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昏黄的灯光里看不太分明,只觉那高大的背影颇为熟悉,迷蒙中不觉脱口低喃:“雷聿?”
那人闻声转头,看到卫昭睁开了眼,立时欣喜地松一口气,起身走到卫昭床边。
“卫将军,你总算醒了!”言语之间,如释重负。
看清楚那张方正中不失英俊的陌生面孔,卫昭的目光却微微一黯,闪过一抹若有若无的失落。
“你是……”
“在下凌锋。”那人颇为有礼地含笑道,“是雷聿的属下。首领有急事要赶回北疆,命我负责把你安全地护送回去。”
“回去?……回哪里?”
“自然是连云山寨了。”凌锋理所当然地微笑回答。
“是么?”卫昭唇边露出一丝涩然的笑意。“可是……你可知道我现在的身份?”
“……已经知道了。”凌锋的笑容不变,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道,“卫将军不必介怀,更不必有什么顾虑,连云山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地方,东齐的律法管它不到,更没人理会那些东西。”
卫昭垂眸不语,过了片刻才道:“雷聿是怎么把我弄出来的?”
……
凌锋目光转动,踌躇着没有马上回答,最后只道:“卫将军,我只负责回程的接应,对京里的事情不大清楚。不如等到回去后,由首领亲口告诉你好了。”
看到凌锋为难的神情,卫昭淡淡一笑,没再继续问下去。在此后的漫长旅程中,也没再提出任何问题,甚至连话都不肯多说,只是沉默地接受凌锋的安排,态度异常合作,眼中的神情却空茫缥缈,仿佛对任何事情都已不在意。
凌锋倒真是个尽职的好下属,除了安排一路的行程,保证车队的安全,对卫昭的饮食起居更是照顾得格外周到,可以称得上无微不至。那份耐心细致未免显得过于琐碎,让人觉得有些婆婆妈妈的。若不是知道他是雷聿手下最得力的近卫之一,卫昭简直要以为他是哪个大富人家的管家婆了。
说起来不能不佩服凌锋的本事,尽管是在旅途之中,他仍把一日三餐安排得异常精美,而菜式更是卫昭一向所爱吃的。
见卫昭眼中有疑惑之色,凌锋在一旁微笑着解释:“是首领特地交待过的。”
知道自己从未向雷聿提及过饮食的偏好,而雷聿之所以能知道这些,想必是陪自己前往京城的一路上观察得来,卫昭也不禁有些惊讶于雷聿的细心。
而越到北方,秋寒越重,早晚的天气已颇有凉意,还不等卫昭觉得冷,凌锋已送来一件轻软暖厚的银狐披风,不厌其烦地天天盯着卫昭披在身上。
卫昭稍有不耐,凌锋又是那一句话。“首领特地交待过的。”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这披风也是首领刚派人送来的。”
让卫昭除了默然接受,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除了不甚爱惜自己的身体外,卫昭并不算是一个很难照顾的人。因为体力不支,一天中的大半时间他都在睡觉,即便清醒时也极少提出什么要求,总是安静地坐车窗边,有时随意地看一本书,有时什么都不做,只是望着窗外出神,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
但凌锋仍然时时觉得头痛,不知该如何向雷聿交差。
因为卫昭的胃口很差,每餐只吃一点点东西便放下筷子,不管饭菜多精美可口,凌锋怎么费尽口舌,也最多勉强再多吃几口,便再也吃不下去。
而他的身体更是一直没有什么起色。外伤在精心调治下已经痊愈,但身体却一直十分虚弱,精神体力都差到极点,就连走短短的几步路都会不住喘息,额间见汗。
