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挥刀刺向自己心口之际,这宛如通关密语似的绝望呢喃,在朱璃几乎杀了自己的时候跃出她的喉咙,倏然止住她自戕的动作也使她定住不动。
之后,回忆有如泉水般涌来,倏然推倒她的心墙,将她心中分隔两个世界的回忆一一串起,交错编织成一张回忆的网,带领她从头巡视她曾经历过的感情世界她回到八岁的自己,看见自己穿着好美丽的白色洋装,牵着他父亲的手等待来访的客人。
「小璃要乖哦。」父亲弯腰对她这么说。「等一下要来的客人是两个大人物,你要很有礼貌,不可以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知道吗?」
「小璃知道。」她笑得好甜。「小璃一定会很有礼貌,不会给爹地丢脸。」
她郑重其事地抚平身上洋装,别看她年纪虽小但是一点也不幼稚哦,虽然她没有妈咪了,还是很懂礼貌的。
父亲见她这么听话,也很高兴地点点头,握着她的小手站在大门口,一起等待逐渐朝他们父女驶来的汽车。
那天阳光很刺眼,太阳很大,面对着光线她都快睁不开眼睛了。
「朱杰教授!」她依稀看见一个高大英挺、有着一张娃娃脸的男人走下出租车,跟她父亲打招呼。
原来这就是爹地口中的大人物,另一个大人物呢?
「这是犬子,他叫时违天。」英挺的男子边介绍他的孩子,边露出一个父亲式的骄傲笑容,洁白整齐的牙齿很容易给人家好感。
「您好,伯父,恐怕我和父亲将会打扰一段时间,希望您不会介意。」刚踏出计程车的少年如是说,和他父亲一样高大的身影几乎占住她眼前的视线,让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客气、客气,欢迎都来不及。」她父亲笑开。「这是我的独生女,朱璃。」父亲将仅及胸部的朱璃推到他的面前,笑咪咪地介绍他的爱女。
她立刻像小淑女般的拉起裙摆点点头,逼得少年也只好郑重其事地把手伸出来。
「很高兴见到你,朱璃小姐,你真漂亮。」少年伸出手忍住笑意,把她小小的手放入他的大掌中。
「谢谢你的赞美。」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第一次碰触父亲以外男子的手,第一次看见像他如此深邃的眼睛和阳光似的笑容。
「你长得好像阿波罗。」她诚实地表白,却惹来少年困惑的眼神。
「阿波罗?」少年打量着她美丽精致的面孔,似乎对她脸皮上的脑子也很感兴趣。
「就是太阳神啊!」怕他不懂,她赶紧甩开他的手,跑回房间,然后又喘吁吁地抱着一本巨大的书跑回来,当着所有人的跟前打开那本书。
「这就是阿波罗。」她像小老师般解释。「你看,他是不是跟你很像?」一样都有长及肩部的头发和阳刚味十足的俊脸。
少年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摸摸她的头,点头说:「是很像,娃娃。」
「你为什么叫我娃娃?」她很好奇,少年的叫法好怪。
「因为你长得很像洋娃娃啊!」少年笑着告诉她正确解答。「不过与其说你长得像洋娃娃,不如说你像个玻璃娃娃,既晶莹又脆弱,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呵护。」
哇,好复杂的说法啊,她听不太懂,但她很喜欢他这样叫她就是。
「以后你就叫我娃娃,我就叫你……」她歪着头不知如何称呼他。
「时大哥。」少年弯下腰和她击掌,正式宣告契约成立。
「好,就叫你时大哥。」她含笑欢迎这个她从未见过的客人。
「看来年轻人比我们更容易交朋友。」
她不懂她父亲为什么笑得这么愉快,但她知道从此以后她有个新朋友了,他的名字就叫——时、违、天,很特殊的名字。
整个夏天,他们都在欢笑中度过。她发现少年不但长得帅,而且什么都会。他教她钓鱼,教她堆土窑,教她怎么游泳,为了哄她下水,他甚至还答应买洋娃娃送她。
「我不要洋娃娃。」她才不想要那个东西,她要别的。「我要时大哥,如果小璃学会了游泳,小璃要当时大哥的新娘。」
她一点都不害臊,嘟起小嘴便脱口而出,粉嫩嫩的双颊上堆满了期待。
少年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愕然,过了一会儿才有反应。「好,娃娃如果真的学会了游泳,时大哥就娶你。」
他笑着承诺,她却是奇怪他为什么不像刚才一样碰她的嘴唇,那不是代表一种承诺吗?
