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
今天钟明难得起了个大早。虽说对于段某人那位同父异母的兄弟甚感兴趣,很想找机会再次欣赏一番美男子的风范,不过相比之下,那两本绝世医书对钟明的吸引力要大得多,所以这几天他始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待在房里,为的就是能够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地学习医术。到如今总算是融会贯通,两本书的内容也已烂熟于胸,一时间心情极佳。想起段无文的母亲在医学上的独到见解,钟明真是钦佩万分,说来姓段的家伙对这方面竟然知之甚少,倒也算是件奇事。更奇怪的是,在自己潜心修习医术的这几天里,那家伙只是在每日中午才露一次面,每次皆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连话也不多说几句,一反平日的调笑与戏弄——此种态度,在自己专心致志沉浸在研习之时还未觉着怎样,现在想想,实在不是普通的怪异。为何他突然对我如此冷落?莫非……近来有事让他困扰?抑或……那家伙终于发觉跟个男人卿卿我我太有违常理,转而另谋佳人?想着想着,一股酸楚之意从胸口一点一点地发酵涨大,清早起床后的爽朗心情已消失殆尽,双脚控制不住地来到那人居住的门前。
屋内一片寂然。
钟明举手敲了敲门,见无人应声,便推门而入——反正擅自闯入段大教主的香闺对他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
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人却不见踪迹。
钟明返身出门,正待下楼找寻,却听得楼下传来娇柔的语声——
「教主。」
钟明立刻跑到栏杆边趴在上面往外一看,楼下院内站着两人,其中一个正是自己想见的,另一个则是一秀丽窈窕、眉目含情、二十上下的女子。只见那女子盈盈欠身,冲着段无文甜甜笑道:「多谢教主赏赐,妾身铭感五内。」
「行了,」段无文淡淡道,「你下去吧。」
「是。」女子不敢多说什么,福了一福便风姿绰约地出了院门。
这一幕直把钟明气得差点儿没吐血,这才几天的功夫,这家伙变心也变得太快了吧?他蓦然抓紧栏杆,怒吼出声:「段无文!!」
「怎么了?阿明。」段无文抬首一瞧,发现钟明大半个身子已探出栏外,唬得慌忙飞身而至,伸臂一揽直接将少年捞入怀里。「小心掉下去。」
「掉下去岂不更好?」用力挣脱对方的手臂,钟明咬牙切齿怒目而视,「一死百了,大家都省心。」
「你说什么?」段无文骤然沉下了脸,「你再说一遍。」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钟明冷笑,「你这个色情狂!花心的大变态!既然有了别人,那就别再来招惹本少爷!小心我下毒毒死你!」
「什么别人?」段无文茫然,继而一想,登时明白,一时间心花怒放,怎么也收不住满面的笑意。「你以为那个女人是我的……阿明你误会了,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
「那你跟她是什么关系?」望着段某人笑得一脸欠扁的模样,钟明半信半疑。
「张啸你认识吧?」
「他不是这里的副舵主吗?」
「那个女人就是张啸的未婚妻,我昨日提前送了两块玉佩和一对玉镯作为他们将来成亲的贺礼,她只是想来对我说声谢谢而已。」
「说声谢谢?」钟明很是疑惑,「我瞧她那样子分明是对你……」
「阿明,」段无文正色道,「你方才也看见了,我对她根本就没兴趣。」他以发誓的口吻道,「不管她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只对你忠贞不二。」
「什么忠贞不二?」钟明嗤之以鼻,「你是女人吗?」
「阿明,」见钟明消了大半的气,段某人又开始动手动脚,将少年整个圈在自己怀中,抱得好不舒服。「难得你今天主动来找我,是不是终于想通了?既然你怀疑我是女人,那不如跟我一起回房……」
——没有变,眼前人说话的口气一如既往,丝毫没有改变。钟明愣愣地瞅着男人色迷迷的神情和带着狡黠的眸子,忽地伸手捂住了面前喋喋不休的大嘴。