天气越凉,卫昭的咳嗽便越厉害,尽管他已经努力压抑,凌锋仍常常听到他低沉的闷咳声,即便在夜里也无休无止。
凌锋一路上不停地为他请医服药,雷聿也时时派人送来各式灵丹,功效却都不甚明显。
看着卫昭清瘦得近乎弱不禁风的单薄身体,凌锋很难想象得出,他曾是叱咤沙场名震北疆的铁面将军,曾有过单骑转战三百里、一箭惊退数万兵的耀眼传奇。
现在他只希望卫昭能平安地撑到连云山寨。
而最让凌锋头痛的是,尽管卫昭的身体已虚弱不堪,意志却依然强韧之极,并不肯随意任自己摆布。他不会干涉自己的安排,更几乎从不提出要求,但是对于他坚持的事,却也从不向自己让步。
比如坚持独自沐浴。即便在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卫昭也绝不肯让人帮自己清洗,又不愿意忍受肮脏,便宁可慢慢地花上一两个时辰用温水擦身,有一次几乎累到脱力。
又比如,无论天气有多冷,他都要开着一扇窗,不管是在客栈还是在马车上。
凌锋也曾经竭力劝阻,但卫昭只要淡淡看他一眼,所有的话便都被挡了回去。
凌锋一直想不明白,那么清秀文弱的一个人,明明看上去弱不禁风,为什么却能有如此慑人的力量。那清冷的目光并不凌厉,也不凶狠,却偏偏蕴含着一种无形的威严,令人不由自主地俯首听命。
渐渐便明白了自家首领陷进去的原因。
那么清冷出尘而又坚忍的目光,那么淡然如水而又冷静的神情,如此孱弱的身体却配着那样强韧的灵魂,任谁看了也是要心折的吧?何况是一向只敬重强者的雷聿?
更何况,尽管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卫昭仍是极温和可亲的一个人。虽然常常喜欢一个人独自出神,但是他并不排拒别人的接近与好奇。即便只是在信口闲聊,他看着别人的目光也专注而温暖,偶尔轻轻微笑一下,更是会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一段日子相处下来,不只凌锋暗自心折,就连与卫昭接触较少的小连小靳几个人,也都把他当成朋友一般看待。
走了一个多月,终于到了连云山麓,马车却没有沿着卫昭熟悉的路线转入深山,反而绕过了山脚,一直向着西方驶去。
“为什么还往前走?那边是北魏的地界了。”从车窗里看到马车行驶的方向,卫昭不觉愕然发问。
“北魏的地界?”正好骑马跟在窗边的小靳扬眉笑道,“几个月以前,那就是燕国的地界了。”
“是么?”看着小靳爽朗中略带骄傲的笑容,卫昭的目光轻轻一闪,顺口道,“我倒忘了。是上次大捷时占领的吧?还有哪里是燕国的地方?”
“这边,这边,还有那边,现在都是燕国的土地。”小靳笑着用马鞭遥遥指点,“总共一州三郡十一县,现在都归燕国所有了。这还是燕国礼让东齐,只占了夺来疆土的一小半。”
“这一仗,北魏的损失不小啊。”卫昭轻叹道,“损兵十万,失地千里,只怕是元气大伤了。”
“那还用说?这一战北魏折损了十万精兵,又被燕齐两国一直追赶到寒州才站稳脚跟,失去了四州八郡的大片良田,短期内休想恢复元气。”
“北魏的威烈王高湛哪里去了?”回想起那位用兵如神的可怕对手,卫昭仍觉得心存戒慎,“如果他在,北魏应不会输得这么惨吧?”
“不知道。听说他半年前就不知所踪了。”小靳笑嘻嘻地耸耸肩,“就算他在又怎么样?也没什么可怕的,我们有……”
“小靳!”凌锋从马车另一侧绕过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前面好象有人在活动,去打探一下,要小心。”
“好。”小靳立刻翻身下马,脸上的神情却十分轻松,并没把前面的状况当一回事,“多半不会有事啦。魏军早逃得没影儿了,这会儿哪还敢过来?”