她耸耸肩,不知道嘴对嘴背后的意义,只知道少年时常出神地望着她,望着望着就把嘴唇贴上来,直到她吸不到空气出声抗议他才停止,然后掉头喃喃说对不起。
欢乐的日子就在他时而阴郁、时而灿烂的情绪中飞逝,虽然到最后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好玩了,但她还是好喜欢少年,好希望他留下来陪他。
「不要走嘛,时大哥,不要走。」她赖着早熟的少年央求他不要走,拉着他的衣袖苦苦哀求。
少年只是笑一笑,径自整理他的行李。
她不死心,追着他的车后头跑,边跑边哭。
他不会再来了,不会再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肯定,但在她八岁的幼小心灵中她清楚的知道——她不要失去他。
于是她拚命跑,跌倒了又爬起来,目的就是要再见少年一面。
好不容易少年终于停下车,扶起沾满灰尘的她,送给她一条好漂亮的项炼。
「这是我们之间的信物,我答应你一定回来接你。」
她戴上项炼,拚命地点头,确信他一定不会黄牛。
少年跟她勾勾手指,又多看她几眼之后就走了,留下她紧紧抱住胸前的项炼,期待他们再度见面的那一天。
可是,那一天终究没有来临。
随着岁月的流逝,朱璃懂得更多男女的事,看过更多有关于情爱方面描述的小说。
她终于知道,热吻背后代表的意义,她终于知道,一个年幼时的承诺不代表什么,可是她还是痴痴地等,等待那个第一次牵她手的少年,等待他阳光似的笑容终有一天出现在她面前,再一次照亮她生命。
她抱着这个希望继续等下去,为了守住她心中的太阳神,她不看别的男人,不理会周遭嘲笑她的声音,只是一直一直等,想尽办法探听有关少年的事。
她问父亲少年的身世,父亲只是拍拍她的肩,要她忘了少年,然后转身埋进实验室继续他时空跃进的伟大研究。面对父亲的漠不关心,她也只是笑一笑,反正多年来都是如此,没有人真正关心过她。
然后,苏怀基出现了,带着有别于时违天的阴郁笑容走向她身边,并像个她大哥般关心她的一切。
她感激地微笑,很快和他打成一片,在她单纯的想法里,她只是把他当成普通大哥哥一般对待,从没有想过别的。可是苏怀基不这么想,他接近他们父女亦是有目的的。
未久,他狰狞的面目即浮上抬面,父亲对于时空跃进理论的研究为他们父女惹来灾祸,她的父亲被囚禁起来为溯族钻研打开时空大门之道,而她则被捉去洗脑,强行褪去她所有的记忆,重新灌入新的记忆。
她挣扎、她哭泣,害怕她会忘掉心里那个她眷恋多时的人影,更害怕她会忘了他曾许下的承诺。
万一有一天他回来接她怎么办?
她怕死了失去时违天的感觉,所以她宁死也不愿意拔下项炼,因为她知道,就算哪一天她真的忘了他的脸,她也不会忘记他的身影,即使他在她心中是那么模糊。
在强烈的暗示下,她失去原有的记忆,变成一尊空有朱璃的脸、内心随人摆弄的玻璃娃娃。她以为自己是溯族人,以为自己真是个一无是处的讨厌鬼,直到溯族的族长决定派她潜入时族卧底,才又再一次遇见时违天,遇见她心中那道永远不灭的影子。
他们安排她撞上他的直升机,而她也真的撞了并昏过去。老实说,溯族也没把握时违天会真的会把她从安哥拉带回台湾,但他们愿意赌,赌她的美貌、赌她对男人的吸引力。时违天果然被吸引了,但却是有原因的,因为他要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溯族派去的间谍!
