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希瞳却仍是径直的走过去。
“怎麽？你不相信我会跳下去？”李佳瞳歪著头，眼睛微微眯起。
危希瞳却在离窗户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神色中带著疲倦：“如果你非要跳下去的话，我不阻止。”
闻言，李佳瞳的瞳孔猛的收缩，“别再过来了。”
“那你跳吧。”危希瞳走上前。
李佳瞳美丽的脸上慢慢泛起清晰的笑容，黑发向身後沈去，头仰起，露出秀丽的脖子，整个身子向後倒，就这样从窗户摔了下去。
危希瞳的脸色却还是没变，速度不变的走到窗口，半个身子探出去，低头看著坐在下面的少年，“怎麽样，摔疼了吗？”
这个窗户後面，其实是一个较低的阳台，栏杆很低，入口的门也在另外的方向。所以一直面朝里坐的李佳瞳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阳台的存在。
“不要急，”危希瞳揉著额头，“如果非要自杀的话，下次还有机会，不必急於一时，今天就先算了吧，先上来好了，我累得很。”
说罢伸出手，递给仍然不出声的少年。
时间慢慢的流走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这麽漫长。
李佳瞳终於从层层的黑发中抬起了头，织白的手放入了等待许久的掌心。
见状，危希瞳在心底笑，可眩晕的感觉却更加强烈，再迅速使力把李佳瞳拉进来，透支的体力更是无法支撑。
一下子，两个人同时摔倒在地上。
危希瞳在下，李佳瞳在上，两人密密的叠在一起，难堪的姿势。
李佳瞳等了半天，却发觉危希瞳仍然没有动静。
“喂，你怎麽了……”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喉间。
身下的人静静的躺著，仰躺的姿势很自然的露出修长的脖子和细致的锁骨，掩在衬衫下的胸膛随著主人的呼吸有规律的一起一伏，滑腻的肌肤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华。
显然，危希瞳竟然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候睡著了。
“竟然睡著了……”李佳瞳喃喃自语，“喂……那我怎麽办，我还要自杀哎……”
轻轻拿掉危希瞳的眼镜，清秀的脸蛋出现在李佳瞳的眼前。
危希瞳淡色的唇紧紧的抿著，鼻子很挺，眉眼的形状都很漂亮，只是脸色并不好，眼睫画下的阴影更显得憔悴。
看来真的是累坏了。
“你就是危希瞳吗？”李佳瞳像是在问自己，然後又轻轻的笑，“你就是危希瞳啊……”
他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颊，枚红的唇慢慢的勾起来，耀眼的笑容让人不敢逼视。
带著这样的笑容，李佳瞳抱起了地上沈睡的危希瞳，把他放在床上，再同他一起睡去。
*****
危希瞳是在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中醒来的，在睁开眼的瞬间，听到了李日乔欣喜的声音：“希瞳，你终於醒了，让我担心了好久。”
“我怎麽了？”危希瞳坐起身，闭了闭眼，脑中混乱的一团，但他知道刚才出现的一切不是梦境，而是很久前被他遗忘的记忆，再看李日乔温和的笑脸，忽然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李日乔小心的帮危希瞳垫上枕头，扶他坐好，“从上次你和韦钰他们去了疗养院以後，也不知听到了什麽，居然当场昏倒，把所有的人都吓坏了。不过还好，终於醒了，医生说醒了就好。”
“我睡了多久？”危希瞳的声音还是很无力。
“一天一夜，怎麽了，想起了什麽没有？”李日乔盯著危希瞳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些什麽。
危希瞳闭上眼，叶均汝的影子迅速的席卷过来，恶心的感觉仿佛又重新回到了体内。
喉咙中冒出阵阵的酸水，危希瞳突然喘息得厉害，“……不……不……我什麽也没有想起来……”
李日乔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握住了危希瞳的手，“那你一定饿了吧，我端点吃的东西上来。”
茫然点点头，危希瞳还沈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李日乔渐渐变得铁青的脸色。
