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送给判判一株幼小的桃树,是从蟠桃园带回来的。不知是谁给蟠桃会定了新的规矩,说是判判这种冥界的判官不够资格,从今往后不能参加。阎王没意见,只是一声不响地弄了一株桃树回来,说是等它长大了,就再也不去参加那个蟠桃会,只要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树下,啃着自家种的桃子,一定比在天上惬意逍遥多了!只是现在还不知道这蟠桃能不能在冥界活得成。
判判兴奋的翻出一个精致的大花盆.蹲在地上筛选着阎王从天上带回来的仙土,独自在自己的朗月居后院里乐陶陶的捣弄着。花盆底部的出水洞通常要用碎砖破瓦垫一下,既然这是棵宝贝蟠桃树,就该用好一点的咯!他跑去院子的小杂间,翻出专门存放玉石的箱子。挑出半块青灰色的玉璧,反正只有半块,成色又不好,就拿它去垫了花盆。
朗月居的那间小杂间专门存放判判搜罗回来的“宝贝”,被大家称为冥界的“藏宝库”。但大家都不知道,冥界真正的藏宝库,也在朗月居。浪费了好半天时间,判判终于把这颗桃树移植进花盆,刚忙乎完,一小鬼差来报,
“石大人,南海捎信来了,让您去阎王殿收一下。”
一听到是南海来的信,就猜到是观音回复五年前双色魂魄的问题,那次把观音给难倒了,他要求把那个孩子留在南海待他观察几日,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呢!这一留就留了五年。
判判立刻把手伸进池子里随便洗洗,甩着湿答答的袖子跑去阎王殿。
果然不出所料,除了一封信函,那个年轻的白发小美人也一并送了回来。
苍伶浑浑噩噩还没有十分清醒,朦胧的睁开眼,扫视了一下陌生的周围,很快又沉沉的睡去。
判判差人把他安排在自己的房间里之后,拆开了观音写来的信。信里面只有几个字:洛之遥霁雪火云。
观音那家伙果然还是喜欢卖弄深沉!真可恶!
判判只好自己捉摸。首先是“洛之遥”,是当年的霁雪天将的名字,年纪轻轻就翘辫子,太有名了,应该指他不会有错。所以接下去这“霁雪”就是指霁雪山,是个地名;那“火云”是什么意思?是人名、地名还是物名?叫火云的事物这么多,从何查起呢?
就在这时候,苍伶哼哼了两声,睁开眼醒了,虽然脑子糊里胡涂,可还是一眼就看到坐在床边冥思的人不是哥哥,是一个奇怪的陌生人,不由得一下子瞪大眼睛望周围扫视,不认识,帐子不认识,案几不认识,花瓶不认识,茶杯也不认识,连窗花的样式都没见过!他心里顿时慌张起来,“这是哪里?你是谁?”
“噢?你醒了!”判判折好信纸,朝着这个孩子微笑,“这里是冥界,我是判官,叫石卿。”
“我死了吗?”
“当然死了啊。”判判摸了摸这个胡涂孩子的脑袋,头顶上扎了一颗三寸长的钉子能不死吗?
苍伶好生佩服这人居然可以微笑着说“当然死了啊”,而且使用如此愉悦的语调,简直就是把死亡当成人生一大乐事.发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想到蛇妖,想到哥哥,想到铭儿。
“那我哥哥呢?”
“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叫苍伶,苍天的苍,伶俐的伶。”
“噢!苍伶啊,我还不太清楚你的来历,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生辰八字,再是你的籍贯,你的父母,或者哥哥也行。”
苍伶坐起身来,揉了揉沉重的脑袋,总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判判趁此跑到书桌前,准备笔墨,可是发现自己的笔写秃了,便匆匆打开书柜,里面大大小小堆得像小山似的锦盒轰一下全塌了下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判判尴尬的朝客人笑笑,蹲下来翻东西,这些都是人家拍冥界马屁送来的文房四宝,因为实在太多,平时也懒得整理,乱七八糟全都堆在里头。翻了几个盒子没找到合适的,随手打开了一个红色的锦盒,才发现是很久以前捡回来的那支断笔,虽然接上了,但是始终邪里邪气的,没办法拿来写字。就一直搁弃在书柜里。判判匆匆一瞥,又把它合上,可很奇怪的,整个盒子突然震动起来!