脑中掠过的种种影像使朱璃愤恨地抬起头来,用最冰冷的眼光看着她等待了一辈子的男人,所有的羞耻、所有的悲欢荣辱,都在这一刻化为炽热的烈焰,在她眼中燃烧。
「娃娃?」一直等待她解释的时违天蹙起眉心,几分钟前才平静的血气转而凝聚在胸口,怵目惊心地看着她脸上的变化。
「我一切都想起来了,很不可思议吧!」扬起一个苦涩的微笑,朱璃的脸上尽是伤感。「我会杀了我自己,七个字,一字不差,这就是解开暗示的密码。没想到我居然蒙对了,真是讽刺。」
时违天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调侃自己,而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娃娃。」他试着伸出手抚平她的情绪,却被她躲开。
「别碰我,也别叫我这个外号。」朱璃躲过他的手退后几步,娇俏的容颜满满是泪。
「既然你早忘了我,又何必再拿这个你一点都不在意的名字叫我!」
「我不曾忘记你。」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曾强迫自己忘掉,可是他终究还是无法忘怀。
「你说谎!」她愤怒地扯下项炼,丢回他的脸上,时违天被写有自己名字的铁片打痛了脸,可是无论他再怎么痛,也比不上挂在朱璃脸上那些无法抹去的伤痕。
「你说你不曾忘记我,但你的承诺呢?」朱璃是痛也是无奈地大叫。「你说会回去接我,可是你人在哪里?你的音讯又在哪里?」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傻瓜。
「你让我抱着你的项炼一直等、一直等……」等待是一种最磨人的游戏,她天生没有玩游戏的能力,不像他可以任意糟蹋他人的心意而不愧疚。
「很抱歉我黄牛了,但我有我的苦衷。」面对她的控诉,他没有资格辩解,只能以事实打动她。「我不是对你毫无感觉,不是对你不心动,就是因为太有感觉了,我怕自己会沉沦于和你的欢乐之中,忘了自己身为时族旅长的责任,所以才不敢回去看你。」
到头来他也只是一个不敢面对自己真实感情的胆小鬼罢了。
「我不懂什么责任的事,我只知道你欺骗了我。」提到时族,只让她更加愤怒。
「为了时族,你可以明知道是我而戏耍我;为了时族,你可以开车撞我!」还敢跟她提什么感不感觉,简直放屁。
她边说边流泪,不知道是为自己的愚蠢伤心,还是对他的绝情失望。难怪当初她刚清醒的时候他会拿那种眼神看她,有意无意地挑起项炼试探她,原来是因为他早认出她来。
「你这种说法并不公平。」时违天无法完全同意她的话。「我是戏耍你、试探你,甚至开车撞你,可是当时你的身份是溯族派来的间谍,而且现实中有一个和你长得完全一模一样的朱璃,你要我如何相信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除了不断试验她之外,他想不出其它办法。
现实中,也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朱璃?
朱璃被这个讯息愣住了,记忆中她被拖去洗脑之前,似乎有一个身材和她很类似的女孩被带到她的跟前仔细比对,而且他们还打昏她印制她的脸模子,难道当时他们就有预谋要找人取代她?
「即使这样,我还是不能原谅你。」即便他说得头头是道,她仍无法忘记伤痛。
「娃娃,我们要这样对立一辈子吗?」任她炽张的怒焰狂燃,时违天的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苦笑。「我知道你的心受伤了,可是你何不站在我的立场看整件事的发展,让自己的伤口有痊愈的机会?」
「我站在你的立场,那谁来站在我的立场?」她的心已被他的无情撞得七零八落。
「你欺骗我,把我当傻瓜一样戏耍,还要我站在你的立场忘了你对我的伤害?」所以说他是天下最自私的人,只管自己的利益,不管他人的死活。
迎视她那张梨花带泪却坚决的俏脸,时违天知道现在他再说什么话都没用,唯一能留住她的方式只有告白。
「就算你不肯原谅我,我还是要让你知道我的感情。」这些感情对他来说曾经是他的负担,然而,却也是最真实的存在。
「你才没有感情。」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忘掉他是怎么对待她的。「你的身体里流的是冰,不是凡人的血,你的心中存在的是对时族的爱,从没有男女之情!」说到最后她已经是用吼的,原本已干的泪痕又再度被奔流的泪水浸湿。
「娃娃……」时违天想把她搂进怀里彻底安慰,又被她愤怒地躲过。
「别碰我!」她绝不要因他的碰触再脆弱一次。
「我要离开,婚礼取消。」她终于了解时玮东的脸上为什么会闪过一丝不赞成的神色,因为他知道时违天为什么娶她,举行婚礼的目的不过是为了逼疯苏怀基,解除对她的暗示罢了。
「你要取消婚礼?」时违天的身体因她的决定而僵硬,生平第一次了解真正的恐慌是什么滋味。
「反正你解除暗示的目的已达到,婚礼当然没有再继续进行的必要。」要说他的计谋中有什么错,大概就是她的反应吧。他一定没想到解除暗示的结果竟是让她看清他的真面目,并且下定决心离开他。
「我不同意。」时违天断然拒绝,他绝不可能放手。「我不同意取消婚礼。」说他自私也好,骂他浑蛋也罢,他就是不能让她再次自他的生命中消失。
「你不能阻止我取消婚礼。」大不了一走了之。
「我能,而且我正打算这么做,你忘了你曾承诺过你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我?」他很小人地提醒她自己说过的话。
她当然没有忘记,更难忘记她是在何种情况下许下承诺的。
「承诺随时可以取消,反正我又不是第一个做这种事的人。」她只是有样学样罢了。
她指桑骂款的说法本来很好笑,因为时违天根本不是一个会被这种雕虫小技激怒的人。可是,天杀的,他竟然觉痛,竟然觉得他的玻璃娃娃不该对他说这样的话。
「好吧,这是你逼我的。」他突然觉得很不能忍受。「既然你不讲理,我只好拿朱教授来威胁你了。」
换句话说,她如果不按照当初的承诺嫁给他,她的父亲就会被囚禁起来,时违天这该死的混蛋!
