关系愈加恶化,在上朝时常常是吵得面红脖子粗,就差舍下最后的面子扑上去把对方咬住了。
龙令也不着急,让他们慢慢吵,反正他有的是时间,朝政也自有他安排的人去做,那两个人大如天的权利被他削弱了至少三分之一,现在只要等时机成熟,这两个争斗了一辈子的人就可以共赴法场了。
“上次京城的事件,你们做得让我很不满意。”一人说道。
樊吴家和洛高名还有另外几人都低下了头去。
“我的确是让你们在京城挑起事端,可用意只是让龙令对那两人愈加戒备。可你们居然闹得那么大,到最后还丝毫没有被龙令听闻?说什么完全封锁消息,难道就没人有本事去弹劾吗!”那人将茶杯用力往桌上一放,茶水都溅了出来,“龙令总算是知道了,可谁知道他是用什么渠道知道的?你们谁晓得!?事情闹得的确不小啊……他对那两个人起了杀机了!虽然现在他还装聋作哑,却暗中动作,就要把那两个人慢慢地收拾掉了!你们说怎么办!今后我还用谁去牵制他!”
那几人齐齐跪下,心惊道:“主人息怒!小的知错!”
那人平静下来,道:“不过这也不能怪你们,只能怪他的心机太过深沉了,被囚禁了九年余,其他东西荒废了不少,这种事情学得倒是很成功。”
他看着窗外,很久以后,道:“既然如此,我等不了了,这迫不得已的一步我本不想再做的,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他看着樊吴家,“吴家,当初你误解了宇文元的意图,救出我之后没有将我送到他那里而是放走,被他打的那五百军棍还记得吧?”
“记得。”
“你多年为他立下汗马功劳,却一直被压制不能得到重用,连武举人的考试也不许你参加,只为你心机不够,不一定会再受他控制,这些事情也记得吧?”
“记得。”
“别人我都放心,可你……”
“小的已对宇文元大失所望,不可能再回他阵营。”
“好,”那人对其他人道,“你们呢?”
“小的们只效忠主人,从始至终,绝无改变!”
几人走后,站在那人身边的人低声道:“现在应不到迫不得已的一步吧?若是这么做的话,恐怕反而……”
“予牝,我的决定,希望你不要有反对的意思。”
“……是。”
乾圣十六年春天,雪化春至。
皇宫。
“怎么会找不到!?”龙令猛地一拍御座扶手,那扶手咔一声断下了一角来,“朕明明叫你们去监视刘府,你们给我监视到哪儿去了!那么多人怎会一个都不见的!是不是你们玩忽职守,使得他们脱逃!?说!”
御座下跪了一圈大内密使,他们是在去年年末的时候奉命开始监视刘府,将其中的一切动向巨细靡遗地直接密报龙令。可是前段时间他们忽然报说,刘府中忽然发生不明变故,东西全部都在,但人全部消失了。与此同时,罗予牝所经营的所有生意统统停止,银号送了别人,一些下属店铺也关了门。
“皇上……皇上息怒!”一人战战兢兢禀奏道,“臣等的确不知那些人何时走的。等发现的时候早已人去楼空。只是在他们消失的几天前,府内曾到访过不少客人,这些客人似乎身份显贵,每一个都带有不少下属,说不定变故就是由此而生。”
“客人?”龙令略一思索,“你们有没有数过他们下属的进出人数?”
“这……”
“饭桶!”龙令大怒,“那些人带来的下属不是为了护身用的!而是为了掩藏他们带走的府中之人!刘府上下总共才不过近百人,进出几次自然就全不见了!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你们还能干什么!”
“皇上息怒!”
龙令怎么能息怒!他好不容易才找到龙延成,心中甚至计划好了用什么方法再次将他弄回身边。可是这群饭桶……这群只知道吃的该死的饭桶!居然让他逃走了!
不过静下心来想一想,若是这些人能揣测到龙延成的计谋,他们就不是只能屈居人下的密使,而是国家栋梁了。
“算了……”龙令挥挥手道,“一人五百军棍,各降一品,下去吧。”
“谢……谢皇上!”
龙延成……他微微闭上眼睛,冷冷地想道。你必然已经发现我所布的局了吧?果然不愧是你啊……这场赌博,究竟是我会输得押裤子?还是你?
我们难道就没有……可以幸福结局的一天吗……
那一天是永远也不会到来的,所以,所谓的幸福,始终也只可能存留于幻想之中。
一切都是幻想。
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皇宫外围的围墙上忽然出现了数十道人影,很快地晃了一下便消失了。那种速度似乎根本不是人所能达到的,因此凡是看见的人都会认为那是自己的错觉,然后毫不在意地去忙其他的事情。
慈萱宫,寝殿。皇后正为太后念书,太子在襁褓中睡得很香。
太后忽然觉得心惊肉跳,坐立不安,她摸着自己不停跳动的右眼,不知道究竟怎么了。
皇后发现了她的异状,放下书问道:“母后?您有什么心事吗?”
