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颇,我问你,我们认识多久了?”楼湘阁突然没来由地问道。
的颇师傅显然被问愣了,木然地回答道:“十几年了吧。”
“可我今天突然知道了一件事情,想告诉你。”楼湘阁的眼光锐利地盯着的颇师傅。
“什么事情?”的颇师傅觉得奇怪,笑着问道。
楼湘阁以一种尽可能压抑的声音说:“原来,自始至终,古香都只有一个师傅。”
的颇师傅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换来的是僵木的表情,他问楼湘阁:“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楼湘阁一阵冷笑,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的颇师傅,而后对他说:“古香在碧水寒潭有一个师傅,而在品香楼也有一个师傅,但是,她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师傅,就是你——的颇。”
的颇师傅又笑了,但笑容显然很僵硬,“楼,难道你认为我就是那个碧水寒潭的潭主?笑话,那你告诉我,死的人是谁?”“我也不知死的人是谁,碧水寒潭的潭主向来以面具示人,没人见过。”楼湘阁心灰意冷地说。
“所以,你不要开玩笑了。”的颇师傅拍了拍楼湘阁的肩膀。
“你可知道,我为何让有吉师傅去帮忙,而单独和你在一起?”楼湘阁冷冷地看着的颇师傅,问道。
的颇师傅轻轻地一笑,淡然地说:“难道,你想在这个时候杀了我?”
楼湘阁笑了,笑得很苦,“我是不会杀了你的,你杀了碧水寒潭的潭主,救了这些门派高手,此时江湖上已经将你奉为英雄了,我又怎会杀了你?”
的颇师傅得意地一笑,轻轻地扫了楼湘阁一眼。
“不错,你猜得不错,但我很想知道,你是何时发觉这件事的?”的颇师傅问道。
“刚刚。”楼湘阁从牙缝中挤出两字。
“刚刚?我似乎没有做过什么。”的颇师傅一脸无奈。
“我见过你刚刚的杀人方法,从头顶刺入,一击毙名,不留血迹。”楼湘阁道。
“哦?你在哪里见过?”的颇师傅显然很好奇。
“江南第一画匠卜易,就是这样死的。”楼湘阁低声说道。
“你怎知是我杀了他?”的颇师傅辩解道。
“卜易死的那天晚上,他找过你,而你不在,我想那时你已经躲在了博古斋,也就因为这点,你担心如笙会将这件事情告诉我,所以你早早地送走了如笙。”楼湘阁冷冷地说。
的颇师傅满脸不信,“不可能,这件事情如笙没告诉任何人。”
楼湘阁一笑,道:“这只是小孩子玩的游戏,之前如笙已将整件事情告诉了古香。”
“这好像也不能证明我杀了他。”的颇师傅满脸不屑。
楼湘阁点了点头,说道:“你杀他是因为担心他会告诉我七彩墨的事情,我猜他那天也的确为了这事情找我。”
的颇师傅轻哼,“我为什么要担心?”
“因为你偷了七彩墨。”楼湘阁一字一顿地说。
“那是宫中禁品,我怎么会偷到?”的颇师傅辩白道。
“这就是你杀卜易的原因,他知道江南督造衙门给他的七彩墨少了七钱,你担心我会知道这件事情。”楼湘阁说道。
“那我干脆杀了你,一切都来得清闲。”的颇师傅不屑地说。
“你的确要杀了我,帮你杀人的是古香。”楼湘阁指控道。
“好,那你凭什么说我偷了七彩墨?”的颇师傅步步紧逼。
“因为你还用同样的方法,在江南督造衙门的书房,杀了丫环,进而拿走了七彩墨。”楼湘阁逼近他,说道。
“笑话,你有什么证据?”的颇问道。
“证据就在那个死人身上,他若来杀人,为什么平白带着七彩墨?”楼湘阁问道。
“可能是要炫耀吧。”的颇师傅回答得轻描淡写。
“错,这是你的退路!不过也就因为如此,我才会断定,你就是碧水寒潭的潭主,也就是古香的师傅。”楼湘阁又向的颇师傅逼近了一步。
“这又有什么关系?”的颇师傅一脸无辜。
“既然是你偷了七彩墨,又怎么会随便示人?”楼湘阁追问道。
“所以才证明不是我偷了七彩墨,而是碧水寒潭的人。”的颇师傅终于抓到了把柄。
“所以证明你与那人早已串通!这么特别的杀人方法只有你会,所以就是你偷了七彩墨!”楼湘阁说道。
的颇师傅笑了,笑得很无辜,“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楼湘阁道:“我每年都会去品香楼,这事情只有你知道,可古香却偏偏在那里等我,这之后我的行程,变得人人都知,所以一定是我身边的人,那个人就是你。”
的颇师傅点头,“不错,是我。”
“可是古香只是想离开碧水寒潭,你为何要除掉她?”楼湘阁问道。
“只因为她要离开,没有任何原因。”的颇师傅冷冷地说。
楼湘阁表情很是失望,对的颇说:“你知道么,之前我诈死要引出碧水寒潭的潭主,可是陶青不同意,因为他说你是他师傅。”
“他们还是做了。”的颇狠狠地说,“不过没关系,所有的事情,还都是走我这边的。”
“你错了,陶青并没有做什么,这一切都源于你要陶青杀了古香。”楼湘阁说道。
“只有杀了古香,我才会有借口来江南和堂,这本是应该的。”的颇师傅道。
楼湘阁摇了摇头,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来江南和堂?”
