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气候迥异的缘故吧,同样的冬天,在美国可以穿着皮裙子在雪地里走动,在中国却裹得像只企鹅寸步难移。她搓搓冻红的双手,仰头望了望天空,一片漆黑的视野中,找不到以往明澈的繁星,只偶尔飘过几缕暗云。
树上的叶子早已凋零,纤细的枝被风吹得刷刷作响。
“糟糕,这么晚了。”她朝屋内仍旧喧闹的人群看了一眼,自言自语,“再喝下去,明天都别想起来。”半年不见,大伙你一杯我一杯互相灌个不停,想要在此时保持清醒,简直势比登天。若不是狄老和云铭帮忙挡掉好多酒,她恐怕早趴下了。唉,酒量不好,果然是件吃亏的事啊。
只是,他们到底想喝到什么时候?
脸上泛起酒后热潮的崔婧拢了拢挡风的领子,迈步朝研究所的大门走去。地面雪白的积雪有些刺眼,深一脚,浅一脚,她揉了揉眼,低低呻吟。
“知道晚了,为什么还要往外跑?”一个非常温柔的嗓音乍然响起。
“弈河?”下意识地喊出了这个名字,崔婧拍拍自己的脸蛋,摇摇头,“糊涂了,一定是糊涂了,怎么可能是他?”都打过电话告诉弈河今天不回家,现在又是凌晨,他应该在家里睡觉。那个人啊,是标准的健康主义者,三餐准时,每天保证睡眠时间都在八小时以上,不像她昼夜颠倒,吃了这一顿忘了下一顿。
“傻瓜,这么用力打自己,不疼吗?”暖融融的围巾落到了崔婧的脖子上,立即阻断了夜风的侵袭。
崔婧猛地一回头,恰好迎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啊!”
“不认识了吗?”权弈河晃了晃五根手指,“我会伤心的。”
“弈河?”她的唇动了动。
“是我。”他颔首。
“弈河?”她又说。
“嗯?”他依旧耐心地应着。
这一次她退了两步,加大了眨眼的频率。
权弈河的呼吸兀地加重,沙哑地呼唤:“阿婧,你怎么了?”照常理,久别重逢的夫妻应该热泪盈眶吧?
“我……”崔婧的话中途停止。
看到他,令她觉得不便吗?
权弈河最后一丝希望看到她惊喜的心落空,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淡淡地笑了,“看来我出现得不是时候呐,快回屋吧!我也是……去老师那里刚回来,恰好路过研究所……你没事就好,我只是看你一个在外面不放心,回头我们再说……”说着,不再去看她,打算掉头离去。
“弈河!”
急促的呼唤令权弈河戛然止步,刚要转身的瞬间,一个温暖的身体投入怀抱,他怔然地瞅着臂中的她,有些受宠若惊,有些不大确定,“阿婧?”
“是我,是你不认识我了?”崔婧俯首在他胸前,不肯抬头。
“天,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权弈河哭笑不得地收紧了双臂,下巴枕在崔婧的头顶,“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盼星星、盼月亮,他总算盼来了相聚的这一天,尽管天寒地冻,环境不大好,但是比起近在咫尺却不得靠近要好得多。
“那你看到我就走?”她反倒拿着不是当理说。
“我看你忙,不想打扰你。”权弈河低低地叹息。
“你真的是恰好路过研究所?”崔婧狐疑地上下观瞧,指尖拂去他睫毛上的冰晶,“为什么手上、脸上这么凉?”
“我……”权弈河偏过头去,“今天去老师家,陪他喝几杯酒,聊天晚了。”
“看老师?一直到现在?”崔婧突然忆起了一件事,“今天,你没去机场接我吧?”
“为什么这样问?”
“嗯……”崔婧沉吟着抬起下巴,“不知怎的,在机场时我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看着我。”
“你觉得是我?”他搂着她的腰,之前的空洞一下子被填满了。
“是啊。”崔婧的鼻子痒了痒,打个喷嚏,“那种感觉很像……像你看我的时候眼中的目光……”
“我看你的目光?”权弈河的嘴角微微一勾,眉眼异彩放亮,“哦,我看你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目光?为什么以前没听你说过呢?”