太后抚着心口,有些焦躁地道:“不知为何,哀家总觉得心中悸动,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一般。”
皇后不明所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太后心中的悸动愈加严重,几乎就要坐不住了,“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而是好像要发生什么事。”
皇后道:“难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么?”
“是大事……大事!”太后霍地站了起来,“哀家想去看看皇上,一定要确定皇上没事才行。”
皇后茫然:“皇上?皇上能出什么事?况且这正是皇上处理政事的时候,若这时去……”
“难道他还能将哀家怎样!”那种心悸的感觉很可怕,她只想确认龙令没事,希望他千万不要有事。“来人!去御书房!”
“太后摆驾御书房啦————”
皇后无法,只有让两个乳母看护好太子,自己跟着太后一起去。
某个人,在京城内一处秘密居所内看着暗蓝色天幕上镶嵌的那轮明月,轻轻地道:“你输了……吧……龙令……”
龙令本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忽然抬起了头来,看着周围侍立的太监宫女们道:“刚才是你们谁叫我名讳?”
那些人大惊,忙跪下道:“奴才(奴婢)不敢!”
没错,这些人还没胆子叫他的名字。龙令想到这里,脑中闪过了在鄂州的事情,不由一愣。那时他和严培一起在街上闲走,也是这样听见莫名其妙的叫声,好像是谁在呼唤他,却听不真切。然后不久他便遇见了龙延成……
“难道是……”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龙令心中烦躁起来,丢下笔,站起来就走。
他的近侍太监慌慌张张跟在他身后道:“皇上!皇上!您要去哪儿啊!皇上?”
“御花园!”
那太监忙喊:“皇上摆驾御花园——”
在外面候着的太监们开始匆忙去准备。
皇后搀扶着太后到了御书房,却不见龙令的影子,只见两个太监在门口候着。见她们两人过来,都跪下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
“皇上呢?”皇后问。
“回皇后娘娘话,皇上刚去了御花园,不过看样子奏章没批完,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皇后对太后道:“母后,皇上他大约一会儿就回来,咱们就在这里等他一下吧。”
太后颔首:“也好。”
皇后将太后扶入书房中,小心让她坐在椅子上。
说也奇怪,自当太后坐到这里之后,心悸之感便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异常的平静,就好像刚才那种感觉从来没有过一样。某种隐隐约约的声音在她的心中逐渐增强,她抬起头“看”着皇后道:“哀家好像……听到了什么……姝琴……”
“咦?”
外面蓦地传来了几声闷哼,皇后一惊,回身看时,竟见那两个太监和太后带来守在门口的几个内侍都倒在地上,看来已经死了。十几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无声无息地顺次扑了进来。
皇后发出一声尖叫,一个黑衣人扑向她,一剑划向她的咽喉,却在看到她的装扮时愣了一下,随即收手。
太后本被皇后挡在身后,听到她的尖叫便站起了身来,一句“姝琴,怎么了”还没喊完,那黑衣人目光一闪,手中收回的长剑一反手,那冷冷的剑身竟将她当胸穿过!
“啊——————————————————————————!!”
在附近巡逻的大内兵卫听到异动,向这边赶了过来。
太后一声不响地往后倒去,皇后又是一声尖叫,抱住了她的身体。然而她的身材终究太过娇小,无法承担比她高了不少的太后的身体重量,终于还是让她倒在了地上,皇后伏在她身上号哭起来。
除了那个杀死太后的黑衣人,其他人默契地分散了开来,在御书房内外四处寻找。一会儿,一个个回来禀道:“这边没有!”
“这边也没有!”
“这边也一样!”
“皇帝恐怕是不在!”
那黑衣人似乎是头领,立即道:“一击不成,不能恋战,撤退!”
全部的人向门口撤去,最后一人要走前犹疑了一下,道:“这女人不杀吗?”他指的是还抱着太后哭泣的皇后。
那黑衣人道:“不杀。主子不是说了?皇宫内两个人不杀,一是皇后,一是太子。”
发问者点头,只一晃,十几条人影消失在暗黑的夜幕之中。
听到示警赶来的大内兵卫只看到了满地的狼藉,一方面慌忙向上报告,一方面派出人手前去追击。龙令赶来时,只看到了还在抱着太后,哭得肝肠寸断的皇后。
“快传御医!为什么没人传御医!都是蠢材!饭桶!快!”龙令暴喝。
他大步走到太后身边,代替皇后托起她的身体。
“母后……母后!你怎么样了!母后!”
太后睁开了没有眼珠的眼睛,知道龙令好好地在自己身边,她微微地笑了,用极其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道:“令儿……没事……太好了……先皇……”
她没有再闭上眼睛,就那么用空空的眼洞看着龙令,手慢慢地松开,停止了呼吸。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令儿,令儿……先皇啊,臣妾终于……可以去见你了……
龙令抓着太后的手剧烈地颤抖,眼中滚落下了大滴大滴的泪水。他用力摇晃着太后已经逐渐冰冷的身体,不断地叫着:“母后?母后?母后!母后!!你不要死!母后!不要死啊!母后!母后!……母后啊————!!”
