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这间美资银行的公关经理,每天要应付各种各样的人,要面露笑容,八面玲珑。她很称职,已做了5年,从21岁那年开始。私底下,她决不笑面迎人,可以说有点冷傲,有点孤僻。所以别人都以为她夜晚一定应酬多多,其实她总在家里,要不然就跟她惟一的好朋友叶可宜喝杯酒,聊一阵天。
她的私生活可以说是单调的。
正预备去停车场取车,有人大叫着她的名字。她看见一辆红色跑车停在面前。
“Jade,总算赶得上接你。”是叶可直。名字响当当的电视台女监制,一个略带男孩子气的爽朗女孩。
宿玉立刻上车。在这个时候见到可宜是开心的事。
“这么有空?”宿玉问。
“开了整天工作会议,闷得我酒瘾大发。”
宿玉微微一笑。不必再用言语,她们根本心意相通。谁陪伴谁已根本不是问题,她们的友谊水乳交融。
“阿哲呢?”宿玉突然问。
“谁知道?也许正在忙,也许回家陪太太女儿,”可宜洒脱地耸耸肩,“谁知道。”
“每个女人都有烦恼,分别只是多与少、大与小。”宿玉轻叹。“漂亮的女人尤其麻烦些。”
☆☆☆
“我现在只想事业。”可宜说。
“我又何尝不是?”宿玉摇摇头,很无可奈何。“这是逼上梁山。”
“韦天白还是烦你?”
“不能说烦,他是殷勤。”宿玉很公平。“像他这么好条件的男人如果愿意,哪怕没有大把女人前仆后继?”
“他守身如‘玉’。”可宜强调那个玉字。
宿玉没出声,也不表示什么。这件感情上的纠结要追溯到10年前,而10年中所发生的一切她埋藏都来不及,哪儿还敢去想?
“是不是认识他时已太迟?”可宜又问。
“没有缘分吧!”宿玉淡淡地说。
已到了她们常来的酒廊,门口有代客泊车的人,她们轻松地走进去。
一个卡位,两杯淡酒,竟然相对无言。
“你有心事?可宜。”宿玉问。
“天下凡人都有心事,我怎能例外?”
“还是解不开心中结?”
“有可能解开吗?”可宜反问。
“阿哲从来不表示?”
“不想逼他。28岁,还不算太老吧?”可宜笑。
“他太太的态度呢?”
“我跟她依然是好朋友。”可宜耸耸肩。“新思想令我们两个女人之间没有争执,很能和平共处。”
“她当然早知道你和阿哲的事。”
“应该是。她对我依然很好。”
“难得的女人。”宿玉笑。“也是厉害的女人。”
“不要这么说她,她有她的难处。”可宜立刻说:“哪一个女人不想单独拥有丈夫呢?”
“可宜,你太善良。”
“jade,爱上别人的丈夫始终有内疚,可是——我放不下田哲人,真话。”
“如果你真的把心一横,抢了她的丈夫倒也是引刀一快之事。”
“我狠不下心,她没有独立生活的条件,她只是一个家庭主妇。”可宜说。
“这年头女强人最惨,因为人人认为你有受折磨、受打击、受挫折的条件。我宁愿是弱女子。”
“女强人弱女子各有自己的痛苦,”可宜喝一口酒。“女人都是一样。”
“女人是水做的。”宿玉笑。
有人走过来,拍拍宿玉的肩。
“翡翠,料到你在这儿。”是个高大轩昂的男人,三十岁出头,很体面的衣着。
“翡翠”是宿玉的英文名字“jade”,很多朋友都这么叫她,包括这个韦天白。
“紧迫盯人术?”可宜笑起采。
“哲人呢?”天白自顾自地坐在宿玉身边。
“他不像你,他是个大男人。”可宜说。提起田哲人,她总是表现得这么淡然。
“我也是大男人,只不过见到翡翠就低了一截。”天白微笑的望着宿玉。
“这叫做一物治一物。”可宜笑。
宿玉不讲话。在天白面前她总是沉默的时候多。天白比她大8岁,他们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但是——宿玉总能强烈地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隔膜。
“你们不是要讲悄悄话吧?”天白说。
“我们有什么事你不知道?”可宜反问。“你看着翡翠长大的,我在你面前也像水晶般无可遁形,是不是?”
