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抱着其它思绪入眠,项伯伟自然睡不好;原本在平常时期,这样的情况并无大碍,但偏偏敌人就在他神智不甚清楚的此时来犯,而且是大军尽出的突袭。
项伯伟为了歼灭前来军营夜袭的敌人,下了错误的判断,一路追着敌兵进了山道,结果反失优势中了埋伏,让敌军包围。为了活命,他带着手下杀出一条血路,却损伤了不少士兵。
算来,这可说是项伯伟头一次落于下风的战果,也是他初尝败绩。
落败的伤痛与不满,还有自责的情绪,明白地填满了他的表情,因此回营之后,也没人敢去吵他,决定让他自个儿在营帐里静一静,可项伯伟也因为这样,干脆一个人躲在营帐里生闷气。
只是这边关战事并非儿戏,不能依着守将的情绪想打就打、不想打就搁着,所以大伙儿看着项伯伟的苦瓜脸好一阵子后,还是决定推派副官去劝一劝项伯伟。
「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先前的事,您就别放在心上了。」副官小心翼翼的开口,就怕项伯伟不高兴。
副官提起的,纯粹是因为敌人夜袭让他们吃了大亏一事,可是项伯伟却不光是因为那件事才心情不好,他恼怒的原因有大半是为了水寒天。
「我只是……自责。」想来想去,项伯伟终于吐出一句应答。
为了水寒天的事,他辗转难眠、心神不定,才会失了理智让敌人有机可乘,甚至折兵损将累及士兵们,这点让他极为过意不去。
可在同时,他却又不停地挂念着水寒天,虽然明白他有着近乎仙人的寿命,所以看待人世事物的方法与自己有所不同,可是……感情向来如同覆水再也难收回,他已对水寒天起了关怀之意,又有过共枕之情,现在要他放下,岂不是为难他吗?
尽管水寒天说过会陪他到老到死,而他内心深处也明白自己不可能伴着水寒天一辈子,但是此时此刻,他是活着的啊!当着他的面就说以后要去找别的人相伴,这样的话简直是在刺激他!
闭上眼,项伯伟轻叹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对水寒天多少是有情意的,否则又怎么会在听见水寒天想另觅对象、笑他是孩子的同时,发出与嫉妒无异的火气?
当时他没能想通,但是回到军营里,经过这场风波后,他早已冷静下来;对于自己在面对水寒天时的焦躁情绪,他也已经明白了。
不甘心、懊恼、悔恨,这些感情混合起来,变成了妒火。
他想独占那抹身影,让水寒天也如同他一般,惦挂着他一人!
副官愣愣的站在一旁看着沉思的项伯伟,见大伙儿尊敬的将军为了落败的事自责,忍不住想起离阳山上的高人来。
「将军,您之前不也说了我们东岭关少了个军师才没办法大败敌军,教蛮族不敢来犯?所以这仗打输打赢端看军师的能力,不是将军的责任……」在一大串的安慰之词后,副官才说出重点。「我们去请军师下山吧!」
如果能请得先前助东岭关抓到内贼的人下山,一定能让他们转弱势为强势!
「军师?」项伯伟突然皱起眉来。
不提还好,一听到这个字眼,他又想起了水寒天。
啐!虽然他是为了找水寒天的师父而上山的,但每次都让水寒天捉弄到令他忘了去的目的,去了两趟不但高人没见到,连自己的感情都赔了进去!
「高人目前不在,我上山两次都没见到人,要怎么请?」项伯伟挥挥手,将副官的提议挡了回去,因为他不想再上山给水寒天欺负了。
「可是您第一次上山时,不是就带了退敌之计回来吗?」他还记得那一场漂亮的胜仗让他们捉到了内贼、俘虏了敌军,甚至还逮住蛮族皇子,皇上为此还赏赐他们不少好酒啊!
「那不是高人,是他的……徒弟给的计策。」项伯伟迟疑了一下才吐出卖情。
「就算是徒弟也不打紧,只要有能力,不管是师父还是徒弟都好啊!」
虽然请不到高人是有些遗憾,但对他们来说,只要请来的军师能帮他们打胜仗就够了。
项伯伟听着副官一副兴高采烈的说辞,忍不住把眉心皱得更深。
「他……个性很古怪,很难请得动。」他可不想再去给水寒天当傻子耍。
「将军,我想也许对方是觉得我们礼数不周吧,不如我们备些礼品,跟您一块儿上山请军师。」副官劝道。
毕竟有件事让将军分心,总比将军每日愁眉深锁来得好啊!