「你就和溯族那群王八蛋一样令人厌恶。」朱璃气得浑身发抖,怒瞪着他。「好,你想娶我,我就嫁,但我向你保证我会让我们的婚姻如陷地狱!」她才不会让他好过。
时违天耸耸肩,不认为她的玻璃娃娃有这么大的耐性,要不了几天她就投降了。
「随便你。」他淡淡地微笑,心中充满对她的把握。???她没有投降,而且跟他周旋到婚礼那一天。
婚礼当日,冠盖云集,占地宽广的时族总部一下子涌进了数以千计的来宾,将原本就显得相当美轮美奂的时族大厅装饰得更为耀眼,每个时族的成员都想挤进新房窥探新娘子,因为大伙儿都很好奇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抓住时族公认的金龟婿,坐上族长夫人的宝座。
新娘子的脸色很难看,大伙儿旋即发现。即使新娘子长得有如童话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精巧美丽,可她看起来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一下子把她的绝丽风采削去了好几分,加上她浓重不悦的语气,更是让大伙儿对她的印象分数急遽降低。
「请你们都出去好吗,我的头很痛,很想休息。」朱璃才不管他们对她的印象怎么样,她只想清静清静。
大伙儿一接到这明显的逐客令马上一个接着一个落跑,一溜烟地冲到屋外私下讨论去。
「是谁说违天的玻璃娃娃温柔可人的?」时北要笑不笑地斜瞄播放假消息的时珀西,暗指他胡说八道。
「我……这……」时珀西无话可说,谁教他大嘴巴。「你要怪就怪玮东好了,他也有份。」
「关我什么事?」在一旁抽烟的时玮东莫名其妙。
「怎么不关你的事?」时珀西怪叫。「负责调查的人是你,说她被违天欺侮得很惨的人也是你,不怪你怪谁?」他不过是夸大渲染而已。
「这也能怪我?」时玮东也很意外。「我怎么知道她一恢复记忆就变成泼妇一个,这种事谁也料想不到。」还是恢复记忆前的朱璃比较可爱,楚楚动人的模样多惹人疼。
这倒是。三个大男人心照不宣地暗自交换一个眼神,幸灾乐祸地扬起嘴角齐声为他们的族长哀悼。想他们英明一世、冷血一辈子的铁血族长竟栽在一个娃娃的手里,怎能不教人替他捶胸顿足?
「违天倒霉了,他会憋死。」光忍性欲就足以引来血气逆流之灾。
「可不是吗,北。」时珀西拍拍时殉北的肩膀,和他有同样感触。「亏盘古大神还那么辛苦在我们的血液中施咒,如果不幸遇上像朱璃那么顽强的小东西,我看这道手续全可以省了,直接上地府报到比较畅快。」幸好看上她的人是违天不是他,否则他老早暴毙身亡了。
「你说的有理……」
「我也这么想……」
三个大男人就在新房的外面吱吱喳喳,朱璃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拿着椅子砸过去。
真是见鬼了,这家子到底还有没有秘密?她和时违天之间的战争,什么时候沦为时族茶余饭后的话题?
朱璃越想越呕,差点没当场撕烂身上的白纱礼服泄恨,可是她不能,据说等会儿她的小叔会进来看她,好歹她也要把这一场戏演完。
真的好累啊!朱璃看着窗外越聚越多的人潮,两脚已经开始发抖。婚礼还没有开始就聚集了上千个来宾,而且还在持续增加中,而时族的婚礼据说是不邀请外宾的。也就是说,她光亲戚就能喊到口干,点头点到头抬不起来,这还不包括全球不克前来参加婚礼的时族成员,可见时族的组织有多庞大。
可怕!