“怎么回事儿啊?”判判再次打开锦盒,没想到这支银笔急匆匆的飞了出去,重重戳中苍伶的脑袋!
“啊呀!”苍伶吃痛的大叫,他捡起笔质问判判,“你干嘛拿笔扔我?”
“我、我没扔你……是它自己飞出来的……”
笔怎么会飞?苍伶有点生气,抓起笔走到书桌前,摊平了一张纸,随笔沾了点墨就写起来。这下判判又疑惑了,为什么这支笔之前连墨都沾不上去,而到了他的手里就可以写字了呢?
他终于想起来这支笔是在霁雪山捡到的,那是洛之遥的地盘,那就是说,这支笔极有可能是洛之遥的,有灵性,认主人。而眼前的这个人是洛之遥的后人的话,一切也就合情合理了。
?等一下,如果他真是洛之遥的后人,那一定是一位能人,倘若可以留在冥界当差的话……嘿嘿嘿……我真是太聪明了!
判判下一步还没确定怎么走,就已经开始盘算第二步、第三步了,一想到日后可以把苍伶留下来为冥界效力,不禁喜上眉棺、喜形于色。
苍伶用最快的速度写完自己的详细,搁下笔“唰”地把纸交给判判,面无表情地说:“写好了,我要回阳间探亲。”
看样子这家伙心情有点不佳。这也难怪,没有人在死了之后还乐颠颠的——除了常慕。
“那你等等,我必须给你核实一下数据,让你入了鬼籍,你才好上路。”说完,他拿着纸片跑了,临走还不忘开门叮嘱,“你别乱跑啊!这儿很危险的,乖乖等我回来!”
苍伶东张西望了一下,也不敢随处乱走,只好乖乖听话等在原地。
他趴在桌上,单手托腮,打量着陌生的环境。窗子外面很黑暗,又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空中,可是这月亮和在阳间看到的月亮有点不一样,特别大,特别圆,还固定在一个地方纹丝不动。看着看着,月亮就变成了哥哥的脸胧,挂在天上不好意思地笑着,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耳边突然响起哥哥的声音说:“你是我的最爱,我不可以失去你!”
咦?这是哥哥什么时候说过的话?
苍伶不太记得了,将信将疑,就把它当成梦里面的对话。其实哥哥又何尝不是自己的最爱,曾经不止一次的想,如果这辈子能和哥哥一起终老,那该有多好。只是,最后那一天所发生的种种事情,让苍伶不得不怀疑哥哥并不是一个平凡的人。
如果哥哥不是凡人,那他会是谁呢?是神仙?还是妖怪?
还没有想太远,判判就回来了,核实数据的速度不算慢。
他带着凝重的表情推门而入,但是凝重的有点虚假。“苍伶啊,你的资料都是假的。”
“怎么可能?”
