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绝一躬身,又是那副悠然自得的德性。「万岁所说借银之事,当此国家干戈四起,叛臣作乱,草民身为万岁的子民,自当出一份力,也责无旁贷。
「但有点麻烦的是,如今北部都在燕王管辖范围,而草民的大部分家产皆在其中,可以交给应天支配的,不过十几万两银子,如果应对几十万人的军队开销,远远不够。当然,如果万岁一道旨下,草民这就可以将这些银子命人车行舟运,即刻送到前线将士手中。」
这番话看似冠冕堂皇,但谢萦柔听得出来这不过是推托之词。
既然皇后说他富可敌国,金城绝就绝不可能只有这区区十几万两银子,难怪连朱元璋那样的老狐狸都请不动他,这个金城绝还真是精明,至于朱允炆这个心思单纯的人……只怕斗不过吧?
她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朱允炆,果然见他皱紧眉头,不由得脱口接话。
「既然金城公子说只有这十几万两银子,万岁就先和他借下吧,等将来把燕王的叛军剿灭,北方那些钱自然还是金城公子的,到时候万岁想借多少就借多少,如今是眼前救急,不要想以后。」
她一边说,就感觉身侧金城绝的目光如刀剑一般盯在她身上,但她装没感觉,只是笑咪咪的又建议,「万岁,您说金城公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您又向来喜欢这些,不如就把金城公子留在身边封个一官半职,在这应天府里时时陪您谈古论今,不是更好?」
朱允炆还没有说话,金城绝便抢先开口,「草民是闲云野鹤,不适宜伴驾,谢姑娘实在是太抬举在下了。我虽有意侍君,只是商贾身分低贱,万岁跟前的黄大人和方大人都不会容得下我,万岁如果爱才惜才,就请给草民一个自由身。」
朱允炆的话还没有出口就被堵得死死的,只好讷讷地将后面的话缩了回去,一时也没什么话可说,便吩咐谢萦柔道:「萦柔,帮我送送金城公子吧。」
「是。」
两人走出殿门,她随口问:「是送您出了干清门就好,还是要一直送到西华门?」
金城绝俯下身,眸光灿亮。「谢姑娘真是个奇人,没想到大明朝里竟然会有妳这样博学睿智,心思敏捷的女孩子。」
「公子说笑了,我算什么博学睿智啊?四书五经我一本都没念过,唐诗宋词我能背出来的也没有几首。」她悄悄退后一步,拉开与金城绝的距离。
但金城绝却又逼近一步,低声说:「姑娘不必过谦。刚才姑娘先是逼得在下不得不交出银子充公,又想暗示万岁将我软禁在城中不能离开,这种心思,就是方孝孺那种饱学儒士都未必想得出来。是谁教妳这样一副水晶般的玲珑心肠?」
谢萦柔假惺惺的笑着再退。「我不过是万岁的奴才,当然要替万岁着想。」
微垂眸,金城绝低沉的声音似是透着抹赞赏的笑意。「那,依妳来看,这江山最终会是谁的?」
这低沉却有力的一问让谢萦柔更加警惕起来,「这可不是我这种小人物能随口胡说的,万一被锦衣卫的人知道——」
「万岁刚才曾经和我说过,姑娘似乎有未卜先知、博古通今的本事。」打断她的话,金城绝紧紧盯着她的眼,「我虽然向来不信道衍和尚那种搬弄口舌、掐算成败的巫人术士,但是今天一见,谢姑娘的确有过人之处,所以请对我说句实话,燕王和万岁,谁会得天下?」
挺直了背脊,她往前站一步,义正词严的喝斥,「金城公子这句话问得太过分了吧?第一,我不可能知道结果;第二,这种话我就算知道也绝对不能说;第三,您问这种话,是不是有居心叵测之嫌?」
盯了她好一阵,金城绝忽然冒出一句,「马皇后和万岁对妳如此疼爱,妳就没想过要报答他们吗?」
她瞇起眼。「什么意思?」
「万一战火四起,北军杀入宫中,万岁和皇后如何自保?妳若能未卜先知,总该帮他们一把吧?我也是好意想帮忙,以妳一人之力,只怕能做的实在有限,而我,却能帮妳做到许多妳想象不到的事情。」
咬着嘴唇,看了眼他深邃漂亮的双眸,她冷着脸问:「这样的话,你也和燕王说过一遍吗?」
第3章(2)
只见金城绝骤然挺直了脊背,那一瞬间,谢萦柔以为在他眼中看到了杀气,但是他却一低头,从手上褪下那枚玻璃指环,塞到她手中,「如果有急事要我帮忙,就带着它到城西的金城阁来找我,无论妳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帮妳。」
谢萦柔一怔,抬眼看他,「为什么?」
他启唇一笑,虽是男子,这一笑竟然风华绝代。
只此一笑,没有半句解释,却让谢萦柔的心弦「嗡」的一声,惶惑了。
这话之后,便是长长的沉默,攥着那枚玻璃指环,她将金城绝一直送到西华门口。
「送到这里就好,还望日后姑娘能在万岁面前为在下美言几句。」止住脚步,金城绝抱拳一揖。
看着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笑颜,谢萦柔捉摸不到他的心思,只能冷静的回嘴,「以你的本事之大,还需要我为你美言吗?公子不是说过,也许我将来会要指望公子做些什么,所以现在说拜托的话,未免太早。」
金城绝耸了耸肩,正要离开,迎面正好遇到匆匆而来的萧离。
「萧大人,今天第一天给万岁上课,来得好准时啊。」
一见到他,谢萦柔立即武装起自己,从牙缝里迸出这句话,又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刚才的绿衣,便幸灾乐祸的仰头扠腰,完全就是想气死他。「可惜我一回宫就被万岁叫去训话,没来得及换衣服,如果我这身绿色又碍着萧大人的眼,还要请您多包涵。」说完,还朝他扮了个鬼脸,才得意的笑着走了。
萧离的目光在那抹纤绿上停留了好一阵,表情有些挫败和无可奈何,可这时,耳畔却传来微带嘲讽的笑声。
「你是怎么得罪这个丫头的?听她说话,好像和你有八辈子的仇?」
他不动声色的将目光收回,停在金城绝身上,只说了两个字。「如何?」
金城绝低声一笑,像是相当习惯他的寡言。
「如我所料,万岁想和我借钱,我的钱岂是那么好借的?只是没想到差点折在这丫头身上。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历?不仅认得玻璃,还会南海人的语言。」
萧离沉声说:「内宫纪录上说,她家在北方一个靠海的小县城,后来跟随嫂子到应天,卖身入宫。」
「可靠吗?」他蹙眉,「如果只是这么一个小地方的人,说话不该有那样的见识。而且我听她的口音应是南方人,不是北方人,你要小心她摸出你的底细。」
沉默一瞬,萧离抬眼看他,「燕王有什么消息?」
金城绝灿然一笑,绝美的脸上却有着一闪而过的嘲讽。
「他连战皆胜,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这个时候我才不会去讨好他,让他尽管开心去吧。告诉你一个做人的道理,当对方得意的时候,你要疏远他,当他失意的时候你再接近,只有这样做,这个人才会一辈子都和你亲近。」
萧离哼了一声,「我没有你的鬼心思,燕王都说斗不过你的心眼儿,难怪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没有讨到老婆。」
闻言,金城绝哈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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