一想到待会儿即将来临的大灾难,朱璃看热闹的兴致这会儿全没了,只好闷闷地呆坐在房间内,等着应付时家那堆成山的亲戚,当个只懂得微笑的机器娃娃。
另一方面,一向门禁森严的时宅由于必须应付庞大的观礼人潮,和源源不绝的外烩人员,守备因而变得较为宽松,不若平常森严。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谁也没注意一个身材高瘦的外烩人员悄悄离开工作岗位,朝主屋的方向走去,而且他不像其它人光明正大地敲门拜访新娘子,而是选择绕过大厅,利用新房里那扇未上锁的巨型窗户,从事他的拜会活动。
正闭目养神的朱璃,依稀察觉屋内有异,急忙快速睁眼,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苏怀基!」她站起来,两眼十分警惕地看向开启的窗户,即刻领悟他从哪里进来。
「才没多久就改口了,小璃,我记得以前你都叫我怀基哥的。」苏怀基病态的眼神恍若在指责她很无情。
「谁有你这种变态哥哥!」朱璃不客气地反击,充分显示出她暴躁的情绪。
「我想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比较不那么凶悍。」苏怀基摇摇头。「你知道吗,小璃?就是因为你的个性实在太强了,可是你又长得一副脆弱需要人保护的样子,逼得我只好把你变成我心中想要的完美女性,让你完全符合你出色的外表。」
他心中的完美女性就是柔弱、就是听话、就是需要人保护,所以他用虚假的性格塑造她、欺瞒她,让她误以为自己真的很没有用,真实的她早已脱离幼年时胆小怯懦的阴影,成长为一个独立有个性的女人。
「你真令我感到恶心。」朱璃恨恨地说,突然想起时违天是否也和他有同样期待,是否也把她当做不堪一击的玻璃娃娃。
「我令你感到恶心?或许是吧。」听见这话苏怀基不怒反笑。「谁叫你长得一副让人舍不得放手的样子,只要是爱上你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是和我有同样想法。」
「你不配谈爱。」时违天也不配。「你们只是把我当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洋娃娃,成天只想着怎么霸占我。」亏她把承诺看得比天高,结果只是男人意志竞争下的奖品而已。
「是啊小璃,我们都想霸占你,但方式不同。」显然朱璃提到重点让他很快乐。
「时违天霸占你的方式比较肮脏,成天想要得到你的身体,但我不一样,我霸占你纯粹只是想看到你的笑容,牵着我的手亲热地喊我一声大哥。」只可惜他这微小的愿望竟被时违天破坏掉。
「你不是我大哥,而且你对待我的方式比时违天更恶心。」至少从头到尾时违天都没有隐藏过他的意图,他要她,简单易懂,绝不会弄错。
「你的意思是他比我更好了?」听见朱璃赞美敌人,苏怀基的脸色修然翻黑,眼神变得更不正常。
「他是比你好,怎么样?」朱璃干脆直接挑衅,原本的性格表露无遗。
「不怎么样。」看着身穿婚纱完美无瑕的朱璃,苏怀基有比吵架更歹毒的主意。
好吊诡的眼神,难道他又想……「你休想再像以前那样绑架我,今天的人很多。」有好几千人。
「我不会再做同样的事,相同的游戏一直重复实在没有什么意思。」反正他已经失去她的心,要她的身体做什么。
「那你今天究竟来干么?」朱璃瞇起眼打量他渐趋诡谲的笑容,心中倏然生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小璃,你还记得当时破解暗示的指令吗?」就是那道要她自戕的指令救了她,他万万没想到预防失去她的指令,竟会成了摆脱他的关键。
「我会杀了我自己,当然记得。」只有像他这么变态的人才会想出这种玉石俱焚的指令。
「但是你可知道这句话还有下文?」苏怀基宛如猜谜似地幽幽说道。
「这句话还有下文?」朱璃不解。
「如果当时你是时违天的话,你会怎么回应这句话?」
如果当时她是时违天的话,她一定会说——「我不会让你死。」如果那时时违天来得及阻止,他一定会说这句话。
「好棒,小璃,你答对了。」苏怀基连声鼓掌,像个孩子用最灿烂的微笑奖励她的聪明。
他笑得好开心,朱璃却不明白他在笑些什么,只觉得他的笑容好可怕,直到她脑中所有的映像开始崩裂,现在和过去的记忆、虚假和真实的故事全都混合在一起倏然纷飞,她才有所顿悟。
「你太不了解怀基哥了,小璃,我不会甘心放手的。」
她听见苏怀基得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她却无法回讽他。
「而且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错了。你不知不觉说出的答案,正是我为你设的第二道密码,而且这次没有指令可解。」他要抽空她的灵魂,将她放逐到九重天,既然他得不到她,谁也别想得到她!
