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气热得不像话,空气仿佛全部都要燃烧起来了。
明明天气这么炎热,致光却在发科。他坐在脚踏车的後座,手抓著自己的裤子的大腿部份想要停止手指颤抖,却让整个人都开始科了起来。
「拜托,你是中风喔。」负责骑脚踏车的阿旭,他以今天是联考的第一天绝对不可以出意外为由阻止致光骑车。
致光今天穿得可正式了,是衬衫、西装裤还加上皮鞋,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这个乡下的人该出现的打扮。阿旭则是和平常一样,穿著短裤、拖鞋,还穿了件无袖的上衣,看起来就像是把睡衣穿出门。
「我有什么办法?」致光也很无奈,这可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参加联考,「这可是我的第一次啦。」
「那第二次就不会紧张……」
「呸呸呸,你不要乌鸦嘴。」致光在阿旭背後瞪了他好几眼,「我才不要考第二次,一次我就紧张得快胃痛了,两次还得了。」
「放心啦,你随便也会考上一家的。」
「我也希望啦。」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抖。」阿旭忍不住翻白眼。
「这哪里是我可以控制的。」致光自己也很懊恼,他没想到自己是这么容易紧张的人,「你帮我想想办法啦。」
「办法?」阿旭回过头来。
「看前面骑。」
「我有在看啦,就算放双手也没问题,放心好不好。」阿旭根本就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为什么要我想办法?」
「因为……因为你考过高中联考,我没考过啊。」
「考是考过,可是我从来就没有你抖得这么厉害。」阿旭也不知道能提出什么建议,他考高中的时候根本就不紧张,因为他是以离家最近的一间高职为目标,而不是现在念的这间高中。
不过,也还好他行这种狗屎运啦。
阿旭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露出微笑。
「你在偷笑什么?」
「没有。」阿旭摇了摇头,「我在帮你想办法啊。」
「你为什么都不会紧张?」
「会啊,我当然会紧张。」
「看不出来,你哪里紧张了?」致光的目光从头到脚看了阿旭两遍,看不出半点紧张的样子。
「我紧张的时候就会不讲话。」
「……那你根本没紧张过嘛。」阿旭每天都叽叽喳喳的讲一些有的没的事,根本就没有一分钟是安静的。
「别这么说嘛。」阿旭的脸微微地红了起来,转移了话题,「你干嘛这么紧张,课本和参考书你全部都读过了三遍了,有什么好紧张的。」
「我就是很紧张啊……」
「拜托你不要再紧张到胃痛了。」阿旭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些担心地说,「你已经因为胃痛错过学测了。」
「会啦,再痛我也会参加。」
「呸呸呸,你自己都说不要乌鸦嘴了,还一直讲说痛不痛的事。」
「没关系,这个又不会灵验。」
「……随便你了。」阿旭虽然不知道哪个比较容易灵验,却可以知道现在致光有多么紧张。
「话说回来,你打算要念大学了吗?」
「对啊。」阿旭用右手抓著脚踏车把手,放开左手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说,「跟你念了半年,好像念出一点兴趣出来了。」
这三年来他都没有好好念书,每次想到将来要继承家里的店,就不觉得有必要在这上面花太多功夫。
但在五个月之前,致光因为太紧张胃痛而不能参加学测之後,他开始陪致光每天念书,每天上图书馆。很奇怪的是,以前从来没念过的课本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很快就能找出课文的重点,彷佛是他以前就懂得课本里的知识了。
不知不觉中竟然也产生了兴趣,也许读书这件事还真的是要两个人一起努力吧。
「那很好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念北部的学校。」
「不,我要一边念大学一边工作。」
「工作?」
「我会在我妈的店里帮忙啦。所以我会念离家最近的大学。」
「是喔?」致光想了想,突然冒出一句,「那我也念附近的大学好了。」
「咦,可是你……」
「其实我本来就觉得我差不多会考上这一间啦,哈哈。」致光笑著说。
阿旭点点头,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幸福的未来。他已经开始想像当他们上了大学之後,他和致光在同一间学校,虽然是不同的科系可是还是可以常常见面。每天下课时说不定还可以一起回家。
不过,要是能去北部念书也不错啊。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致光一定会考上台北的学校,若是他也能一起去念的话多好,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住在一起,就像家弘和熙源一样。他可以和致光一起念书,一起打电动……
啊,他现在想这些做什么,试都还没考就以为自己已经上了吗?