的颇师傅淡淡一笑,道:“我本想在江南和堂杀了所有人,再嫁祸给江南和堂,我便可以号令武林,只可惜你没有死,而且福禄寿喜也没有中毒,害得我不得不改变计划。”
“若我没猜错,你的计划中,本来就要牺牲掉碧水寒潭的。”楼湘阁道。
的颇师傅挑了挑眉,道:“没错,因为我找到了新的杀人工具——选金帖。”
“选金帖这招,实在高明,而我确实给你做了个很好的幌子。”楼湘阁指了指自己道。
“不过事情都坏在你是诈死。”的颇师傅恶狠狠地说。
“这又与我有何关系,我不论是否死了,你都要来江南和堂的。”楼湘阁觉得无辜。
“你没有死,我便不可能杀掉所有的人,只要留下一个活口,我的计划就都完了。”的颇师傅说道。
“所以你今天才会现身?”楼湘阁问道。
“没错,其实我今天本可以不必现身的,只是没有办法才会走此下策。”的颇师傅有些惋惜地说道。
“怎么会是下策,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品香楼的天下第一厨的颇师傅,杀了碧水寒潭的潭主,为江湖人出了口恶气,而且还救了江南和堂里的各派高手。”楼湘阁语含嘲讽。
“这也不错,所以你看到了,连老天都在帮我,你千算万算,赢的还是我。”的颇师傅朗声大笑。
他笑得很开心,也很大声,所以江南和堂里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他的笑声,所有人都将头转到了这边。
的颇师傅见大家都在看他,便说:“刚刚楼堂主说了件好事,让我很开心。”
众人也都报以微笑,大家看着楼湘阁。
楼湘阁见状,叹了口气开心地说:“是呀,这事的确让人开心,还多亏了的颇师傅有心听了。”
大家听了,便也都不再说些什么,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待一切都静了下来,的颇看着楼湘阁,一副胜利者的态度。
“我和你独处,只是要告诉你,就算你骗了天下人,而终究还是有人把你看穿了。”楼湘阁似笑非笑地看着的颇师傅。
的颇师傅笑得更加得意,仿佛他全身都在嘲笑着楼湘阁,“那又怎样,就算你诈死,骗了所有人,但一切还是空空一场。”
“的确是空空一场,我没有料到你会叫人假扮。”楼湘阁语气中不乏失望。
的颇师傅像是要安慰楼湘阁般,说道:“不过,你还是扳回一些的,我的确以为你已经死了。古香这丫头,我试探了她多次,还是被她给骗了。”
的颇师傅阴险的样子,让楼湘阁觉得自己似乎从不认识他,或许他的确应该有个面具的,只是这面具不光是在脸上,他的心里同样有。
“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的颇师傅突然说。
“你说。”楼湘阁回答道。
“我明明见到古香七窍流血而死,她是怎么活过来的?”的颇师傅看着楼湘阁,一字一顿地问道。
楼湘阁轻轻一笑,回答道:“这很简单,我是怎么死的,她便怎么死的。唐门有种毒药叫浅尝草,吃了它的人,就会七窍流血而死,但是浅尝草却是一种有解药的剧毒,只要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吃了解药,人就会活过来。”楼湘阁手搭在自己的棺材板上,笑着说,“所以才会叫浅尝草,取浅尝即止之意。”
的颇师傅点了点头,回想起当日发生的事情,道:“难怪陶青一定要带古香去藏边,其实是为古香解毒。”
“看来古香和陶青背叛你,似乎是错了。”楼湘阁叹了口气。
“哼——”的颇师傅冷哼道,“这两个牲畜,我会处理的,而且我会让你看到,我是怎样做的。”
而后的颇师傅更为阴险地笑着,楼湘阁突然觉得心都是凉的,有一种寒冷,似乎将他冻住了。
此时,大多数中毒的人已经能够站了起来。
“楼堂主,既然碧水寒潭的潭主已经死了,就让各位英雄早些离开吧。”的颇师傅对楼湘阁建议道。
楼湘阁静静地看着的颇师傅,许久,他轻轻地说:“福禄寿喜,送客。”
大堂里的人,陆续走了,就像是一出闹剧,最后还是会结束。
一个紫面大汉,站在了的颇师傅的面前,抱拳道:“的颇师傅,在下同罗门张青平,承蒙您今日救命之恩,他日您若是有事情,能赏光找到在下,在下必定效这犬马之劳。”
