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罢窑场内的成品后,银银独自晃到湖边,脱下绣花小鞋,再慢吞吞的脱下薄袜,让脚丫子能透透气。至于绸裙,则是随意绑了个结,系在腰间,露出一双修长的小腿,细致得引人遐思。
她走到岸边,探出脚尖,试试水温。
好冷!
春阳温暖,湖水却稍嫌冰凉,寒意从脚尖往上窜,冷得她全身一抖,猛吸一口气,在原地乱跳,踩出一朵朵水花。
过了半晌,双脚好不容易适应水温,克服了寒意,她才挪动步伐,以媲美中风乌龟爬行的慢速度,缓缓往水较深的地方挪动。
这个湖多年来是窑场的废弃场,打破过无数的瑕疵品,无数的破碎瓷器沉浸在水中,经年累月的堆积,在岸边形成浅滩。
大量的破瓷碎瓦经湖水多年冲刷,碎口早巳磨得平滑,在她的脚丫子下嘎嘎作响,发出一阵阵的惨叫。她低着脑袋,透过清澈的湖水端详,还伸手捞起碎瓷,凑到小脸前打量。
她的商人直觉没有出错,即使是被南宫家淘汰的瓷器,也是精巧无比,片片都是釉面纯亮,厚薄如一,京城里富贵人家用的器皿,只怕是连这些瑕疵品都比不上。
京城的瓷业是严家的产业,钱府从没插过手。而大姐是宁可把银两拿去倒入水里,也不愿意让严家赚去一分一毫。
但是南宫家的瓷器,从来只在江南贩售,连严家也拿不着,她要是能乘机把这桩生意谈妥,那么——
“湖水不冷吗?”男性的嗓音里带着笑意,从岸上传来,打断她的思绪。
南宫远不知是何时出现的,正站在岸旁望着她。双手交叠在胸前,薄唇微扬,仍是那似笑非笑的模样。
“很冷。”银银诚实的回答,冷得牙齿打颤,却还不肯上岸,握着一块碎瓷舍不得松手。
四周很安静,她却没听见脚步声,更没有听见半点声响,这男人悄悄冒出来,简直就像最原始的野兽,能迅速逼近猎物,步伐触地时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神出鬼没得让人毛骨悚然。
如果南宫远不出声,她肯定不会发觉,他就站在后头!
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让她明了,南宫远其实并不简单。一如非要高而不猛、威而不烈的温度,才烧得出上好的瓷器,这个男人是内敛而不是无害。
“这时节玩水,难道不嫌太早了点吗?”
“我可不是在玩水。”
“上岸吧,湖水冰凉,再泡下去肯定要着凉。我已经派人煮好姜汤端来,好让你喝下祛寒。”他慢条斯理的走到水边,不再上前,衣袂飘飘,很容易让人错认是临水而立的仙人。
管事们目睹银银走到湖边,还脱鞋脱袜,奋不顾身的往水里跳,立刻心急如焚的跑来通报,就怕少主新婚不久,立刻又要变成鳏夫。
南宫远不动声色,立刻猜出她的目的是什么。
一般人来到窑场,只会惊讶于瓷器的精美,而这个小女人心思细腻,不放过任何细节,竟连瑕疵品也不放过,还大费周章的跳下水去,把碎瓷摸出来察看。
“你会担心?”她脱口问道,回头看看岸上的男人。
她察觉,南宫远似乎——似乎——好关心她——
南宫远总用一种她难以明了的眼光神情看着她。半晌之后,他的嘴角,会弯起一抹笑。
那样的笑,让她脸。让她脸儿发红。
有生以来,一颗心首度如此混乱,她觉得方寸大乱,不知该怎么办。他流露的一切,已经超脱单纯的善意,又不同于家人间与生俱来的温情,而是更热烈一些、更亲昵一些的炙热情感——
南宫远微微一笑,避重就轻。
“让你着凉了,娘会怪我的。”
“喔。”
她小声的回答,转过头去,继续在水里寻宝。不知为什么,她只觉得若有所失,淡淡的失望弥漫心头,就连盘算着该如何赚钱的高昂情绪,都一下子滑到了谷底。
正在咀嚼那阵莫名的失落时,冷不防脚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银银疼得双腿发软,立刻跳开,没想到这么一来,疼痛更剧烈,她脸色发白,额上渗出点点冷汗。
“啊!”她低喊着,绝望的挪动脚步,疼痛的强度却是有增无减。
老天!