“我怕你们嫌我烦。”
“疑心病重。”可宜骂。“下次你可以不必来。”
天白颇尴尬地又望着宿玉笑。
“你今天又能提早下班,你那盘比生命更重要的生意呢?”可宜略带讽刺。
“别说得我这么市侩,我只是努力工作。”天白立刻说:“男人创业最重要,将来要养老婆子女的。”
“你现在也养得起有余,提起做飞机零件总代理的韦天白,恐怕城中无人不知。”
“只因为是独门生意而已。”他颇自谦。
又坐了一阵,宿玉始终不说话,气氛有点闷。
“你想到哪儿晚餐?”可宜问宿玉。
“回家。”
“别扫兴。我们去吃毛肚火锅好不好?你一向最喜欢的那一家。”可宜说。
“没订位,恐怕吃不成。”
“这天下第一无敌锅真麻烦,”可宜也忍不住说:“没订位,吃不成。去早去晚也吃不成,还有,毛肚平均分配,每桌只能有半斤,老板又骄傲得要命,在那儿连猜拳都不许,否则不卖。”
“你说那家家庭式的‘宁记’?”天白问。
“除了‘宁记’还有谁?这天下第一无敌(无底)锅还是赵茶房赵宁取的呢。”
“我打电话去问问,或者有位子。”天白说去就去。
“怎么不说话?”可宜问。
“没情绪。没料到他会来。”
“每天不见你一次他会睡不着。”可宜笑。
“我们家住两隔壁。”宿玉笑起来。
“我也不明白,韦天白有什么不好?”可宜压低了声言。“千依百顺,一切以你为主,又情深似海,你却完全无动于衷。”
宿玉低下头沉思一阵,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你——还是对英之浩不能释然?”可宜无奈问。
宿玉微微皱眉,天白兴冲冲地走回来。
“我们可以去,我求到一张四个人的桌子。”他说:“我也打电话通知田哲人了,他直接去‘宁记’。”
可宜盯着宿玉,一副非要她去不可的神情。
“走吧!”宿玉站起来。“去晚了怕真的吃不成。”
可宜向天白眨眨眼,做一个“你得谢我”的表情。
到了“宁记”,田哲人已先坐在那儿。
他是电视台节目部总监,一个很有才气、很上进的男人。个子并不高,但有一张十分有性格的面孔,一眼望去,给人一种诚实可靠的感觉。
他用眼光迎着可宜,直到她坐在他身边。
“好吗?开完会就不见了你。”非常真挚的关心。
“跟翡翠喝了杯酒。”她简单地说;“女人容易情绪低落,失去斗志,时时需要充电。”
“喝酒是充电?”哲人轻声问。
可宜望着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我只喝了一杯。”她说。
“我给你假期,你该休息一下。”他体贴地说。
“我赞成。”宿玉在哲人面前活泼很多。“我们一起去,去美国。”
天白微微皱眉,立刻又展开。
“我想一想。”可宜不置可否。
“我下个月有假,说好了一定去。”宿玉的声言提得很高,有一点“故意”似的。
可宜看看她,又看看天白,摇摇头。
“Jade就是这么孩子气。”她说。
毛肚火锅被安置好,浮着红红辣油的汤底加上鸡血豆腐都在翻滚,香味直溢出两丈远。
“我们开动吧!”哲人先拿起筷子。在四个人当中,以他的年纪最大,38岁,他也以大哥自居。
于是大家稀里呼噜地吃起采,辣得大家眼泪鼻涕齐来。宿王也愈来愈开朗了。
“我们又吃葱又吃蒜,等会儿到disco去薰人如何?”她兴奋地说。
“我赞成。”可宜叫。
天白当然点头。哲人却歉然说:
“我还有点事——”他看到六只眼睛都集中在他脸上,但他还是说下去。“女儿6岁生日,我答应9点钟回去替她切蛋糕。”
话是对大家讲的,眼睛却望着可宜。
“不勉强你。”可直善解人意,温柔地摇头。“三个人去也可以玩得很开心。”