朱璃想开口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她开不了口,脑中的意象正慢慢散去,一块一块急速掉落,分解她的神经,夺走她的行为能力。
「安息吧!小璃,你会在另外一个世界找到宁静,你会走得没有痛苦,我倒要看看这次还有谁救得了你!」恐怕连时族的伟大族长都没办法。
苏怀基得意地狂笑,越笑越疯、越笑越狂,终于引来时族的包围。
失去知觉、宛如行尸走向的朱璃不知道苏怀基正在狂笑,也没有听见门外那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的脑子正在进行一场革命——温柔婉约的朱璃指责固执有主见的朱璃说她是假的,拍着她的肩交付她任务的苏怀基指责她办事不力爱上她的敌人,时违天温柔的呵护只为新的朱璃展现,对于被他遗忘的朱璃,他视而不见。
不要,不要爱上脆弱易碎的朱璃,那不是真的她!
她拚命怒吼,可是她脑中另一张和她相同的脸孔立刻探出头来,柔声地问她:你说我不是你,可是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是啊!她坚持她不是真正的朱璃,可是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朱璃,哪一个才是?!
再也承受不了脑中错乱的意向,朱璃终于在这一刻崩溃,灵魂挣脱身体的束缚悠然地往天际飞去,直登九重天。
时违天和时追地就是在这个时候破门而入。一进门,他们只看到狂笑不止的苏怀基和僵硬挺直的朱璃,其余什么都没改变。
然而,时追地的眼睛相当锐利,一下子就发现不一样的地方。
「违天,她的灵魂被抽空了。」时追地颇为遗憾地对着一脸愕然的时违天宣布这个消息,引起众人不信的眼神。
她的灵魂被抽空了,怎么会?天底下能自由抽空他人灵魂的人,只有他时违天一个人啊!
「很难相信是吗,时族的族长?没想到别人也能做到只有你能做到的事?」瞧见情敌登场,苏怀基骤然焦止狂笑嘲弄地看着他。
「你对她做了什么?」时违天懒得理会他的讽刺,他只想知道如何救回朱璃。
「没什么,下了另外一道暗示而已。」这可是他的专长。「只是这道暗示无法可解,你的玻璃娃娃恐怕要留在九重天一辈子了。」他没有时违天自由抽干灵魂的本事,可是他懂得怎么将人逼疯,怎么使人心视溃散,那和抽空灵魂也有同样效果。
「你——」握紧拳头,神力凝聚,时违天恨不得将苏怀基一掌推入九重天,却被时追地挡了下来。
「别浪费时间,违天,再晚就来不及了。」时追地提醒他哥哥必须马上追过去。
「依大嫂的鼻息来看,她才刚离开不久,现在追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追地说得有理,要做事还很多,没必要杵在这里浪费时间。
「好,这人渣就交给你了。」时违天对着苏怀基扬扬下巴。「把他推入九重天太浪费了,我想阿鼻地狱比较适合他。」竟敢对他的女人下手!
时追地点点头,表示一切都交给他,他虽不怎么喜爱使用与生俱来的能力,但对于溯族的人渣,他不会手软。
「在我离去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姓苏的。」时违天一面撂话一面凝聚力量。
「我的玻璃娃娃不会留在九重天一辈子,因为我有你这一生都不可能拥有的力量自由进出九重天。」而且他发誓一定把她带回来。
语毕,时违天便随着一道光线消失在半空中,在这同时,苏怀基也在时追地的强力运作下,带着愤恨的眼神掉入万劫不复的阿鼻地狱。
结束了清理人渣的工作,时追地又重回地表,和近两千名的时族成员,静待他们的族长将新娘安全带回,开始这场婚礼。
他们都在等待,时违天也在等。在飞越重重天幕时,他不只一次祈祷,希望他还来得及,过去从没有人能成功地把人从九重天带回,即使是获神赐福的时族,也没人做得到。但他一定要做到,他不能放任他心爱的女人飘流在九重天,天晓得这里聚集了多少无依无靠、逞凶斗狠的灵魂!