凌锋瞪了他一眼。“小心点总没错。魏军是跑了,可遇上齐军燕军呢?哪一边咱们都惹不起。都快到了,可别招上什么麻烦。”
“是!”这一回小靳再没敢嬉笑,老老实实地答应一声,一溜烟似的跑走了。
“小靳这家伙就是太孩子气,整天嘻嘻哈哈就知道玩。”看着小靳远去的身影,凌锋忍不住摇了摇头,“再不让他历练历练,以后就没什么出息了。”
“不会吧?我觉得小靳很好啊。”卫昭微笑道,“虽然稍微有点毛躁,可是聪明听话,反应也不慢,身手又很不错,跟着你一定会有出息的。”
“可别让他听到你夸他。否则他一得意,我就更难教训他了。”凌锋无奈地笑了笑,口气里却带着几分纵容的味道。
卫昭也了然地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转开话题道:“咱们这是去哪儿?好象离连云山寨越来越远了。”
“去长春谷。那里是连云山的一个支脉,离山寨不算远,因为地下有温泉,所以气候温暖,四季如春,是个养病的好地方。北疆天寒,你又受伤未愈,首领怕你的身子耐不住寒冷,所以特地派人在那里赶工建造了一处别院,好让你好好调养身体。”凌锋耐心地细细解释。
“哦……”卫昭轻轻应了一声,目光出神地远远投向窗外,“那边不是雷聿的地盘,住在那里,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应该不会的。”凌锋想了想,谨慎地道,“那个山谷很隐蔽,以前归北魏管辖的时候,北魏人知道的都不多。现在燕国刚刚占领那一片地方,对地形还不熟悉,更不容易摸到那儿,应该说是很安全。首领肯定已仔细考虑过,才放心把你安排在那里的。”
“我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卫昭笑了笑,道,“只是看雷聿那么忙,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了。”
“首领绝不会在意这个。他不在乎再多的麻烦,只希望你能早点好起来。”
“我知道。”卫昭疲倦地向后一靠,有些无力地合上了眼,“我知道……”
雷聿在长春谷建造的那处别院十分精致,地方并不算太大,但是设计得独具匠心,位置更选得恰到好处,既可以充分利用温泉的热量,又避开了蒸气带来的潮湿,房间光线明亮又通风良好,正适合病人在此安住。
虽然是赶工建造而成,可是手工毫不马虎,房屋说不上华丽,也没有太多装饰,却看得出一桌一凳都下过心思,安排设计得极为精心,务求令人住得舒服自在。
最难得的是,在卧室旁边修建了一个极大的房间,里面用青石砌了座浴池,以竹管引来温泉水,一出一入,泉水终日流动,池中的水便永远保持着新鲜暖热,澄明清洁,随时可以下去浸浴。
据凌锋说,这处温泉水质特异,对许多伤病颇具疗效。因此雷聿才会专门选中这里建造别院,好让卫昭调理病体。
卫昭听后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却也就无可无不可地在这里住了下来。
雷聿把一切安排得十分周到,除了凌锋小靳几个人外,还派了十几名身手不弱的护院负责内外安全,挑选了两名善体人意的灵慧侍女照顾卫昭的日常起居,甚至还找来了一个专门擅长东齐口味的厨子。
过了几天,更派人快马护送来一位极富盛名的神医,以‘南吴北宁’并称当世的‘回春圣手’的宁中平。
但他自己却一直都没有来过,直到卫昭在温泉别院已住了一个多月,才第一次在这里露面。
雷聿来的时候是在清晨。天边才刚刚露出几分曙色,雷聿便带着四名下属,行色匆匆地进了大门。晚秋的北疆风寒霜重,五人的头发上已覆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霜,身上的衣履都已微湿,就连坐骑身上都满是泥尘,看上去显得颇有些狼狈。
一下了马,吩咐下属自去休息更衣,雷聿便径直向内院走去。
早接到消息的凌锋已迎了上来,不待雷聿开口,先已低声道:“他还在睡呢。”
“哦?”雷聿立时放缓了脚步,“他睡得还好么?”
凌锋摇头。“不太好。总是很晚才睡得着,还常常一夜醒好几次,也只有这会儿才睡得安稳些,可天一亮便又醒了。”
雷聿微微皱眉。“宁先生怎么说?他也没办法治得好么?”