“我不会骗你,其中的虚实,可能要去问你哥哥了。”
“那你现在就放我回去,我立刻去找我哥。”
这下正中判判之意,他摇摇头说道:“不行,不行,你没入鬼籍,就是孤魂野鬼,按照规矩必须把你收入背阴山,不得去阳间,也不得转世。还有,就算你入了鬼籍,也不可以随便回阳间探亲,有规定的日子,清明、重阳、冬至,再加上你本人的忌日。”
“这是什么规矩啊?我不管,我就是要走!”说完苍伶就要往外街,判判又把他拦了下来,“你别急呀,我有一个别的办法。”“那你快说啊!别磨磨蹭噌得像个小老头似的。”“什么?你说我像小老头?”判判做了这么多年的神仙,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他,一下子受到刺激连退三步。
苍伶看他那吃惊样,转过头挠了挠耳后,想来想去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判官大人,你快点告诉我那个别的方法啊,我真的很急。”
判判摆正心态,反正对于凡人而言,自己的确是老妖精了,就慢悠悠的说:“你先加入我们,成为冥界鬼差的一员,我就可以安排你去跟着无常鬼勾魂,顺道去你老家走一趟,看一下你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苍伶急着回阳间,来不及多想成为冥界鬼差有什么不好,赶忙问:“好,那要多久……”
判判伸出三个指头,承诺道:“不出三天。”
才三天而已,还行,苍伶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判判一看奸计得逞.便借口给苍伶办入籍手续闪出了屋子。
三天之后,苍伶有了自己不死的身体,分到了两套黑色鬼差服,他不太喜欢,因为穿在身上,一头白色的头发格外显眼。
判官果然很守信用,苍伶第一天上任就让他先跟着去潼州勾魂的无常鬼回到了家乡。
潼州还是老样子,人声鼎沸,热热闹闹。苍伶一有空闲,就迫不及待地冲回江边的小宅。他要快点告诉哥哥,自己在冥界做鬼差了,让他不用难过!
他直接进了院子,看到一个有点陌生却又很熟悉的人摆弄着桃木剑。
为什么这个人看上去像是十七八岁的苍铭?难道他在几天之内长大了?
“铭儿?”苍伶轻轻的叫了一声,不太敢确定。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已经离开了五年。
苍铭抬起头,很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白头发的人。
“天哪……你是小叔叔……”激动的苍铭说不出话来,这个清秀的身影连同阿爹的身影一起:永远刻在脑海中。可是阿爹不是说,小叔叔和蛇妖一起被封住了吗……怎么会……难道说,阿爹把他救出来了?
“铭儿!”苍伶笑着扑过去,“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我十八岁了,当然又高又大了!”
“十八岁?”铭儿不是才十三岁的吗?
“叔叔,这五年来你都在哪儿啊?”
“五年?”
“对啊,正好五年了。”
苍伶呆住了,这怎么可能?虽然自己一直昏迷不醒,但还是有一点朦胧的意识,怎么可能一睡就是五年?可是,苍铭的个头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谁可以出来解释一下?“你阿爹呢?”
一问到阿爹,苍铭露出了很多的眷恋和不舍,难过的说:“阿爹两天前离开了。”
“他去哪儿了?”
“他没说,只留了封说自己是妖怪,要回山里去了……我刚才看到你还以为阿爹把你救出来了呢!”
苍伶听铭儿这么说,才确定哥哥真的不是一个平凡的人。可是,就算知道这个,苍伶对自己的身世依旧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想知道哥哥的老家在哪里。
“铭儿,你阿爹有没有留下一点线索,告诉你他回哪儿去了?”
苍铭想了想,“有!你等等!”
说着他飞奔进屋,然后又飞奔出来,拿出一封信和一根白色的羽毛交给苍伶。“就是这个,阿爹留下的!”
苍伶念完信,才知道自己是哥哥收养的,可为什么有童年的记忆?他怎么想都理不出头绪,烦躁之下也不再去想这个问题,拿过羽毛,仔细的看了看.嗅了嗅……果然有哥哥的味道,这是苍鹭的翎毛,难道说哥哥是一只成精的苍鹭?
他心中有了点谱,打算日后回到冥界好好调查。想把这翎羽还给铭儿,拿捏在手里却依依不舍。
苍铭十分善解人意,看出了小叔叔的心思,便笑着说:“叔叔,我觉得这根羽毛还是放在你那边比较好,你带走吧,”
“这不太好吧,这是你阿爹留给你的……”
“自从你走了之后,爹整个人都变了,常常对着天空发呆,晚上睡你的床、抱你的枕头,口里常常念着你的名字,每次吃饭他都会多盛一碗,多摆一双筷子;每次洗衣服的时候会洗一件你的衣服,洗奸了晒,晒好了洗;洗破了就去照原来的尺码再做一件;就连他走的时候,这根羽毛也是放在你用过的枕头上的!”
