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从夫一手创立的名殊社团就位在忠孝东路三段的名扬大楼内三楼A座,约有十三年屋龄的大楼算不上新,但位在市区要道上,仅有十坪大小空间的办公室每月却需花费五十万的租金。
不过创建一年有余的公司,已让她回本,甚至想另辟一间空间宽敞、舒适的新办公室。
其实以她公司的业务性质而言,办公室的大小并不足以影响到她们的工作,毕竟公司内的每一笔生意都是靠电话接洽。
客户在电话中与她达成共识后,再由她联络手下的公关小姐,然后她们宽敞、舒适,甚至于高级、昂贵的“办公室”便无所不在。
所以说实在的,她没有将公司换地方的确切必要。
然而这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地方却有一个缺憾,那就是位于地下室的停车场实在是太阴森恐怖了,即使她进出这个地方已经一年有余,每次停车、取车时,还是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偏偏台北的停车位是千金难求,害得她每回只能硬着头皮将就。
饶从夫摇了摇头,将引擎熄火之后,前后左右的观察一下昏暗的停车场后,这才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以最快的速度笔直冲向楼梯口,一如往常为求安全舍电梯而走楼梯,上一楼后才由大厅搭电梯上三楼。
如她所预料,在她离开公司后,内勤兼会计的雅玲和严春华又留了一大叠待她决定的工作给她。仔细算了一下,竟然有十四份!天啊,台北的公关公司难道全倒了不成,她的小姐如此抢手?
摇摇头,她大略的看了一下那十四叠资料上注明的邀请人,然后很快的将资料分成两叠,一叠等明天与对方联络后再决定承接与否,而另一叠当就直接回绝了。
名殊社团的成员又不是超人,哪承受得住这庞大的工作量,所以身为社长的她,理所当然要帮她们过滤出资对象。而这也就是为什么有许多原本在酒廊、舞厅,甚至于其他公关公司极有潜力的漂亮小姐想跳槽到这里的原因。
但有些条件是她要求小姐们必须具备的。
像人际关系就是她首要考虑的因素,毕竟她不可能为了钱而得罪黑道,或者引进一个不懂得进退应对,老是替自己惹是生非的麻烦,她可不想老是帮她们善后。
其次本身感情问题太复杂的她也不作考虑,因为她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在忙得昏天暗地的同时,还得抽空充当感情咨询师,那实在太累人。
所以名殊社团成立至今,连同她这个社长、两名行政内勤和九名公关小姐,所有成员一共只有十二人。
“OK,大概就先这样吧,剩下的明天再继续。”饶从夫喃喃自语的将考虑的那叠资料用水晶纸镇压着——那是追求者送她的礼物之一,雅玲每日看到它便会对她摇头。
“从没见过有人像你这样,竟然拿上万元的水晶当纸镇。”她老爱这样说她。
然后,她又将回绝的那一叠放到春华的桌上,让她明早好处理。
走到门边,再回头确定没遗忘东西后,她按下电灯开关,落了门锁,准备再次经历惊悚的一分钟。
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立即提步冲向爱车。
突然一个人影从一旁的柱子走出来,让她顿时停住脚步。
“谁?”
饶从夫将欲出口的尖叫声吞回,冷静地将手探入皮包握紧防狼喷雾剂,抑下颤抖问:“你想干么?”
当她看着那完全走出柱子阴影的颀长男子,不禁愕然的瞠大了眼睛。
“又见面了!”
