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月今天起得有些晚?想必有些急了。他没有迟到的习惯。
从楼上传来推门、然后门自动卡上的声音开始,冯御春放下了手上盛着牛奶的马克杯开始倒数——
「五、四、三、二、一!」
「冯、御、春!」
如同猛兽的吼声后的三秒,一阵强风刮至楼梯间,于月身上还穿着睡衣。
「冯御春,我的衣服呢?」
「衣柜里不是很多,还全新的呢!」哎呀呀,果然破功了!不过他会不会太激动了,连破功一事好像都没注意到呢!
「我是说我的,不是妳买的!」咬着牙说话,额上青筋浮现。冯御春该庆幸她是个女人,要不现在她一定忙着在地上找牙。
「我是你的专职采购,我买的也是你的。」
于月胸口上上下下的起伏。「我问的是我、的、衣、服呢?」
她又啜了口牛奶,纤指往嘴上一搁。「唔……我想想、我想想……大部份旧衣回收了,少部份留在家里用。」于月虽然是大少爷却没有养成浪费的习惯,他有不少衣服还真的是满旧的了!那也使得她丢起来毫不手软。
旧衣回收?于月头皮开始发麻,希望她丢掉的不是他最常穿的那几件。「留在家里的呢?给我!」
「你确定你要看?」
「我现在要穿!」
「穿?」
「对!现在就要!」
「那可能有困难呢!我昨天已经把一些吸水好一点的棉质衣料裁成抹布了,早上苏妈还夸说新抹布很好用,而且黑布看不出脏。对了,如果你坚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唔……流理台上好像有一块。」
她一副得意的模样往厨房走,回来时,手上拎着一条近四角型的黑布。
「咯,在这儿。」
「这……这是什么?」于月看着那块布,无法认出它的「前世」是什么。四角型的棉布又有松紧带?
「看不出来吗?」冯御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怕说出来你会害羞。」
「这是……」
「你那条已经破了个洞的三枪牌内裤。」
「……」
「那条内裤是你和谁的定情纪念吗?想不透,都破了为什么不换掉?」
「妳……妳……」他每天忙得昏天暗地,哪来的时间去注意这些小细节!
她悠悠哉哉的看了下表。「快八点了呢、你不快换衣服可能没时间了。」
见他转身,她又说:「还有,忘了告诉你,你方才说了不少话了,之前我们的约定——你不说话满三个月,免费得到这楝碧海晴天已经破功了!」
「所以呢?」方方他太生气,根本忘了不能说话这件事。
「以后我买什么你就穿什么。」
于月一咬牙,他还是怒火中烧、可衡量继续和冯御春唇枪舌剑及工作、后者显然重要多了,于是他愤愤然的踏着重重的脚步离开。
冯御春笑着目送他上楼。他别以为只有这样、还有下一波「震撼」呢,敢招惹女王?咱们就斗一斗吧!
果然没多久,又传来于月的咆哮声,「冯御春!」
把杯中的牛奶一饮而尽,她伸了个懒腰后回应,「来了、来了,啧,火气那么大!」
缓步拾级而上、到了更衣室推开门,于月依然穿着睡衣。
「又怎么了?」
「妳……妳买这是什么衣服?」
「这件是Lacostee、这件是PoloRalphLauren,这件是ArnroldPalmer、这些品牌知名度不低,你不会不认识吧?」
「为什么Lacostee的头是……是仰天长啸?PoloRalphLauren那个拿球杆的男人会改拿棋子?ArnroldPalmer的伞是打开的,而这件的伞是收起来的?」这根本是仿冒品!这女人当她的专职探购,拿他的卡去刷了一堆地摊货给他?
