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目和种类都让狐鬼吃惊。这个绵亘在几个国家边境的广大古老树海,自古以来,都是怪物出没的地方。即使如此,只要不侵犯树海的领域,通常怪物和妖魔也不轻易侵袭人类的王国。彼此不相往来的结果,使得妖魔树海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但是曾在此驻足过的狐鬼知道,树海里的妖魔虽然残暴无理性,不过,树海实在太广大了,真的要遭遇其它妖魔,数量不可能太多,他又刻意避开几个高级魔族的聚集点,想要平安渡过,并不困难。
密林的回回就在他的预料中,虽然难对付,却不是无法对付。
但是进入树海越深,他却越觉得诧异。
各式各样的妖魔成群结队的攻击他们,连水火不容的几个魔族隐隐有联军的架式。当水榭和火虫联手的时候,他连诧异的时间都没有。千年来没有这么狼狈,连重华都伤痕累累。
被困在水火交融的圈子里,极翠被熏得眼泪直流,只有恩利斯还能强撑住精神,水和火对他都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与其惧怕法术,他还怕刀剑体术类的物理性攻击多些。
「烦死了!」重华终于失去耐性,「通通给我滚!狂风啊~听从你的主人命令,将这些渣滓刮到天边去!」
「不要胡来!」狐鬼来不及制止,狂风更助长火势,夹着滚烫的水,侵袭好几里内外的树林,林木遇到了这些沸腾的水,树叶枯萎雕败,发出嗤嗤声,像是大锅里的蔬菜一样熟烂,许多生灵哀号着也在这片滚烫中痛跳倒地,连鸟类都只能勉强飞高几尺,就让沸腾的水蒸汽给蒸死,只有鹰鹫之类才能纵长翅离开这片白茫茫的炼狱。
心里暗道不好,正想把极翠和恩利斯拖到空中免被波及,只觉得被柔厚的气一窒,他们笼罩在结界里,滚烫的水和火在他们上空徒劳无功的翻滚着白烟。
恩利斯无意识的将手掌平推,就构起来强大的领域。
「妈的!」重华却撕开结界,不顾满地的滚烫冲出去,狐鬼要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
「重华!」极翠乱了方寸,急着也要跟出去,幸好狐鬼拽住了她,「恩利斯!别疏神!一疏神我们就是死了!稳住!」
恩利斯不敢把手放下,只在心里默念。这样险境,他反而松了口气。
相较于其它旅伴的大能,原来他也是有用的。
说什么也不能让人破了这个结界!
他勉力支撑,却苦于精灵法力初初觉醒,使用这么强大的防御却不呼唤任何力量,对他来说实在太勉强了。支撑了几秒钟,他已经力尽。
糟糕!狐鬼抓向胸前,几乎解开自己的封印。虽然知道这不啻自杀的行为,一时却也顾不得了…
眼见厄运即将降临…水榭群和火虫却嚎叫着四下逃逸,危机莫名其妙的解除了。
重华一身的烫伤火燎,狞笑着抓着一只软瘫天人的头发,另一只手握着从天人身上硬扯下来的翅膀。
「为什么妖魔树海会有天人?」狐鬼不可思议,「妖魔树海的居民都厌恶神族…」瞥见天人的手上,还紧紧的抓着雷鞭,他有些明白。
「为什么?我也很想知道。」重华在血淋淋的翅膀上嘶咬了一口,「王八蛋,你若不给我个解释,我倒是会像这样活生生的吃了你!」
软瘫的天人惶恐的四下望望,所有的援军都已逃逸,恐惧几乎让他窒息,他颤着声音,「我只是…只是执行上司的命令…」
「什么命令?呃?」重华一脚踏在他的背上,天人发出一声尖叫,「你怎么会有雷鞭?这玩意儿是上神那老鬼研发出来的不是?他宝贝得什么似的,这得用夔族的脊椎骨才做得出来,他也不过就有了这么一根…」
「上司要我们制止你们到九疑山去!」天人痛苦的辗转,他的脊椎发出咯咯的声响,「我们每个人都有雷鞭…」
都有雷鞭?重华的脸变得苍白,「每个人?有多少人?」天人忍着痛苦不再开口,如果泄漏军机,也是死路一条。他不耐烦起来,焦躁和急切在他的胸臆回荡。自从兽神族灭族以后,和兽神血缘最近的夔族变成最后的亲人,操控雷的夔族和操控风的兽神族向来有通婚,他的母亲就是夔族之女。
向来有「驱魔之王」称号的夔族,一直都是神族的先锋,所有的魔族见到他们都闻风丧胆。尤其是从活生生的夔族身上抽出脊椎制成的雷鞭,更是万年战争反败为胜的契机。
他们帮助上神打赢了这场战争,难道也跟被诬指叛乱的族人一样,遭了灭族之祸?