“以前常常看到你,所以感觉不明显。”毕竟是喝了酒的人比较坦率,半年来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一下子倾巢而出,“可在美国的那段日子,看不到你,脑海里的印象反而变得十分清晰。”
权弈河欣慰地摸摸她的后脑,堆积在胸口的压力奇迹般消散,“崔婧,第一次听到你透露心里话,我很高兴。”
“什么啊。”她埋怨地捶了一下他的胸膛,“说得我像个冷血的女人。”
他冤枉地为自己辩护:“你从来没有说过这些,我还以为,那些感觉对你并不重要。”
“不重要?”她一眯眼,大有兴师问罪的气势,“那你说,什么对我来说重要?你是我挑的老公呀,为什么这么没信心?”他审视着她生动的表情,心情复杂,一时没吱声。
“我对你来说,是不是很没安全感?”她继续追问。
“不是啊。”他坚定地否认,将她深深地搂回怀中,“是我胡思乱想,你不用太在意的。”
“弈河……”崔婧拨弄他的领子,“你这样子好吗?”
“什么?”权弈河愣了愣。
“我说,与其你一个人胡思乱想,为什么不让自己忙一些?”崔婧挑挑眉,“人一忙起来就没工夫想别的……这件事困惑我好久了,现在正好弄清楚。”
“阿婧,”权弈河提醒她,“你知道我除了教课,其余时间都要去TOUYA沙龙的。”
“对,你原来不是喜欢下棋吗?”她索性挑明,“干脆辞去大学助教这个工作,返回棋坛,专门做职业棋手不比在沙龙好吗?”
“不仅原来,现在也是喜欢的,还有以后。”权弈河的双眸绽放异亮的光彩,“不过那和我目前的工作没什么影响。”
崔婧瞅着他认真的神色,有说不出的疑惑,“这样子啊……但我认为没有什么比做喜欢的事更重要,我希望你每天都开心的。”围棋对他那么重要,能够一直下不是很好?她若是他,肯定会选择一个最接近的地方待着,而不是远远地守着。权弈河避开她的疑问,坦然自若地微笑,“傻瓜,你回来,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
崔婧还想要再说明白些,研究所的门一开,从里面弹出一个脑袋,朝她喊:“崔婧,是不是你在外面?”
“组长,是我。”她连忙扭过头回答。
“你的上司在叫你,先回去吧,我们以后再谈也不迟。”权弈河在她的后背上轻轻地推了一下,“快去。”
崔婧走了两步,转过身又去看他。
权弈河一颔首,挥挥手,“怎么还不去?外面好冷。”
傻子,外面冷,你站在外面挨冻却让我进屋取暖,这算什么?我在你心里,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女子不成?
崔婧胸口一阵郁闷,脚下的步子加快,迅速回到了科研室。
权弈河盯着她的身影,心情复杂。让她走,她就真的走了,他该为她的听话高兴,还是该为自己所剩无几的吸引力感伤?人常言:小别胜新婚,为什么他没那种体验?从刚才到现在和以前没太大的差别,一样是他瞅着崔婧的背影,看她离开,走向她热爱的天地,留他一人独自在原地徘徊——
惟一的区别,大概是走得越来越远,而在他身边驻足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权弈河伸出双手去接从树梢颤落的细雪,很快,雪花在掌心内融化为一摊水,他不禁扬起了一抹洞悉后的无奈笑容。
唉,他这是何苦?
里面灯火通明笑语晏晏、外面黑天暗地寂静森寒,明知研究所的晚会闹到很晚,谁也没要求他必须在外面傻傻地站着啊!
权弈河唾弃了自己一番,噙着一抹自嘲的笑拍净手心的雪水,调转身形。就在他打算离开的刹那,后颈周遭的温度骤然一低,冷冰冰的液体顺着脖子滴答滴答地往下淌。他飞快地伸手去捂,同时,覆住了那只罪魁祸“手”!
“谁?”
“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拎着随身皮包的崔婧一抬下巴,“哼!”