「你不觉得这只仰天长啸的鳄鱼很符合你的形象吗?吶,PoloRalphLauren这拿球杆的男人之所以不拿球杆改拿棋子的原因,是因为他是队长、ArnroldPalmer伞会收起来是因为今天是晴天、你又不是女人、大热天的撑着伞象话吗?」
冯御春正经八百的解释,在心里笑翻了。
「你要是不满意这些,也还有别的呢。咯,你不是喜欢黑色的吗?这里就有一件。」她收敛住笑意,并且将衣服捞了出来,将正面展示给他看,素面的黑,「如何?」
于月警戒的看了她一眼,再瞄向那件黑色衬衫。还可以,跟他被她「回收」的一件有点像。
算了,也没时间多挑了。「妳出去吧!我要换衣服。」
冯御春下了楼,正好看到苏妈在收拾桌子。「今天真是好热啊!」
「可不是,才稍微活动一下,就满身大汗。」苏妈看她走下楼,闲聊似的问:「冯小姐喜欢画画吗?之前整理妳的房间时,看到好多漂亮的画。」
「无聊的时候随手涂鸦。」
「才不!我觉得妳画得真好,那些风景画好漂亮,人物像也是,画得像真人一样,啊,我记得那幅人物画左边空了一大块,只是为什么要空那么大的位置?」像是还要画另一个人似的。
还有啊,那位少女是谁,是冯小姐十几岁时的模样吗?呵呵……好清纯又很温和,和她现在这种一看就很精明的感觉不同。
冯小姐是她看过最漂亮的女孩子了,不过她虽然还算好相处,但气势惊人,尽管自己年纪大她那么一截,也有一种该听她的感觉。
冯御春笑了笑,她看着外头才八点多就显得有些毒辣的太阳。「苏妈,妳想,在这种天气要是一整天都没办法脱下西装外套……」
「厚!那一定会死人的啦!」
「……是吗?」
不一会儿,于月把西装外套挂在手上,匆匆忙忙的奔下楼。
「先生,要吃早餐吗?」
「我快迟到,没时间了。」
于月从苏妈身边走过,苏妈正好看到他背后,瞠目结舌。
「先……先生!」
「有什么事等我下班再说。」
「可是……可是你的衣服……」
衣服两个字让于月煞住了脚步。「衣服怎么了?」
他看了一眼冯御春,发视她的脸涨红了。这其中一定有鬼,他走到玄关找镜子照,前面没异状,转身——
一阵无言。
正面很正常的黑衬衫后印了一大条七彩缤纷、很雄壮威武的龙?
「噗~~~哈哈哈……」冯御春再也惩不住的狂笑。「于先生,这才能显示出你的一条一斤重的黄金项链回来给你搭配这件衣服,这样才对味。」
第一次看到她笑成这样,于月有点怔住,好一会回过神后,他抓狂了。「冯御春?妳以为我会这样就屈服吗?我可以自己买衣服回来!!」
「好啊,你就尽量买,你买几件我丢几件,看看是你买的速度快,还是我送去回收的速度快,有全新的衣服穿,格信那些收到你爱心的人会很高兴的!」
这女人实在是……要不是心脏够强,他真的会挂掉!
「哈哈哈……容我提醒你,现在,八点十分了,你快迟到了!」
于月气愤的穿上外套,几乎是把牙咬断般的气愤,上了司机开过来的车。一上车他就吩咐,[把冷气开到最强!」以免自己中暑。
啊~~他真的好想找个地方狂吼狂叫发泄一番吶!
车子在一个红灯停下的路口,他看到车窗外就有一家Lacostee,他看着那条身子微转的鳄鱼商标忍不住想起和冯御春的对话——
这件是Lacostee。
为什么Lacostee的头是是仰天长啸?
你不觉得这只仰天长啸的鳄鱼很符合你的形象吗?
「噗……哈哈哈……」这下他也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这女人,有时候他真是服了她!
一笑之后,方才的事他好像也不是这么在意了。
算了,她会这么整他,也是因为他先挑起的吧?
接下来到公司的这二十多分钟的时间,于月难得的没摊开卷宗阅读,他看着外头的车水马龙,心思飘远。
那女人原来也有这样毫无心机、很单纯的笑的模样。笑到泪光闪闪,一张脸还红扑扑的。
他的确是不了解她。
现在开始认识她,会太迟吗?
打从那件「雄壮威武」的衬衫事件过后,于月和冯御春都很有默契的决定和平共处,不再耍花招去招惹对方。
这天于月下了班后直接回家,约莫七点左右进门,在门口他就闻到令人食指大动的洋葱汤香味,还有阵阵的香……琅面包香气。
苏妈是很爱干净,打扫功力一流,可说真的,她的厨艺有待加强,那现在的香气……还是其实是深藏不露?