“宁先生说,这是身体虚亏过甚,气血不调的表象,不是一天两天能治得好的。更何况他伤得那么重,又不能自己运气调理,自然好得更慢几分。”
“为什么?”雷聿倏然止步,转脸紧紧盯着凌锋,“就算他内伤没好,不能随便妄动真气,可自己慢慢运气疗伤总是可以的。”
凌锋稍稍踌躇了片刻,象是在考虑该如何开口,雷聿的目光已冷电般扫了过来。
“说老实话,不必兜圈子。”
“……宁先生说,”凌锋小心地看一眼雷聿的脸色,低声道,“他被人用重手法截断了五经八络,武功已……。”
“什么?”雷聿身子一震,一把抓住凌锋的肩膀,无法置信地道,“真的么?”
看到雷聿此时的表情,凌锋实在很想摇头否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雷聿闭上眼,仰头站在原地不动,过了半晌才缓缓睁开,一字字道:“几时的事?”
“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那正是大赦的诏旨刚刚颁行的时候。
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一股冷泉般的悔意缓缓漫上雷聿心底,令他只觉得混身冰冷,连手足都仿佛已经麻木。
心中只觉有说不出的后悔。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不理会卫昭的意愿,只管强行把他劫走。
总胜过今天这样的结果。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卫昭,更清楚他温和恬淡的外表下面,隐藏着怎样的孤高与骄傲。
那同样是一只属于蓝天的雄鹰,只应翱翔于万里长空,又如何能忍受被人生生折断双翼?
一想到卫昭当时的痛楚与绝望,雷聿只觉得一颗心象是被细细的铁丝紧紧缠绕,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这些天来,他……过得怎么样?”雷聿哑声道。
“很平静,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从来不发火或是抱怨,非常合作也非常忍耐。只是……”凌锋一边慢慢回答,一边思索着应如何措词,“好象平静得有点儿过份,几乎感觉不到……”
该怎么说呢?凌锋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才能既准确地描述出卫昭的情形,又不至于因措词不当而激怒雷聿。
“我知道了。”雷聿咬着牙摆摆手,示意凌锋不必再说,一边走进内院的大门。
隔着一株半开的白梅,便是卫昭的卧室。
透过一扇敞开的窗子,可以清楚地看见屋里的情形案头的残烛半明半灭,床上的帐幔低低垂着,但又没有完全放下,露出一角淡青的枕顶,却看不见枕上安睡的人。
只能隔着窗子感受他细细的呼吸。
在窗外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雷聿才转身走向房门。刚要伸手去推,突然想起自己一路披霜冒寒,露湿重衣,必定带着一身寒气,只怕会害卫昭着凉,便低声吩咐凌锋退下,自己转向一旁的浴房。
直到除去湿冷的衣物,全身都浸在热腾腾的温泉里,雷聿才稍稍感到一丝放松,连日来辛苦奔波的劳累与倦怠也大为缓解。那软滑暖热的温泉水似乎真的颇具神效,有效地纾缓了全身的僵硬与酸痛。
懒懒地靠在浴池一角,随意地伸展开修长的四肢,雷聿闭上眼,仿佛享受着难得的轻闲,脑中却仍在飞速运转,无数的念头与纷杂的回忆宛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与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有一点乱。
雷聿一向是个极清醒理智的人,很少被情绪冲昏头脑,更很少因感情影响大局,但这次,他却真的险些失去控制。
只要一想起卫昭,回想起初见时他纵马驰骋的卓然英姿,引弓射雕的从容姿态,心中便觉得又痛又悔,又气又怒,几乎无法压下杀人的冲动。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卫昭,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更不敢想象卫昭此时的心情。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有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在屋内响起,由远及近,最后在池边倏然静止。
早已猜出来人是谁,尽管有些犹豫与矛盾,雷聿还是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抬头上望。