「这……」项伯伟也明白大家担心自己的心情,可是去请水寒天下山帮忙,那他不就要日日夜夜看着水寒天了?依他那性子,想必会在营里掀起一阵诡异的争执吧!
再者,如果水寒天下了山,到了营里找着了与他个性合得来的对象怎么办?
那他该怎么收拾自己心口的那个痛?还是他应该学水寒天那样,把一切都看开?
想爱就爱,趁着人生在世尽情去喜欢、去疼爱水寒天,说不定比现在提不起又放不下的窘境来得好。
况且待他百年之后,又有谁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他能给水寒天足够的情意,让水寒天不再对别人动心动情也说不定。
是了,将来的情势会怎么发展,端看他的决定、他的心意,所以与其愁眉不展,倒不如与水寒天说个清楚吧!
握紧了拳头,项伯伟毅然地站起身,转向副官。
「奸,去让人准备延请军师下山的礼品,再挑几个人一起上山,我们去请高人的徒弟下山吧!」
这是他朝水寒天跨出的第一步、第一个决定,至于将来……
大胆布阵、细心决策,然后放手去做,那才是他这个将军的作风!
***
寻着熟悉的原路上了离阳山,项伯伟带着士兵、副官和礼物,三访瀑布里的世外幽境。
由于长年待在军营之故,所以对于眼前难得的绝色美景,每个人莫不瞠目结舌,纷纷惊呼出声。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找。」项伯伟挥挥手,要大家等在庭院里,自己则进屋找水寒天,只是他绕了一圈却没见到半个人影,却听见屋后的温泉池子传来了水花声响。
「项将军不辞劳苦三访离阳山,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
轻轻柔柔又带些笑意的问句,夹着水花溅起的声音,让项伯伟忍不住拔腿冲出屋外。
原本他是想阻止水寒天直接从池子里站起来,免得他光裸的身子被那群跟随他来的士兵看见,可他慢了一步。
当他出了屋外,只见到水寒天已经自温泉池里出来,正甩着一头黑亮的湿发,而他身上自然是一丝不挂,只余烟雾与水珠稍作遮掩。至于院子里的士兵和副官,则早已被水声吸引而往温泉池望去,个个瞪大眼睛、红了脸,只能盯着水寒天的美貌与纤白的肌肤发愣,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统统转身!」
项伯伟见到大伙儿死盯着水寒天的身躯瞧,忍不住爆出怒吼声,然后赶忙扯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往池边奔去,一把罩上水寒天的身子。
「你在干什么?怕别人不知道你长得多漂亮吗?」项伯伟压低了声音对水寒天怒道。
看着项伯伟慌慌张张的模样,水寒天以略带疑惑的表情回应。
「我在做什么?不就是泡温泉吗?这跟我的长相有什么关系?」
「明知道有人来,你还光着身子就离开池子!没见到外边那些人吗?」项伯伟板起面孔教训道:「别随便给人看你的身子!就算你是个男人不怕给人看见,可是美就是美,你这模样很容易引来旁人觊觎的。」
真是的!就算水寒天不懂人世礼法,好歹三百多年前也是个皇爷,怎么能这样随便?
「觊觎?」水寒天笑了出来。「我可从来没碰过这样的事。」过去他出身高贵,自然没有人敢对他动什么歪脑筋,而三百多年后,他遇上的项伯伟……
尽管他知道自己相貌不俗,但也不至于到引人觊觎的地步,这点看项伯伟的反应就知道了。
为了引项伯伟上钩,他可是费了不少精神,但不管他做了什么努力,项伯伟依旧没领他的情,甚至还甩了他。
如果他真的美到令人垂涎,项伯伟哪里逃得过他的诱惑啊?