冯御春围着围裙由厨房里端了一小篮香蒜面包走出来,发现他的身影,「你回来啦,要吃饭了吗?」
那句「你回来啦」令他有些尴尬,可、心里又矛盾的暖了起来。「苏妈呢?」
只是一句对平常人而言再简单不过的问候,对他而言却是如此的珍贵而遥远。从母亲走后,他已经十来年不曾听过有人对他如此说。
你回来了吗?感觉就是有人在家等他,让出门在外的他有了牵挂悬念的人。是错觉吗?因为冯御春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会等人的人,可她的那句「你回来啦」却一议他觉得很理所当然,像是,她一直在等的人就是他……
等的人是他吗?这念头让他胸口热了起来!有点希望,事实就是这样。
「今天她休假。她不在家我就随便弄些想吃的东西。吃牛排可以吗?」
「随便。」于月淡淡的响应以掩饰内心的彼动和心跳的失速,然后像要逃避什么似的说:「我去换个衣服。」接着就匆匆的上楼。
十分钟后再下楼时,客厅和餐厅已换上柔和的昏黄小灯,长桌上还有一盏巴洛克风格的烛台?点上精油蜡烛,烛光柔黄,散发淡淡香气
怕他不习惯,冯御春解释,「吃西餐就是吃『气氛』,不介意我满足一下自己的想象吧?」想象自己和心爱的男人在高级西餐厅里,共同分享恋人问的浪漫!
如果他的表情能笑容多一点,她的想象会更像真的。
现实中很难达到的目标,她都是靠着想象来给自己加满动力的,努力「美梦成真。」
于月没说什么,径自坐下?他拿起叉子吃了口鲜脆的生菜色拉。「妳用的是和风酱?」
「嗯,因为洋葱汤和牛排热量都很高,色拉用和风酱比较清淡,还是你要千岛酱?我也有做,在冰箱里。」
他摇了下头。「和风酱就好?」他对吃没那么挑食,更何况,和风酱就很好,没必要换。
每吃完一道菜,冯御春起身撒毽子,换下一道菜,就这样由色拉、汤、面包、牛排一直到水果,于月只是默默的吃,全都捧场的吃光光,也不多话,更没赞美什么的,可她看得出来,他吃得很尽兴。
她牛排吃不完,剩下三分之一也是于月帮忙解决了。
餐后她要收拾盘子,他却卷起袖子,主动说:「我来洗吧。」
「算了吧,你可是大少爷呢,要是你告诉我你不知道什么是菜瓜布、什么是泡舒,我一点也不讶异。」说着要把他由洗碗槽前挤走,可他却不动如山。
一百九十一公分的他对一百六十五公分的冯御春说:「除了做菜外,妳会的家事我都会。」
见她不信,他又说:「小时候我被送到一个专门教授武术的地方强健身体,那里无论你是王子、贵公子、大少爷,生活起居都得自己打理,别说洗碗了,我还曾和宣镜宁一起去刷过马桶。」
看他侧面柔和的脸,冯御春很自然的分享起以前的他的点点滴滴。「听起来像是苦差事,可感觉上你还满怀念的。」
「嗯,在那里认识了很多朋友。」他将碗盘先用热水略烫过,再用菜瓜布揉了些泡舒。「妳呢?妳似乎很习惯做家事,一定有个严格的妈。」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等不到响应的于月偏过头看她。
她有些犹豫的开了口,「我妈在生下我后就死了,我是在育幼院长大的。」
像是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脆弱,她动手煮咖啡。
「我之所以看似很『万能』,那是因为我从国小五、六年级就偷偷开始打工,洗过碗、端过菜,跟在大厨的身边跑过堂,也待过咖啡连锁店、当过服饰工厂的女工……哇,想一想挺不得了的,可能你想得到可以赚钱的,我全做过。」
「妳父亲呢?」
「……也死了。」
「所以妳才会被送到育幼院吗?」
正确来说是她母亲的好朋友在育幼院工作,她是在那里被生下来的。
冯御春没多加解释,看到他的表情,她忍不住自动敌动防卫机制。
「于月,你这种男人最不合适露出同情的眼神了,收起你的同情吧!我即使没有父母陪着成长,也不觉得遗憾。」她是个习惯向前看的女人。成长过程中的辛酸她从来不去回想,怕想得太多,就没法子说服自己往下走。
因为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人,所以这女人得无时无刻武装起自己,她若一旦软,一旦倒了,绝对没人会伸出援手,也没有人在她背后支撑着她。原来她是这么寂寞,这么的……孤立无援。
于月彷佛看到小冯御春,孤零零的走在成长路上,即使跌倒了,也只能自己挣扎的爬起来;在同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时,她只能不断的说服自己——不要羡慕、不要回头,那不是遗憾!她可以的,没有人陪她,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
对于她强势的女王性子,于月好像慢慢的可以理解了。
他突然为她涌起了一股心疼的情绪——不,那跟同情不一样,他想将她拥入怀里,告诉她他会陪着她、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想伸出去的双臂终究没有任何动作,因为他还是很在意一件事——她是父亲的情妇!