「到底有多少?夔族还有多少人活着?!」他硬生生的拔掉天人另一只翅膀,「信不信我照这样拔掉你的四肢?!到底还有多少人?」
「没有雷兽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八只雷兽都被拿来制雷鞭了!」天人尖叫着,「这是上神的命令!只要有雷鞭在手,就可以号令所有的魔物!我只知道这么多…」
夔族也灭了?「罪名是什么?!」重华停下手,楞楞的问。
「没有罪名…他们都是心甘情愿为了天界的光荣献出他们的脊椎的…」天人痛苦的颤抖,「这一切都是为了天界永治的荣光!」
「因为雷鞭可以驱策下等魔物是吧。」狐鬼的眼睛出现罕有的不忍,「为了这种理由,灭了一整个种族,还是你们神族的种族?!」
重华怒吼着要扑向天人,却被狐鬼抓住了臂膀。
「让开!不让开连你都宰了!」他露出凶猛的獠牙。
「你可以宰了我。」狐鬼释放出冰冷的寒气冷静他的焦躁,「但是,为了未来的旅途,我们应该先问清楚。」
重华用力甩开他,仍然扑向奄奄一息的天人。
「住手!」极翠按住翡翠眼,硬把他拖得往后一仰,「杀害夔族又不是这个天人!你什么时候对没有抵抗力的降将也这么残忍了?」
他的獠牙离天人的颈子不过一张纸的距离,气得浑身发抖。
「过来。」极翠从背后抱住他,「我帮你疗伤。让狐鬼问他吧。」硬把他拖开,重华虽然愤怒难当,却不知道为什么,无法拒绝极翠的疗伤。
狐鬼对极翠微微一笑,向恩利斯招手,「来替投降者治伤吧。」看他伤势稍微能够支撑,「你是回不了天界了。不过,伤愈后还可以在人间苟延残喘。」他露出狐族特有的魅惑,「来,告诉我。到底上司给了你什么命令?」
看着狐鬼美丽妖艳的眼睛,天人像是失了心魂,说了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
狐鬼拿了雷鞭过来,若有所思的。
「那个王八蛋呢?」重华四下张望。
「我让那个天人走了。」他还是一贯的心平气和。
「什么?!」重华跳了起来,「你居然放他走了!?」
「对。天界军应该会先追捕他吧?起码可以让我们暂时喘一口气。」
狐鬼定定的望着重华,「你让夜神出来一下如何?我有些事情要问他。」
「免谈!」重华一口拒绝,「他出不来的。」
「但是问你也没用。因为我要问的,不是你的记忆,是夜神的记忆。
你对夜神的记忆知道多少?」
重华冷哼一声,别过头。
「不多吧?」狐鬼静静思考,「我也遇过堕落的并化神族,兽身和人身的记忆是分开的,彼此都知道不多。九疑山到底有什么?为什么神族需要阻止我们前进?」
「…九疑山有个很大的秘密。上神把古代神族矮人禁锢在那里打造一切。」重华不甘愿的回答,「夜神也只知道那么多。那是神族的禁地,只有上神才可以进入。」
「我们为什么可以进入?」狐鬼奇怪着,「使君为什么知道这些?」
「我怎么知道?!你不用问夜神,问我就行了!」重华不耐烦,「万年战争时我们两个是并存的,除了人化的契机我不知道以外,其它的我大概都知道!那个胆小鬼打仗时扭扭捏捏的,真的下手去杀人的,几乎都是我!不要再烦我了!」
极翠和恩利斯对望了一眼,虽然有些了解,却引来更多谜团。
「天界军也堕落了!」重华咬牙切齿,「连这种没用的东西也会是天界军的一员!」