是什么东西咬着她不放?!难道,这湖里除了碎瓷,还有什么奇怪生物不成?
耳边有风声呼啸而至,在银银急得满头大汗,无法决定是该逃命,还是举起疼痛的脚,豁出所有勇气,跟来知的水中怪物搏斗时,腰间陡然多了一股力量,轻易就将她抱上岸去。只是,即使回到岸上,疼痛仍旧如影随形,看样子那怪物是存心跟她铆上了,竟然还不肯松口!她惊慌失措,连忙挣脱南宫远的手,咚咚咚的跑来跑去,不论脚底有什么,都决定一律给它踩得不得超生。
“冷静点。”
男性的大掌扣上她的肩头,霸道绝伦的内力涌来,贯穿她的四肢百骸,竟压制住那股刺痛。
“快、快点帮我,不知道是什么咬着我,好痛——”银银慌乱的嚷着,努力抖动脚丫子。既然踩不死,她决定改变战略,试试看能不能把它抖开。
明眸里泪花乱转,看来可怜兮兮的,格外惹人心疼。
她不安的想起,自个儿最小的妹妹——贝贝提起,曾在苗疆误触蛊毒,毒物从脚心钻入,疼得椎心刺骨,最后被蛊王带上床去“急救”,莫名其妙的成了亲。
呜呜,难道钱家的女儿们命里都有这一劫,连她也遇上这种倒霉事了吗?
虽然这儿不是苗疆,但是对出生在繁华京城的银银来说,除了京城的城墙之内,其余的地方一律归类于化外之境。再说,苗疆跟定遥城,全是在京城的南方,谁都无法保证,咬过贝贝的怪东西,会不会溜到这儿来咬她。
银银忙着胡思乱想着,毫不反抗的被南宫远拉入怀中,圆润的粉臀儿坐上他坚实的大腿。
“呜呜——”她还不放弃,纤细的腿儿摆动着,摩擦着他健壮的身躯。
某种灼人的巨大硬物,随着她的胡乱扭动,在她的臀儿之下逐渐变得更膨胀坚硬,紧贴着少女最柔软的一处。
她蓦地静了下来,转头看着南宫远,泪汪汪的双眸从困惑,慢慢转为明了。唔,根据她所看过的春宫图推论,此刻紧抵着她的,应该是他的——
轰!
强烈的羞窘在银银脑中爆炸,她羞得面红耳赤,又开始挣扎扭动,急着想跳下去。
“别动,你继续挣扎下去,只会让情况更糟。”他极为平静的说道,俊脸上没有表情,看着她的目光,却灼热到快喷出火来。
她立刻全身冻结,毫无异议的遵命,不敢再刺激他,紧张得如坐针毡。
南宫远仍能维持冷静,若无其事的握住她粉致软嫩的脚,将小小的莲足握在掌中,找寻让她乱蹦乱跳的元凶。
这样的姿势更加暖昧,让她只能无助的举高玉腿,着力点只剩两人紧贴的那一处,她所有的重量全压在他傲人的男性上,不安的全身发烫,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老天,这、这、这实在是太丢脸了——
银银咬着唇,克制着不要发出羞耻的呻吟。眼下这种情形,她要是呻吟出声,只怕会更尴尬。
“有几片碎瓷。”南宫远宣布道,一手若无其事的揽着她,姿态熟练,放肆的享受满怀的温香软玉,丝毫没有挪开的打算。
雪嫩的肌肤上被割出几道血痕,伤口还不断渗着鲜血,每道伤口里都嵌着破碎的瓷片。
这些碎瓷,有的切口比刀子还锋利,她没察觉危险,还赤脚在水里乱踩,当然没一会儿就踩出满脚的伤。而她惊慌的又踩又踏,反倒将碎片更踩进皮肉里,恶性循环,自然疼得更厉害。
“碎瓷?”