「无文,我喜欢你。」
这句话早就该说了。从那天看着他将锐利的金钗插入胸口的时候自己就已认清了之前暗藏在心里、连自己也不甚了解的感情,却偏偏碍于一些莫名的情结而不愿出口,任对方说了多少次「喜欢」也不肯给予正面的答复。可是方才清楚瞧见了那个女子含情脉脉的眼神,一念及无文有可能会把视线转向别人,自己的胸中便开始骚乱不安,心脏也没来由地跟着刺痛。算了,做人还是坦诚一点比较好,承认自己喜欢上一个人其实并不太难。
「……」段无文呆若木鸡。
从来没有想过趾高气扬的段大教主有朝一日也会露出这种傻乎乎的表情,钟明的唇边缓缓勾起一缕浅浅的微笑,愈渐扩大。
「你……说什么?」仿佛生怕惊扰了美梦,段无文张了张口,轻声问。
「我说,我喜欢你。」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回答,钟明的笑意直达眼底。「我爱你。」
「哇!」这回段无文总算从懵懂中清醒过来,登时欣喜若狂,一把搂住怀里的少年,眉开眼笑。「你终于承认了!我就知道……」他乐得合不拢嘴,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那个……哈哈哈……我就知道……呵呵……阿明……呵呵呵呵……」
「你知道什么?」望着兴奋得有些过了头的恋人,钟明嘟囔道。
「嘿嘿,」段无文得意非凡地挺起了胸,「我就知道象我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以下省略五百字)……的绝世英才你又怎么能够控制得住自己不喜欢上我呢?」
「……」此番话听得钟明满面黑线,浑身恶寒——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个自大而又不可一世的人?他当机立断,转身就走。「再见。」
「等等。」段无文急忙一把拉住钟明的手,神色认真。「阿明,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们就一辈子都在一起,好吗?」
「……好。」没有错看对方眼中的温柔真情,钟明抬高了两边的嘴角。
清晨的曙光下,两个人的头轻轻地碰在了一起,嘴对着嘴,唇舌交缠,激情四溢。
「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在结束了一个热烈的吻之后,钟明想起了自己为什么来这里的原因。「你这几天干嘛对我那么冷淡?」
「没想到你居然能察觉出来,我还以为你连我什么时候进的房都不知道呢。」听出钟明语中的不豫,段无文心情大好,「这几日我克制自己不去见你,无非是想让你有时间把那两本书看得通彻一些。」他边说边抚摸着少年滑嫩的脸颊,「既然白笑风到了这儿,接下去定会生出许多事端。你学了我娘的医理之术,就可以多炼制一些药物,也多一项防身之技,万一我不在你的身边,你也能用它来保护自己。」
「唔……」钟明点了点头,「这么说,你是不想打扰我了?」
「是啊。」段无文眯着眼道,「我之所以一天才去见你一次也是因为怕去得多了会把持不住,其实我真的很想做,却又不得不时时忍耐。现在想必你已经研读透了那两本书,那我们……」
「我明白了。」钟明赶紧截住了他的话,「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我们先去晨练一下好了。」
「以后是什么时候?」段无文孜孜以求,「今晚?」
「不行。」
「那明天……」
「也不行。」
「那……」
「告诉你以后就是以后,哪来那么多废话?!」某人恼羞成怒。
「是是是。」段大教主无奈地道,「你又误会了,其实我是想问……那个『晨练』是什么意思?」
钟明一怔,继而送了段无文两个大白眼,方解释道:「晨练就是早晨起来锻炼身体、强身健体的意思。」
「哦,可是我刚才已经晨练过了……」
「再练一次。」
「……」
一阵清风悠然而过,将并肩远去的恋人们之间的悄声细语藏匿在了枝叶的窸窣声中。
***
四月初四。
上午。
「奇怪,」钟明站在前厅门口,一边瞅着厅外来来去去的人们,一边捅了捅粘在自己身旁的段无文。「这两天大家都在打扫庭院、布置厅堂,连门口也结起了彩灯彩带,你们分舵有人要办喜事吗?」
