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桐的担忧止住了即将溃堤的泪水,她吸着鼻子,用力咽下伤痛,声音略带哽咽。「悦桐,翟野风他不是到附近晃晃,他已经走了。」
「走去哪里?」悦桐错愕不已。
「我不晓得,总之他不会回来了。」冷静!冷静!千万不能哭出来,也不能显露任何一点备受伤害的神情,否则悦桐会更加伤心。
「他怎么会走?那我们怎么办?」悦桐快哭出来了,他是那样崇拜、尊敬翟野风,明明他只是跟他说要到附近晃晃啊!怎么可以骗他?
「有姊姊在,你不要怕。」悦晨表面平静,内心伤痛不已地将弟弟拥进怀中,柔声安慰。
「姊姊,阿风哥哥怎么可以又一次欺骗我们?」上回,他们被骗走了四神镜,这回,翟野风骗走了他满腔的热情与崇拜,让他伤心不已,忍不住放声大哭。
「哭吧。」悦晨抚着悦桐的头发,要他把所有悲伤全都哭出来。
翟野风不愿带他们上京,没关系!
翟野风不肯说出四神镜在哪,也没关系!
她不是被抛下就无法照顾自己和弟弟的弱女子,她可以自己带着悦桐上京,靠自己的力量找回四神镜!
至于翟野风那个小偷、骗子,就当她从来都不认识他,也没有喜欢过他!
她的心仍是完好如初,没有受伤,没有一丝痛楚。
什么……都没有。
★★★
阳光灿烂,虫鸣唧唧的午后。
一间座落于通往大城镇必经道路的郊外小茶肆里,茶僮提着水壶正忙碌穿梭在准备进城,停下来歇脚喘口气的客人当中。
小小茶肆里仅摆放五张方桌,其中位于最角落的一桌,坐了一名留着小胡子、形貌猥琐的男子。
男子略驼着背,神情晦暗,唇角勾扬,似乎正在算计着什么,让人见了心里直发毛,纷纷避开他的眼神,同时默默同情正被男子算计的人。
由野风易容的猥琐男子嘴巴念念有词。「哼!什么良心不安、什么悔恨不已,老子全当放屁。」
「老子的良心早就被狗啃了!才不会在乎他们姊弟俩是否会遇上恶徒。」不管旁人如何看待他的自言自语,他都坚定的告诉自己,他不仅没做错,还做得好到不能再好。
右手大拇指与食指恼怒地捏碎花生壳,花生米落在桌上,他也不拿起丢进口中,而是不断用力捏碎一个接一个的花生壳,不甚大的桌面已积了一座花生壳与花生米相互交杂的小山。
饶是五岁稚龄小童,也知道洁白与墨黑不该和在一块儿,一旦不小心沾染,即使仅有一小滴,在众人眼底就是被玷污了,洗上千百次也洗不净那抹脏污。
「好不容易摆脱了两个大麻烦,老子的心情可是好得不得了。」嘴角轻扯了下,他扬起一记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正准备过来询问他是否要添加茶水的茶僮,见到他阴沉骇人的笑容时,吓得立刻背过身,当作啥都没瞧见,快步往别桌去。
「躲什么躲?老子的笑容真有那么难看吗?」见到茶僮吓到不敢靠近,情绪低落的野风没好气地低咆。
「没,爷的笑容非常好看,宛如潘安再世。」茶僮涎笑讨好说谎。呸!什么潘安再世?!依他说,这猥琐男子根本连潘安的腿毛都比不上。
「哼!算你识相。」野风心知肚明茶僮口是心非,不过他懒得计较,继续扮演讨人厌的家伙。
他神情不豫地自怀中掏出从那小女人胸口摸来的瓷瓶,拔开塞子,心头沈甸甸地看着里头的药丸。
照理说贪生怕死的他摸到了解药,该会刻不容缓地吞下解毒,可他没有,反倒老对着瓷瓶发呆,长茧的指尖彷佛还留有温柔触感,热得发烫、冲击心房,教他心猿意马,恨不得那个教他思念欲狂的小女人就在眼前。
不、不!他是一时鬼迷心窍,以至于误以为自己迷恋她,事实不然,他的心仍旧是自由,毫无羁绊。