一想到朱璃哭泣无依的样子,时违天便忍不住心焦,连忙加快速度,往天的最后一层——九重天飞去。
相对于时违天焦急的情绪,朱璃反倒显得平静许多。她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就是九重天,只知道这里好安静,四周都是迷雾,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而她累了,只想休息。太多的感情困扰着她,太多的问题在虚与真之间盘旋,她已经无法确定自己所处的世界是否为真实人生,或许被放逐到这地方是上天对她的仁慈吧。
她漫无目的地踱步,怀疑自己死了,因为她发现沿路上碰见的人都像灵异节目里面的幽灵一样轻飘飘,搞不好她自己也是。
又何妨呢?她自嘲。反正世间已经没有她立足之地,就算让她再回到原来的身体,她也不知道该用哪一个朱璃继续她的人生。
思及此,朱璃一点都不介意继续留在这个缥缈世界,可是她未来的丈夫却不这么想。
「娃娃。」
她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穿越迷雾自她身后传来,接着时违天高大的形体朝她走近。
「你也死了吗?」朱璃不怎么意外他的出现,反正一向都是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像是怕她会逃跑一样紧盯着不放。
「我没死,你也没死,我是来带你回去的。」时违天摇摇头,并伸出长长的手臂要求她把手交给她。
朱璃没有把手交到他宽大的手掌,而是有所顿悟地轻喊。「我明白了,这里就是九重天。」以前曾听苏怀基说过有关九重天的一切,说是只要被放逐的灵魂超过两个钟头还没能回到原先的身体,就永远回不去了。
「你很聪明。」时违天淡淡苦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把手交给他。
「我不想回去。」朱璃还是拒绝他的手。
「为什么,你讨厌我吗?」他将手缓缓放下,一如他逐渐暗淡的眼神。
「我不讨厌你,我讨厌我自己。」讨厌她自己放不开的心情。
「为什么讨厌你自己?」时违天颇为惊讶,恢复记忆之后她一直表现得很有自信。
「因为我很虚假。」不但记忆是假,连性格也是假。
「我不觉得你是假的。」他了解她的想法,也清楚她在说什么。
「骗人。」她轻轻说,眼底很不争气又开始累积泪水。
「娃娃!」时违天重重地叹气,不晓得该拿她怎么办。
「别拿这种虚伪的话来哄我,你敢否认你喜欢的朱璃是以前的朱璃吗?」她边问边掉泪。
「我无法否认。」因为那是真的。「但是我也喜欢现在的你。」老实说,现在的她更适合在时族里生存。
「真的吗?」她无法相信。「男人不都喜欢女人柔柔弱弱、一副需要男人保护的样子?」事实上她根本不是这种模样。
「基本上是。」他为她拭干脸颊两旁的垂泪。「但是你知道吗?其实应付这样的女孩也很累,男人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坚强。」一直到他亲眼目睹她把刀子刺向自己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脆弱。
「你这话说得好矛盾,你爱的到底是哪一个朱璃?」说她顽固也罢,她一定要知道。
「两个朱璃我都爱,因为这两个人都是你。」无论是脆弱无依的朱璃,或是独立自主的朱璃,都是他的最爱。
「你又在哄我了。」她绽开一个苦涩的微笑,谢谢他但不相信他。
「也许你觉得我在哄你,事实上并不是。」时违天摇摇头,表示他不赞成她的说法。
「每当我凝视着你的脸,看着你日渐成熟的娇颜,我便一直不断地责备自己,如果当年我曾实践我的诺一言,陪着你一起长大,今日的我们会不会有所不同?」结果是他错过了看她成长的乐趣,演变成今日这个局面。
「可是你还是选择了离开。」仔细想想自己也许是为了报复他的绝情,才刻意让自己变成一个完全不同于小时候的朱璃。
「我是选择离开,因为我有不得不走的理由。」他执起她的手,认真的解释。「我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八岁大的孩子,当时我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我背负着族人交付的责任,背负着守护时间的承诺,没有任性的自由,可是我却忍不住对一个只有八岁大的小女孩心动。」至今他仍能记得偷吻她的感觉,那是他极力抹去却又忘不掉的甜蜜触感。
「为了彻底了断我对小女孩的思念,我主动要求继承族长的职位,成为时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族长,只因为我怕自己会抛下一切责任,飞回你身边。」然而当他看见她含泪将项炼丢到他脸上,指责他违背承诺时,他又无法判断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时族永远是你的第一考虑。」要说她不介意是不可能的,毕竟她所经历的一切劫难都和时族脱离不了关系。
「我身上流着时族的血。」时违天仅用这一句话解释一切,乞求她的谅解。
人的血缘是一辈子都无法任意截断的,即使有再多的无奈、再多的挣扎,都抵不过与生俱来的责任。可是以女人的立场,却无法完全承受因为爱一个男人不得不屈就的痛苦,只因为在每个女人的心中,永远希望对方将她摆在第一位。
朱璃摇摇头,不晓得是该恨他还是爱他,他对她做了很多残忍的事,绝不仅仅是抛弃她这么简单。然而,每当她看见他的容颜,想起小小嘴唇上那份难以忘怀的触感,她便会不由自主地轻抚他曾留下的痕迹,再一次被他吸引。
这就是爱吗?她是否已经爱他爱到无可救药了呢?