「是啊,」一个柔和动听的声音接着钟明的话道,「钟公子怕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什么?」见是白笑风走了过来,钟明立刻漾开了笑脸——自打见过这位段氏白小弟以后,钟某人就对他的偶像气质念念不忘,尤其是出「关」以后的这两天。可不巧的是,白笑风这些日子好象很忙的样子,连个人影也见不着,今天总算能再次目睹美男子的风范,大好机会自然不容错过,当然要多瞧几眼才算够本。
「明天就是教主的好日子……」
「好日子?」钟明一惊,昨天的后遗症立马发作,当下连美人也顾不得欣赏,转首恶狠狠地瞪上了某人的脸。「什么好日子?!」
「那个……」一瞬前还在为自己恋人盯着旁人直流口水的模样而满脸郁闷的段大教主闻言顿时心情飞扬,知晓钟明搞错了「好日子」的意思,不由忍笑道,「明天是我的生辰,白副教主想替我庆祝一下。」
「哦……」钟明恍悟,刚舒了口气,转念一想,忽又大叫,「明天是你的生日?!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这只是一件小事,」见钟明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段无文苦笑道,「我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教主此言差矣。」未等钟明发话,白笑风已抢着道,「咱们日月神教怎么说也是黑道上第一大教,教主的生辰岂可怠慢?此事教主虽不在意,属下们还是很在乎的。在下奉教主之命已尽量不对外宣扬,只请了二三知己,外加一个戏班和几个怡香院的姑娘弹琴奏曲、表演一下歌舞而已,这也没什么铺张的,只是让分舵上下的弟兄们高兴一下罢了。」
「是吗?」段无文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继而挥了挥手,懒洋洋地道,「既然如此,本教主也不能让弟兄们扫了兴,此事就交由白副教主定夺。」
「多谢教主,那在下就安排下去了。」白笑风漆黑的眸中蓦地闪过一道光亮,迅疾隐匿,轻轻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你看他……是不是想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啊?」望着白笑风远去的背影,钟明猜测道——这两兄弟终日勾心斗角、明争暗抢,听他们说话比动个外科手术还累。
「哼,」段无文冷哼一声,「我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嘿嘿,」他奸笑两声,「本教主天纵英才,又怎么可能中了他的计,让他称心如意?」
恶——钟明撇了撇嘴:「你自求多福吧,我会为你祈祷的。」
「阿明,」段无文笑得狡诈,「他既要对付我,又怎么会少了你的份?」
「你这话什么意思?」钟明警觉地道。
「没什么,」段无文瞟了他一眼,笑眯眯地道,「明天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不过你放心,我会保护你。」说着,摸了摸尚自搞不清状况的少年的头,摆出一副志得意满、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陶醉状。
钟明有些受不了地拍开了段某人在自己身上胡乱骚扰的手,这哪象个二十七岁的大好青年,分明与三岁孩童无异。这天早上,在与段无文一起离开前厅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奇特的预感,明天的生日大会应该会很精彩。
***
四月初五。
这一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日月教扬州分舵一干教众的心情也如天气一般好得不得了。今天是段大教主的生日,作为属下弟子自然个个红光满面、喜气洋洋。
前厅的空地上搭起了高高的戏台,庭院内四处张灯结彩,戏班子一早就开始唱了,为的是图个热闹。就白某人的话来说,在好戏正式开场之前,先来一碟小菜也不错,真正精彩的,还要看今天的晚宴。