果然,卫昭正怔怔地站在池边,随意地披着件宽大的丝袍,晨睡初醒的脸容上,淡淡的惺忪与困倦犹未褪尽,代而起之的是一脸的意外与惊愕,以及难以掩饰的尴尬,与缓缓浮起的一抹红晕。
意识到卫昭的尴尬从何而来,雷聿却顾不上理会那些,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卫昭,目光舍不得有片刻移开。
细细算来,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到卫昭了。比起刚离开临清的时候,他的身体似乎并没有太大的起色,看上去依然单薄而清瘦,宽大的丝袍半敞着,露出了削薄的肩头、凸起的锁骨、以及苍白消瘦的胸膛。原本是光洁润泽、坚实细致的浅麦色肌肤,现在已不复光泽与弹性,显露出一片病态的苍白。
看着眼前病弱的男子,雷聿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日在山洞中替卫昭取暖时,那具结实而柔韧、灵活矫健而充满力量的年轻躯体,心底不禁暗自抽痛,一时几乎按捺不住想要把他抱在怀中小心呵护的渴望。
卫昭的反应却大不相同。从最初的意外呆怔中回过神后,卫昭立刻垂下眼,轻轻说了声抱歉,回身便匆匆向屋外走。
毕竟是重伤未愈之下,又或许是走得太过匆忙,卫昭才刚刚走出几步,脚下便一个踉跄,摇摇晃晃地向前仆倒。
身体还没接触到地面,只听见身后水声‘哗啦’一响,雷聿已惊鸿般掠出浴池,将卫昭稳稳揽在了怀中。
湿漉漉的,但是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隔着一件薄薄的丝袍,仍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赤裸而光滑的肌肤。
在那一瞬间,卫昭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
“谢谢。”只停顿了极短的时间,卫昭便迅速反应过来,伸手要推开雷聿的怀抱。
雷聿却沉默着不肯放手,不只如此,手臂反而越箍越紧,象是要把卫昭紧紧嵌在自己的怀里。
“放开我!”这一次,卫昭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微愠。
雷聿仍然置若罔闻,反而一把抱起卫昭,转身走向浴池。知道抗拒也只是徒劳,卫昭索性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只是低声轻斥道:“雷聿,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是来浸浴的么?”雷聿找了一个角落,把卫昭小心地放进水中,“那又何必走开?浸温泉要持之以恒,从不间断,这样才有最好的效果。”c
卫昭微微皱眉,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扶住池边,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这不是他习惯的位置这个角落的水最深,几乎已经没到了肩膀,以他目前的体力而言,在这么深的池水中保持平衡有些困难。
“怎么?这个地方不合适?”敏锐地觉察到卫昭的困境,雷聿又重新抱起他,环视着整个浴池的方位。“哪儿是你习惯的地方?那里?”
“嗯。”知道无论再说什么,雷聿大概也不会放开自己了,卫昭忍耐地点点头,任由他又把自己抱到浅水的一侧,放在一张斜斜的石床上.
“可以了么?这样躺着舒不舒服?”
“很好。已经不用再劳烦你了。”卫昭闭上眼,不去看眼前那张殷勤的面孔,淡淡的口气中满含着拒绝。“我比较习惯一个人浸浴。”
这时的卫昭,态度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冷淡而疏离,甚至不如初见时的客气温和,整个人身上都充满着一股排拒的味道。
尽管不知是因为什么,雷聿仍清楚地感觉到了卫昭态度的转变。他知道在他们两人之间,有一些什么东西,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而这变化,决不是来自于自己。
并不想违背卫昭的意愿,但雷聿却同样不想更不敢离开本能的直觉告诉他,一旦任卫昭推开自己,从此以后,他们两个人之间,大概便只能保持这样的距离了。
这可绝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宁可让卫昭生气,他也要打破他在两人间竖起的藩篱,无论使出怎样的手段.
寒江夜宿。长啸江之曲。
水底鱼龙惊动,风卷地、浪翻屋。
诗情吟未足。酒兴断还续。
草草兴亡休问,功名泪、欲盈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