「你太多虑了,将军。」
没接受项伯伟的好意,水寒天推开了披风,迳自往扔在大石上的衣物走去,在他想伸手拿过衣服时,有人抢先了一步。
原来等在院子里的士兵们看水寒天看到傻眼,没人听见项伯伟的命令,所以大家没转头,还往温泉池子的方向盯着猛瞧,副官甚至主动上前替水寒天拿起衣服,使劲一甩,让袍子在半空中扬起、垂落,也顺道甩开了上头的落叶,然后一个反转迎向水寒天,准备替他披上。
「您就是为东岭关献计的高人吧,在下是项将军的副官,代东岭关十万将士谢过高人。」副官弯着腰低着头,虽然看起来很恭敬,说出来的话也很恰当,但目光却偷偷往水寒天的身子瞄去。尽管水寒天是男人,但水寒天的美还是教他舍不得把视线移开。
水寒天看看眼前的副官,再瞧瞧身后的项伯伟……
「你倒比关将军机伶。」嘴角勾起了柔笑,水寒天接受了副官的好意,让他替自己穿衣。
「我来,你们几个到外边去等!」项伯伟咬了咬牙,没想到水寒天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勾引他的士兵!这成何体统?先前他不是还打算与他共度一生吗?这么快就忘光了吗?
一把抢过副官手上的袍子,项伯伟草草替水寒天披上,然后便推着他进了屋子,还将门顺手带上,免得不识趣的副官又来打扰。
水寒天有些不情愿的被推进屋内,他看看自己身上松松垮垮的袍子,干脆脱下来再重穿一次。
「你啊,要帮我忙就好好替我穿上啊,随随便便往我身上套,这有穿跟没穿不都一样?」
「都湿了,换一套吧。」没了外人打扰,项伯伟对待水寒天的态度也和善自然了些。他走近水寒天,取走了他的外衣,本想为他寻新衣换上,却在瞟见那副令他挂念多日的身躯时泛起了一股冲动。
欢爱的烙印淡得不复寻找,只是纤白的身躯依旧,项伯伟望着水寒天的脸庞,大手忍不住抚上他的脸颊,顺着浸湿的发丝滑到了肩上。
「寒天……」
项伯伟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多日的思念之后,他发现自己似乎离不开这个以整他为乐的男人了,否则为何在分别后还日日夜夜惦挂着水寒天?
只是水寒天的反应却不若项伯伟所预期。
「有什么事想找我帮忙就说吧!」水寒天的眼神里少了原本望着项伯伟时的柔媚,但态度依旧和蔼可亲,他轻轻拍了下项伯伟的脸颊,模样是一派的轻松自然。「先前你上山时,我不就问过你是上山求兵器?求武学?还是求计策?」
对于感情这事,他原本就是抱着好聚好散的原则,所以在项伯伟当日下山无意与他相守之后,他便决定以朋友的立场与项伯伟相处。
既然是朋友,那项伯伟遇上困难,他自当全力相助才是。
「虽然我没恩师那般厉害,不过要解决你们东岭关的麻烦,应该不是太难的事,你们需要什么就尽管开口吧!」
「我不是来找你谈这件事的。」听着水寒天宛如友人般平淡的口吻,项伯伟有些失望,虽然这原本是他求之不得的承诺,可是……现在他只想与水寒天说清楚自己的感情啊!
「外边的家伙是来向你讨教的没错,但是我……」项伯伟蹙了蹙眉,他揉揉眉心,为自己连夜睡眠不足的脑袋舒缓了下,才缓缓吐露出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我是想告诉你,我是喜欢你的;水寒天,如果你想找人陪伴,我愿意花一辈子时间陪你!」苦思良久后,这是他定下的结论。
守护水寒天一辈子,至少让水寒天在这几十年里过得不寂寞,那才算是了却他自己情感的最好方法。
想护着水寒天、守着水寒天,甚至到现在想疼爱水寒天,所以他选择了这条路。
给水寒天一份在日后足以回味的甜美回忆,或许才是喜欢水寒天的最好表现吧!
「你……这是认真的?还是气不过我之前老拿你开玩笑?」
水寒天对于这番告白,显得有些惊讶。
「其实你不用勉强自己陪我,能认识就是缘分,东岭关的事我绝对鼎力相助,你不用这样牺牲的。」
「谁在牺牲自我了?」项伯伟拉住水寒天的手,直接贴上自己的胸口,正色道:「你之前不是听得见我心里的话?那听听我到底怎么想的,你就会知道我是不是在牺牲自己。」
他项伯伟虽然重情重义,也肯为了国家百姓牺牲,但是这种关乎个人感情,甚至有可能伤到旁人的事情,他可绝不会儿戏!