钟明好奇地在分舵上下四处乱逛,今早一起床就听到喧天的锣鼓声,当下兴匆匆地迈出屋门,凑到前院打算看个究竟,奈何他对于作为国粹的京剧一向没啥研究,人家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了半天他连一个字都没听懂,台下又轰吵得不行,因此才没一会儿功夫就脚底抹油了。
后院。
这里明显比前面要安静许多,不过还是少不了来回穿梭的人影,左右尽是忙着打扫除尘、抬桌搬椅的仆人与侍女,虽然个个忙得团团转,脸上倒是笑意盈然。
「你们有没有听说啊?」钟明瞄见一个被人称作「老常」的大嗓门汉子在厨房里挥舞着菜刀跟身边的人搭话,「方才俺听张副舵主说,怡香院的人已经来了,教主还特地将他们安排在偏院,看样子他对玉芳姑娘甚是中意。」
「这你就不知道了,」另一个长相粗豪的青年露出一脸色迷迷的表情,压低语声道,「玉芳姑娘本来就是白副教主替教主准备的礼物。今天是教主的生辰,自然得有个知情识趣的在旁伺候着,教主这些日子一直宠幸着那个文弱的小子,到如今怕也腻了,正好换换口味。」
「不错不错,」老常大表认同,「教主身边的人从来没有超过一个月的,看那小子瘦骨嶙峋的模样也知道抱起来不太舒服,玉芳姑娘可比他软玉温香多了。」
「……」
钟明先是听得目瞪口呆,继而一股醋意夹杂着怒气从胸口直燃上眉睫。段无文那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吃香了?前两天才有个什么舵主的未婚妻在一旁虎视眈眈,今天又平空冒出来一个玉芳姑娘……奇怪,玉芳、玉芳……这名字好象在哪里听过,还有那个怡香院,昨天从耳边溜过的时候还未在意,这会儿再听一遍,怎么觉着那么耳熟……低头沉思半晌,钟明乍然一惊,顿时原地跳了起来,飞快地掉头奔向院外,把身后两个突然发现隔墙有耳的大汉唬了一大跳,只当是少年得知自己将要被抛弃的命运后忍受不了刺激才夺门而出,两双眼睛四道目光都投注着十分的同情之色望向少年远去的背影。
钟明心中暗暗咒骂,怪不得昨天那家伙会说出「大吃一惊」之类的话,原来……明明早就知道,也不告诉自己一声,真是个恶劣的混蛋!他一边跑一边四处张望着段无文的身影,左顾右盼之际自然无暇看清前方的道路,一不留神便撞上了一人。
「哎哟!」一个娇娇媚媚、妖妖娆娆的声音呼了一声痛,「好疼!」
钟明只觉眼前一花,地上已跌坐一人,本能地就上前去扶:「抱歉,我跑得太急,你没事吧?」
「小子,让开!玉芳姑娘的手也是你摸得的吗?!」几个彪形大汉一拥而上,将钟明一口气推开好几步,差点儿没摔倒在地。
「哟,我道是谁,」已被两个俏丽的丫环扶起身的娇媚佳人仔细地打量了钟明一番,而后眯起眼睛嗤笑出声。「原来是泠月呐。」
「泠月?!」一个拔高了八度的女音突兀地颤颤响起——一听这个声音,钟明直觉地转身想溜。
「给我把这小子抓起来!」一个胸部特别大的女人从玉芳的身后晃了出来,满脸凶狠的表情。「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臭小子!居然敢偷偷从怡香院里跑出去,老娘今天就让你尝尝抽筋扒皮的滋味,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跑!」
随着大胸脯一声令下,钟明周围登时多了四个体格粗壮、杀气腾腾的汉子。
糟糕,这回可真大事不妙,没想到跑着跑着居然跑到了没人的偏院,今天外面一片喧嚣,就算自己放声大叫,也未必会有人听见。钟明边往后退边警觉地注视着慢慢围上来的大汉们,拢在袖中的右手轻轻一动,一个小小的瓷瓶已滑落在掌心。他一面不动声色地打开封口,一面紧盯着狞笑着扑上前来的四名大汉,用力挥手扬去——
「谁敢动我的东西?」一个沉稳的声音冷冷响起,青影一闪,一人横身拦在钟明跟前,威风凛凛地面向怡香院的一干人等。出场者自以为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却不料天降毒粉,饶是他闪避得极为迅速,也不免沾上少许,至于那几名被瓷瓶中的粉末砸个正着的大汉立刻忍不住抱头翻滚在地,嘴里发出阵阵哀号,一时间鬼哭狼嚎,直把大胸脯唬得向后闪出十七八步,玉芳亦是花容失色。
「……」冷着脸的青衣人低头瞧了两眼自己手腕上被烫到的肌肤,淡漠的眸子转向自见到自己之后便浑身僵硬的少年,不置一词。
「骆翼?!」钟明倒抽一口凉气——这个大魔头怎么到了这里?难不成他就是白笑风所谓的「二三知己」?