「没……才没有啦。」阿旭微红著脸自言自语似地回答。
「什么没有?」搞不懂阿旭为什么突然讲出这句话的致光一脸迷惑。
「我讲了什么?」阿旭露出一脸摆明就是在装傻的表情。
「算了,都我没问。」致光叹了口气,他现在的心思全都放在考试上了,其他的事还是等考完之後再说吧,何况他考完试之後还有话想跟阿旭说呢。
远远地,稍微可以看到学校的围墙了。今年安排的考场刚好是在他们自己学校,这真是幸运的一件事。
「加油。」阿旭小声地说。
「嗯?」
「你一定可以上台大的。」阿旭又补了一句,「我去妈祖庙拜拜的时候有帮你求喔,你一定会考上。」
「是啊。」
因为有你的加持。
他微微地笑了一笑,他想今天的考试应该会很顺利的。
***
七月二日,他们还是骑著脚踏车去考试,这一次还是阿旭载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有考英文的关系,昨天一派轻松的阿旭也紧张了起来。
阿旭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英文,大概是因为没有从小好好学英文的关系,对文法啦、该发什么音有点学习障碍;致光的问题则是国文。明明就是平常在讲的话、平常在看的字,偏偏他就是不能答出正确的答案。也许中文所包含的学问和暧昧不清的回答对他来说实在太难了吧。两个脸一样阴沉的人坐在脚踏车上面,不知不觉速度也变慢许多。
「你昨天睡得怎么样?」
「不好。」阿旭虽然这么说,可是比起致光的黑眼圈要好得多了,「你呢?」
「一点也不好。」而且不只是睡不好,是昨天一整个就是不顺利,唯一顺利的就是考试题目他全部都会写。昨天他整个人像是都快要融化,考到第三科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就快死了。今天又比昨天更热。阿旭还是穿著和昨天差不多的轻便衣服加上拖鞋。
「你今天穿这样不会热喔。」
「会啊!」
「……会还穿。」
「我昨天考得很好。」
「拜托,这是迷信。」
「你自己还不是昨天下午又跑去拜妈祖。」
「那不是迷信,那是真的有灵,我每一题都会写。」阿旭严正地反驳,「你要信妈祖才会考得比较好啦。」
「好,好,我以後会信……」
「要真的信才行。」
「会啦,会啦。」致光摇摇手,「你昨天去拜的时候有帮我拜吗?」
「有,当然有。」阿旭点点头,「我还帮你求了—支签,不过庙里的那个老头说他不要帮我解,等考完再帮我解。」
「……那有什么用。」
「我有偷偷问他啦。」阿旭一脸满足的样子,「他说你一定会考得非常好。」
「真的?」
「真的。」阿旭点点头,回过头来看他,「所以你的手不要抖了可以吧?」
「你看前面啦。」每一次阿旭不看路或是骑车放双手都会把致光吓个半死,「我又没有办法,考试的时候我手就不会抖了啊。」
「真是的,昨天都已经考过了……」
「反正今天还是一样嘛。」
「应该是吧。」
***
结果是完全不一样。
天气比昨天热了不只十倍。
致光下定决心他以後赚了大钱一定要捐冷气给学校,这么热的天气是要怎么好好写考卷,光是擦汗就不够时间了。而也,也不光只是热,致光还很紧张。从早上就开始冒汗一直发抖列现在,这种冒热汗又冒冷汗的感觉实在奇怪。
「冰水。」用蹦蹦跳跳的方式走回休息区的阿旭脸上的表情很愉快,伸手将—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矿泉水塞进致光的怀里。
「你去哪里弄来这个?」
「跟周老师要来的。」
「骗人的吧。」致光很难想像那个古老死板又没人性的数学老师会有这么人性的举动,到底是他个人对周老师有偏见还是阿旭有让人喜欢的特质啊?
「真的啦。」阿旭看了一眼他那一支九十九块的便宜电子表,「等一下我考完之後在外面等你。」
「你不要提早交卷喔。」
「可是我又没有念生物也写不出来啊。」
「人在紧张的时候会激发出自己也想像不到的潜力……」
「放屁。」阿旭扮了个鬼脸,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还记不记得那个遗传的部份如果是在同一条基因上是会怎么样?」
「嗯,你说哪个啊?」
「豌豆的啦。」
「孟德尔喔。」政光说,「在同—对基因上就会有相关……你想起来了吧?」
「啊,我想起来了。」阿旭用拳头敲了一下手掌。考试钟声也在这个时候响起,阿旭拍拍他的肩膀,「快去吧,」
「你也加油吧。」
「妈祖会保佑你。」
「是,是。」致光有点哭笑不得地回答,「你下课等我一下。」
「知道啦。」
致光跟在阿旭身後走进教室里,坐在阿旭後面两个位置上。从背後他可以看到阿旭完全不紧张,还摇头晃脑地像是在心中唱歌的背影。
看到阿旭的样子:心情不知不觉也平静了下来。
致光深吸了一口气,翻开考题。
「有关孟德尔的实验,下列叙述何者正确?」
看到第一题时就忍不住露出微笑。
也许他该开始相信怪力乱神的东西了。妈祖大概是真的有保佑阿旭吧,希望同样也会保佑他。致光双手合十偷偷地拜了一下後,开始在答案卡上画答案。
***
致光在最後一分钟时就呆呆地看着黑板。