「恐怕天界的腐败比我们想象的还厉害。」狐鬼轻描淡写的,「那个天人还是个小孩。他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听起来万年战争以后,神族有名的战将都或杀或流放,惨一点的已经灭族。夔族只是当中的一个。」他冷笑,「这小孩能当天界军,乃是因为门第的缘故。」
「神族没有门第。」重华狐疑的看他,「只有种族的威名。」
「现在有了。」狐鬼耸耸肩,「而且有了一大票漂亮的贵族。他能当天界军,听说就是因为漂亮的缘故。」
「胡扯!」重华发怒。
「不管我是不是胡扯,」狐鬼冷冷的看他一眼,「最少,我知道所有的雷鞭都出动了。我们这一路恐怕会非常艰苦。整个妖魔树海的妖魔都在追杀我们。」
重华垂下肩膀,阴晴不定的。他一把抓过雷鞭,往嘴里送,嘎吱几声,咽了下去。「夔族的尸首怎么可以任人侮辱?!」他又恢复傲慢野蛮的神采,「我跟上神要算的帐,又多了一笔。」
且战且走几天,极翠真的累了。她拍拍自己双颊,勉强振作精神。「我们走吧。继续坐在这里,恐怕真的会被赶上。」她研究了一下地图,「除了赶紧离开树海,我们没有其它办法。幸好我们也走了一半的旅程。」
驮马和骡子都在结界保护下完整无伤,要不然,他们还真的得自己背行李。
恩利斯默默的牵着骡子,「是我不好。」
极翠回头看他,没有笑,表情却温和了,「为什么?因为我们被妖魔追杀?别闹了。神族决意阻挠我们前进,就算不进妖魔树海,循着人类都市走,只会让沿途的都市毁灭殆尽。」拍拍恩利斯的肩膀,「幸好你布下结界稍稍的阻挡一下攻击呢。若不是这样,重华是找不到空档挡住指挥的天人。」
她点点头,满是灰烬的脸有丝看不见的笑意,「干得好。」
恩利斯被这笑意冲击,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保护她周全的冲动。默默的潜行,对这种柔软的情感陌生。
除了活下来和不负母亲的期望,他不曾为谁考虑过。每个对他伸出援手的人都有目的。但是极翠却没有目的。
所以,他也没有目的的,想要守住她的生命。或许还有狐鬼和重华的生命。
我的力量…为什么这么小?
一路上又遭逢不少魔族,他奋力的砍杀,却觉得自己是这群旅伴里最没有能力的人。
我是累赘。他们为什么不丢下我?
「发什么呆?!」重华一把拖住他的后颈,从獠牙和利爪里抢下他,「眼睛睁亮点行不行?」
「还好吗?」极翠射杀了魔兽,「过来!我需要你的掩护!」
狐鬼冲过来,用爪剑替他挡住几乎撕裂他的利尾。
我第一次…希望为别人做些什么。
且战且走,狐鬼闻着奇特的空气。没有休息的战斗,连走路都摇摇晃晃,好不容易略事喘息,「这里是古精灵的住所,魔族不喜欢这里的气息,就算有雷鞭,神族也不喜欢接近。可以休息一下了。」
狐鬼疲倦的带领他们上了台地,果然和树海里压迫得令人难以呼吸的气息不同,清泉潺潺,柔软的枝叶像是欢唱着点点月光。
恩利斯发着呆,有种心神被解放的舒爽。他注视着遥远的模糊白影,奇怪没有任何人发现。只有狐鬼回头看看他,像是什么都了解。
踌躇了一下,他悄悄的接近那白影。累坏了的旅伴,没有人发现。连狐鬼也没有再回头。
「你不会不舒服吗?」极翠关怀的问狐鬼。
狐鬼擦擦额上的汗,「不会。自从和你订下契约,我就已经沾染了人息。精灵对心地纯净的人是友善的。所以我受你的庇护。」
「我可是不舒服的紧!」重华哇哇叫。
「因为你是邪恶的神族,笨蛋。」狐鬼不想理他,「睡吧。这路战斗大家也累了。」
「谁是笨蛋?!」重华叫着,极翠恳求的望着他,「重华,安静一点。大家都累了,你不累吗?」