「我来带你回去。」吐出理所当然的词句,骆翼冷峻的眸光落在钟明微微发白的脸上,多日不见,泠月这小子倒愈发清朗俊俏起来,看他身上的穿着,显然颇为得宠。哼哼,看来白笑风说得没错,段无文那小子果然对他甚为纵容溺爱,一想到这里,骆翼胸中就没来由地焦躁起来。
「回去?」钟明深深吸气,力持镇定。「我早就已经不是飞鹰堡的奴仆了,骆堡主不会那么健忘吧?」
「放肆!居然敢对本堡主这么说话。」骆翼神色森寒,「既然你的新主人没有教会你礼仪之道,不妨由我这个旧主人领回去重新加以调教。」
「这个就不劳骆堡主费心了。」一个慵懒的声音打院门传来,「阿明是本教主的人,自然该由本教主来好好疼爱才是。」
——语声才起,钟明紧绷的神经已然松驰下来,藏在袖中握得紧紧的拳头也随之放松。
「段、无、文。」骆翼冷然望向施施然迈至钟明身侧、一手揽上少年肩膀的男人,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知怎地,一看见眼前这副嬉皮笑脸的面孔,他就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
「多日不见,骆堡主可好啊?」段无文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客客气气地道,「没料想本教主生辰之际居然有贵客到访,段某人当真深感荣幸。」
「不敢,」骆翼冷冷地挡了回去,「本堡主来此只是冲着白副教主的面子,希望段教主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
「呵呵……」段无文狡猾一笑,「段某人当然没有忘记。只是骆堡主方才似乎受了点儿小伤,不如等疗伤之后再来比试如何?」
「……」骆翼沉默不语,拿眼睛自段无文转到一旁秀气少年身上,来回扫视数圈之后,方始冷哼一声,甩手掉头而去——那临走前的一眼,让钟明实实在在地瞧见了里面的浓浓杀气。
「他……」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噤,少年扯了扯黏在自己背后的隽雅青年的衣袖,「好象很恨我们的样子……」
「不是好象,」段无文悠然道,「是确确实实的怀恨在心。」
「……纠缠不清的家伙……」怔了半晌,钟明摇头叹息着发表自己的结论,「真是个小心眼的人啊……」
「噗……」段无文赶紧转头拿袖子遮着脸,生怕钟明瞧见自己下巴脱臼的模样,闷笑得差点儿没得内伤。
「请问,」一个媚意十足的语声自一侧响起,怡香院的头牌玉芳姑娘风情万种地冲着段大教主福了一礼。「这位可是段无文段公子?」
「在下正是。」段无文止住偷笑,拂了拂衣袖,一脸淡然地道。
「妾身名唤玉芳,是白公子特意吩咐妾身前来此处伺候段公子的。」好一个潇洒俊美、玉树临风的男子,听说又是家财万贯,若自己能攀上这棵摇钱树,那这辈子的吃穿都不用愁了。在青楼中待了那么久,玉芳自然知道应该牢牢把握住面前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当下迫不及待地通过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频频放射出十万伏特的电波,试图用自己最得意最拿手的媚眼攻势将对方迷个晕头转向,至于旁边那个没胸没臀的小鬼,她压根没放在眼里。「公子既然来了,便由玉芳好好地服侍公子一番如何?」
「不必了。」对玉芳挑逗的眼神视若无睹,段无文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在下尚有要事待办,姑娘的表演还是留到晚上再看吧。」
「这……妾身一切听凭公子吩咐。」玉芳的笑容先是有些僵硬,听见「晚上」二字后复又心中窃喜,面上却刻意做出一股含羞带怯的表情。
段无文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只侧目瞧向自己的恋人,笑道:「阿明,走吧。」
「好。」
钟明正受不了玉芳的惺惺作态,闻言爽快地点了点头,抬脚刚迈出一步,想了想又退了回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再从里面倒出四粒白色的药丸递给了玉芳身边的一个丫环。「用水把沾到粉的地方冲洗干净,再服下这个就没事了。」说着,拿手指了指那四名兀自躺在地上哼哼的大汉。
「臭小子!你……」
在一旁呆愣良久的大胸脯终于迷迷糊糊地回过神来,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冲着文弱的少年怒骂出声,不过还没等她冲上前去,玉芳便已咳嗽一声,暗中对她使了个眼色,让她硬生生地吞回了亟欲出口的粗话。「呃……」瞅了瞅那位段公子瞬间一沉到底的脸色,大胸脯眼珠一转,立马绽开无比谄媚的笑容凑了过去,「哈哈哈……泠月呐,其实妈妈早就知道你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所以当初才对你那么严格……哈哈哈……如今你果然出息了,真不枉我当初的一番苦心啊……」