关上主卧室的房门，李日乔没有去厨房，而是直接走向了旁边的书房。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的……叫韦钰……别让我再看见他……”
说罢放下电话，走出房间，再回到主卧室时，手里已经多了一碗肉片粥。
李日乔细细的拿调羹舀了一勺，再慢慢的吹凉，送到危希瞳唇边，“来尝尝吧，是肉片粥，我自己做的，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听到这话，危希瞳的头突然又重新疼了起来。
是谁？
是谁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在那个一切都已经模糊的过去。
*****
“来尝尝吧，是肉片粥，我自己做的，看合不合你的胃口。”少年稍微有点赌气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些调笑的成分。
危希瞳睁开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於是疑惑的看著这个闯进自己家的陌生人，却依旧没有起身。
“怎麽？这麽快就忘了我了？我昨天可是被你绑了一晚上啊。”李佳瞳在床边坐下，伏身看著危希瞳，“到现在我都还没吃饭啊，在等你呢。快起床吧。”
危希瞳眨眨眼，此时的表情是他自己不知道的脆弱，昨天的一切这才慢慢的回到了脑海中。
这个少年，就是……昨天要自杀的那个吗？
可怎麽看也不像啊……
刚想起身，稍微的移动身体，肌肉就酸痛得厉害。
敏感的他也立刻发觉，自己的身体还没有清理过。
看著李佳瞳朝厨房走过去的身影，危希瞳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才缓缓的支起的僵硬的身体，向浴室走去。
打开喷头，让温热的水流流过全身。
思绪渐渐的清晰起来。
李佳瞳身上似乎总有诡异的东西在弥漫著，不过，这都与他没有关系了，只要照顾这个少年到韦钰来接他就可以了。
还有……不能让他发现自己和叶均汝肮脏的关系。
与此同时的外面，李佳瞳也正沈默著，思索著。
我究竟是要做什麽呢？
他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早餐在两人的沈默中进行著，各怀著心事，所以没有人开口。
到了最後，危希瞳的目光落在了李佳瞳疤痕累累的手腕上，但却没有开口，这不是他过问的范围。
可李佳瞳觉察到了，并且笑起来，“奇怪吗？是不是很漂亮，我自己划上去的。”
“今天不自杀了？”危希瞳没有接话，不答反问。
“你又不在乎，那我还做给你看干什麽？怎麽？对全人类的生命一点也不担心吗？”李佳瞳仍然在笑，可眼睛却牢牢的盯著他。
“那是你的事，如果你不愿意，谁又能逼你？”危希瞳眼都没抬，似乎只关心手里的粥，“你的粥煮得不错。”
李佳瞳楞了一下，“你喜欢就好，我住在你家，到底也要做些事情。”
危希瞳不置可否，沈默的又盛了一碗。
他吃得很慢，颜色并不丽的唇瓣开开合合的动著，吞咽的动作让纤细的脖子震动起来。
莫名的，李佳瞳一时间有些口干舌燥。
轻吸了了一口气，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上，昨天，他就是要从这里跳下去。
不知道那时为什麽那麽冲动，是真的有一死的决心，再看腕上的伤痕。
李佳瞳突然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腕。
那些死去的少年，仿佛还在自己的眼前。
哭泣、挣扎、然後是漫开的鲜血。
噩梦一直持续著。
李佳瞳深深的吸气，强迫自己去看满眼的晨光。
窗外金色的光线从层层厚重的云块後钻出来，放出惊人的光华。阴霾一点点被零落的光点吸收，粼粼的淡去，直到蔚蓝色的天空终於完全的透明。
是啊，一切都会过去的。
李佳瞳抬起头微笑，并没有转身，“我们今天去外面走走好吗？”
“好。”
李佳瞳听见了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却不知自己刚刚的表情全落入了危希瞳的眼中。
天气是真正的好，温暖的阳光松松的罩在身上，微风袭过却有丝丝醉人的清凉。
危希瞳和李佳瞳也和许多的人们一样选择了这样出游的好天气，而且，坐著公车。那天车上人没有多少，两人拣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彼此间有种意外的和谐感。