“或者——十一点左右我再起采。”哲人歉意更深。
可宜捉住他的手,坦然地摇头。
“你陪女儿。来日方长。”
宿玉为自己倒一杯薄荷酒带回卧室慢慢喝。
她并不嗜酒,心情烦闷时才喝一杯。
刚从disco回来,疯狂地跳了一阵之后,情绪依然低落——其实从两年前英之浩那件事之后,她从采没有真正开心过。天白用探索深思的眸子望着她时,她更觉闷。
一个人人认为有极好条件的男人,她的感觉只是麻木,她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在酒廊里可宜提到英之浩——她心中永恒的一个大疤痕。注定了她今夜不能快乐。16岁认识之浩,是她的初恋,甚至可以说是惟一的一次恋爱,但是之浩——之浩——她一口喝完杯中酒,脸颊突然变红,这两年来,她简直不敢想这三个字、不敢想这个人。
事后怎么会变成那样可怕呢?她有错吗?想不到机场一别,竟——竟——她双手冒出冷汗,再也无法在屋子里坐,跳起来冲出卧室。
还在看电视的母亲意外地望着连拖鞋也不穿的她。
“什么事?”
“没有——”宿玉有点窘。“我听见外面有声音,出来看看,以为有客人来。”
“这么晚还会有客人?”母亲笑。母亲是慈母式的,非常疼宿玉姐妹——宿玉还有个已出嫁的姐姐宿曼。
“爸爸睡了?”
“是——”母亲拖长了声音又皱皱眉。
“又跟你顶嘴?”
“他是这个脾气,主观太强。”母亲淡然说。
“又是因为我?”宿玉倒是很了解。
“你爸爸不喜欢你晚回家。”
“爸爸是老古董。”
“韦天白送你回来的?”母亲试探。
“碰到而已。”宿玉耸耸肩。“我们又住两隔壁。”
“他是在追你,是不?”
“谁知道?”宿玉不想回答,这是件烦人的事。“我一向只当他是大哥哥。”
“大哥哥会对你这么好?”
“他看着我长大的。”
“别这么固执,天白有什么不好?又有事业基础,我们又了解他的底细。”
“爸爸听见一定骂你。”宿玉笑着:“你就急于把我嫁出去,爸就怕我出嫁,看着我的腰链、脚链,爸爸就是要把我锁在家里。”
“你爸爸心理变态,锁女儿在家,”母亲自顾自地骂着。“你都26岁了。”
“有什么办法?到36岁没有适当的对象也嫁不出去的。”
母亲凝视她半晌。
“还放不下那个姓英的?”
“别跟我提这件事,”宿玉的脸变了色,声音也提高了。“我不想再提。”
“人都去了两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不是说一了百了吗?何况那姓英的我从来不喜欢,一副标准花花公子的模样……”
“我不想听,你别说了。”宿玉尖叫,眼睛也红了起采。
为什么今夜所有的人都跟她提英之浩呢?莫非她应受此折磨?这件事其实不是她的错啊!
“不说就是。我希望你考虑一下天白。”母亲叹一口气。“天白的妈妈不知道多喜欢你。”
☆☆☆
宿玉喘着气,好半天才说:
“那是她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现在要找天白这样的对象,打着灯笼也困难。”母亲苦口婆心。“不错,你的条件是好,但比你更好的也有,难得天白这么专一痴心……”
“姐夫——最近如何?”宿玉硬生生转开话题。
“还不是老样子,”母亲又叹口气,不再讲宿玉的事。“这个男人会赚钱,但花天酒地,你姐姐管不了。”
“姐夫是你们二老认可的。”
“那个时候的确人很好。和现在不同,”母亲摇头。“哪家父母不希望女儿嫁得好?谁知道他怎么会变。”
“姐姐怎么好久不回来?”