「喂!…要我安静,可以啊。」他邪恶的笑,「你的大腿当我的枕头。」
狐鬼睥睨的看他,眼中有冷冷的恼怒。
争吵比打妖魔还费体力,「过来。」
重华一把扑进她的怀里,有清静之人的护佑,令人厌恶的精灵之地,也舒服多了。
狐鬼恢复原状,「趴在我身上吧。夜里有点冷了。」看她迟疑,「我若是人身,你会困窘吧?但是现在我已经恢复真身,你也不用觉得怎样。」
狐鬼…真的很温柔。她靠在狐鬼的身上,仰望星辰。「我以为人类很弱,没想到也会有用。」
「人类弱?我不觉得。若是一对一,人类是满弱的。若是为了自己关爱的人…加上团结…人类恐怕比任何族群都强。你知道为什么妖魔要吃人吗?连神族都不例外?」
「不是单纯的食欲?」极翠觉得奇怪。
「若论肉质鲜美,人类的肉又老又硬,有什么好吃的?猪牛羊马都比人类好吃。而且吃人会招来人类的恐惧和报复,吃家畜就不会。为什么妖魔要冒这种危险?」
极翠寻思一下,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用这个角度去思考。「…我不知道。」
「因为妖魔和神族都不该在人界生存。」化成巨大九尾狐的狐鬼眼神还是温和着,「人界的气息对我们有害。想要不衰弱的活下去,就只能吃人。」
「…但是,你和我定过契约以后,就没再吃过人了。」极翠呆了一下。
「对。我和你订了血誓。你和狸鬼、花精都订了相同的誓约。所以我们每个月会得到你一滴血。这滴血的效力比吃千百个人还有效。因为我们借着这滴血,被承认为人界的居民,可以不吃人就活下去。」狐鬼轻轻舔舔她的脸。
「…因为这样你才故意输给我吗?」
「我输给你是因为你很强。」狐鬼温和的微笑,「睡吧。明天还有很远的路途要走。」
「恩利斯不见了。」她这才注意到。
「他有他的命运要面对。」狐鬼闭上眼,「就像我们也有我们的命运要面对一样。」
万籁俱静。极翠睁着眼睛,靠着她的两个伙伴。重华在她怀里睡得一点心机也没有,白天狰狞的诛杀魔物的恐怖面容,现在只有一派孩子似的安详。
这是少年重华的样子吧?
她已经渐渐接受事实。如果说,狐鬼是悉心照顾她的哥哥,恩利斯是需要她引导心灵的弟弟,重华…重华就像是她需要疼爱的孩子。
望着他平缓的呼吸,她的心也渐渐柔软了起来。在她惊慌失措的童年,重华是第一个对她宠爱的人。现在,她长大了,却转过来换重华需要她的宠爱。
「重华…」她轻轻呼唤着夜神,「你听得到我吗?我一定会找到解开桎梏的方法…不管你变成夜神还是兽神,会不会离开我都无所谓。只要你活下去就好了…」
只要你能活下去,付出什么代价都没关系。这已经不是报恩了…她缓缓陷入睡眠中,模模糊糊的想,重华,你骗我。你说我遇到更多人的时候,总会找到那个人。
但是别人对我千般温柔,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还是对你…也只对你…
她颊上的泪珠一闪。轻轻的有人揩去。
狐鬼微微睁开眼睛,望着帮极翠擦眼泪的恩利斯。
「时候到了?」
「到了。」他满头银色长发发亮着,「我到前面等你们。」
「…你没有去九疑山的理由了。」狐鬼微笑。
「我还是要把龙牙剑插在艾景森王的胸口,我也还是母后的孩子。」
他淡紫色的眼眸微笑而无情,两个尖尖的耳朵,发丝柔亮的闪烁,「我就是我。不管是人间还是精灵的王,都不要想播弄我的命运。」
狐鬼叹口气,把下巴放在前脚,「我不是很喜欢你…但是我们经历过许多事情,已经是伙伴了。你知道怎么召唤我吧?」