他这趟前来,为的就是正视自己的心意,并向水寒天吐露自己的感情。
「我听不见你现在的心声。」水寒天苦笑了下,然后有些无奈的把手抽了回来。
「什么?」项伯伟诧异地瞪大了眼。「莫非、莫非是我害了你?」
他记得修行之人的忌讳多得像山一样高,像水寒天这样碰酒的原就是少数,那么那一天他抱了水寒天,岂不是……
「你想太多了!」看项伯伟紧张的反应,水寒天不用想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我既非和尚也不是仙人,哪来这样多奇怪忌讳,我听不见你的心声是因为……」
抬头半眯起眼睛,他打量着项伯伟。「你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事。」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我?」项伯伟微愕。「我有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
这可鲜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何秘密!
不过水寒天也没理由骗他,若水寒天说的属实,那么他就是在不知不觉中忘了什么吧!
尴尬地干笑了两声,项伯伟搔搔头,叹道:「也许我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心意吧,毕竟我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想通自己的心情,要把心声一下子放开来给你瞧,恐怕没办法立刻做到。」想来想去,他只能得到这个结论了。
「没你想的这样简单。」水寒天转往衣柜,找了新的衣服穿上,才回头对项伯伟解释。「并非你不敢对我坦诚自己的心情,而是你有事情不想让人知道,就你的个性推算,这秘密八成就是……你和我这个男人有了关系吧!」
看在水寒天的眼里,其实项伯伟的心思算是简单了。
「尽管你接受我,愿意和我相守,但这事情你还是不想让我们以外的第三者知道。在无法坦然接受这些事的状况下,自然会封闭自己的内心,如此一来,要天地如何知道你的心思呢?」
虽然不是要项伯伟把自己和他在温泉池里翻云覆雨的情事召告天下,不过倘若项伯伟无法事事都做到俯仰无愧,对天地敞开心胸,他就听不见项伯伟的心声。
「所以我听不见你现在的心里话,也分不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水寒天沉下了脸与项伯伟对谈。
「你觉得我在骗你?」项伯伟的心情在瞬间落到谷底去。「我承认我是不习惯这样的关系,让外人知道的话,确实会让我感到不自在,但是……在对你的感情这一点上,我可没有半句虚假。」
水寒天的推测也许没错,但他遵循人世间的礼法三十几年,总不可能教他立刻转向吧?所以他接受水寒天的抱怨,对于无法坦然一事,他愿意承认,可他绝对没有欺骗水寒天。
「我相信你不会骗人,只是我觉得你会为了大局委屈自己。」水寒天从柜子上取了他爱用的折扇,俐落的甩开扇子之后,他坐到窗边扇着扇子,眼眸直往外瞧,就是没肯回到项伯伟身上。
「对于感情这事我不会强求,所以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因为你不愿和我在一起就心情受伤,更不会公报私仇,为了你拒绝我的事就不肯帮东岭关退敌。」
「就告诉过你不是这样了!」项伯伟真会给水寒天气死。
这两件事只不过是巧合,为什么水寒天就是不肯相信?难不成听不见了心里的声音,水寒天就做不了事、下不了决定吗?
「如果你怎么样也不肯相信我不是在委屈自己,那你就跟我来,到东岭关来当我的军师!日日夜夜跟我在一起,用你的眼睛来见证我对的感情!」
就算听不见心声,但人的感情是藏不住的,情意也是无法以谎言代替的,倘若水寒天愿意跟在他身边,那水寒天终有一天会明白,他是真心而不是假意。
听着项伯伟的提议,水寒天沉默了许久,才幽幽吐出答案:「外头那些小家伙在心里大喊,吵着要我下山当东岭关的军师,我如果不去,恐怕会教他们失望。」
虽然项伯伟无法与自己相守让他颇感失望,不过撇下项伯伟的心意究竟为何这个问题不管,他相信自己在山下一定可以找得到心灵相通的对象,因为等在院子里的副官与士兵,就个个都对他有兴趣啊!
想着,水寒天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了微笑,脸上更是浮现期待的表情,只不过他为的不是项伯伟,而是因为东岭关的十万个机会。
「那么,你是愿意下山了?」项伯伟没想到自己居然连劝都不用多劝一句,就这样让水寒天愿意跟着他回军营。
虽然到头来,水寒天下山的理由与他当初想要的答案不一样,而自己变得无法与他以心相交的结果更让他感到些许挫败,但是……
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他不但会让水寒天明白他的心情,也会找到令自己适应这份诡异关系的方法。
到时候,水寒天也不会再对他的情意有任何怀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