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找啊,师傅。”余小小乖觉道,表情带了点凋侃,与其说是在认真拜师,倒不如说她在逗弄人。
“不要半路乱拜师。”别扭的美少年皱皱挺鼻,不知道自己唇角又逐渐往上扬。“我没空教你。”
“你学过医的吧?”
“……”上扬的唇角倏地垮了下来。
“有没有兴趣到余人居当学徒?”
什么?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忘了吗?我是东方家的人。”
“那不是更好吗?听说皇宫里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方,加上我爹教授的医术,你一定能成为神医第三。”
第三?“为什么是第三?”
“我爹第一,我第二,你当然排第三。”余小小口气很不小,字字坚定,仿佛自己说了就算。
“要是知道你爹不在乎徒弟姓啥名谁,我爹肯定会开心大笑,不再动提亲的念头——”倏然收口,东方展言想起马背上正坐着另一个当事人。
“你说提亲吗?”说到这她才想到。“如果你在屏幽的生辰诗会前来找我,把这事告诉我,就不会有那天的事发生了,东方展言。”
屏幽?东方展言注意到她直呼周屏幽闺名。“你们——”
“后来认识交了朋友,她把你的事都跟我说了。”余小小露齿而笑,自然毫不做作的姿态,衬以今日色调鲜艳明亮的胡服装扮,让坐在马背上的她看来更英姿潇洒,可惜怀里的盆景让她灭了点威风。
“你放心,不管你爹是用什么方法,我爹娘都不会答应的。”余小小说得保留,没告诉他,当她娘知道当日详细经过后,气得差点提刀上东方家抓他来砍。
东方展言很难说清楚自己听见这话说的感觉。
是放心,可又有点莫名的着恼,感觉好像他被嫌弃了似的。
“我也不会答应。”余小小欣赏着怀中的雀梅分心道:“我不想嫁人。”嗯,回去之后要先翻盆调养,之后再修剪成云片状。
“为什么?”东方展言想也不想就问,没意识到自己问得多么突兀。
专注于盆景的余小小也没想太多,随口便答了:“我的目标是行医天下,有家累拖着不方便。”
拜托,她知不知道什么叫“家累”啊。东方展言白眼翻了两翻。“你才是那个‘家累,好不好。”
“我会的东西很多,不会拖累人。”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注定当家累。”
余小小的眼睛终于从那盆雀梅移向牵马的人,盯视他的后脑勺。
“看不出来你的想法如此保守迂腐。”
都什么时代——呃,还是古代;但大唐王朝民风开放,女子地位虽然还是没有她那个时代来得高,可也不至于到得把《女诫》奉为圭臬的地步;这时代的女子可以很有想法,周屏幽就是。
说他迂腐?美少年的表情僵冷了下来。
“原来你喜欢听话没主见的姑娘。”
“谁喜欢了!任人说东就东说西就西,像个傀儡——”等等!他干嘛跟她说这个?为什么话题会转到这来?东方展言好困惑。
就在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中,两人一马进了金陵城门,弯进西大街,逐渐接近余人居。
蹲在余人居门口整理药草的伙计,一边不时抬头往大街上望,发现两人一马逐渐走近,认出坐在马背上的人,立刻跳起来朝屋里大叫:“小姐回来了!夫人、老爷,小姐回来了!”
这一喊,喊得整个余人居动了起来。
“小小!”何婉柔第一个从屋里冲出来,正好看见她踩着药箱下马。
“娘,我回来了。”余小小将盆景和药箱交给伙计,才腾出手轻拍娘亲臂膀。“路上临时遇到有人求医,耽搁了点时间,让娘担心了。”
“吓死我了,差点以为——”何婉柔没有再说下去。“回来就好。这位小公子是——”
本想趁机走人的东方展言却错过时机,让何婉柔发问留住。
他打揖道:“在下复姓东方,东方展言。”
“东方展言?”何婉柔右眉挑动。“你就是东方家那个么子?那个长得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东方展言?”
东方展言冷了脸,实在不想回应这个怎么答都不对的问题。
若不是还记着自己给余小小添的麻烦且对方年长,依他的性子,早就开口回骂。
“来人!把我的苗刀拿来!”
余小小连忙走到两人中间。“娘,过去只是一场误会——”
“误会?害你声名受损叫误会?”何婉柔杏目夹火,狠狠瞪视犹不知死期将至的东方展言。“好你个东方小子,敢这样欺负我女儿——老爷呢?请他出来见见据说是金陵最俊俏的风流——小、白、脸。”
小白脸引东方展言也炸了。“你说谁是小白脸?”
“除了你还有谁?正事不干,成日呼朋引伴花天酒地的人有什么资格嘲弄我女儿?在你们郊外出游吟诗作对的时候,我女儿不是顶着太阳跟她爹上山采药就是出城义诊!当你们入夜赏月饮酒作乐的时候,我女儿秉烛夜读钻研医书!你说,你们凭什么笑话我家小小!”
“你——”东方展言气极,却找不到地方反驳。
“柔儿。”余无缺飘逸儒雅的身影施施步出,看向女儿的眼神慈爱温和,更有说不出的骄傲。“女儿你回来啦。”
“爹,快点劝娘——”呃……余小小傻眼,瞪着她爹手上的苗刀。
“来,站到爹旁边。”余无缺温文的笑脸没变,一边很干脆地将苗刀交到妻子手上。“砍个七刀八刀而已,你娘身手很快,几下就过去了。我们家的碧玉凝脂专治外伤,止血生肌功效极佳,不会闹出人命的,别怕。”
七刀八刀……东方展言闻言,一张俊脸倏地刷白,一旁的余小小先是一愣,之后努力憋笑。
嗅!有了对挺自己的爹娘是幸福,但挺过头了实在——
“哈哈!哈哈哈……”好好笑?
“女儿?”护女心切的余氏夫妇愣了住,这还是他们夫妻俩头一遭看见性情温顺的女儿失态大笑。
东方展言也愣了,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开怀大笑的时候,不知怎地,竟无法收回目光。
“爹、娘……”余小小拎起袖口一角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一手搂住准备拔刀砍人的娘纤细的腰,又伸手抓住爹的臂膀。“女儿跟东方公子已经误会冰释当朋友了,请爹娘宽心。”
“可我气啊!”至今回想起来,何婉柔还是忿怨难平,为女儿抱屈。
“他也有他的苦衷。”余小小扳转娘亲身面,往屋里送,一边劝:“就请娘看在他年纪小的份上……”偷偷腾手向还呆在原地的人做暗号,要他趁机离开。
东方展言不是没看见,只是——看见她被家人如此重视,他想起了自己的遭遇。
同样世代医家,为什么差这么多?只因为他是庶子就得被迫放弃?被当成棋子,平时摆在那,等需要用时再作安排?
为什么?东方展言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死紧,指甲深陷掌肉仍不觉痛。
那股长年梗在心中、被迫必须庸碌无用赖活着的愤懑,比起肉体上的痛楚更强烈十倍。
“你是个好苗子,可惜出生在东方家。”
闻声,东方展言茫然移目,才发现余无缺站在自己身边,尚未离开。
“不过……”余无缺打量眼前的少年好一会,摇头。“你也不会是个好大夫。”
“为什么?”他不服气!“你凭什么说我不能——”
“你重视自己更胜于他人性命。”余无缺直言不讳。
瞬间,东方展言脸色刷白,仿佛被人戳中痛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