“她大概感冒还没好。过几天她会带仔仔回来住几天。”
“姐夫肯吗?”
“他到日本谈生意。”
“其实我很怀疑,姐夫又不跟日本人做生意,为什么每个月往日本跑几次?贪机票便宜?”宿玉问。
“别乱说,被宿曼听到会生气。”母亲喝止。
“别傻了,妈妈。难道你以为姐姐真不知道姐夫的事?”宿玉问。
母亲呆一呆,无言以对。她是个旧式女人,可不懂那么多转弯抹角的事。
“那——怎么行?”她叫起采。”阿曼怎么受得了?”
“受不了也得受,谁叫他是她丈夫?”宿玉说:“妈,你难过的是因为姐夫是你和爸爸选择的?”
“阿曼不像个苦命的女人。”
“她当然不是。”宿玉说:“她居住一流、享受一流,姐夫任她用钱、任她买东西,怎么能说苦命?她只能说是个不快乐的女人。”
“阿曼——不快乐?她没有说过。”母亲喃喃地说。
“他不想令你们二老难过。我知道她忍得厉害。”
“你怎么知道?她告诉你的?”
“姐姐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怎么会告诉我?”
母亲怔怔地思索半晌。
“算了,那我宁愿你不嫁人,在家里陪着我们,至少你不会不快乐。”她说。
然而世上哪儿有永驻的快乐呢?阴晴圆缺,浪高浪沉,谁能控制得住?
“爸爸有先见之明,所以给我加上黄金腰链、脚链。”宿玉笑。
“你爸爸只是不喜欢那个姓英的。”
“妈……”
“难道不是真话?为着你跟那个姓英的,你爸被你气哭了几次。”
“爸爸会哭?”
“怎么不会?只是没到伤心处。”母亲白她一眼。
宿玉默然。
之浩和她之间的事不止父亲会哭,她想起来也会哭,谁的错呢?命运的安排吗?也未免太残酷了。
“你说下个月去美国?”母亲问。
“有这打算。”
“自己去?”
“希望可宜能同行。”
“跟旅行团?”
“不。只去纽约,一星期就回采。”宿玉说。脸色淡然,没有一丝表情。
“纽约——”母亲脸色变了。“公事?或是……”
“我睡觉了。”宿玉猛然站起采。
“是姓英的两周年忌辰?”母亲的话追着采。
宿玉的眼泪已滴下来。她冲进卧室,眼泪已像河水破堤而出。
之浩的死——是她永恒的心结。29岁的人怎么就这样——冤枉的去了?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永远不甘心。
泪水湿透了枕头,她已模模糊糊地睡着。晨光令她醒来,她看见镜中自己浮肿的脸、浮肿的眼睛。
她叹一口气。尽管心中有死结,工作还是要继续。她用薄彩掩饰了一切,平静地出门上班。
电梯门外,她看见天白。
“早。我便车送你上班。”他温和地说。
当然不是顺便,这是他的心意。她知道,但不感动。感情是绝对残忍的,不接受就不接受,甚至还有少少反感。
坐上他的车,她一直沉默。
“在我面前你话很少。”他说。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我——至少不令你讨厌,是不是?”
“当然是。”
“你和可宜、哲人都很谈得来,惟独对我沉默,是不是有原因?”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微笑。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她想一想。“或许——无缘。”
“无缘?!”他呆怔一下。“你肯定?”