饶从夫瞪着眼前的男人,难以置信他紧迫盯人的态度,而且他竟知晓她会先绕来公司这儿。
她皱起眉头不悦的说:“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吗?”幸好方才她没有尖叫出声,否则脸不丢光了。
李奇轻笑一声。
“抱歉,但我实在看不出来你有被吓到。”
“我的个性向来比一般人ㄍㄥ上,即使真被吓到也不会让你知道。”
“这样不太好。”他皱眉摇头道。
“你到底有什么事?”她瞪着他问,不想在这阴暗无人的地方多待下去。
“想请你帮个忙。”
“如果是工作方面的事明天请早,如果是私人的,抱歉,我想我拥有拒绝的权利,失陪了。”
她冷漠的看了他一眼,直接来到车旁坐入驾驶座中。然而令她惊讶的是,他竟也从另外一边的车门坐了进来。
“你别太过分!”饶从夫倏然转头朝他怒斥,却发现透过车内灯的照映,他的脸色苍白得令人心惊,额头上甚至还冒着汗。
“你不舒服吗?”天生的心软让她忍不住开口,迟疑地问。
“你答应要帮我忙了吗?”李奇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微笑道,全身的肌肉绷得死紧。该死的!他暗暗地诅咒,刚刚弯腰入车的动作让他的伤口痛上最高点。
“除了送你到医院,我不会答应你任何事。”
他霍然大笑一声,随即自唇际逸出呻吟。
“你到底是怎么了?”她皱起眉头。
他大吸一口气后摇头。“既然你都已经明确的表明拒绝,我也不能强迫你。”
他打开车门,困难的抬起一只脚跨出车门,这让一旁的饶从夫看得直皱眉头,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拉住他。
“等一下。”
在她意外的拉扯下,李奇不得不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对她低咆出声,痛死了。
饶从夫小心翼翼地伸手掀开他右侧的西装外套,因为她发觉他似乎一直将左手放在右腹侧,令人不禁有些怀疑。
眼前的景象是触目惊心的,刺目的血染红他的白衬衫,还不断渗出他压在伤口的指缝,滴落西装裤上。
她骇得倒抽了一口气。
“我送你到医院去。”她立刻决定。
“谢谢你的好心,但我不能到医院去。”李奇将外套拉回原位,扯唇微笑道。
“为什么?”她不知道他怎么还笑得出来,一般人一定早因此昏厥过去。
“因为我受的是枪伤,但我并不想上报。”
“比起你的命,哪个重要?”天啊!这是什么烂理由?
李奇没有回答她,仍继续作势下车。
“喂,你真不要命呀!”饶从夫迅速地下车绕过车头,阻止他下车。
“放心,这里没别人,如果我真死了,也不会有人说你见死不救的。”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
“你以为我真那么爱多管闲事吗?我是怕你死后,我会良心不安。”说着她强迫他坐回车内,砰的一声地将车门关上,再绕回驾驶座。
“我坚持不去医院。”
“殡仪馆呢?去不去?”
他轻笑一声,随即倒吸了一口气。
“你这个人真奇怪,受了枪伤竟然还笑得出来。”她瞄了他一眼。
“这就叫做苦中作乐。”他微喘息道,声音明显地虚弱下来。
“谁想杀你?”
“我会查出来。”他坚定的说。
“生意上的对手?”
“如果是的话……就不必请你帮忙了。”
其实他会遇上她也是巧合,因为离开餐厅后,他先是向下属探听有关她的一切,然后便请他们让今晚搭便车的他提早下车,没想到竟遭人狙击。
受伤的他逃入停车场躲避,等坏人离去,正巧看见电梯门开启,而出来的竟就是她。
“什么意思?”她看了他一眼,见他已因失血过多而疲累地闭上眼睛。
“我需要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我……的容身之地……”
“喂,他怎么样了?”
陈昌模慢条斯理的收拾自己带来的医疗物品,摇了摇头。
饶从夫瞬间睁大了双眼。
“没救了?不会吧?”
“小姐,请你用脑筋想想,如果没救了的话,我刚刚有必要浪费时间帮他清伤口吗?”他受不了的翻了翻白眼。
“那你刚刚摇头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这次又惹上了什么麻烦,要这个可怜的男人替你挨子弹?”
“你少自以为是行不行?什么都不知道只会瞎猜!”既然床上的病人没生命危险,饶从夫自然有心情跟这个高中同学抬杠。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干么要偷偷摸摸地将他带回家,还找我这个才刚毕业的实习医生来救他,你不怕我把他害死呀?”