「呵,独来独往的高傲狐王也知道什么是伙伴吗?」恩利斯笑了起来,觉醒成精灵的他,有着精灵姣好绝美的纯洁面容。
「或许我在人间太久,有了发誓相守的主人,所以心也软弱多了。」
狐鬼微笑着。
「…你很恐怖过,我知道。就像我也很恐怖…」恩利斯呼吸着月夜的芳香气息,「我的心,也变得软弱了。伙伴…对的。这生第一次有伙伴呢。」
他的长发扬起,发丝轻轻抵着狐鬼的眉间,「这是精灵小径的地图…」他缓缓的在脑海里与狐鬼心领神会。「我在前面等你。我们一定会再见。」转身就要消失踪影。
「喂,不跟极翠道别吗?」狐鬼半闭着眼睛。
「我不敢。呵…居然也有我不敢的事情。」顿了顿,「我跟她道别的话…我恐怕再也走不了。你们也无法平安穿过妖魔树海。神族已经开始攻击了…你们可要平安的到来。」他缓缓的消失在月下的树影。
所以我才说,极翠,你很强。你强的不是肉体或法力…而是和你一起,如沐春风。
你的一笑,就能呼唤春天降临。
让你驱使,我,心甘情愿。
他缓缓的坠入睡眠,唇间噙着温柔的微笑。
***
知道恩利斯不告而别,极翠很错愕。这几个月来,她已经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伙伴。
多少次生死一线间都是从恩利斯的手底抢救回来的。比起狐鬼和重华,他们俩个明显弱许多,许多妖魔看准这个队伍的弱点,总是对着他们猛攻。若要平安渡过,总是极翠拉起她箭无虚发的魔法弓,恩利斯用精湛的剑术掩护她。
默契十足的心领神会,这样的伙伴,突然离开了。
「他说,他到前面等我们。」狐鬼温和的说。
「不过是个临阵脱逃的胆小鬼罢了。精灵都是胆小鬼。」重华不爽的酸了起来。
「你说什么?」狐鬼的眼神森冷起来。
「怎么样?要打一场?」重华露出獠牙。
「重华!你是小孩子?」极翠受不了这个不坦率的呆兽神,「你明明也是难过的。」
重华的脸哗的全红,「呸、呸!我才没有!哼。」
狐鬼讶异了一下,微微的嘲笑,「没想到你也满可爱的。」
「啥?你真的想打架?」重华张牙舞爪的。
「我没跟可爱动物打架的嗜好。」
极翠拍拍额头,牵起骡子和驮马,决定不要理会层次太低的争吵,「我们要往哪里走?」
狐鬼闪过重华的拳头,「这里。我们沿着精灵小径。魔物讨厌精灵,所以有精灵加持的小径,不会再遇到魔物。」
他们踏上小径,重华却烦躁得走不好。「我讨厌这里!」
「我们一路杀下去,不知道要杀到什么时候。」极翠握着他的手,「这样好些没有?」
他的心神一阵震荡,陌生的甜蜜让他不自在,粗嗓子回答,「好多了。」
狐鬼耸耸肩,在前面戒备着。
美丽的小径,似乎带着精灵的思念。走在其中,听得到隐隐约约的笑声和竖琴声,如梦似幻的衣衫飘动,往日小径来往的情境,似乎刻划在这条小径上,不曾或离。
「很美吧?谁想得到,精灵族也雕零的这么快?他们只固守在自己的结界里,与所有种族都断绝往来。这样,和平真的会来吗?」狐鬼喟叹着。
「啧,一滩死水。」重华撇撇嘴唇。
「我们可是托赖这滩死水似的种族才能平平安安。」狐鬼嘲讽的微笑,「你的体力和法力都是极限了吧?我们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连夜里都有魔族劫营。
神族真的是势在必得。他们慌什么?神族已经君临天下这么久了。连母神都没能阻止他们的壮大。
母神呵,为什么你不阻止他们?