真是……有够恶寒。钟明听得浑身汗毛直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有些发冷的手臂。
「你就是怡香院的鸨儿么?」段无文眯着眼道。
「是……小人正是。」这位公子的目光好吓人——大胸脯只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慌忙垂首应答。
「阿明……咳……泠月的卖身契可在你手上?」
「是。小人……把它放在怡香院……没有……带在身边……」
「唔……」段无文沉吟片刻,「这样吧,反正现在时辰尚早,你派人回去将阿明……咳,我是说泠月的卖身契取来,本公子今日便替他赎身。」
「这……」大胸脯面露难色,「段公子,实不相瞒,当初咱们怡香院虽然只出了十两银子买下泠月,不过……他在咱们这儿光是吃的、穿的,还有琴棋书画的学艺费用就已不止上千……」
「你报个数吧。」段无文直接打断了大胸脯的喋喋不休。
「段公子真是个痛快人。」大胸脯脸上绽开了花,「那就……一万两,您看如何?」
「一万两?!」凭钟明这些日子对明代商价的了解,就算自己在怡香院里成天吃鲍鱼海参、穿绫罗绸缎也要不了这么多。「这不是讹诈吗?」
「泠月!」大胸脯刚瞪起眼睛,在瞥了瞥段无文后又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呵呵呵……段公子,您瞧,这孩子真不懂事儿……」
「就一万两吧。」段无文搭着钟明的肩,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派人快去快回,过了今天本公子就分文不给了。」
「是是是。」大胸脯笑得见牙不见眼,即刻转身打发一个小厮回怡香院去了。
「很好。」段无文颇为满意,沉声道,「小孙。」
「属下在。」院落的圆洞门边一名黑衣劲装的剽悍青年应声而出。
「到帐房去取一万两银票,待会儿把契约给本教主带过来。」
「是。」小孙恭敬地行了一礼,返身疾掠而去。
「走吧。」段大教主这才笑嘻嘻地牵着钟明的手一步三摇地晃出了偏院。
「……」玉芳无限迷醉地望着段无文远去的背影,毕竟,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一万两银子的人可不多见,泠月这小子真算是捡到宝了。
「玉芳,」想起钟明方才的态度,大胸脯愤恨难平,「方才我好象听见那位公子约你今晚……嘿嘿,无论如何你都要想个法子把段公子从泠月手里抢过来,让那个臭小子好好尝尝失宠的滋味。」
「放心吧,」玉芳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笑容,「我一定会得到他的。」——为了我自己。
「你刚才为什么阻止我?」在穿过后院的树林,来到左右无人的木屋跟前,钟明终于忍不住发起了牢骚。「那女人分明是坐地起价,一万两这种离谱的价格你也肯给?」
「一万两算什么?」段无文深情款款地凝视着钟明,「在我心底,你……」
「停。」钟明及时把后面一大串既肉麻又恶心的话堵在某人的嘴里,「其实你根本没必要替我赎身,因为我跟杜末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人。」
「可是别人不知道啊。」由于没能畅所欲言一抒自己蕴酿已久的甜言蜜语,段无文有些不满,「我这么做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你究竟是属于谁的,省得那个骆翼……」说到这里,急忙煞住,好险,差点说溜了嘴。
「这关骆翼什么事?」钟明不解地问。
「没……呵呵呵……当然不关他的事……」
「我觉得……你很可疑。」钟明偏过头盯着他的眼睛,「还有,」他慢吞吞地道,「关于怡香院和骆翼的事,你昨天就已经知道了吧?」
「呃……这个……呵呵呵呵……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某人一边发出自我催眠式的喃喃自语,一边上看看下看看,摆出一副死不承认能奈我何的耍赖嘴脸。
「你别给我在那儿装自闭!」钟明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自闭』是什么意思?」
「自闭就是……喂,你少岔开话题,咱们的帐还没算清楚……」
「阿明,现在已经中午了,不如我去拿点吃的,咱们一起在这里用餐如何?」
「唔……」
「你看,这儿绿草如茵,繁花似锦,风光旖旎,是多么适合我们这样的……」