全场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没有交卷,因为他不想这么早就走出教室;并不是因为他考得不好,相反地他对自己的答案颇有自信,就算没有台大,他觉得自己最少也有阳明医科可以念。他不想马上出去的原因是因为他今天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在他的人生之中,这件事的重要性仅次於他第一次握住阿旭的手。
这也是他这么紧张的原因。
他打算在今天和阿旭告白。
「振作,你一定要振作啊。」致光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在桌子底下握拳替自己打气。
「同学,可以离开了喔。」监考拦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已经考完了,放轻松一点。」
致光这才发现已经下课过十分钟了,他连忙跳起来和老师道谢。把东西随便收收就冲往校门口。
大概是因为在考场里写到最後一秒钟的人实在很少,加上致光又发呆了好一阵子,他冲到校门口的时候,只剩下几个人聚在门口说话,他不需要寻找就可以看到阿旭牵著脚踏车在校门口的柱子旁等他。
他用力地挥了挥手。
「阿旭,你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耶,我竟然会写。」阿旭哈哈笑了几声,「上车吧,我载你回去。」
「我们用走的吧。」
「用走路喔?」
「走河堤那条路不好吗?」
「没关系,反正又不赶时间。」阿旭没有想太多,把脚踏车让给致光牵之俊跟在致光身旁并肩而行,「你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我想我更少可以考上阳明……」致光突然想起阿旭打算留在附近的学校,「不过我可能会填高雄的学校啦。」
「真的吗?」
「是啊,我妈不喜欢我去北部啦。」随便找了个藉口,致光不想让阿旭知道自己是因为他才留在南部,他总觉得这样对阿旭来说负担太大了。
「是喔。」阿旭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怎么啦?」
「我在想啊,只是想而已啦。」阿旭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手不自觉地将已经没有用处的准考证折来折去,「我本来想说你不是念台大就是阳明,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读台北的学校。」
「你要念台北的学校?」
「我想和你念同一间学校……」
「咦?」
「我没有别的意思啦。我是想说我们两个—起租房子或许会比较便宜,到台北不是要找地方住吗?」阿旭努力地想辨解什么,可是头却越来越低,「而且家弘也要去北部念书啊,我也去是不是比较不会奇怪。而且又可以和你在一起……」
「呵呵。」
「哎,我不知道怎么讲比较对啦。」阿旭的脸红了起来,「我想说自己是乡下小孩去城市会不会很奇怪,有认识的人和我一起会比较安心。」
致光的嘴角慢慢地扬起。
阿旭越是想要解释,就让人越明白他指的就是那—回事。
「算了啦,我还是留在家里,既然你要念高雄的学校……」
「不,我会去台北念书。」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情还有假的喔。」
「你妈不会有意见吗?」
「管她的。」
「他好歹是你妈……」
「其实我妈不会在意啦。」致光随口说。
走著走著,他们已经走到河堤边,两个人一前一後,一拖一拉把脚踏车拉上河堤。由於靠近水边的关系,河堤比起马路上要凉快得多。
某种致光不知道名字的花开了不少也掉了不少,就掉在河堤的路上,被他们毫不如道怜惜的踩过去。虽然说反正谢都谢了,变成什么样子也都不重要了……
他停下脚步看著阿旭仍没有察觉到的继续往前走,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阿旭。」他轻声地说
「嗯?」阿旭还是继续往前走。
「阿旭……」致光忍不住苦笑。
「怎么啦?」阿旭这时候才发现致光在他身後大约十公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有件事想对你说。」
「什么事啊?」阿旭想折回来,致光却阻止了他,
「你站在那里就好。」
「这里?」阿旭—脸迷惑。
致光用力地吸—口气。经过这么多、这么详细的调查之後,致光多多少少是有一点把握了。他握紧拳头提醒自己要振作。
他原本以为今天可能是最後一次他们—起走在这个河堤了。因为他要去念大学当医生,而阿旭说不定要继承家里的包子馒头店,以後他们会很难见面,然後就会牛郎和织女、罗密欧和菜丽叶,就这样硬生生地被社会、环境、现实之间的差距给拆散了。
想到这里他就很想哭。