清晨的白光透过玻璃，仿佛有中不清晰的纱质感。
对於很久不在国内李佳瞳，一切都是新奇的，他望著窗外不断变幻的景色，努力与脑中曾有的景色做著对比。正当高兴的时候，肩头却突然多了重量。
侧头看过去，倒自己肩膀上的正是危希瞳。
白净的脸，仍然有些憔悴；淡色的嘴唇，有些发白。
看来一晚的休息，并没有让他的体力迅速的恢复过来。
危希瞳额前的碎发落下来，遮住了一旁光滑的脸颊，以这样无防备的姿势倒在李佳瞳肩头，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脖子。
他身上的热气，随著车身的摇晃一点点的渡过来，有著让李佳瞳窒息的热度，空间仿佛突然变得狭小起来。
可是，又是那样让人依恋的温暖，不舍得放开。
带著莫名的情绪，李佳瞳就一直维持著这样僵硬的姿势。
什麽东西，开始慢慢的起著变化，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
被李佳瞳叫醒的时候，危希瞳首先发现的是他红得不正常的脸色。在他狐疑的视线下，少年的脸更鲜的红起来。
没有问为什麽。危希瞳一笑了之，这不是他关心的问题。
交了押金後，两人乘上了租来的船，没有划，就任它这样飘在水上。
白塔粼粼的荡漾在水上，无云的天空深远得没有尽头，风轻轻的游动，亲吻似的拂过脸庞。
危希瞳只是沈静的看著眼前的景色，李佳瞳则显然兴奋许多。先是站在船边大大的伸个懒腰，再望著蔚蓝的天色露出大大的笑容。
“还是回国比较好，天空也似乎不太一样呢。”李佳瞳有些稚气的说著，被清风带起的长发飘动在风中，此刻他身上没有阴霾，属於少年漂亮的脸，似乎能放出光华。
看著他，危希瞳仿佛也看见了自己远去的少年时代，那个无瑕的少年，还有那个他深爱的人，以及到最後，一切爱和信任的崩溃。
那时的他，还有著属於一切孩子一样纯真的脸，热情和全部的爱恋。
“不，别这样笑。”不知何时李佳瞳已经走到了危希瞳的面前，放地身子和坐著的他对视，“不要这样笑，你知不知道，这样的笑容会让人心碎，笑容应该是这样的。”
红唇慢慢勾起，雪白的牙齿露出来，弯弯的眼睛和弯弯的眉，似乎连阳光也隐藏在这个笑容中。
李佳瞳的微笑给人的感觉很温暖，似乎能照到人心中最阴暗的地方，可是他自己也没发现，这样的微笑……很有诱惑力。
仿佛真的被温暖了，危希瞳终於笑起来，心跳也有些快。
急忙按住心脏的位置默默的记数，却被李佳瞳发现，“你……”
“心脏有些不好。”危希瞳轻描淡写的说。李佳瞳却盯著他看了良久。
那天晚上，两人还是睡在一起。
危希瞳入睡的很快，不知道，夜半的时候，李佳瞳轻轻的坐了起来。
他悄悄的下了床，在确信危希瞳已经熟睡了以後，蹑手蹑脚的进了书房。进入书房後锁了门，李佳瞳开始一件一件慢慢的翻著书房中的东西，在彻底的把书房找过一遍以後，仍然一无所获，没有他要的东西。
突然，一样东西抓住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个胖胖的金色的小天使。如果他参加了那天叶妍的生日宴会，就会发觉这和危希瞳在叶妍过生日时，送给她的那个一模一样。
可是李佳瞳仍然变了脸色。
看著那个小天使，李佳瞳的拳头逐渐收紧。
和这几天一样，照例是被李佳瞳叫醒，吃了早饭以后，危希瞳就换了衣服去上班。
李佳瞳住在这里之后，其实一切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只是在每天的早上多了香浓的粥，回来的时候，衣服要记得更加严格的消毒。
在危希瞳的印象中，李佳瞳每天做的事情似乎都是在发呆，有好几次在他出门的时候他就爬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风景，等到危希瞳回来，他还是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仿佛一动都没有动过。
问他饭吃过了没有，也只是沉默，可有时候肚子会忽然叫起来，让危希瞳有些想笑，然后带他去吃饭。
好几次，危希瞳都想告诉他说，可以看书打发时间，毕竟他自己家里面有一个很大的书柜，几乎占据了一面墙的位置，可后来还是没有开口。因为他发现李佳瞳从来不碰任何与医学有关的东西。而他的书柜里最多的就是医书，有病毒类的，还有心脏方面的。