「好吧。」钟明举手投降,「你去拿吃的,我在这儿等你。」
「太好了!我马上就回来。」段无文乐得把凤眼眯成了月牙,脚尖一点翩若惊鸿飞身而去,老远冲着钟明挥了挥手,方始消失不见。
真是的。钟明有点无力地坐在草地上,一霎不霎地直视着那人远去的方向,渐渐地,嘴角慢慢泛起一丝飘忽而又轻柔的微笑……
「钟公子。」一个沉稳而略带沙哑的语声自身后传来。
「哇!」钟明吓得跳起身来,回头一瞧,长出了一口气,「上官叔叔。」
「钟公子,」上官铮神色有些迟疑,语气沉吟不定。「有些话……老夫想与钟公子谈一谈,不知……」
「当然可以。」钟明欣然道,「上官叔叔不用那么客气,叫我阿明就行了。」
「好吧,阿明。」上官铮的眼中闪过一缕极淡的欣赏之色,「你是个率直的人,也很坚强。」
「坚强?」钟明不明白——说率直倒也罢了,「坚强」这种东西可不是才见过一次面就能看得出来的。
「不错。」上官铮剖析道,「如果你是一个很脆弱的人,从来到此地的第一天开始只怕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惶然之中,更不会安之若素地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
「您的意思是……」钟明小心地试探着,「莫非您知道我的来历?是无文……跟您说的吗?」
「我知道你从几百年后而来。」上官铮温和地笑了笑,「不过这并非少主所言,他对你的事可保密得很,就怕别人会打什么主意。」
「那……您怎么知道……」
「老夫稍懂一些奇门之术。」上官铮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缓缓道,「前段日子,老夫夜观星象发现此状,当是两个灵魂互相碰撞之下移了位,无巧不巧,你又落在了扬州……」
「这么说……您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易经八卦无一不晓了?!」钟明听得双眼发亮,兴奋莫名。
「只能说粗通一二罢了。」上官铮道,「在灵魂移位之际,你来到了我们这里,另一个灵魂却去了你的身体。」
「果然如此……」钟明颔首,「我猜的一点儿也没错。上官叔叔,」他望向上官铮,一字字地问,「我还会回去自己的世界吗?」
「会。」上官铮说得很肯定。
「真……真的?」一时之间,道不清内心是什么感受,就象倾倒了五味瓶,当真是什么滋味都有。「那我回去以后……」说到这里,声音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就……不会再回来了吗?」
「不知道。」上官铮神情凝重,「老夫只能看出你会在今年之内返回原来的地方,但却不能确定你哪一天去,更不能确定你是否还会回来。或许,这件事最终还得靠你自己来决定。」
「自己……决定……」钟明有些茫然。
「不错。」上官铮道,「只有当你完全明了自己的心意之后,才能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选择。孩子,」他拍了拍钟明的肩,语重心长地道,「如果你现在还不能够做出决定的话也不要着急,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明白的。」
上官铮走后,钟明陷入了深思之中。自己也不知道……回去了以后还会不会想回来……这件事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对无文的感情随着时光的迁移与日俱增,可是,陪着自己一同度过失去双亲那段痛苦日子的童年玩伴兼死党罗方凌和罗家慈祥可亲的叔叔、婶婶也同样让自己难以舍弃……不过,一想到回去后就再也见不到那个外表轻浮内里温柔的人,一股深深的恐惧便紧紧地攫住了心脏,令人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阿明、阿明……阿明!」突如其来的大声呼唤让钟明从似梦非梦的冥想中清醒过来,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焦急中带着关切的面容。
「无文?」钟明怔怔地瞅着面前的人。
「你怎么了?」段无文担忧地问,「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痛?还是生病了……唔……」
什么??这堵在自己嘴上的软软的感觉是什么?哇!不、不会吧……阿明他怎么可能这么、这么……这该不会是天崩地裂的前兆吧……可是……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唔……不管了!段无文一个翻身,反被动为主动,将少年纤细的身体压在身下狠狠地吻了个够,直到两个人都透不过气来方才罢休。