“阿婧!”权弈河眨眨眼,“你怎么又出来了?欢迎会结束了吗?”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要让我内疚?”崔婧抗议地嘟起唇,“我怎么可能看到你在外面,还一个人待在屋里?”她耸耸肩,“反正他们都醉得差不多了,散会也是迟早,我提前一点走无妨的。”
“行李呢?”他不经意地问,心里流过一道暖流。
“哦,行李要先经过公证处检查,合格的话才能拿回来,明天会有人送到家里。”她不在意地笑了笑,“呵呵,这下子弄得好像人身隐私都没有了。”谁让研究所的工作具有一定性质的专利与机密性呢?为了避免国家的重要资料外流,这也是例行公事,没办法啊。
权弈河了然地点头,“不要紧,反正也没什么可‘隐私’的。”
“你不急着知道我带给你了什么礼物啊?”崔婧望着他平静的神色,“我可是花了好长的时间去找呢。”
“你的眼光我还信不过?”他拉住她的手,诚心地说,“不是不让你带东西吗?”
“话不能这么说。”她看向他,“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
“阿婧。”他摊摊双手,“家里那些小孩子是随便说说。”
“孩子们是随便说说,那还有大人呢。”崔婧转过头,“不说三姑六婆,单是爸妈那边要怎么办?我承认自己不是个好媳妇,婚后半年也没有在他们膝前尽孝,最起码,回来以后不能失礼吧!”
“都是一家人,你说得太见外了。”他不喜欢她客套,仿佛把他的亲人当做是任务一样去应对,如果是这样,即使面面俱到,也没有什么意义可言。
“见外?”崔婧偏着脑袋,有气无力地攀上他的肩,“弈河,你觉得没啥,但在我而言的确如此。我家里只有爸爸一个人,你们大男人之间也没什么计较,女人不同了,你家里有姨娘婶婶在,婆婆有得受了。”
“不见得吧。”权弈河忍俊不禁地看看她,“我就知道一个例外。”
“咦?”她一愣。
“这个女人除了对工作斤斤计较之外,平时糊里糊涂得过且过。”他扶去她额前的发丝,温柔地说,“不过,认真的样子非常漂亮。”
崔婧再迟钝也听得出丈夫说谁,面色绯红地咕哝:“我可没有心情说笑,弈河,不堵住那帮八卦女的嘴,我早晚会和婆婆起争执的。”
“你不会。”权弈河信心百倍,“即使是妈妈错了,我相信你也会让着她,崔婧,记得我以前告诉你的吗?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只有不对的儿女。”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崔婧有一丝丝无力,“好了,东西都拿回来,他们喜欢就要不喜欢丢了也可以。”难得她想为挽回每次到婆家面对的僵局做点努力,就被他三两句话打消了兴致。
“你的心思我了解就好了。”他窝心地去吻她的额头。
崔婧俏皮地吐吐舌头躲开了,见他逐渐靠近,又兔子似的跑开几步。
“别走太快!”权弈河担心地在后面紧紧跟着。不说还好,越说她走得越快,一大步一大步地朝前迈进,不慎踩到一大片厚冰,脚一趔差点摔倒,他忙上前扶住她,“白天的雪冻住了,路不好走,我背你。”
“不要不要。”她又不是三岁的娃娃,让人看到会笑的。
“不要闹。”他拉住崔婧,强行拢过纤细的双臂环住自己的颈子,弯腰背起她,“万一摔着了,伤筋痛骨一百天,看你怎么工作?”
“啊!”崔婧吓得一声尖叫,为避免摔个鼻青脸肿,只好妥协,拳头一捶他,“权弈河你是个大坏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霸道?”
“我霸道吗?”他回过头,感受她在他耳边呢喃的热气,不禁扬了扬唇角。
崔婧翻了个白眼,“这是明摆的事实。”
“阿婧。”权弈河的手握住她纤瘦的小腿,不禁皱起眉,“你有没有在美国好好保养自己?是不是天天工作到凌晨,然后早上抹点酒精刺激自己的皮肤,再接着工作?”
“哪有……”崔婧心虚地咽了口口水,伸手在他的面颊上捏了捏,“我很健康,你看,是不是比出国前有力气了?”