幸好,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糟,事实上,比他想像得还要好上十倍不止。他可以想像得到他们一起去台北念书,住在—起,一起牛活,一起打电动,一起念书……光是想他觉得自己有一种想要大笑的冲动。
阿旭是他一生的愿望,他绝对绝对要让这个愿望实现的。在心中替自己用爱的鼓励打气两次之後,他把脚踏车停在路边,双手圈在嘴边大喊,「阿旭。」
阿旭回过头时一脸疑惑,手里还拿著卷成一团的准考证,他当然不会知道致光停在原地是为什么,「干嘛,你走不动啦?」
「我……」致光抬起头,今天的天气再好不过。
是一个适合告白的大气。
加油。
致光在心底里喊了一声之后再一次把手圈了起来,接着用力地大喊——
「阿旭,我喜欢你。」
阿旭脸像是煮熟的虾子一样红了起来,「什么跟什么啊……」
「全世界,我最喜欢你。」
阿旭的脸已经红得比麻辣锅的颜色还要红了。
妈祖呀,他这辈子第一次被告白就是被男生告白,而且还是像漫画一样的场景,在河堤上,在夏天的河堤岸。
奇怪的是,他并不讨厌。
致光紧张地看著阿旭,很怕阿旭骂他—声变态就跑掉了。但他已经试探了很多次,也曾偷偷地问过家弘,应该是不会错才对啊。
还记得他第一次请阿旭吃冰棒就是在这条河堤上,那一天的太阳和今天一样热,冰棒在几分钟之内就完全融化掉黏在他的手上。现在致光的手心也因为不停的冒汗变得黏黏的,但他完全没有察觉,只是低声地用其它人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快点回答啦,阿旭,不然我就真的要像冰棒一样融化掉了。」
「我……」阿旭红著睑,小声地说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话,
「什么?」
听不见。
他听不见阿旭在说什么……
阿旭慢慢地走近致光。
致光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要是下一秒突然被揍一拳的话应该要怎办?他在这时候忍不住想起这个问题。
但是,阿旭只是走到他面前,附在他的耳边小声说,「我说,我也喜欢你。」
「你喜欢我?」致光用力地摇著头,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现实。他在做梦吗?世界为什么会这么美好啊。
他用力地拉了下自己的脸颊。
好痛。
可是痛得好幸福。
「是啊,找喜欢你。」阿旭笑著对他说,那是比夕阳更加灿烂的笑容。
那一瞬间致光终於懂了,为什么小说里老是会写说喜欢—个人时,那个人就等於是世界的全部。
他总觉得世界明明这么大,怎么可能被一个人填满。
原来是这样啊……
阿旭的确是世界的全部,因为光是阿旭的笑容,就足以填满他的世界。
***
「醒一醒。」
「嗯……」阿旭在丰梦半醒之间被摇醒,一睁开眼就看到致光担心的脸,「干嘛?」
「你还没感觉到啊?」致光一脸受不了你的表情,指著他们的头上。
天在晃,地也在摇。
「地震吗?」
「……是台风。」致光没好气地说。
其实是他们的帐篷在摇晃。
因为两个人在国中的时候都没有参加过露营,他们两个人带著帐篷睡袋等等的一大堆东西跑到家附近的河边搭帐棚。露营原本不是坏事,可是没看天气预报就不是好事了。
「喔,台风啊……」阿旭倒头又睡。
「这可不是家里啊。」致光一脸「你竟然还睡得著」的表情,「别闹了,快点起来。」
「反正我们也不能回去啊。」
「不能回去也要回去,水涨起来了。」致光把阿旭从睡袋里拉出来,把外套丢给他,「快起来。」
「嗯。」阿旭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来,慢吞吞地穿上外套。他一向很好睡很难醒,不像致光只要有一点灯光声响就会醒过来,所以致光总是说他是全世界最好命的人之一。
「你动作再不快点我们大概会被水冲走。」
「少胡说了,就算水涨……」
「搞不好是水库放水喔。」
「什么?」阿旭这时才真正惊醒过来,他探头到帐棚外面才发现水已经涨到离他们扎营的地方,淹了大约有一公分深了。只不过因为帐棚不进水所以他们还没发现而已,「我的天啊,你怎么不早说?」
「我现在不是说了吗?」
「……下次再更早一点吧。」阿旭跳了起来,开始帮忙把睡袋绑好。
草率将东西塞进背包之後,两个人跑到外面开始拆帐棚,但在黑暗之中只靠手电筒的一点点光线实在很难做事,光是拔钉子就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在他们收东西拔钉子的时间里,水已经涨到他们的膝盖高,而且还正以不断加快的速度升高。
「算了,放弃吧。」致光停下手。
「啥?」大雨之中,阿旭听不见他的声音。
「我说,我们放弃吧。」
「等等……」阿旭抬起头,静静地听了几杪钟,「致光,快跑。」
「什么?」致光也听不见阿旭在说什么,
「我说……啊,不管了。」阿旭拉著致光就往河堤的方向跑。
「爬慢一点……」此时致光也听见了水声,那不是下雨,也不是刮风,听起来比较像是好几吨重的东西掉进水里的声音,「我的天啊。」
远远地,好像有什么东西向著他们方向而来,致光马上意识到那是水库泄洪之後排出来的大量河水。