“那我来保管,我找到哥哥一定通知你……”强烈的思念让泪水开始打转,同行的鬼差在院外催促他快一点,还要去几户人家勾魂呢!苍伶将翎羽小心翼翼地塞进胸口,告在冥界保护好苍家的子孙后代。如果有空,请他来找我,我很想他……”
人生在世,难免一死。如果来生遇不到哥哥,那转世也没有意义,还不如留在冥界永远当差,说不定哪年哪月哪日,就会在某一个地方再次相逢……苍伶默默转身,走出了院子,很快消失在空气当中。
无常殿。
常慕精神奕奕,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着装准备出发。前两天执行降妖令的时候,许点为了保护常幕不慎受伤,腹部挨了一刀,大家看到常幕抱着他回来的时候都觉得很奇怪,平时嘻嘻哈哈的常大人慌得六神无主,一路从鬼门关跑进来大叫“判判救命”,急得判判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天大的祸事,一边束着裤腰带一边从茅房里冲出来。而平时不苟言笑的许大人倒是挺高兴,居然露出难得一见的迷人微笑,在常大人的怀里痴痴地欣赏着他焦头烂额的表情。
后来,常慕才知道肚子上被戳个洞没有大碍,让鬼医看看、修养半个月就成了。只要魂魄不散,被打成肉泥也没关系,这次是自己紧张过度,被大家当成了笑话看。
许点坐在床边,不耐烦地瞪着常慕:“你去降妖,不是去相亲,你对着镜子照半天烦不烦?”
常慕一下跳到许点面前,拉拉他的嫩手,“我这不是舍不得走嘛……在你面前多晃几下你都嫌烦。人家都说受伤的时候会流露出最脆弱的一面,你怎么还那么凶啊?”
“你快点滚,别让一帮子兄弟在外面等你!”
“我官儿比他们大,他们等我是应该的,难不成还让我等他们啊?”
“你……”许点一生气,腹部一阵剧痛,一下子拧住眉头捂住伤口,吓得常慕立刻搂住他的双肩。“小妈,你没事吧?”
许点白了他一眼,转过头不说话。这招很有效,常慕立刻耷着脑袋积极认错,“对不起……木耳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木耳这就走……”
虽然嘴巴上说“这就走”,可是常慕赖了很久还是没有动,许点回过头刚想问他怎么还不走,一看到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柔情似水,糟了……又要来了!
果然,常慕认真的说:“小妈,不管鬼医说这个伤有多么的不要紧,我就是紧张你,你一皱眉我就担心,你一喊疼我就揪心,如果可以,我真想这半个月每天部守着你,寸步不离的……”
搂着肩膀的双手慢慢的移到了脸颊,常家的小孩就是常家的小孩,与生俱来的浪漫天分让人难以招架。常慕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吻了下去。
相处这么久了,也知道这只木耳总是忽然间变成绝世的大情圣,说些很中听的话语,然后来些卿卿我我的举动。每到此时,许点就拒绝不了他,今天亦是如此,而且还在这个温柔的吻结束的时候害羞的低下头,轻轻地说:“路上小心。”
“嗯。小妈,那我走了,在家好好待着,专心养伤。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不用带好吃的……早点回来。”
“嗯!”常慕又在许点额头轻吻一下,带上自己的镰刀,又带上一串香蕉做路上的零食,掩上门,大步大步走向集合的地点.
刚踏出无常殿,众兄弟过来说,判判在轮转厅,有事情要商量一下。于是常慕便同大家一同前往,还不忘把怀里的香蕉分给大家一同享用。常慕的多金和慷慨是他获得绝佳人缘的根本要素,因此,只要许点一有风吹草动,他立刻就会知道。随机隐变,把这个别扭的小妈吃得死死的。
判判在上面眼大家说一些纪律问题,这是常慕最不爱听的,耐不住性子就开始在下面吃香蕉,等上面说完,他摸摸嘴巴,随手把香蕉皮一扔,带着众兄弟走了。还留下一句:“判判整天啰啰嗦嗦,像个小老头似的。”
很不幸,这句话灌入判判的耳朵,使得此人在原地发呆反省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