有一段时间,他们一个静静的洗着碗,一个默默的煮咖啡、准备甜点,一种欲言又止、有些什么正在改变中的气氛笼罩其间。
于月洗好碗盘,放进烘碗机,一转身才发现冯御春早准备好甜点和咖啡。
他坐了下来,看着餐桌旁的她。「冯御春。」
「嗯?」
「我终于有点了解妳了。」
「是吗?」她有些好奇、只一顿饭的时间他又了解她什么?
「妳会成为我父亲的情妇,是因为自小缺乏父爱吗?」
她闻言忍不住失笑,「啊?嗯……这也是个合情合理的理解啦!!」
「不过,我却还是有些遗憾。」话一出口,于月觉得自己好像说得太暧昧了。
遗憾?他在遗憾什么?遗憾那身份将成为自己和她之间的一道阻碍吗?他不愿深思的藉由喝咖啡的动作来掩饰那份不自在。
而那句遗憾听在冯御春耳中,她眸子里也闪过一瞬异样的情绦。「遗憾我这样的灰姑娘该找个王子,而不是王子的爸吗?」自嘲的笑笑。「于月,我讨厌懦弱的人,我想追求的是很疯狂、不顾世俗眼光,为了我什么都可以放弃的爱情,因为真正爱上了,我也会这样。
「像我个性这么执着的人,如果没有遇到同样的情感,我将爱得很寂寞、很孤单,与其要这样天秤倾一边的情感,我选择什么都不要!也就是说,如果遇不到我要的男人,那么对我而言,什么样的男人都是一样的。」
「那么,那样的感情,妳遇上过吗?」他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对她的答案既好奇又怕受伤害。
想到如果真有一个男人那样爱她,他竟觉得有些……嫉妒,只是不知是嫉妒哪一方就是了。
「没。」
他略略松了口气,「那为什么非要不可?」
冯御春像考虑了很久才决定开口似的。「我认识一个女人,她在喜欢的男人家帮佣。男主人有个心爱的妻子,有个让他引以为荣的漂亮孩子,于是她只能默默的将这份爱意藏在心中。
「好景不常,男主人发现了他宠爱的儿子居然是妻子和前男友有的,体弱多病的妻子一直是他心头的一块肉,他舍不得对她发作,只能藉酒浇愁,有一次醉得离谱,把女佣当成妻子,发生了关系。男人清醒后懊悔不已,可他又是极有责任感,这件事使得他的情绪更加的低落。
「而雪上加霜的是,女佣怀孕了。几经思索后,男人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妻子,可看他痛苦的模样,女佣力劝他不要这么做,免得对他妻子打击太大,结果她当晚就离开,不知去向。
「女佣的体质其实不适合怀孕,可她坚持生下心爱男人的孩子,在生下那孩子没多久,她就死了。这女人……够笨吧?」
「那女人……是妳的母亲吗?」她脸上的笑很苦涩,让他的、心蓦地一缩。
老天!他怎越了解她,心绪越受到她牵引?
冯御春没有回答。「爱一个人却得不到响应,就算男人娶了她,也不是因为爱她,身份过于悬殊使得她根本不敢去争取爱情,这样的单向情感太辛苦了。」
这就是她想要「很疯狂、不顾世俗眼光,为了她什么都可以放弃的爱情」的原因,她不要像母亲一样,爱得那么卑微。
「于月,你有没有想过想要什么样的爱情?」
「没有,完全没有。」几乎毫无犹豫的回答得斩钉截铁,却反而更显、心虚?
想要什么样的爱情他是真的没想过,不过想要的女人……今晚刚刚出炉一个。
「哦。那么要不然说说于老给你的感觉吧!」
提到父亲,于月被扰乱的心思一下子冷静下来。「花心、自私、可恶!」
「儿子对父亲不都该歌功颂德一番吗?少有这么差的呢!」她笑笑。「你真的认识他吗?也许其实他心里放的都是同一人。」
于月将咖啡一饮而尽,杯子重重的放回盘子上。〔我要回房间了,谢谢妳的晚餐。」他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说:「明天有个企业聚会,妳要出席吗?」
「当然。」
他顿了一下,又说:「妳到那里不会好过。」
「你在担心我吗?」
于月看了她一眼。「随便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