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骤雨。
啪哒、啪哒,是她赤足踩过积水的青石板所溅起的声音。
雨水纠结了她的发,凤簪花钿在盏茶工夫前已经随着她急促的步伐掉落,找不回来。
对了,她是跑出来的。
因为太仓卒,太心慌,她甚至忘了穿鞋。
豆大的雨滴打在她脸上、身上,很疼……应该很疼,此刻的她却一点知觉也没有。
怀中的花苞没有一丝绽开的裂痕,柔软的花瓣坚定地紧闭着。
只要花开了,就是我来接妳的时候……
他曾经如此告诉她,用着所能给的温柔。
她固执的相信,相信那是他因在乎她所许下的承诺。
只是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原来他不在乎后,是如此的悲哀、孤寂,彷佛一切快乐都离她远去,眼前一片黑暗,找不到一丝光芒。
妳就是我心上的一抹无瑕。
他曾经这么告诉她,倾尽所有的宠溺。
她深深的相信,相信自己能成为他心灵唯一休憩的避风港。
但是那时候的她还不晓得,原来在他收回爱情后,是如此寒冷、疲惫,全部的希望都成了绝望,失去了他的胸膛,没有丝毫温暖。
一想到这里,浓烈哀怨掳获了理智,她高高举起珍爱的花儿,眼看就要重重地砸在被水淹没的青石板上。
脂儿,等我……
他说过的话猛地回荡在耳边,因雨水而变得冰冷的柔荑在半空中颤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将原想用力摔在地上的花儿又重新揣回怀中,紧紧的抱着不放。
从今而后,这株“无瑕”,就是她仅拥有的无瑕。
第1章(1)
风残,烛方歇。
案前,伫立着两名男子,一个温文儒雅,一个豪迈不拘。两个人怀中皆揣着一封重要的信件,等待主子召唤。
案后,一名衣冠整齐,严肃得一丝不苟的男人端坐着,刚换上的新烛照亮了那张沉稳内敛的深刻面容。
高挺饱满的额头,刚毅的眉如大鹰展翅般扬起,浅褐色蕴含着睿智的眼眸,高挺的鼻线,紧抿的薄唇。严格说起来,佟胤玄给人的感觉并不亲切,尽管他生得雄壮威武,相貌堂堂,但与生俱来的剽悍霸气,总是令人退避三舍。
不露锋芒,严以律己,行事作风正直,必要的时候又如猛虎出柙,不择手段以达成任何目标,这就是佟家现在的主宰者。
但此刻,他却面临了前所未有的二者择一难题。
“少当家,这是长安京来的有关‘艳府水家’边关合作商家招标的消息,请您过目。”华襄拿出揣在怀里的信函欲呈上。
“少当家,还是先看和二少爷有关的消息才是。”耀武抢先他一步挡在佟胤玄面前道。
华襄和耀武的视线相接,不和的火光在空中?啪作响。
“照你这么说,难道艳府水家不重要了?”华襄不疾不徐地问,低下头拒绝再看同僚一眼。
“你不也是不把二少爷当一回事?”耀武挑眉顶了回去。
要怪只能怪他们是同时出现在书房门口,又是同时踏进书房的,没有谁先谁后,才更令两个不对盘的人非争个先后不可。
“说过多少次了,别用少当家称呼我。”佟胤玄低沉的嗓音响起。
这次华襄和耀武互看了一眼,随即有默契的回答:“是,少当家。”
在佟胤玄证实自己并非是佟邦雪的亲生儿子后,便卸下当家的职务,并要所有人不得再把他当成佟家的少爷看待;而整个佟家上下,也只有华襄和耀武有勇气忽视佟胤玄的话,继续唤他一声少当家。
“不过,还是请少当家先过目属下带回来的消息。”
“不,先看有关二少爷的!”