「快上来。」先爬上去的阿旭伸出一只手,把致光扯上去。
水流在他们刚爬上河堤时冲了过来,—下子就涨高了三倍,小溪流变成大洪水。拆掉钉子之後失去固定的帐棚被水冲了起来,一下子就漂得老远。阿旭和致光就眼睁睁地看著他们第一次买的帐棚像是艘小船一样往下游飘去,不到五分钟之内就完全看不到了。
「我的天……」致光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著眼前的大水。
阿旭也是一样,在雨中呆呆地任雨淋湿全身,日送著帐棚在水上漂浮,直到消失不见了才回过神来,「接下来怎么办?」
「回家啊。」
「机车也泡水了……」阿旭指著河床,「还好有保险。」
「躲到学校去吧,我记得这附近有一间国小。」致光拉著阿旭走下河堤,全身都湿透了,他们一定想办法弄乾才行。
当他们还是小学生总是随便关起来不锁的教室今天却锁了起来,大概是因为政府给了一笔钱让小学校买电脑的缘故,所以教室也开始上锁了。阿旭和致光想不出不破坏锁就可以进到教室里的方法,因此只能在走廊上露宿一晚。
他们脱了湿透的衣服,穿著唯一还乾著、原本用是当明天下水玩时穿的短裤窝在一起,再用睡袋盖在身上。
致光钻进睡袋里时,发现阿旭的手指就像冰块一样冷。他把身体挪了过去,用自己的手包着阿旭的手,「会冷吗?」
「有—点。」阿旭低声地说。
「靠我靠近一点。」
「……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关系。」致光将阿旭拉近自己,两个人手臂贴著手臂,肩并著肩。
慢慢的,温度就从致光的身上传到阿旭的身上,也从阿旭的身上传到致光的身上。心跳声也慢慢平稳下来。
虽然频率不同,却十分和谐。
「致光……」
「嗯?」
「明天考试成绩就会出来了,你会不会紧张?」
「还好啦。」要是阿旭没提,致光根本就想不起来还有考试这件事,自然一点也不觉得紧张。可是一但想起来了,他又开始有胃痛的感觉,「我都忘记这件事了。」
「真好,我可是紧张得不得了呢。」阿旭喃喃自语似地说,「考试—点也不紧张啦,发考卷我反而紧张得要命。」
「对了,说到考试我才想起来,你弟弟今年和你一起参加联考嘛。」
「是啊。」
「怎么没有看到他和你一起去考试?而且,最近好像也没何看到他。」
「他留在高雄考。」阿旭说,「他最近好像想要买什么东西,所以考完之后就留在高雄打工。」
「喔。」致光点头的同时,阿旭的头撞到了他的肩上。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听着风声雨声让阿旭很快地就产生了睡意。
「对不起。」阿旭不好意思地说,正想抬起头时致光却伸出手搅著他的肩膀。
「没关系,你可以靠在找肩上。」
「……谢谢。」阿旭轻声地说。
这样紧贴在一起是以前未有过的。不管在致光向阿旭告白,或是阿旭说喜欢他之前都不曾有过。虽然阿旭常常会去致光家,可是大部份都是睡在不同的房间,或是不同的床上,打电动的时候虽然会坐得很靠近,但那时候精神全部专注在画画或是摇杆上,根本就不会去注意靠得很近这件事。
下半身开始感觉到燥热。致光感觉到自己的某一部份不受控制的坚硬起来……
「啧。」致光忍不住咋舌。他可不是不知世事的小男生,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的下半身正蠢蠢欲动,再过不久脑海里就会充满了性欲,然後迫不及待地想要上阿旭。
可恶,光是靠在一起他就忍不住想要抱阿旭,不管时间地点环境都很不适合,他可不想让阿旭觉得他是那种随时随地都可以发情的人,又不是狗。可是眼下的情况他又哪里可以忍得住?下半身整个都硬起来了。
他稍微侧身,藉著不断地深呼叫想要安定情绪。可是下半身还是热得要命,他不由自主地动来动去想要抚平体内的骚动。
忽然间,阿旭的心跳变得很快。
「怎么了?」致光当然也察觉到了。
「只是突然……没事。」阿旭缩著身子,稍微离开了致光。应该是家弘吧?他可以感觉到家弘传过来的讯息,这么奇妙的感觉却还是第一次。
他不会形容那种感觉,只能说像是置身在某种极为敏感的状态之中,任何手指的触碰或是接触都会产生快乐的感觉。致光赤裸的上半身在旁边动来动去,他就有种快要受不了的感觉了。
「你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喔。」致光怀疑地说。
「大概是家弘……」
「家弘?」
「不是坏事啦,别紧张。」阿旭移远了一点。
「真的吗?」致光有些疑惑,「你真的不要靠过来一点比较温暖吗?」
「没关系。」
致光想了一想,伸出手将阿旭拉了回来,「你不要再靠过去了,再靠过去你的手脚就会露在睡袋外面。」
「可是,咦?」阿旭想要推开致光,一不小心就碰到了致光的大腿,碰到正昂然挺立的分身。阿旭也是男生,当然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你……」
致光别过头,脸红得很厉害,「我知道时间地点都很不对,不过我就是没办法。」
阿旭想了一下就说,「我帮你弄好了。」
「啊?」致光还来不及反应过来,阿旭已经将手伸进睡袋里。