龙延成斜靠在椅子上听着属下的简报,身体懒散得好像就快要无力支撑了一般。
“这么说,你们没有杀到龙令,反而把太后杀了是吗?”
“是……”那十几人人低下头去,诚惶诚恐。
“杀了就算了,”龙延成对这种“小事”毫不在意,道,“不过,当时只有她在?”
“不,还有一人,”为首的那人低头道,“皇后。”
“嗯?”龙延成抬起眼皮,“你们把她怎样了?”
“有主子的命令,我们没敢怎样,只是……她大概看到属下的眼睛了……”
那人抬头,赫然竟是那个眉目与龙延成异常相似的人。
“臣妾看到了……臣妾看到了……”皇后跪在太后的尸体旁,浑身颤抖,一只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裙,满脸泪水纵横,“那人看着我,想杀……没有动手,然后太后叫了臣妾一声,那人一剑……一剑……便……”
龙令目眦尽裂:“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那人的……眼睛……”
“没有关系,看到了便看到了,她又能耐我何。”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那又有什么关系?”龙令淡笑,“我就在等着……”
“龙延成!?”
“不!不是贤王!”皇后急急道,“虽然很像,但臣妾知道那绝对不是!”
“你怎么知道!你又见过他几次!”
皇后躬下身子,愈加抓紧了衣裙:“不是……真的不是……臣妾知道的……他眼中不会有杀机……他会杀人,但眼中不会有那么浓厚的杀机……臣妾真的知道的……”
因为爱着他,所以知道他是怎样的,就算是臆测,也必然不会差得许多。这就是女人对所爱之人的直觉,男人是比不上的。
龙令冷静了下来,想起鄂州被刺的那一幕,恍然。
那个人的确不会目露杀机的,正如皇后所说,他会杀人,但是绝对会不动声色,而且……他不会武功。
那么在鄂州刺杀他的那个人是谁?为什么那么巧,龙延成也会出现在鄂州?遇见龙延成的喜悦让他把什么都忘了,除了他之外的事情全部被他抛诸脑后,到如今他才想到了这个问题。难道会是……
一定是如此吧……
龙!延!成!
龙延成微微面向身后的罗予牝:“你刚才叫我的名字?”
罗予牝吓一跳:“属下不敢!”
龙延成转回头去。应该不是,声音不对。那么会是谁呢?
龙令……吗?
【乾圣十六年三月,太后驾崩,乾圣帝追封谥号“圣沅皇后”,葬于太平帝灵寝……】
太后下葬之后,龙令便装出宫,来到了京城外一个小小小镇的一家小客栈里。
那客栈的老板娘见是他来,愣了一下,大喊声“稀客”便将他引到了后院自己居住的房间去。
到了房间里,老板娘关上门,转身双膝跪下,叩拜道:“不知圣上驾临,有失远迎,乞皇上恕罪!”
龙令扶起她,道:“不必多礼,快请起!”
那老板娘生得非常美貌,虽然已是徐娘半老,但丝毫不减风姿,只是那一身的粗布衣裳将她的身形尽数遮了去,使那美丽折扣了不少。
“皇上此来,所为何事?”
龙令看着她的脸,轻声道:“不知……还记得否?你当初说过会最后帮我一次。”
老板娘的脸白了一下。
“用……用得着妾身了吗……就是说……他……?”
“你说过你会帮我。”
一个好像从泥巴里打完滚出来的脏小子从外面冲进来,对老板娘大喊:“娘!娘!我肚子饿了!”
老板娘伸手提住他的领子将他提到门外去,斥责道:“没见娘正和贵客说话么!滚远点玩去!要吃饭去厨房要!”
“哎呀~娘好凶!”
老板娘扬手做了个要打的手势,孩子的目光溜过龙令,转身逃跑。
老板娘进得屋来,将门栓上。
“他就是当年剩下的那个最小的孩子?”龙令问。
“他当时才五岁,皇上您不会想追究吧?”一说到孩子,她的眼神立即开始发冷。
龙令笑:“当然不会。朕甚至可以将其他四个孩子也一起交还与你。”
老板娘愣在了那里。
“不过……你必须帮我,”龙令笑着,眼中却没有笑意,“那几个孩子有点大了,不可能不记得当时的事情的,留着也是祸害,不如……”
“皇上!您答应过我的!”老板娘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
“没错,朕答应过的,”龙令继续冷冷地笑,“你也答应过朕的。所以,朕会照自己的话去做,而你……也必须照朕的话去做。”
“妾……妾身遵旨……”
“这才对嘛。”龙令亲手扶起她,他的脸色已恢复如常,“朕就知道,只要来找你帮忙就绝对不会有问题,对不对?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