顷刻,书房内又是一阵火药味。
佟胤玄揉了揉眉心,感到头大。
早已习惯两个互看不顺眼的属下唇枪舌剑互砍,令他心烦的不是他们,而是两人带回来的消息。
一边是失去交集已久的艳府水家,一边是佟家失踪已久的独子佟胤徽的消息,两边他都急着想知道。
两名属下都晓得,如果他先选了哪个消息,便代表哪一方在他心中的分量多一些。
那么,他会先选哪边?
是派人寻找多年始终下落不明的佟胤徽?还是被拒绝往来已十年之久的艳府水家?
华襄和耀武不再开口,等着主子做决定。
烛火随着细微流窜的风轻抚,火光颤巍巍地摇晃着。
陡降的沉默如烛火般晃动且紧张。
“都下去吧。”末了,佟胤玄终于开口。
两人又交换了一眼,才把信件放在案上,躬身退下。
两封都烫着徽印的信函一左一右的搁在案上,静静躺在他眼前。
佟胤玄瞪着外表看来并无不同的信函,只是瞪着。
许久许久后,他才伸手取出其中一封,拆开。
烛火仍旧摇曳着。
脂儿,等我……
早晨,水胭脂在蒙蒙的泪光中清醒。
轻巧的坐起身,眼角的泪滴随即承受不了重量,滑落白皙的粉颊。
白玉般的小手抚上了颊边,接触到冰凉的泪水。
是梦……是十年前的梦。
事隔多年,可梦境却是那般明朗,清晰得好似昨日才发生,就连她的泪,都未曾停过般。
都已经十年了……每当忆及那夜的滂沱大雨,仍会令她片刻的失神,在梦里更是不能自已地哭成了泪人儿。
她的泪,总在连自己都看不见的时候才落。
蓦地,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最后停在她的房前。
“大姊,妳醒了吗?”
水青丝的声音涌进房内,逗留在颊畔的手快速而坚决的抹去梦中遗留的痕迹,水胭脂姿态端庄地由床榻上下来。
“进来。”
门无声地推开,水青丝领着一名俏生生的姑娘走了进来。
“大姊,妳该好好休息才是。”见到水胭脂坐在镜前审视满脸倦容的自己,水青丝忍不住念了她一句。
沉静的容颜没有变化,水胭脂没有答腔。
“大当家若是肯听话,找我来才有用。”身为艳府水家专用的大夫,我闻甫进房便卸下背在身上的药箱和各种用具,开始替水胭脂看诊,亦不忘附和水青丝的话。
“我没病。”水胭脂简洁地回了句。
我闻凉笑了几声,“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听见大当家说笑了。”
哪次找她来看诊,这个仪态万千的女人不是这么告诉她的?
“大姊,妳回床上躺好,让我闻把上一脉,倘若没事,过午再到艳城巡视一趟即可。”来到水胭脂身后,水青丝替她整理一头如缎绸般润顺的长发,一边柔柔地说。
工作起来没日没夜,将所有吃饭的嘴都担在自己肩上的大姊,最固执不肯听话的时候就是生病之时。
明明高烧不退,仍靠着坚强的意志力撑着继续工作,无论他们好说歹说,说破了嘴也没用,是以每次染病总得花上比常人多一倍的时间才能痊愈。
更因为怕让人察觉她病了会逼着她休息,水胭脂即使病了也维持和日常无两样的作息,令人看不出她病了多久,病得多重。
昨晚也是,水胭脂过了亥时才回艳府,一直到进了房后才昏倒,把贴身丫鬟豫绯吓了一跳,正欲唤人去找大夫,却被强撑起身的水胭脂给制止,要她不准告诉任何人。
惧于主子气势的豫绯,只好彻夜守着她,直到天方亮,水胭脂始终像监视着她的眼终于不敌疲惫地合上,豫绯才敢去找水青丝。
唉,都已经年纪不小了,还要他们这些弟弟妹妹担心。
“妳以为如今的艳城有多少名当家?”和妹妹的视线在镜中交会,水胭脂一针见血地反问。
“妹妹们向来是以辅佐大姊为职,如今就算少了几个,对大姊来说亦不成问题。”水青丝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就怕水胭脂不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