稍微有点冰冷的手指伸到裤子里时致光忍不住浑身颤抖,发出轻微地喘息声。
「太冷了吗?」阿旭的声音突然有种说不出来诱惑力。
「嗯。」这大概算是回答吧。
阿旭笑了笑,整个人钻进了睡袋里。在致光还没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的时候,裤子的拉链就被解开,湿热的触感就包裹住他的分身。
温暖地,就像是在海水里游泳的感觉。
「阿旭……」
阿旭并没有回答他。强烈的刺激让致光不自觉地想并拢双腿,但阿旭的手按住了他的大腿,手指在根部附近摩擦,温热的触感也开始栘动。
时而靠近,时候远离。
靠近的时候让他兴奋地颤抖,远离的时候又让他感到心慌。
「嗯。」致光的手轻抓著阿旭的头发,不知道是想要推开他还是想要将他拉近。
下半身越来越热,比自己用手解决时更高昂的快感占领了他。
眼前的一切随著大雨变得模糊不清,隐隐约约地,有某种色彩从视觉的边缘开始漫延,他过了好一阵子才发现那是自己的泪水盈满眼眶。强烈的剌激让他挺直了背脊,闪光在眼前一闪而逝,就像是忽然出现的闪电一样,在达到高潮之後就消失不见踪影。
「阿旭……」
「嗯?」阿旭抬起头,嘴边还留著液体擦掉的痕迹。黑暗之中,阿旭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竟然有点不知所措,「接下来,该怎么办?」
致光看著他,有点哭笑不得的说,「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阿旭吐了下舌头,露出一脸做了坏事的表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忽然之间就变得这么大胆。
***
隔天早上,雨终於停了,两个人趁还雨刚停、天还没亮就走了一小时的路回致光家。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下湿湿粘粘的衣服,洗一个让身体温暖的热水澡,
一个超出年龄尺度的夜晚之后,他总觉得有东西留在他的嘴边,走路回家的时候还个停地擦嘴。
「家旭。」住在隔壁的陈阿姨叫他时,他不由自主地擦了下嘴。
「陈阿姨你好。」阿旭低下了头,试图让人不要注意他的脸,「这么早……」
「还早咧。」陈阿姨气急败坏地说,「你快回家劝你妈妈啦。」
「我妈?」阿旭一脸疑惑。
「你妈要打死家弘,我们不赶快进去劝他……」陈阿姨的话还没说完,阿旭就拔腿往家里的方向跑。
还不到门口就可以听见东西乒乒乓乓掉落的声音,阿旭想也不想就拉开门闯了进去。一进门时候,看到的就是母亲拿著扫把在追打家弘。
「妈!」阿旭被母亲吓了一跳。
「我打死你这个的猴囝仔。」母亲挥动的扫把,毫不留情地痛打家弘。
家弘一边躲一边哀号,手臂上可见的地方全都是一条一条红肿的痕迹。阿旭拉著张妈妈的腰想要阻止,但是气极的张妈妈虽然被拉住,手上的扫把还是不停地乱挥,有时还会打到阿旭的身上。
「妈,你不要打了啦。」
「阿旭你给我走开,我今天不打死……」
「妈,不要这样子。」阿旭想要抢下张妈妈手上的扫把却没成功,他只好挡张妈妈前面抱住张妈妈。他回头对缩在角落里抱著头的家弘喊,「你进房间去,把门锁起来。」
「阿旭,我……」
「快点进去,我没叫你不要出来。」
「是……是。」家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爬上楼梯,没多久就听是锁门的声音。
「阿旭,你让开。」
「妈,你不要这个样子。」家弘抢下张妈妈手上的扫把丢到角落,「家弘再怎么不对也可以用讲的啊。」
「讲的?」张妈妈愣了一下,接著就哭了起来,「呜、呜……我的命怎么那么苦,老公跟—个狐狸精一起死了,儿子又喜欢男人。」
阿旭愣了一会,接著安慰张妈妈,「家弘不是同性恋啦。你听到谁说家弘是同性恋了,那一定是乱讲的。」
「呜……」张妈妈坐在倚子上哭个不停,「阿旭,你不要像家弘那个样子。」
「妈,同性恋又不是坏……」
「谁说不是坏事。」张妈妈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
「你不知道妈被多少邻居笑过吗?当你爸和那个狐狸精出车祸的时候,整个村的人都在笑你妈妈。」
「妈,我不知道……」
「妈一直都相信你爸和那个女人没有关系,不过就是一起去进香的朋友而已。你知道他们把你爸讲得多难听吗?」
「妈,那些都过去了。」
「我辛辛苦苦养你们到这么大,自己省吃俭用,让你们念最好的学校,有好的生活,就是希望你和家弘好好念书,不要像妈一样。」
「妈……」
「天天做这些包子馒头很辛苦,妈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你们这两个儿子啊。」张妈妈说著说著,眼泪又掉了下来,「为什么家弘会是同性恋?」
「妈,我会跟家弘说。」
「你知道家弘跟我说什么吗?」
「家弘说的只是一时冲动的话,妈你不要太在意。」他猜想家弘不是跟妈说他可能喜欢男人就是问妈说万一他是同性恋怎么办,不太可能真的说自己就是吧?
