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夭住的地字号房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淮南王妃。
那张高贵的脸保养得相当滋润,然而,看不出一丝温情,有的是没有掩饰的轻蔑与不以为然。
不过她没有说话。
倒是一旁站立的丫鬟对玉夭的我行我素很是恼火,“你有没有规矩,看到王妃来应该跪倒行礼。”
坐在桌边的玉夭径自饮茶,不理不睬。
丫鬟上来躲走她的杯子,“跪下!”
她就知道王侯府里多倾轧,随手又拿出一个杯子,不为所动道:“是你们世子说出门在外不必多礼。”看了她一眼,“或是你的话比他管用?”
“你——你——”料不到眼前女人伶牙俐齿,丫鬟被噎住。
王妃一摆手拂袖走人。
乐得清净的玉夭呼出一口气,在身后又出现一个人时,浮现真正的无奈。
“看来我不需要教你怎么应对她。”他说。
她懒洋洋地道:“我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女人,王妃不过是其中之一。”
“如果你是男人——”他扭过她的脸蛋,“我会觉得这口气比较正常。”
“我在青楼呆过好几年。”她淡淡地说,“一群女人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的事屡见不鲜。”
“喔。”他抬起她的下巴,“你真是奇特。”
“奇特的不是我是你。”她拉下他的手,“非要一个有过孩子的女人跟你走,莫非天下没有女子了?”
他把杯子递到唇边,亲自喂她喝茶,“你不同,目前不知是何缘故,但我相信你我之间没那么简单。”
她是他的谜。
“你想太多。”喉咙被山泉滋润过舒服多了,玉夭满足地轻喟。
翘楚拉开椅子坐到她对面,双手交握,“接下来会有一段麻烦的日子。”
“看王妃的神情我就有所准备。”她支着面颊,“哪天被吃了都不奇怪。”
“我说过不会让你有危险。”
玉夭向他拱手,“那就倚仗世子了。”
又叫他世子!他抵触她也这么称呼他,“你不是不知道我叫什么。”
玉夭愣了下,然后笑道:“这点有那么重要?”
他盯着她。
玉夭当即从善如流,“翘楚。”
他总算是恢复和颜悦色。
玉夭舒舒服服伸懒腰,“好了,我也要睡啦,你请回。”
她一定不知她打呵欠的样子有多娇柔。
翘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若坚持为我守夜——”她挥了挥飘飞的长袖,“我是不介意。”反正名声早八辈子没了,淮南王府的人怎么看她也无所谓。
掀开被褥,她钻进冰凉的被窝,徐徐吐息。
翘楚吹灭了蜡。
玉夭的神经也随之绷紧,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厚实的怀抱,将她连人带被卷到臂弯里牢牢禁锢。
“你不要乱来。”
翘楚却在她耳边说:“你所谓的‘乱来’是什么?”
玉夭在黑暗中不期然迎上那双幽深眼眸的主人,“叫我一声‘玉姐姐’,我跟你解释。”
他挑挑眉,“你占我便宜?”
“我比你大。”她说道,“不管你信不信。”
“玉姐姐——”他的唇开开合合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耳垂。
玉姐姐。
她又听到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了,无限情怀萦绕在胸,偏又半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埋头在胸前。
翘楚的手抚着她颤抖的脊背。
“翘楚,为什么初见时你说见过我?”许久,她问出那个揣度已久的疑问。
翘楚淡淡道:“你不是不信?”
“但我现在想听。”
“在梦里我见过你——”他缓缓地说。
“我什么样子?”她悄声问,“是不是像仙女?”
他笑了,“你在夸自己美若天仙?”
“先不说我美不美,只说你梦到的是什么样的我?”
听她似乎很介意这个,翘楚开始吊人胃口:“这个嘛——”
“不说就给我离开!”她不客气地捶他一记,撑起羸弱的身子。
“没什么好说的。”他将玉夭的小拳头包在掌心,“就是你这身打扮,连衣裙颜色都没变。”
所以他才一口咬定见过她?
原来梦到的是她,不是玉玄碧……她释然了。
“还是你希望我梦到什么?”他眯起眼。
果然,他和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没有。”玉夭嗫嚅道,“这样我很满足。”
“但我不满足——”他一骨碌坐起,连同她一起拉出被褥,“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我曾流落风尘,有一个男人,一个儿子。”她缩缩肩,“没对你隐瞒。”
“那个男人呢?”他的语气森冷,“为何丢下你和儿子不管?”
为何丢下他们母子?