“你以前在校的成绩很好,即使现在只是实习医生,医术也不可能会差到医死人吧。”她皱眉盯着他说。
陈昌模忍不住又翻了下白眼。
“小姐,我知道你以前会走上这一行,为的是替你姐姐筹措开刀的医药费,不得已的,但是现在你们的经济应该都过得去吧,你是不是应该做些正常的工作了?”
“正常的工作,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的工作不正常喽?”饶从夫眯起双眼,不悦地盯着他,一副他敢点头她就跟他拼了的表情。
将近十年的朋友,陈昌模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脾气呢?
他摇头。“我的意思是,你现在的工作接触的人太多了,又容易得罪人,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平实一点的工作做呢?”
“从来没有。”
他有些无力。
“那么至少别玩弄别人的感情,男人发起狂时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你绝对想像不到。”
“陈先生,任何人都有资格跟我说这句话,就你没有吧!比起你的花心和善于玩弄感情,我简直是望尘莫及、小巫见大巫呢!”柳眉一抬,她似笑非笑的盯着他说。
花心大萝卜还想教训人?拜托!
陈昌模顿时语塞。看了她半晌之后,他摇摇头。
“算了,反正忠告我已经给了,听不听全在你,我要回家了。”
“等一下,你还没告诉我需要注意的事项。”她栏住他,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皱眉道。
“我留了些药,你按时让他服下。红色的药包是退烧时用的,我想他的伤口可能会引起发烧。万一你让他服下后,他的热度还是退不下来的话,你再打电话给我。至于伤口的换药,明天我有空会再过来一趟,如果没空你就将就些,反正你刚刚也看过我是怎么做的不是吗?”他咧嘴笑。
饶从夫皱了下眉头。
“不管怎么样,你明天最好来一趟。”
“我尽量。”他突然倾身在她唇上偷得一吻。
她伸手要揍他。
“这是出诊的医药费。”他急忙道。
闻言,她气得只能用眼神揍他。
“滚吧!”
“啧啧,过河拆桥就是你这种人。”他说着摇摇头,径自迈步离开。
陈昌模离开后,饶从夫小心翼翼地检视了李奇的状况,确定他没发烧后,放心的到洗衣间清洗扶他进屋时染血的衣物。
她着实不了解自己到底是发了什么神经,竟然会愚蠢的将麻烦带回家来。
唉!自己都已经累得半死,还得照顾一个受了枪伤而昏迷不醒的病人。
这并不是她惯有的做事原则,她得承认,自己有时候的确是心太软了。
想不透自己莫名其妙的举动,饶从夫用力的搓揉手上的衣服,像是发泄一般。
现在后悔似乎有些太迟了,毕竟他还在昏迷中,要赶也赶不走,想送医,又担心他好不容易止血的伤口会再裂开。
唉,唯今之计只有暂时让他住下,并祈祷他能在最短时间清醒,再让他离开。
走出洗衣间,她难抑关心的再次进入客房中,查看李奇的状况。
他果真如陈昌模所言,开始发起烧来。照着陈昌模的交代,她先喂他服下退烧药,然后静坐一旁等待药效的发作。
没想到,当他额头开始冒汗,守在一旁的她便不断替他抹汗,就这样一整晚她未曾阖眼,看顾他这麻烦的客人。
男人真是不得不小心,连昏迷中,她在替他擦抹身体时,还能迅雷不及掩耳的将她压在身下,害得她每次为了挣开他而流得满身大汗,差点没把她给累死。
接近凌晨四点时,他终于不再出汗,身体的高温也降了下来,累了一晚的饶从夫本只是想再观察他一下,确定他没事后,再回房睡觉,没想到却抵不住睡神的招唤,倒在他身旁沉沉睡去。
李奇在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即进入备战状态,那是一个曾为中情局情报员基本的自律之一。可是在他转头看清楚后,整个人放松下来。