「家弘说要带那个什么……什么源的回来让我看看,他说喜欢那个男的。」
「不会吧……」这下连阿旭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说要和那个男的一起住在台北,还说我同不同意都没关系,他喜欢那个男的到就算不能结婚也要在一起。」张妈妈气得又站起来找扫把,「真是气死我,让他变成同性恋,还不如我先杀了他好了。」
「妈,不要这样,家弘……家弘他还年轻,过一阵子冷静下来就会有别的想法。」阿旭虽然这嘴上这么说,却很心虚。
他没有资格说家弘,更不会去说家弘,因为他比任何人更了解家弘。双胞胎之间比起一般的兄弟更加亲密。他们可以透过一般人无法想像,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办法解释的方式去了解对方。他很清楚家弘的想法,甚至比他自己的想法更加清晰。他知道家弘这一辈子只会爱熙源,而且绝对不会为了任何人或是任何事而改变。
就像他一样,这一辈子只会爱致光。
「你要劝劝家弘,变成那个样子有什么好处?」张妈妈捉著阿旭不放,
「你不要跟家弘一样,要好好的念书,将来和喜欢的女孩子结婚。」
阿旭用微笑安抚著母亲。但越是努力地想要装出温和的笑容,就显得更僵硬。而母亲脸上的热切表情,让他害怕妈也许已经看出来他和家弘同样都是同性恋。
那样热切的眼神让阿旭招架不住,「家弘的个性本来就比较强,只要妈退一步,他也退一步,同性恋也不是什么很坏的事啊,现在时代已经变了。」
「阿旭你不用再说了。」张妈妈摇了摇头,「我绝不允许那个男人进我家门。」
「妈,不要这样。」
「我绝对不会原谅他。」张妈妈站起来把蒸笼搬进厨房,「你告诉他,他要是喜欢男人就不用再回来了。」
「妈……」阿旭看著母亲搬蒸笼的背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抬起头来看向二楼的方向,忽然想起了致光。
对他挥手说再见的背影忽然变得好远好远。
***
阿旭轻轻地敲了下房门。
「谁?」家弘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是我。」
「进来吧。」家弘打开了门,阿旭看到家弘手上一条一条的痕迹都变成了青紫色,不由自主地比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和背部都疼了起来。家弘看到他的表情就察觉到了,「不好意思,你也会痛吧?」
「没关系。」阿旭摇了摇头,走进阿旭的房间关上门。
只有寒暑假才使用的房间没有多少物品,而且房间也小到不能放太多的东西,光是—张桌子、椅子和床就几乎占满了。衣柜则放在浴室旁边,由家里的三个人共用。
「你坐椅子吧,我坐床就好。」家弘把椅子让给阿旭。
「你还好吧?」
「还好,妈就是那样……」家弘注意到他在说这句话时阿旭的表情变得有点为难,「怎么了,妈很生气吗?」
「嗯,他说要你滚出去。除非……」
「除非我变成普通的『儿子』吧。」家弘早就料到会这样,所以一点也不惊讶,「妈是不是还说要把我赶出家门之类的?」
「嗯。」
「这样啊……」阿旭叹了口气,「我虽然无所谓,不过以後生活就会有困难了呢。还是该考虑打工的事吧。」
「……家弘。」阿旭不能明白为什么家弘听到这几句话时一点比不悲伤。也许家弘以为母亲只是一时气话,过一阵子气消了之後就好了吧。但阿旭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母亲这次是认真的。大概是因为以前发生过的事让母亲受伤很深,这一次似乎也是……
在阿旭和家弘三岁大的时候,他们的爸爸去参加进香团,要到台南一家有名的庙去拜拜,妈妈因为要照顾他们两个人所以留住家里。没想到爸爸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了,出发隔天妈就接到警察叫他去认尸的电话。
从认尸到办丧事中,妈妈都没有在阿旭和家弘面前掉过一滴眼泪。大概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不振作、不坚强起来不行吧。
丧礼过後没多久,妈妈就开始经营爸爸留下来的店。
爸刚死的那几年,总是有爸爸是和外遇对象一起死掉的传言。因为当时爸的车上除了爸之外还有另外一位女性,那位女性也在车祸中去世了。在爸爸去世这件事之後都表现得相当坚强的妈妈也在流言中被击倒,生病了大概有半年的时间。
家弘因为年纪还小并没有注意到母亲当时的样子,但阿旭却忘不了有一天他半夜起来上厕所,却看到母亲哭的景象。小孩子不懂母亲为什么哭,只会在心里发誓将来长大了绝不会让母亲哭泣。
「阿旭?」家弘看著阿旭,一脸不解,「怎么了?」
「妈真的很难过。」
「我知道。」家弘点点头头,用很严肃的表情说话,「我知道妈这一次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可是你……」
「哥,我不能丢下阿源一个人。」家弘用一种带著深邃悲伤的表情看著阿旭,「他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放弃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而已。」
阿旭直觉地察觉到发生了某些事情让家弘的心中充满了波涛汹涌的热烈感情,「发生什么事了?」