「呼……」急促地喘息着,仿佛心脏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一般,方才的激情拥吻令钟明清亮的眼眸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无文……」
「阿明……」紧紧盯着恋人红肿的嘴唇和从那松散襟口中透露出来的白皙肌肤,段无文只觉口干舌燥、饥渴难耐,他用力咬牙忍住下腹的骚动,征求着恋人的同意。「我们……做吧……」
「……好。」
一个「好」字霎时让某人坠入了天堂,模糊地欢呼一声后便胡乱扯开身下人的腰带,急不可待地抚上温润滑腻的肌肤,在少年仰起的颈项上印下一长串的吻,一瞬间激情迸射,一发不可收拾……
「等……等一下……」
「什么……」听到这几个字,段无文有一种晴天霹雳的感觉,不会吧……
「别在这里……到……房里去……」钟明有点不好意思地将头藏进某人怀中,不管怎么说,他也不想在这种人人都有可能窥探的地方从事那么隐私的活动。
原来是地点的问题……段无文大大松了口气,匆匆抱起怀里的人,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不远处的木屋,「砰」地一声踢上了房门……
若干时辰以后。
「你这禽兽……」等段某人终于心满意足停下来的时候,钟明觉得自己仿佛只剩下了半条命,全身上下使不出一点气力,只有嘴巴还能动。「这都几次了……你有完没完……想要我的命啊……混蛋色狼……」
「呵呵呵……」段无文笑得象只偷了鸡的狐狸,「这个……累积的时间太久,实在是……呵呵呵呵……」
「很好。」钟明咬牙切齿地瞪着害自己起不了床的罪魁祸首,「接下去你就等着禁欲一个月吧。」
「哇!这怎么可以……」某人的大声抱怨被少年凌厉的视线逼得吞回了肚里,只得委委屈屈地道,「那……半个月行不行?」
「不行。」
「阿明……」
「说不行就不行。谁让你刚才做得那么过火?!」钟明火大地撑起身,「我这可是……哎哟……」还没等坐起一半就又倒了下去。
「阿明,」段无文赶紧环住少年软倒的腰,一面替他轻轻揉捏,一面心疼地道,「抱歉,都怪我高兴过了头,明知道你是第一次,实在不该一再……」
「废话少说。」钟明板起了脸,努力不让热潮涌上面颊,「这件事是我自己愿意的,你道什么歉?」
「啊?」段无文瞪大了双眼,「可是……你不是觉得不舒服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舒服的?」钟明乜目睇着他,「我只是觉得这个后遗症让人不太受得了。」
「什么是……后遗症?」段无文张大了嘴巴。
「就是……算了,反正跟你也说不清楚。」
「那么,」段无文呆呆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渐渐地,唇边漾开一丝愈扩愈大的笑意。「其实……你是觉得很舒服了?」
「呃……」钟明跟他面面相觑了半晌,亦是忍不住地想笑,「是啊……说实话,我还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舒服过……真是……哈哈哈……过瘾……」最终仍是止不住笑出了声,「你……技术不错啊……」
「哪里哪里,你太过奖了……」段无文面含得色正想吹嘘几句,猛然省起现在是在什么状况下跟谁说话,慌忙咳嗽几声以作掩饰。「咳咳咳……其实……你也知道……我……那个……」
「算了。」看着某人一脸尴尬的表情,钟明决定暂且放他一马,稍稍调整了一下在某人怀里的位置,半阖着眼睛轻声呼唤,「无文。」
「什么事?」
「我刚才碰见上官叔叔了。」
「哦?」段无文略略一怔,即刻明白了恋人方才神色不对的原因,神情骤然严肃起来。「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钟明深深吸了口气,将上官铮的话从头至尾原原本本述说了一遍。
「……」室内一片沉寂,许久,段无文默然放开搂着钟明的手臂,翻身捞起床上的衣物匆匆套上,一声不吭地迳自往外走去。
「站住!」见他居然是这种反应,钟明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你去哪儿?」
「我去哪儿?」段无文蓦然回身,满眸阴霾。「这还用得着问?你不是已经决定了吗?你以为只要用身体就能补偿一切么?告诉你,本教主可还没堕落到要人同情的地步!」说罢,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钟明愣住,隔了片刻才省过神来大叫道,「你误会了!哎哟……好痛……」说完后才发现自己正对着满室空气,至于那个人,早就跑得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