那是一张非常美丽的睡颜,挺直的鼻梁,温润的唇瓣,长长的睫毛覆在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柔柔的发丝圈在脸庞外围,另外有几经散在他责于她头顶上方的手掌上。
他合掌细细地感觉她秀发的轻柔。
李奇往四周梭巡一下后,这才低头看向自己包里着纱布的腹侧。
他太大意了,即使离开中情局数年,以他的身手也不该轻易就中枪,看来他最近的日子真的过得太优渥,竟连最基本的居安思危都忘了,这一枪中得还真是活该。
不过,他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让他住进了心仪女人的家。
有一失必有一得,或许他真被自己所信任的手下给背叛,但若能因而换得与她的相处,他不会觉得生气。
他要善加利用这个机会。
望了一眼依然熟睡的饶从夫,他缓缓下床来到客厅,躺了一个晚上他觉得全身不舒服。
客厅里的时钟告诉他现在的时间是早上九点十分,他拿起客厅桌上的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看新闻。
昨晚枪声骤响,对方至少连续朝他开了十枪以上,他想,虽然现场找不到他这伤患,但也许新闻会有报导。
果真,一则新闻报导了昨晚事发的地点,除了附近居民说有听到枪声和找到残留的弹壳外,警方根本无从查起。
李奇蹙眉思索着是谁想杀他?如果他死了的话,又有哪些人能从中得到好处?
拥有一对身为孤儿的父母,在父母死后,他这独子在世上已没有任何血亲,所以他的财产除了传子之外,该再无任何继承人。然而现今已有三十五岁的他却没有任何结婚的念头,甚至还有一辈子单身的打算。
所以几个好友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时,大伙总会开玩笑的要他写封遗嘱,倘若自己真的走了,可以将财产分赠给他们,以免便宜了政府。
这本是个玩笑,却在他深思熟虑之后,成了白纸黑字的事实,只不过令他不解的是,他的遗嘱都写了半年之久,如果要对他动手的话,早有机会才是,为什么偏偏要选在昨天呢?
充满疑惑的目光无意识地在室内来回梭巡,李奇始终想不透这个疑问,直到他的视线对上一个相框,看见照片中比阳光还耀眼的美人儿。
“该死的!”他忍不住低咒出声。
他知道谁要他的命了!
只要看郭充庭平日与谁最为接近,那人便是企图对他不利的人,因为唯有经过郭充庭的通风报信,才会知道今晚他的行踪与动心。唐麦克,难怪他平常动不动老爱探问他什么时候要请大伙喝喜酒,从不厌倦,原来是有目的的。
还好他的目标是放在自己身上,如果遇袭的是饶从夫,他可就对不起她了。
还依稀记得她昨晚的照顾,由于多年的职业反应,使得他在她近身时便将她制伏在身下,等到因牵扯伤口痛醒,才反应过来。
难怪她会毫无防备的睡倒在他身旁,是他把她累惨了。
想起先前睁眼所见的第一个美景,李奇不由自主地在唇边扬起一抹愉悦的笑。想到今后自己可以在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她,他就觉得幸福无比。
原来只要找对人,结婚这事一点也不恐怖。
笑容忽然隐没唇边,他摇了摇头。现在就陷入幸福未免太早了,毕竟他们俩还不算认识,即使他真对她一见钟情、非卿不娶,她对他是什么感觉他完全不知道,如果她刚好最讨厌他这类型的男人,那他该怎么办!李奇为这突如其来的想法蹙起了眉头,接着又狂妄的露出誓在必得的神色。
不管如何,他已经决定要她了。
他起身走向在客厅一角的冰箱,拿出两个蛋后进入厨房。他想,她应该不会不愿意分两颗蛋让他当早餐才对。
以熟练的技术替自己煎了两个七分熟的荷包蛋,他突然发现,除了筷子和汤匙外他找不到任何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