「少啰唆。」重华阴沉下来,「你也差不多了吧?」
「哎,你们别吵了。」极翠隔开两个比她高大的男人,「我们好好前进行不行?」她沉默了一会儿,「我想早点看到恩利斯。确定他平安无事。」
他们也跟着沉默起来,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重华却越来越觉得不快,他的能力比起沉眠前,简直弱得不象话,现在又被这小丫头压制得死死的,他讨厌内心动荡的奇怪情感。
一种若有所失,也若有所思的奇怪。他开始满心都是那个小丫头的一颦一笑,开始介意她对夜神,对这只该死的狐狸和那只懦弱精灵小子的关心。
这让他不快极了。
不管哪个种族的女人,抱起来都是一样的。在抱不到之前,当然觉得非常渴望,等抱过以后,也变得索然无味。
只要要了这个小丫头,这种奇怪的感觉就会不见了。
他露出诡异的笑,开始等待时机。这个时候,他是很有耐性的。
狐鬼觉得他有些奇怪,但是还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奇怪。连着休息两夜,他的精力和体力都恢复不少。但是疲劳感还是挥之不去。他知道他快满六千岁了。每千年对他来说都是个关卡,几次都是死里逃生。
以往他都会隐居起来,储备精力,省得前来夺丹的神族或魔族找麻烦,现在居然在外面厮杀…他虽然隐瞒灵丹气息,大幅降低妖力,一时半刻还不会被察觉,时日一久,终究还是会被发现的。
为什么非跟个人类出来找死呢?他自己也不明白。
但是,他就是要守着极翠。即使死,也不能让任何人侮辱她的尸体。
这条精灵小径让他轻松不少。或者,可以顺利的将护送极翠到九疑山。
***
才刚刚入眠,刺痛的杀意让他浑身发烫。
他倏然张开眼睛,两条尾巴化成尖锐的矛尖,刺向来袭的敌人。太大意了,虽然神族和魔族都不会前来,精灵也不会攻击他们。但是…
人类可以!
他两条尾巴都让焦雷打中,叼起极翠,他往后跳,重华也清醒过来备战。
「找到你了,云梦大泽的妖怪!」来的人手持符咒,眼睛闪闪着仇恨的光,笑声没有一丝欢意,「我找了你三年…纳命来!」
他手里的银剑砍向狐鬼,两张符咒准确的投向重华和极翠,极翠没感觉,但是重华却让爆裂的雷烧伤,吼叫起来。
「重华!」极翠急着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揽在怀里,「抓到了!」他狞笑着,带着她飞舞于天,「死狐狸!那个人是找你的,好好打发呀!我要跟小丫头风流快活去了!」他的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哼,妖怪是没有义气的。」追杀者冷笑。
狐鬼反而放下心,他对付这个术者很吃力,无法分心照顾极翠。「人类也不见得很有义气。」
「纳命来吧!你这该死的妖怪,」追杀者咬牙切齿,「还我姊姊的命来!」
***
「快放我下来!重华,你搞什么?」极翠气得大叫。
他却不答话,飞跃到小小的台地,将她摔在干草上,「这不就放你下来了?」将她的手高举过顶,一只手压着,眼神贪婪而饥饿,「你不是问我要搞什么?」刷的一声,利爪抓破了极翠胸口的衣服。
极翠的表情空白了一下。女人遇到这种事情,总是哭泣后顺从,他见多了…
冷不防挨了极翠的飞毛腿,又被一肘撞破了鼻子,「不要拿夜神的身体做这么丢脸的事情!」极翠怒吼着,没有用手羞涩的遮掩自己裸露的胸部,反而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啪啪的打他耳光,「反省!给我反省!」
「女人…你惹恼我了!看我吃了妳!」重华咆哮的上前,爪子即将抓到她的脸之前,突然觉得一阵昏眩,站立不稳,意识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夜神…重华!」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可恶,我不是夜神,我不是!别想取代我!笨蛋!你用「夜神」的意识主宰这个身体的话,我们两个人都会完蛋的!
等他再醒过来时,极翠的眼睛红红的,生气的瞪着他,「笨蛋!」
「我知道你最讨厌我了!」他的脾气突然一发不可收拾,「比起笨狐狸和死精灵,你还讨厌我多了!我就是我!我是重华,但不是那个假惺惺的夜神!」
「我当然知道!我讨厌你的行为,却没有讨厌你的人啊!」极翠骂他,「我爱夜神重华,当然也爱着你!因为你是他的一部份,怎么可能讨厌你?爱了一个人,怎么可能说讨厌他的手或脚?更何况你是少年的他嘛!或许这样听起来很笨,我是把你们当成两个人一起爱的!不可以啊?」
「这种情感…太讨厌了。」眼泪从重华妖美的脸颊流下来,「我不喜欢爱别人胜过爱自己。这种感觉好可怕…我变得不像我…只跟着你的笑或哭高兴或难过…我是我!任何人都不能操控我的情感…」
他哭得像是个孩子。极翠温柔又无奈的让他靠在胸口哭。
「我没有想要操控你。」
「我没有办法控制…只要抱过你,或许就可以消除这种讨厌的感觉…」
极翠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先回去支持狐鬼,好不好?」她转过头去,脸孔发烧,「…确定他没事了。你…你想抱我,再…再给你抱好了。」
重华停了眼泪。「你懂不懂什么是『抱』?不是单纯抱着睡觉喔!而是可能会生小孩子那种…」
「我知道啦!」极翠吼他,「快点带我回去啦!耽误这么久,大笨蛋!」
我就知道你只是想骗我回去,一点真心也没有…人类最会骗人了…
「你又碎碎念什么?」极翠老实不客气的拉他耳朵,「飞快点!」
…真是可恶的人类女人!