「对,就是这样。」他将瓷瓶贴身收好,坚定地说服自己,他从未牵挂那个拥有世间最甜美笑容的小女人。
他要笑,愉悦地拉开嘴角,尽情欢笑。
他再次扯了个难看至极的笑容,满意地颔首。
「烦死了。」他怏怏不快地弹飞一颗花生米,胸口彷佛压了块巨石,让他快喘不过气来。
唉,一定是突然不用带着两个大麻烦,一时反应不过来,才会心情郁结,不过现在不会了,接下来他要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大肆庆祝自己摆脱那两个大麻烦。
「哈哈!老子通体舒畅,愉快得很哪!」他双手插腰,仰头狂笑。
在茶肆里喝茶聊天的客人突然听见他诡异狂笑,诧异地回头看,见到他那猥琐的邪笑皆打了个寒颤,赶紧转头装忙,不想再看那教人打从心里厌恶,邪恶得教人心里直发毛的男人。
狂笑过后,野风的心房陷入可怕的空虚,脑子不受控制,不断想着悦晨和悦桐发现他离开后,脸上会出现怎样的表情,心头又有怎样的感受。
他们是否正恨他?咒他?怨他?
光是想像善良可人的悦晨脸上充满恨意,他的心就不由自主刺痛着,光是想到再也看不到她的一颦一笑,他就难受到只觉将来仅剩黑暗与空寂等着他。
野风痛苦地将脸埋进臂弯,一声接一声咒骂自己。「你是全天下最卑鄙无耻的人!」
「不!你还算是人吗?居然能狠心伤害那么天真善良的人,你不是人!」
「哈哈!翟野风,你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突然间,他又笑了。
幼年时,为了摆脱饥寒交迫的生活,他选择当偷儿。遇见悦晨之前,他从来不觉自己的选择有错,可是遇到她,与她相处过后,她教他自惭形秽,除非生命能够重来,否则无论他怎么刷洗,都洗不净自身的丑陋污秽。
野风的低咒与嗤笑再次惹来其他人侧目,他们的眸底清楚显现,他们认为他是个疯子。
「云泥之别哪……」他自嘲地以茶代酒,仰头饮尽。
喝光杯中的茶水,他又忍不住猜测,此时此刻的悦晨正在做什么,是否带着悦桐上京找四神镜去了。
一定是的,她绝不会因被他所欺,便心灰意冷地放弃寻回四神镜。他比谁都要清楚,在甜美可人的容貌下,她有着固执的性子,一天没拿回四神镜,她就一天不会回余家村。
「繁华似锦的京城哪……」思绪飞驰,驰向如宝石灿烂吸引人的京城,想像无亲无戚的悦晨带着弟弟,走在摩肩接踵的热闹街道上。
京城多得是狗眼看人低的达官贵人,多得是欺善怕恶的地痞流氓,多得是面善心恶的人口贩子,多得是卑鄙小人……
倘若那些人对悦晨姊弟起了坏心眼,那两个小傻瓜可有办法全身而退?
当然是没有!他们只能成为俎上肉任人宰割。
「该死!」愈想心愈惊,野风的头猛地抬起,冷汗涔涔,实在无法不想甜美诱人的悦晨到了京城,如何被恶徒生吞活剥。
「不行!我不能让她遭受欺凌。」他心惊地自长凳上跃起,自怀中掏出一锭碎银子扔在桌上,便疾步往外走。
就算认为悦晨姊弟是大麻烦,就算不愿玷污了那一抹白,他都不该扔下他们不管,眼睁睁看着他们羊入虎口。
他该死!
白森森的牙恨恨地咬紧牙根,他尝到了一丝血腥,疾步而行的步伐迅速转为快速奔跑,心急如焚。
一直以为他不会后悔。
其实他后悔了。
很早就后悔。
真的好后悔。
假如老天爷决定让恶运降临在悦晨他们身上,他乐意取而代之,只求姊弟俩能够平安无事。
倘若悦晨与悦桐出了什么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