「阿源他把我们要在一起的事告诉父母。」家弘微微地苦笑,「他告诉父母说他是个同性恋,他父亲就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
家弘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父母是大学教授吧,不是听说放假的时候还会去观护所讲课吗?我以为……」
「是啊,人真的是很奇怪呢。」家弘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可以原谅那些伤害了人,杀了人的孩子,为什么不能原谅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恋呢?」
「……大概是,正常人都不能接受吧。」
「是不是察觉了孩子比自己更高大,更强壮,而感觉到害怕了呢?」家弘的话并不是对著阿旭说,而是对著自己说,「还是发现了孩子已经长大终究要离开自己,所以感觉到害怕所以不想让孩子离开呢?」
「也许都有也说不定。」阿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旭,他昨天淋著雨到我家来,他父亲连一把伞都不愿意给他,他进来我家时还笑著对我说,要不是因为当场把衣服脱下来太难看,他父亲也许会连他的衣服都要他脱下来。」家弘讲话的时候,不自觉得露出让人心痛的表情。
也许阿源跑去找家弘时就是这个表情吧。虽然是在微笑,可是却像是受了伤的表情。
「家弘……」
「什么都不给他,不管是爱还是金钱都一样。他到我那里去的时候只剩下他一个人了,穿著我T恤躺在床上。」熙源笑得很幸福的样子,可是却让家弘的心觉得好痛。「好奇怪,我竟然可以感觉到他的寂寞,虽然他看起来还是很坚强的样子。我忽然很想抱他,总觉得这样子他就不是一个人,就不寂寞了。」
「……所以你们做了吗?」
家弘点了点头,「阿旭,你不会相信我那个时候的感觉。」
阿旭没有回答,但是他可以相信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大概和他在露营时突然感觉到的是同样的东西吧,真是令人伤脑筋的双胞眙感应。
「我想和他在一起。」
「所以你才会跟妈说你是同性恋吗?」
「我希望他不是孤单一个人。」家弘的脸上有一种过去从未有过的坚决表情,「不管会伤害到谁,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但是,妈妈她……」
「阿旭,我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家,虽然我永远都是妈的儿子,就算妈不爱我,我也会爱她。」家弘手抓着阿旭的双臂,「但是阿源是不一样的,我再也不会遇到另一个这么爱我又这么了解我的人。对阿旭来说,致光也是吧?」
阿旭低下头,等于是默认了这件事。他努力地想在混乱的脑袋里找出解决的方法或是可以劝家弘的话,可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家弘是认真的。家弘已经准备好要面对未来的一切,不管是好、是坏,他都会和熙源一起走下去,「你知道离开了家的保护之后,其它人会用很残酷的眼光看你们吗?」
「我知道,他也知道。」家弘点了点头,「我们已经有将来会很困难的准备。」
「万一,我说万一……他最后受不了还是回去家里,你要怎么办?」
家弘稍微地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办法,如果他决定要放弃的话我什么办法都没有,我只能哭着跟他说再见而已。」
阿旭可以感觉到家弘其实并没有外表上装出来的毫不在乎,他也知道离开家之后的未来会充满了不确定,也知道他和熙源之间没什么可以保障这段关系的东西,唯一有的大概就是相信对方吧。
他想起了致光。常常在一起所以没有想过这些事,忽然之间他也该考虑该怎么办才好了。他可以像家弘那样离开家里,不过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他没有像家弘那样的勇气。
「对不起,阿旭。」家弘真正觉得自己对不起的人大概只有阿旭,「我知道我很任性,可是我想就算我离开了,妈也还有你,但是阿源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知道。」阿旭点点头。
不管是任性也好,勇气也罢,他知道自己离不开母亲。想了一会儿之慢,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你离开,我也离开的话,妈大概会很伤心吧?」
「对不起,我……」
阿旭摇摇头,把悲伤的感觉丢到一边,努力地露出微笑,「你如果不回来了要给我你的联络方法喔。」
家弘一瞬之间好象要哭出来的样子,可是很快地又咬着下唇没让眼泪流出来,「去台北之后我会再和你联络的。」
阿旭点点头,伸手抱住阿旭。他衷心地希望家弘幸福,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型式都好。
「阿旭……哥。」湿热的感觉从阿旭肩上漫延开来。
家弘大概是哭了吧。
阿旭脸上仍是带着微笑,温柔地抱着家弘,「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叫我阿旭,叫阿旭哥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