可宜回到家里笑容就自然消失。
家,给她一种极大的无形压力,虽然父母爱她,姐妹兄弟爱她,然而过分的关爱,令她受不了。回到家里,笑容自然就没有了,习惯性的。
“下午有美国长途电话找你。”哥坐在那儿看报纸。
“嗯。”她应一声就回房。
当然她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除了陆大卫还有谁呢?大卫对她相当好,又有极好的事业基础,但——总觉差那么一点点,以致三年来,她总是不冷不热地对他。
“你不回陆大卫电话?”母亲伸进头来。
“若有事他会再打来。”她淡淡地说。
“你怎么一点也不热心?是你自己的事啊!”母亲的语气颇为不满。
“怎么热心?每个月往美国跑一次?”
母亲摇着头,面色不悦地退出去。
这就是对可宜的压力。
家里每个人都很不得她快点嫁出去,仿佛地再留在家里就阻住地球转一样。妹妹比她先出嫁,这并不代表什么,28岁,在现代女性讲来并不算迟婚。当然,她知道家人反对的是哲人。
哲人——他的心有点乱。说她完全不介意哲人的太太儿女是假的。但21岁初出道的她就跟当时做编导的他做事,一做七年多,除了对哲人的崇敬外,那份感请已牢不可破。有的想想,真的把心一横把哲人抢过来就算了,却又很不下心。哲人太不是个善良的老实人,她不想令她下半辈子无依靠。哲人一再表示过,只要她愿意,他可以随时离婚娶她。然而这“愿意”两字又怎么出得了口?
宿玉说得对,善良人注定自己多吃些苦头,何况三个都是善良人,该怎么办呢?
嫁给美国的陆大卫,一走了之是好办法,可以干手净脚的。但是一辈子对着一个毫无感情的人,她想起来都会发抖,太可怕了。
于是她始终在拖,拖,拖,能拖到什么时候呢?她不敢想象。家人的压力肯定愈来愈重,尤其是母亲,见到她的总是满面乌云,差不多就快成眼中钉了。
她叹了一口气,觉得她的命运比一般人坎坷些,感情上如此,事业上如此。
工作是昏天黑地的忙碌。女人在社会上的地位肯定是提高了,但跟男性做同等工作时,就非得付出加倍的精神和努力不可,否则闲话就多了。尤其她和哲人的关系已是公开的秘密。
房门轻响,她应了。进采的是哥哥可汉。
“我可以和你谈谈吗?”他问。
和母亲轮流作疲劳轰炸呀!
她示意他坐下。
“我们谈谈田哲人如何?”单刀直入。
她皱眉、不出声。
“虽然他事业、才气、名气兼备,但始终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这么多年了,你不能再傻下去。”他说。
她依旧沉默。
“你各方面的条件都那么好,人又聪明,追你的人又多,为什么在这件事上你如此痴迷?”
“我——有点累。”她说。
“累不是在身体上,而是在精神上,”可汉一针见血。“是田哲人令你累。”
“我自己能处理自己的事。”
“几年了,我已了解你无法处理这件事,我是大哥,不能不管。”可汉十分严肃。“就快三十了,这么拖下去你就老了,就是一辈子。”
“我知道。”
“既然知道就该正视,一个人只有一辈子,你不能将它浪费在田哲人身上。”
“我不觉得是浪费。”
“田哲人肯正式娶你?”他问。
“肯。”
“那么为什么不做?”
“我不同意。我不想破坏别人家庭。”
“这是什么话?你疯了?”可汉勃然色变。“你喜欢这么偷偷摸摸的日子?”
“我们正大光明,从未偷偷摸摸。”她涨红了脑。
“你这情形,别人称为——黑市夫人。”可汉有了怒意。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自己生活得快乐。”她坚定地说:“我过我自己的日子。”
“你——可为家人想过?”可汉愈来愈不客气。“我们还要在社会上做事,还要面对人群,你要为我们留点面子。”
可宜的怒火一下子冲上来,再也不可按捺。
“可以。明天我就搬出去住,不拖累你们任何一人。”
可汉呆住了,他不想事情变成这样,他是爱妹妹的,怎么——一发不可收拾了呢?