「如果我还是坚持不跟你回去呢?」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心里十分挣扎。
「那我就留下来陪你一辈子闲晃。」他的回答颇为干脆。
「你身为族长的责任呢,都不必尽了?」朱璃知道他最在意的就是时族。
「我还有一个能干的弟弟。」他一点都不烦恼。
是啊,他还有许多个能干的堂兄弟,可他还是放不下贵为族长的位置,看他的眼神即一目了然。
朱璃苦笑了一下,当他说出「他会留下来陪她一辈子闲晃」那句话,她就知道她已经输了,她的挣扎竟抵不过内心对他的真正渴望,又一次回到之前的脆弱。
「我们回去吧,我想看看你那能干的弟弟。」据说他弟弟也是帅得不象话,不过可惜已经有老婆了。
时违天的嘴角因她这话而漾开,执起她自从恢复记忆以后一直拒绝他的手,猛然凝神聚气,带领她穿越层层天幕回到人间。
回去的过程意外地顺利,没多久,朱璃便返回她的身体,再一次睁开眼,面对围绕她的惊喜。
「欢迎你加入时族!」
几乎就在她睁眼的剎那,祝福便有如江水般排山倒海而来将她包围,她开始觉得或许成为时族的人也不错,至少举行婚礼时不那么寂寞。
「这就是我那能干的弟弟。」
在她还来不及绽开喜悦的笑容,时违天即拉着一位瘦高飘逸的俊帅男子,硬是将他推到她面前,对着她微笑。
「第一次见面,大嫂。」时追地伸出手,却未获理睬。
每个人都掩嘴偷笑朱璃呆滞的反应,她未来老公的脸简直快气黑了。
「你……有没有打算娶小老婆,我可以自我推荐。」才不管时违天做何感想,朱璃总算醒过来想起应有的礼貌和他握手,这个人的长相简直难以用笔墨形容。
「想得美哦。」见新娘有移情别恋之嫌,时违天赶紧拿出一条项链将她套牢,那是他们十六年前的定情之物。
「追地很爱他老婆,你还是死心吧。」时违天笑笑地为她戴上项链,告诉她,这次他将会守住他的承诺直到永远。朱璃绽开一个美丽的笑容,垂看胸口那三个英文缩写,知道它们将借由婚姻的结合,烙入她的心延续永恒。
婚礼终于正式开始,时违天牵着朱璃的手,缓缓步入事先布置好的礼堂,就在他刚要踏出第一步的时候,时珀西兴奋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好消息,违天!」时珀西一步并做两步,冲至他身边。
时违天挑眉,警告时珀西别破坏他的好事。
「别盯着我嘛,这是理南刚刚捎来的传真。」时珀西将写满黑字的感热纸交给时违天。「他说恭喜你今日结婚,他自己也已经决定守身如玉等待求怜心长大成人。」也就是说,理南至少还得当两年的和尚,嘿嘿。
「是挺值得庆贺的。」时违天淡淡地丢开传真,懒得理会这一群最爱幸灾乐祸兼闹场的堂弟,完全忘了自己才是制造这场不幸的罪魁祸首。
但他那群光会起哄的堂兄弟还没闹够哩,在他再一次挽起朱璃的手,跨出人生不同脚步的同时,背后又传来大伙儿的直呼声——「违天!」
他不耐烦地转身。
「新婚快乐!」
是呀,新婚快乐,也祝全世界所有渴望得到幸福的人快乐!-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