回到精灵小径,狐鬼已经一身是血,战得非常艰苦。
「都是你这笨蛋!」极翠气得大骂。
被骂得很不爽的重华把气全出在追杀者身上,「看我烧了你!」他从嘴里吐出火,将追杀者逼退。极翠跳下他的背,扶住恢复成人形的狐鬼,他喘息方定,「你们回来干嘛?重华!你现在什么状况?别急着送死!他会反转返魂术的!」
极翠秀眉一拧,一把扯住重华的豹尾,「看着狐鬼!人类还是得用人类的方法对战!」
「妳拉我尾巴!」呜…好痛…
她反手出剑,和追杀者斗在一起,「跟妖魔混在一起的堕落女人!」
追杀者吼出来,出招越来越急迅。
「我是亚里斯王女极翠!来者何人?」极翠娇喝。
「诛魔王女?」追杀者脸色变得更可怕,「传闻果然只是传闻!你终究让妖魔蛊惑了!我诛魔使绝不放过你!」
诛魔使?正理教的教士?为什么熟悉他们手段的狐鬼会战得这么艰苦?难道他的法术这么厉害?
她不解开翡翠眼的封印,纯粹用剑术取胜。两人势均力敌,剑气激得周遭的落叶宛如夏雪纷飞。诛魔使也吃惊起来,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剑术精妙也就算了,居然呼吸不见紊乱,体力不见不支,却不知道她凭着抗魔力和体术诛杀过许多妖魔,进入妖魔树海更是磨练越精,与符咒护身的诛魔使不同。
久战不利,他脑海里掠过这个念头,方一疏神,极翠觑着这个空档,将剑柄一旋,拔出剑柄的匕首,在他手臂画了一下。
「卑鄙…」他突然觉得昏眩,大地仿佛起伏着,「你…用毒…这不是骑士道所当为…」
「我本来就不是骑士。」极翠收起匕首,「我只是个猎人。放心吧。
那只是鱼藤毒,让你痲痹几个时辰,我们可以平安离开而已。」
「啊~~怎可斩草不除根!」重华扑过去就要咬破他的喉咙,却被冻得结霜。
「住手!」狐鬼重伤还出手,有点摇摇欲坠。
「…你怎么手比嘴快啊!」重华被冻得发火。
「不要对他出手…」狐鬼无力的坐下。
「死妖怪,我和你仇深似海,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杀了你!不要你替我求情!」诛魔使大叫。
「狐鬼?」极翠过去帮他擦汗疗伤,「他到底是…」
「…用人类的关系来说,他是我的小舅子。」狐鬼呼出一口气。没有杀他,或许,我真的变得非常软弱了吧?