饶是玉夭满腹凄凉也被他这番话弄得啼笑皆非,明明就是他做的好事还要追问别人是谁干的。
“你竟笑得出来?!”这女人的脑瓜简直匪夷所思。
“那个男人为了保护我们母子还有很多人而自愿‘牺牲’。”她双手托着下巴喃喃道,“你说他是负心人,还是有情郎?”
那个男人……不在了?
半天,他说道:“丢下你是他不对。”
“我也这么觉得。”她完全赞成他的看法。
“你——”他犹豫着仍是问了出来,“仍然爱他?”
“爱。”她干脆地答。
“不会改变?”时间流逝,人不在侧,也情如磐石?
“不会。”玉夭眼角动了动,“除非我死了。”她的大限一到,天地不存,灰飞烟灭,还谈什么情爱?
他瞅着她明媚的杏眼,良久良久,臂膀垂在娇躯两侧。
骤然失去依偎,玉夭冷得发抖,会是错觉吗?她比以前怕冷得多,尤其是黑夜降临之时,身如寒冰。
但愿不是五衰之始的征兆。
“把你留在我身边。”翘楚双手环在胸前,“让你困扰啰?”
“我说是你会放我走吗?”
“不会。”
“那还问我做什么。”玉夭淡淡道,“就像你说的,反正我无家可归,而你又承诺好好对我……”
“我要你爱我。”
“什么?”
翘楚一摆手,“死去的人我不跟他计较,从现在起,爱我。”
“爱情不能讨价还价。”她苦笑。
猛地扑倒她,他贴上她柔软的唇,深深一吻。
阔别的缠绵如暴风骤雨让人毫无招架之力,玉夭无力地瘫软在他身下,喘息连连。
“敢说你对我无感觉?”他忍不住又啄了她的唇。
“我……”要怎么说才好,他本来就是那个让她爱到不顾一切的男人,只是他不记得而已,她也不能在拿到九花灵株前吐露太多,以免依恋越深,分别时候越发痛苦。
“你——”压下满腔妒火,他抱住她宣布,“你终究属于我。”
她的确困扰到他了。
玉夭的手绕过翘楚的肩膀,轻轻地拍了一下,又一下。
该怎么样才能两全其美?
淮南地界。
这个地方位于淮河流域,在东海濒的西南侧,民风质朴,车水马龙,看得出在淮南王的统辖下,一切井井有条。玉夭坐在轿子里,隔着帘子听到街上的老百姓在向王府的队伍参拜行礼,那是一种自发的行为,没有任何人强迫。
看来淮南王是个不错的父母官。
不知怎的想起了自己含冤下狱而死的父亲,同是在朝做官,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幸一展宏图,弄不好就要抄家灭族。
正当发愣时,轿子被抬入一座偌大府邸。
有只手掀开帘子,将她拉出,那是一身华服玉带的翘楚,而同时从轿子里出来的是淮南王妃,彼此互觑对方谁也没说话,暗流在悄然涌动。
一阵脚步响起,里面走出个年轻人,“王妃和世子回来了。”
玉夭觉得那名男子有些熟悉,恍然记起楼玉京曾说,他有亲人在淮南王府寄居,多半是这个人吧。
“玉戈,你娘呢?”王妃锐利的眸子扫向那名年轻人。
楼玉戈皱眉道:“在膳房给王爷煎药。”
寄人篱下,不再是昔日处尊养优的母子俩很会做事。
“王爷又犯病了?”王妃二话不说直奔后宅。
玉夭瞅了瞅翘楚,“不去看看你父王?”
“跟我一起去。”翘楚拉住她的手往跨院走。
“等等啦。”玉夭挣不开他,只能边走边说,“我去不合适,那是你们一家人相聚的地方。”
但翘楚仍是一意孤行,把她带往一处僻静的幽径,外面候了几个先生,多半是会诊的大夫,见翘楚来纷纷施礼。
“世子回来就好,王爷一直在等您啊!”
翘楚睨向满头大汗的他们,“你们几个束手无策吗?”
“呃……”
“我一个快死的人都能存活,父王为何无药可治?”他的话很冷很厉,足以冻伤在场所有人。
除了玉夭。
玉夭能够明显得感觉到握着她腕骨的大手在不断缩紧。可是,药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她没法子跟他说清,他为何能够死里逃生。
人命并没有想象中坚强。
“废物!”
翘楚拉着她穿廊过苑,绕过一片太湖石假山,进了内堂,浓重的药味也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