但是要他认错是不可能的,他又没有错,是不是?
霍然起身,大步冲了出去。立刻,母亲进来。
“两兄妹为了什么吵?”母亲瞪着可宜。“又不是小孩子,还吵什么?”
可宜深深地吸一口气,强抑心中激动。
“妈,我打算搬出去住。”她说。
“不同意。决不!”母亲严厉得惊人。”我们叶家没有这样的例子,女儿没结婚不许搬出去。”
“我已经决定。”可宜不妥协,总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不想令你们没面子。”
“什么面子?谁说的?”母亲装做不明白。“兄妹吵两句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哪能搬出去?你爸知道了——怕不烧房子?”
“我和哲人的事令你们没面子,爸爸一样生气,”可宜也强硬。“我搬出去,当成没生我这女儿就是。”
“唉!”母亲叹口气。“这大概是可汉气头上说的话,你知道我们全家都爱你,是不是?”
可宜低下头,她吃软不吃硬,母亲这么说,她反而无言以对。
“给自己一点机会,为什么不试试其他异性?陆大卫有什么不好?还有这儿的那个何家祥。”
可宜闭紧了嘴,不再说话。
“你真的傻。没接受过其他男人,怎知他们不如田哲人?田哲人又有什么好?令你至死不悟?”母亲说。
尽管天下多好男人,与她有什么关系?她爱哲人,不爱其他任何一个。她只这么想,没说出来。
☆☆☆
“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怎么意采愈钻牛角尖?”
可宜垂着头,望着床单。她决定不再开口,因为无论说什么母亲也不会接受,更不会懂。
“快休息吧!”母亲知道劝也没有用,只好打退堂鼓。“不许再提搬出去的事,可汉是好意的。”
正好电话铃在这时响起来。这是她私人电话,电视台的事忙,她不想麻烦家人,所以另装电话在卧室。
“叶可宜。”她报姓名。
“哲人。”温厚的声啻,十分动人。
她看母亲一眼,母亲不情不愿地退出去。
“这么晚还不睡?”她吸一口气,令自己声音自然。
“你呢?”
“看一点剧本。有一处地方想改。”她不说真话。
“不必太紧张,明天做也来得及。”他关心地说。
“找我什么事?”
“没事。突然间想听听你的声言。”他说。他从来不是浪漫的男人,今夜——颇特别。
“在家里?”她心中盛满了温柔。
“是。独自在客厅。”
“我——决定接受你的建议,下个月拿假期陪jade去纽约。”她突然说。
“什么事令你改变?”他很敏感。
“很闷。”她只这么说。
“什么时候走,通知我一声就行了。”
“你——有假期吗?”她问得犹豫,从来她不曾有过这样的念头。
“不是问题,如果你希望我有的话。”
“我们有可能一起放假?公司行吗?”她立刻又后悔了。
“只要你希望,其他一切由我安排。”他对她是完全没有犹豫、没有考虑的。
她想一想,说:
“算了,忘了它。我和jade两个人去就行了。”
“你看来心情很不平静。”
“没有。其实——我已准备上床。”她笑。
“不要瞒我,可宜。所有的难题让我们一起担当。”他诚挚得十分自然。“我若无法令你快乐,有什么资格爱你?”