同伴们一起睁大眼睛。
「谁是你小舅子!?」诛魔使大叫,眼眶蓄满了泪,「我亲眼看到你吃掉我姊姊!你这个恐怖恶心的妖魔!你吃掉我姊姊就算了,连我姊姊肚子里的胎儿都吃了!那是我姊姊和你的小孩呀!你这丧心病狂的妖魔!」
「………」狐鬼的眼神很遥远,「对你的指责,我无话可说。」
***
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位诛魔使,只好将他捆起来,跟他们一起扎营。
「我还是主张杀了他!」重华很不喜欢这人的威胁感,「笨狐狸,你不杀他,他一定会杀你的。」
「我知道。」因咒术的伤很难痊愈,他阖着眼睛假寐。
「呿。无聊的情感。」重华大口的咬下刚烤好的虎肉。极翠拿着汤和虎肉,走向俘虏。
「吃吧。」她往前一送。
「我不吃妖怪的东西!」诛魔使将头一撇。
极翠睥睨着他,「原来你复仇的决心就这么点呀?饿死了还复什么仇?」
恶狠狠的瞪她一眼,他粗鲁的把食物抢过来,大口大口的吃。
极翠叹了口气,坐在狐鬼的身边,看着他眼皮一动也不动,知道他没有睡。「狐鬼。」
「嗯?」他的眼睛没睁开。
「有什么话,还是说开来吧。」她把刚采来的药捣碎,辛香四溢,「不说清楚,他会永远追下去啊。不管是什么理由,总是要说明。只是背负着理由,让人永远带着疑惑忿恨,这样不是办法。」
「我吃了他的姊姊,这是事实。」狐鬼缓缓睁开眼睛,他幻化的少年清逸如精灵,「任何理由也无法改变这种事实。」
远远躺着的重华听了,冷哼一声。
「改不改变,我也不知道。」极翠将药捣在一块,又找了干净的布摊着,开始帮他换药,「但是,起码大家心里明白,也不像心里结了个瘤,老是不明不白的难过着。对吗?」
「你不怕吗?我吃了人。」他美丽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极翠。
「我早就知道了。你在云梦大泽,是需要活人献祭的『神』。『姑娘献祭,狐神娶亲』…那又怎样?你还是狐鬼呀。」
狐鬼轻笑起来,「真奇怪,到现在我遇到最好和最坏的人,全是人族的人。人类真是令人讶异…朱里安,你怨恨我有点奇怪。你的姊姊是被人类献祭上来的,并不是我去村落里抓来。他们求我不是不降灾祸,而是风调雨顺。」
「不要叫我的名字!」诛魔使暴躁的回答,「我不是为了献祭这件事情怨恨你!云梦大泽…我们徒有水源,却点滴都喝不得!若不是你制住泽神,我们还是得艰苦的看天收成,每年饿死的人比出生的还多!
我们奉祀你,你就给我们水…比起要奉祀却不给水的泽神好太多了…」他的眼睛盈着眼泪,「但是,你吃了你的祭品就算了,为什么要玩弄我姊姊?!」
狐鬼被他说得一呆,「我没有玩弄你姊姊。我的确娶了她。」
「让她怀孕才吃了她?!让她畏怯褪去,相信自己是幸福的才吃了她?让她爱上你才吃了她?这样味道会比较好吗?」诛魔使满面泪痕的吼出来。
「她爱我?」狐鬼不敢相信。
「她爱你!」诛魔使咆哮起来,「你敢质疑?你这个混帐妖怪!我偷偷去看她,她那么宝贝你给她的东西…那只是一根檀木雕的发钗欸!
只因为那是你亲手做给她的…她那么温柔的笑着,那么欢喜的告诉我,她有多么幸福…她说一辈子能够和你在一起,真是想也想不到的美好…」
「而你居然吃了她!吃了怀孕的她!」
「她爱我啊…」狐鬼眼中有了温柔的雾气,「原来是真的。我还以为她是不得已的呢。我不得不吃她的…她为了生我的小孩,难产死掉了。」
姊姊难产死了?不是被这妖魔杀死的?「你骗我!」
「有必要吗?」狐鬼望着星辰,「我要杀你,不难吧?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她叫星子。我很喜欢她…非常喜欢…对我这魔物,她也很温柔呢。我甚至以为,我真的有家人了。」
「那你为什么吃掉她的尸体?你这个残忍的…」
「把她埋在土里,让蛆虫吃掉她,对我来说,那才叫做残忍!」狐鬼意外的动怒了,「我怎么可以让我亲爱的家人被蛆虫吞吃了?!就算她不是甘愿的,她还是怀了我的孩子呀!当然是要化成我的血和肉,跟我永远活下去才对!」
一片静默,夏天的风居然觉得这样凄凉。
「你这个…你这个妖怪…」诛魔使呜咽起来,「我姊姊…我姊姊到死前,还是幸福的吗?」
狐王。
狐鬼像是听到星子最后微弱的呼唤。
我是活不成了…对不起,我好想把你的孩子生下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在你面前衰老,能够现在死去…我觉得很幸福…
为什么,人类连死亡都会觉得幸福?任何生物都希望生存下去,不是吗?为什么可以笑着死去?
「嗯。她告诉我,她很幸福。」
觉得颊上冷冷的,狐鬼一摸脸颊,发现是泪。我,落泪了?怎么会呢?
极翠牵着重华的手,悄悄的离他们远一点。这样神圣的伤悲,不是外人能够介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