“阿婧,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权弈河止住脚步,偏过首郑重地说,“你走之前答应我要好好对待自己,不然我不会答应让你出去那么久。”
“不是你想的这样。”崔婧赶忙打圆场,“我有好好地对自己,按照你说的做,一日三餐,每天休息保证够八小时,真的,即使一次睡不够,我也会多睡几次补足睡眠。”
“是吗?那为什么我有时打电话到你的实验室你仍是很快接了?”权弈河反问。
“我……我睡眠不好,很容易中途醒来跑去喝水什么的啦,恰好经过实验室,听到有电话响,总不能不接吧!万一有什么急事被耽误了多惨,是不是?”她咬着嘴唇,飞快地转动脑筋,罗列出一大套说辞。
“骗人。”权弈河头也不回地说,“你向来是要么不睡,要睡就雷打不动,什么时候会中途下床喝水?”
“弈河……”崔婧深吸一口气,冷冷的气息让她镇定许多,“你都知道了,那就不要再问我了嘛!我去美国,本来就是为了研究科研项目,半年时间能做的实在有限,我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不然在别人之后才得出结论就失去了先机。”
“对你来说这半年过得太快了,是不是?”权弈河不动声色地问。
“是啊,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我总觉得昨天你还去机场给我送行,而今天我又出现在了你身边,你说能不快吗?”崔婧不觉有它,自顾自地说,“其实,可以的话,我还想多留些日子,太平洋西海岸的科技真是太发达了,无论从认知还是设备上讲,都强得超乎我的想象,如果能多掌握一些要领、精髓,再回国内弥补自家不足,那不是很好?”
“那为什么决定回来呢?”权弈河的声音沉了下去。
“研究所的领导要求我们回来,谁也没办法。”崔婧叹了口气,遗憾不已,“弈河,美国真是个张扬的国家,她的风情她的韵味只有亲自感受,才能体会得到,比起你以前去过的日本、韩国要精彩不知多少倍。有机会你也去转转,那里下棋的人也多了,我听说唐人街除华人以外,还有许多老外下围棋都非常厉害,你那么喜欢围棋,去看看嘛,不要局限在亚洲人下围棋最强的陈旧观念里,不过我相信最后赢的人肯定是你,嘻嘻。”
“很多去过美国的人都不想回来。”权弈河突然冒出一句话。
“嗯?”崔婧一时没明白他的另一个意思,笑道,“我不是那种崇洋媚外的人啊,美国再好不是中国,我还是喜欢看黄皮肤黑头发的人,喜欢听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英文说多了让我觉得自己是一只鹦鹉,呵呵。”
她笑得那么开心,权弈河哽在嗓子里的话更加说不出口。他不讨厌美国,但是,现在很不喜欢听到这两个字,因为,“美国”占据了他爱的人太多精力,使他仅有的空间受到严重威胁,甚至被一点点占据,还有可能消失不见。崔婧在美国那会儿,根本没时间想他吧!她的心思都扑在科研项目上,现在回来了,劝他也去美国,这当然不是什么分享,而是一种简单告知,她是说让他去美国转转,而不是和他同去,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他如果要出去转,早就去了,不管是哪个国家那个地区,都是很容易的事,可他没有去,这个原因崔婧似乎忘了。
“我知道你是头号爱国者。”权弈河淡淡地扬起一抹笑,“我们那一届东大的学生,你是第一个入党校学习、第一个毕业、第一个成为预备党员的人,校长还在大会上表彰过你,我怎么会没印象?”
“是啊,所以你不可以那么说我。”崔婧亲昵地搂了搂他的脖子,“弈河最好了,我的事都记得那么清楚,我好高兴。”
“你是我老婆,我怎么会不清楚。”他无奈地笑了笑。
“那时我不是你的老婆。”崔婧眨眨眼,“只是个天天待在实验室的学生,不问时事,奇怪,你为什么会爱上我?”
“现在才想到这个不觉得迟啊。”权弈河的脚滑了一下,可是他很快找到了平衡,稳稳地站好,将她放下来,“行了,这一段路有出租车,我们打的回家。”
“弈河。”她缩缩脖子,很努力地回忆,“我印象里的你都很温柔很温柔。”
“我现在对你不温柔?”他无比认真地抗议了,“权夫人,不要把你的先生当做化学元素来研究,好不好?”