“与快乐无关。也许——剧本中的情节令我心灵不稳定,明天我会一切如常。”
“明天一早我来接你。”
“好。9点钟我在楼下等。”她爽快地说。
“好好地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他轻叹。
“不会。我会平静。”她又在笑。
“可宜——阿美一再说过,她愿意把名分让给你,因为你在社会上做事,她只在家。”阿美是他太太。
“怎么说得通呢?”她摇头。“我爱的是你,不是爱那个名分。”
“我怎能有这么好的运气?遇到阿美又遇到你。”
“你有这福气。明天见。”她笑着收线。
一转头,母亲仍站在门边。
可宜很生气,怎能偷听别人讲电话?但——又不能对母亲发脾气?母亲已经够忍耐她的了。
“晚安。”她只能大声说。
房门关上。她听见母亲的叹息声。
天白在公司忙着,美国飞机零件公司有人来,他已陪他们三天。刚才送走他们,看见写字楼上堆积着的信件,心中的烦躁一下子涌上来。
“阿灵,进来。”他怪叫。
秘书阿灵伸进头来张望一下,才慢慢走进来。
“还没找到翡翠?”他问。
“我打了399个电话,她不在公司,但也不在家。”阿灵说。
“还不快些去打第400个?”他狂吼。“我已经三天三夜没见到她了。”
“难道是我的错?”阿灵咕噜着。
其实阿灵是他表妹,一点也不怕他,他们之间怪叫、狂吼早已习惯。两个人自小青梅竹马,有时感情比亲兄妹更好。何况阿灵和翡翠还是中学同学。
天白倒在椅子上,好像连气都快没有了。
“找不到她。”阿灵站在办公室门口。”她没回公司——等一等,不许用电话扔我。”
她也怪叫。
“什么叫没回公司?”他放下电话。
“谁知道?她公司的人是这么说的。”
“该死的银行。”天白诅咒着。
“不过呢——”阿灵翻起眼睛,一副吊起来卖的样子。“我倒是有一点私下的消息。”
“还不快说?想我爆血管?”他站起来。
“我有什么好处呢?”她慢条斯理。
“你要敲诈什么。自己写单子,我照办就是。”他苦着脸。
“我急啊!”
“一言为定。”阿灵笑。“我约了她晚餐。”
“你约她?!”天白做出要昏倒的表情。“我呢?”
“我以为你要陪米饭班主。”
“阿灵,求求你,把约会转让,任何条件。”
“我考虑考虑。”阿灵走开。
嘀嘀嗒嗒的打字机又响起来,天白也透口气,慢慢地坐下来。
宿玉会和阿灵晚餐,他能见到她,这就够了,几天来的辛苦、疲倦一扫而尽。
他迅速地看了一阵信件、公文什么的,阿灵工作效率还不错,已先整理得很好。
“喂!到底你喜欢裴翠哪一点?”阿灵倚在门边问。
“不关你事,快去工作。”他笑。
阿灵指指手表,又指指墙上的钟。
“下班了,请勿太刻薄。”
“翡翠什么时候来?”他问。
“随时出现。”
“一起去,我请。”他望着她。
“哼!”她又翻翻眼睛,孩子气颇重。“我请不起?”
“分明为难我,阿灵,下星期我去美国。”
“美国有什么东西可买?我可没兴趣。”
“回来停日本,专替你搜购。”
“替我?或是替翡翠?”她反问。
“两人一起。”
“日本服装我不要,相信翡翠也不欣赏。”
“那么到底要什么呢?总要说出名堂才行。”他急了。
“想不出来,折现吧!”阿灵扮个鬼脸。“付现金,我自己去买。”
“这根本是敲诈。”他大叫。
“本来就是。姜太公钓鱼。”她笑。
宿玉经过许多办公桌,快乐地走进来。
看见天白也在,她显得意外。
“不是说他——”她瞪着阿灵,然后恍然。”你这家伙卖友求荣。”
“不是求荣,是求现。她要现钱。”天白说。
一见到宿玉,他就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分文未过手,还说求现?”阿灵指着天白。“好,我们取消交易,看谁损失。”
“不,不,不。”天白急叫。“翡翠,阿灵是不知道我会回公司的,不是有心捉弄你。”
宿玉不出声。
不喜欢天白,却也不讨厌他,所以她对他总留有余地,不想伤害他。
“我们只是去吃日本面,有兴趣的一起来。”她说。
“天白最不喜欢吃日本东西,尤其是日本面,不过翡翠要去——”
