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线毫无情绪,但却字字像是针、像是刀般刺戳着段景熙的心。是啊,这虽听来残酷,但却是事实,只是……
「嫂子,你说的我都知道……」她难忍悲哀,泣诉道:「可是我想看看他的孩子,就算只有一眼……」她根本无法把话说完,便难过的掩面痛哭。
向求凤眉心一拧,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劝道:「生已无欢,死又何惧?及早了结这样的痛苦,对你、对孩子都好。」说着,她自袖中取出一个纸包,悄悄塞到她的掌心里。
段景熙微顿,张着泪眸,疑惑的瞅着她。「嫂子,这是?」
「是我好不容易拿到的毒药。」她说:「你服下后会慢慢的失去知觉、呼吸及心跳,你感觉不到一丝丝的痛苦,你腹中骨肉也感觉不到……」
段景熙一惊,却不由自主的紧紧捏住纸包。
「景熙,嫂子能帮你的不多,唯有这样了。」向求凤说完,站了起来。「我先走了,你保重。」语罢,她便步出禅房。
两日思量后,段景熙终于下了决定。
她不忍腹中孩儿一出世便命丧在自己眼前,所以决定带着孩子到九泉之下与陆傲秋相聚。
觑了个夜晚,她在烛下写了封遗书,只有短短八个字——
生已无欢,死又何惧。
取出向求凤交给她的那包药,她和着几口水吞下,然后躺在床上,平静的迎接死亡的到来。
诚如向求凤所说,她一点都没感到痛苦,只觉得昏昏欲睡,神智不清。
渐渐地,她感觉不到呼吸,也意识不到心跳,慢慢地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熙主子?」
在她完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听见了弥生凄厉的叫唤,她想跟弥生说声对不住,她不是故意丢下她的,但她再也说不出话了……
看着服毒身亡的段景熙,弥生悲痛不已,她唤来菩提院里负责看管她们的比丘尼,由比丘尼确认了段景熙的死亡。
比丘尼十分慌张,急着进居城通报段景桓。
一得知消息,他立刻赶来,进到禅房,看见犹如沉睡般躺在床上的段景熙,他眉心一拧。
「大人……」跪在床边的弥生哭红了双眼。「熙主子她……服毒自杀了……」
段景桓极为愤怒,因为他想看着她一辈子痛苦的希望又落空了。
他上前,一把拎起痩小的弥生,质问道:「她哪里来的毒药?」
弥生哭着回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主子什么时候藏了毒药,奴婢真的不知道……」
他一振臂,将她摔落在地,咬牙切齿的说:「一定是离开鹰头山时,她就在身上藏毒……段景熙,我真是错看你了,我还以为你不舍得杀了自己的骨肉,想不到你竟会亲手结束自己跟他的性命……」
他恶狠狠的瞪着床上的段景熙,盘算着该如何处置她的尸体,并对外宣布她死亡的消息,不一会儿,他有了决定,吩咐手下道:「明晚偷偷将她运到无欢崖葬了,千万别走漏风声。」
「大人,」弥生咚的一声跪地哀求,「念在兄妹一场,求大人给熙主子一副薄棺吧。」
段景桓浓眉一蹙,想了想才道:「允。」说罢,他不肯再多看段景熙一眼,拂袖而去。
当晚,菩提院的比丘尼们彻夜为段景熙诵经超渡,并为她找来一副薄棺。
弥生亲手帮她更衣梳洗,将她四平八稳的放进棺中。
翌日,段景桓对外宣称回落凤城养病的段景熙不敌病魔,在睡梦中猝逝。
晚上,几名居城侍卫偷偷将棺材运到了无欢崖落葬,就此了结了段景熙的一生。
第9章(1)
深夜里,两道人影离开了向求凤的居苑,一路沿着没有侍卫巡逻的墙边,脚步时快时慢的朝着居城的西侧门而去。
来到墙边,他们小心翼翼的自树丛后搬出一张木梯,往墙上搭着,接着一前一后爬上墙头,墙外还有一张木梯等着。
「小心脚步。」墙边的黑暗处,传来了陆傲秋的声音。
「知道了,陆大夫。」回话的正是弥生。
而跟着弥生一起翻墙而过的人,正是向求凤。
两人扶着梯子,小心的落地。
陆傲秋一身黑衣,在暗处里以手势暗示她们前进的方向。
三人在一矮檐下会合,陆傲秋急问:「她葬在何处?」
「无欢崖。」弥生回道:「主子的娘亲就葬在那儿。」
「快带路吧。」他说。
弥生点头,便跟向求凤一同领路,带着陆傲秋急上无欢崖。
落凤城座落在落凤山上,依山势而筑,无欢崖则在落凤城最北端,虽不是整座城最高的地方,但却是一处壁立百仞的绝崖。
由于香柳的墓在此地,因此开了一条路方便段景熙上来祭拜,所以虽然周遭一片漆黑,三人沿着易行的山路而行,脚程还算快速。
来到崖顶,只见两墓并葬,一新一旧。
三人快步至新墓前,开始以手刨挖,很快地,他们看见薄棺露出。
陆傲秋快速拨开黄土,撬开棺木的顶盖,月色下,已死去两天的段景熙却还有着粉嫩的肤色,犹如沉睡般躺在棺木里。
他伸出手,迫不及待却又小心翼翼的将她自棺中抱起,轻放在地上,接着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银针,在她的头顶及胸口几个穴道扎针。
向求凤和弥生在一旁看着,都难掩紧张忧急。
「陆大夫,行吗?」向求凤担心的问:「都过两天了。」
「陆大夫,你可别出差错,一定要把主子跟小主子救回来呀。」弥生双手合十,不断祈求上天。
「你们两个别急,景熙她……」陆傲秋将她抱在怀中,深情的看着她。「她一定会带着孩子回到我身边,她答应过我的。」
等待了一会儿,段景熙的身子慢慢有了变化,她的脸色越来越红润,胸口也隐隐开始起伏,弥生更注意到她僵直的指尖似乎正微微抽动着。
弥生和向求凤靠上前去,期盼着段景熙能死而复生。
「景熙,快醒醒……」陆傲秋温柔的在她耳边轻唤,「大家都等着你呢,快醒来,别睡了……」
终于,段景熙的眼皮微微颤动着,像是很努力的想要把眼睛睁开,过了一会儿,她慢慢掀起眼皮,顺利张开双眼。
她的眼神迷惘但清亮,并未感到震惊,只是疑惑的看着眼前的陆傲秋、向求凤及弥生,她蠕了蠕唇,润了润紧涩的喉咙后,有些艰难的道:「我……我在黄泉路上了吗?弥生?嫂子?为什么你们……不……不,兄长难道也对你们下毒手?」说着,她难过又愧疚的流下眼泪。
可当泪水滑过双颊时,她意外发现自己的眼泪居然是热烫的,心头一阵狐疑,怪了,她都入了鬼籍,还能感受到温度吗?喔对,此刻她还清楚的感觉到陆傲秋的温度呢。
「傲秋,我……我感觉到你了……」她泪如雨下。「原来到了阴间,你还是如此的温暖。」
陆傲秋跟向求凤以及弥生相视一笑。
「熙主子,你没死,还好好的活在人间呢!」
段景熙一愣,她明明已经服下向求凤给她的毒药,早该死透了,弥生怎么会说她没死呢?她的视线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又借着月光看了看四周,很快发现自己身在无欢崖上,可是有些迟钝的思绪一时间还无法厘清现下究竟是什么状况。
「景熙,国主夫人给你吃的不是毒药。」陆傲秋笑道:「而是龟息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