“谁让你从刚才起脸色就不好呢?”她弯弯眉毛,“还有,你才不是什么元素,我的弈河是高分子化合物,最高级别的,我最喜欢研究的那种。”
“你喜欢的是高分子化合物不是我。”权弈河抚抚她的发丝,顺手一招缓缓驶来的红色出租车,“走,上车了。”
崔婧皱起眉,略带困惑地瞅了他一眼——
进车的时候,她心不在焉,没留意头上方,“砰”的一下撞到车顶,疼得崔婧满眼冒金星。
前排副驾驶座上的权弈河听到夸张的撞击声,揉了揉抽动的额筋——冒失鬼,一次没给她提醒要注意脑袋上的车顶,她就英勇无比地挂了彩,真让人不省心。
“好痛。”崔婧忍着委屈,扁扁嘴,像个受训的小孩子,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坐好,目视前方。
“小心点。”权弈河摇摇头,对司机说,“可以开车了。”
汽车缓缓驶向金水路的主干线。这一路,挡风玻璃上的刷子不断左右挥舞,清扫着不时飘落的雪花,路灯、交通灯、霓虹灯交相闪烁,映在玻璃窗上五光十色。崔婧一直望着权弈河的背影,可是他都没有说话,偶尔还是司机搭腔,他才应了应。
到家的时候,崔婧下了车在家属院里环视一圈,惊奇地发现自家楼层前的空地被圈了起来,里面停着一辆豪华的别克车。权弈河付钱以后,转身来到跟前,看她盯着那辆车在看,不禁问道:“你在想什么?”
“这里,不是种了很多蒲公英?”她指指那片松软的土壤。
权弈河扬扬眉,“原来是种了一大片,天晴时会招来许多蝴蝶、蜻蜓,不过,一楼的住户搬来后,机动车车库还没建好,居委会商量了一下,就把这片地划分给他,作为停车的地方。”
“怎么可以这样?”崔婧无法接受,“明明是公用的活动场所,要是在外国,有人敢占用了大家公有的财产,一定会被唾弃死的,你为什么不抗议?有机动车的家庭能有几家?你看,左边那几户不是也没有车,白白画了个空场子。我看,是这一户有几个钱就强迫别人给自己行方便!”
夜深人静,她的声音格外清晰,仿佛能传出好远。
“阿婧,你会影响邻居休息。”他拉住她往自家的门洞走,“居委会的决定不就代表了很多人的意见?别忘了,这套房子是你们研究所给的房子,附近邻里全都是你的前辈或是顶头上司,我们做晚辈的,是不是该发挥一下孔融让梨的精神?”
“你也太好欺负了,这不是前辈后辈的问题,弈河,若是这片地允许私有,照理说我们搬来得早,凭什么让别人占了先?不管是哪个领导,都不能不讲道理!”崔婧那张冻得苍白的小脸染上了一层红润。
走在前面的权弈河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深深地望她,“美国没有人情味可讲的。”
一句话,制止了崔婧后面要说的话,她愕了一愕,“我、我知道啊。”
“可是我们有。”权弈河套出钥匙,打开外层的铁门,“哗啦哗啦”,一次次的金属摩擦,让崔婧的心一缩——
弈河啊,为什么你不理解我的心情?
一棵棵蒲公英是她亲手撒的种子,临走前,她还想,假如回家的那天,看到一片蒲公英纷飞的景色该多美?没料到,真正迎接她的是一辆冷冰冰的汽车!好,冬天看不到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场景很正常,可至少,要把来年春天的希望留下来嘛!但是,弈河认为让她越来越没有人情味?
门推开的刹那,权弈河的心也不是滋味——
阿婧啊,为什么你不明白我的心意?
他是站在她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不愿为一些小事和人争执,免得将来她在同事中不好相处,这一番苦心,在她眼里竟是任人欺负吗?
一道隐匿的鸿沟横嵌在这对聚少离多的夫妻之间。曾几何时,他与她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对崔婧来说,这次久别重逢,难免显得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