今天危希瞳回来的有些晚了，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不知道李佳瞳是不是又饿了一天。危希瞳有些担心，却没发现，这担心，似乎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可这时的危希瞳就是担心着，不知道为什么李佳瞳给他的，总是有种担心的感觉，也许是他有些
奇怪的举止吧。明明自己会做饭的，却不愿意做给他自己吃。
奇怪的论调，说什么吃饭要有两个人才有意思。
打开门，不由得叹息。
李佳瞳站在窗户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呆立着。真怀疑他是不是爱上了那个位置。
“我们去吃饭吧。”
听到声音，李佳瞳转过身，脸上自然的露出了笑容，却又像起什么似的撅起了嘴，“你这么晚才回来，有什么事吗？”
闻言，危希瞳无奈的笑，他确实是有事情，刚刚在回来前，他接到了电话，是叶妍打来的，约他星期天出去。
“没什么，你一定饿了，我们还是出去吃饭吧。”认为没必要告诉李佳瞳，危希瞳习惯的隐瞒下来，拉着李佳瞳的手出了房间，没有注意到少年瞬间涨红的脸。
晚上吃的是火锅，按李佳瞳的喜好吃了麻辣的味道，并不怎么喜欢这种口味的危希瞳没怎么动筷子，从头到尾就是看着他的吃相，不时的笑。
终于，李佳瞳放下筷子，“怎么了？我吃得很难看吗？”
“不，”危希瞳摇摇头，“你明明就是饿了。”
“是啊，怕我把你吃穷了。”李佳瞳故意撅起嘴。
这时的他，才有十七岁的少年应有的样子。
一顿饭的气氛很好，正是两人久寻不到的东西，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发觉。
从饭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星光灿烂。
李佳瞳的心情很好，等走到人不多的地方，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危希瞳在后面微笑的看他。
有东西在渐渐的融化，有什么东西在渐渐的滋长，没有人能阻止它发芽开花。
进入楼道的入口处，李佳瞳忽然停了下来，蹲下了身子。
危希瞳走上前，看见了他手里匍匐的小猫。
大概是弃猫吧，瘦小孱弱的样子，猫色也很杂。
抱着脏兮兮的小猫，李佳瞳抬头看他。
危希瞳则摇了摇头，“不准养猫的，你知道。”
李佳瞳还是没有说话，依然看着他。
可危希瞳的眼睛里也没有妥协的意思。
两人对峙了一会，李佳瞳抱着小猫的手都有些抖了。
“它这么小，没人要的。”李佳瞳咬着嘴唇。
“它应该学会自己怎么活下去，如果没有那个能力，它就应该死掉。”危希瞳也开口，很平静，但只是他的声音，不是他的眼神。
李佳瞳低下头，良久。
终于重新蹲下身子，要把小猫放下。
小猫“喵”的一声轻轻叫唤，更往李佳瞳的怀里缩了缩，让他还是忍不住，抬眼再看危希瞳。
危希瞳却没有看他。
放下小猫，李佳瞳跑进了楼里，却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顶楼的平台。
看着漫天眨眼的星斗，李佳瞳坐了一会，又重新站了起来。
站在门外，把钥匙偷偷的插进去，再轻轻的把大门拉开一条缝，李佳瞳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去，结果什么也没有。
一个人也没有。
走进门，把几个房间都看了一遍，的确是没有人。
李佳瞳疑惑的站了一会，转转眼珠，往楼下跑去。
躲在角落里，从阴影里向外看去，瘦瘦的小猫正在舔着一个小碗里的什么东西。
接着一双白净的手把它抱了起来，向外面走去。
等他们走后，李佳瞳走了出来，细看碗里的东西。
在他十分熟悉花色的碗里，装着还没有舔完的最后一点牛奶。
跟在他们后面好一会，还不时的躲躲藏藏，李佳瞳跟着他们走到了行程的终点——宠物之家。
一个人偷偷的笑了好一阵，又往回跑。
他要赶在那个人之前回到家。
那天回来之后，危希瞳洗了很长时间的澡，后来李佳瞳才知道，他很不喜欢宠物的，长这么大，其实连动物园也没去过。
而那天晚上，看着在自己身边熟睡的危希瞳，李佳瞳也迟疑着，挣扎着。
“希瞳，难道那都不是真相吗？”
“那什么才是真相？”
“我该怎么做才好？”
他一声一声的问着，却始终没有答案。
当年的真相并不是他能了解的，也不是能凭那些只字片语中拼凑出来的，真相藏在经过的人的心中，带着他们再也不愿意碰触的东西。
爱的，恨的，背叛的，伤害的，忘记的，想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