“阿灵,我愿分一半身家财产给你,你饶了我吧!”天白摇头苦笑。
三个人一起离开公司,到一家日本料理。
“我只吃面。”宿玉一坐下就声明。
“我吃生鱼。有人付钱嘛。”阿灵瞄天白一眼。
“阿灵,你也26岁了,不能再像个小孩子。”天白对表妹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就是这样子,关你什么事?”阿灵瞪着他。
“人家裴翠就文文静静,你们同班同学——”
“我有什么不好?”阿灵的脸色有些改变。
“不是不好,该——收敛一些。”天白还没有注意。“有时候你也太没大没小了。”
“妈妈也没有这么说过我,什么时候轮到你?”她的语气已经不客气。
“我是为你好——”
“不要你为我好,”她拍拍桌子。“你为翡翠好就行了。”
“不要拖我落水。”宿玉立刻说。
“本来就是这样。”阿灵简直没什么笑容了。她的脾气说来就来,颇为惊人。“找不到你,他就把解气发在我身上,这算什么?我又不是出气筒。”
“阿灵,阿灵,声音小一点,”天白还没看出什么不妥。“不要像泼妇骂街。”
“我是泼妇,翡翠是淑女,好了吧!”阿灵拍案而起,气冲冲的大步冲出去。“我走了你就好过。”
“阿灵——”天白愕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砰然反弹回来的门令天白发怔,他呆坐在那儿半晌。
“发生了什么事?”他似自问。
“你惹火了阿灵,还不快把她追回来?”宿玉啼笑皆非。
天白震动一下,这才大步追出去。不到三分钟,他失望地单独回来。
“她坐车走了。”
“第一次看见阿灵发脾气。”宿玉说。
“从小就是个小地雷,一触即发。”天白摇头。“今天我真不是有心的。”
“大庭厂众,女孩子要面子的。”她说。
“我并没有说什么——”他望着地。“过分了吗?”
“不知道。”她也摇头。“平日你们俩讲话也是真真假假,也那么多火药味。”
“是啊!我们说惯了的,她没有理由翻脸。”
“我相信她是回家,等会儿去看着她。”她说。
“你也去?”
“我?我并没有得罪她。”
“陪我一起去,我怕她不肯原谅我。”
“原来是你们俩的事。”她看看表。“8点半我约了可宜,我们有事。”
“我——可不可以参加?”他凝望着她。
“不能。女孩子的事。”
她拒绝得连考虑都不需要。
食物送上来,他们慢慢地吃着。宿玉对日本面的兴趣真是很大,很快就吃完。
“下个月你和可宜真的去美国?”他问。
是。
“下星期我也去,你可否提早些?”他问。
“提早?我拿不到假期。”
“我可以陪你们一起去。”他说:“我去签合同,不可以延期,希望你们提早。”
“没有可能。”她吸一口气。
他有些疑惑,她怎么说得那么斩钉截铁?
“你们有目的而去?”他问。
她想一想,点头。
“约好人在那边见面?”
她皱眉:“不。”
“那么——为什么不能提早?”他问。
“因为——”她再吸一口气。“那星期中的一天是英之浩的忌辰。”
“啊——对不起。”他释然,脸色也变得怪怪的。“我忘了,对不起。”
“你没有理由记得这件事。”
“不,我以为——”他说不下去。过了好一阵再说:“始终——你忘不了他。”
“我没有刻意令自己忘记,而且——为什么要忘呢?这根本是我生命中的一段。”她说。
“最重要的一段。”他说。
沉默一阵,她说:
☆☆☆”15岁半认识他,我跟他一起长大。”停一停,又说:“过去的10年生活如果把他除掉,根本就不剩下什么,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我也知道你们的感情。”他说。
“知道就好。”她很坦率。“我对任何人不隐瞒往事,尤其你更清楚,你看着一切进行、发生。我肯定地说,过去的一段,和我的生命不可分割。”
“不执著于过去,是好?是不好?”他说。
“我不知道,也不在意。”她说。
“翡翠——”
“天白,我不想你在我这儿浪费时间,真的。”她诚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