的颇师傅淡淡一笑,搀起了张青平的手,说道:“好说,我只是恰巧到了而已。”
旁边不时有人在向的颇道谢,的颇师傅也都是一笑置之。
“时候也不早了,既然今日能够杀掉碧水寒潭的潭主,为武林除一公害,也是大快人心之事。”的颇师傅笑着说。
“的颇师傅说的是——”大堂中的各门派高手应和着。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各位能否帮忙?”的颇师傅高声说道。
“的颇师傅请讲,又何谈帮忙,我们的命都是您救的——”各门派高手争相应和着。
的颇师傅顿了顿,待大堂之内静了下来,便说:“众所周知,碧水寒潭杀了无数武林同辈,近日死的只有潭主一人,显然有失公理,我们应集武林中众人之力,杀鬼伶陶青,杀他的师妹古香,给那些惨死在他手下的武林同辈们一个交代!”
“对!杀陶青,杀陶青!”此时的江南和堂,人声鼎沸。
这时,门外却传来一个声音——“我就是陶青,谁要找我?”
江南和堂,鸦雀无声。
我就是陶青。
陶青笑着看着大堂内的每一个人,静静地等待着回音。
但大堂里刚刚那些义愤填膺的武林豪杰们,此时却噤若寒蝉。
人总是这样。
鬼伶陶青,他若是要杀人,便没人会逃脱。
江湖上,每个人都在传着这句像是传说的话。
有些话,我们以讹传讹后,便会忘记,不论自己的话曾给别人什么样的伤害。
但还有些话,相传的人总会记住,而且记得很牢,就像记住自己叫什么是一样的。
鬼伶陶青,他若是要杀人,便没人会逃脱——这话人们便都记得。
没有人不忌惮,就算是这里面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陶青,就算是他们中几乎没有任何陶青交过手,就算是这里面没有人真正知道陶青的武功。
所以,没有人敢站出来说——陶青,我要杀了你。
此时,陶青突然觉得很得意。
人在得意的时候,眼睛总是会四处乱看的,每个人都会。
所以陶青看到了地上的死尸。
由于福禄寿喜四个随从刚刚忙着救人,所以并没有理会地上的死人。
然而陶青却看到了,接着古香也看到了。
他们师兄妹还看到了一样东西——一张面具。
这张面具是属于他们师傅的。
古香和陶青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师傅的样子,这面具后面的脸,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衣服是师傅的,面具也是师傅的,或许古香和陶青还有些怀疑这地上人的真实身份的话,那么整个江南和堂的声讨之声,便让他们确信。
地上的死尸,就是他们师傅的。
这个时候,不信是不可能的。
古香扑过去,拿起了那个面具,这个时候,似乎她师傅曾经要她死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在古香面前的,是她的师傅,而她面对的,便是一群凶手。
“是谁干的?”陶青握紧了拳头,看着楼湘阁。
陶青坚定的眼睛,告诉楼湘阁,若是你,那我们也要决出生死。
楼湘阁站在棺材旁边,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是楼湘阁自己的棺材,他刚刚从里面爬出来,里面又湿又热,若是有可能,楼湘阁愿意永远不进去,但此时,他却愿意再进去一次。
因为,该说些什么呢?
楼湘阁总是巧舌如簧的,但却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或许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也有无法应对的局面。
总是有人,在最关键的时候,充当最不应该的角色的。
一个紫面大汉站了出来,对的颇说:“的颇师傅,你不用怕,我说过的,若是要帮忙,我张青平责无旁贷。”
闻言,陶青转过了头,看着的颇师傅。
“师傅——”古香叫了起来。
的颇师傅这时就看着陶青和古香两个人,他实在是不知要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