她有些诧异,一下子也忘了羞窘。“不是什么怪东西咬我吗?”她扭着脖子,好奇的确认。
“湖里没有什么怪东西。”他莞尔一笑,将掌中的小脚握得更紧。“忍着。”他说道。
银银深吸一口气,全身僵硬,知道他是要动手挑出那些作怪的碎瓷。
光是想像着他要用手把尖锐的碎瓷从伤口里挑出来,她就怕得直缩着肩膀,紧闭着双眼,为即将到来的疼痛紧张得难以呼吸,不敢看他在做什么。
出乎意料的,南宫远的动作很轻柔,灵巧得不可思议,几乎没有弄痛她,黝黑的男性指掌迅速的取出沾血的碎瓷,将伤口逐一清除干净。
银银先睁开一只眼睛,确定不疼之后,才又睁开另一只眼睛。
两人靠得好近,她只要稍微往前,小脸就能贴上他的颈窝,那张好看的俊脸近在咫尺,她瞬间忘了呼吸,呆呆看着春风拂过,扬起他的一绺发——
“你的发色、肤色都很漂亮,像我妹养的豹子。”她冲口而出,要不是还有些微少女矜持,肯定已经伸手去把玩那绺顽皮的发。
“在京城养豹子?”南宫远挑眉,很感兴趣。京城是天子脚下,纪律严明,一个姑娘家竟能够豢养猛兽,简直太匪夷所思了些。
她点点头。
“那头豹子养得很庞大,毛色滑亮,漂亮极了,连太子都想要,好几次喊出高价,她就是不肯卖。她去年成亲,嫁给边疆的商队头子,把豹子一起带去大漠了。”
“家里还有哪些人?”他问道,撕下一截衣衫,替她包扎伤口。
银银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后才开口。
“有个杀人不用刀的屠夫。”
南宫远挑眉。“养豹子那个?”
“不是。”
“那是谁?”
“我大姐。”
她小声的说道,一想起大姐就觉得头皮发麻。
湖畔的小径上,远远的走来一头大熊。银银直到对方走得近一点,看得清楚了,才赫然发现那不是一头熊,而是一个壮得像熊的男人。
雷浩笔直的走过来,手里端着半碗热烫的姜汤,脸色难看得像是有谁欠了他几佰万两银子。
“喂,你要的姜汤!”
他把姜汤塞进银银的手里,却只对着南宫远说话,明显的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当目光扫过她脚上的伤时,又冷冷的抛下一句。“哼,连玩水都会受伤。”
雷浩坐在窃门口等南宫远,坐得屁股发麻,酒也喝光了好几坛,却还是等不到人。直到一个管事,端着姜汤,战战兢兢的经过,他顺手一抓,不耐烦的质问,吓得管事全身发抖,抖掉了半碗姜汤。
问出南宫远的去处后,雷浩索性抢了姜汤,亲自跑来找人。
银银接过那碗被洒得快见底的姜汤,没有对雷浩的粗鲁有任何埋怨,反倒瞪大眼睛,感兴趣的望着对方,瞅着那张粗犷的脸直瞧。
“送姜汤来的这位是谁?”她啜了一口姜汤,也当雷浩不在场似的发问。
“我的朋友。定遥城内的捕头,雷浩。”
“喔,原来是位捕头。”
她又喝了一口姜汤。“虽说是位捕头,但是看这模样,可比土匪还要土匪呢!”难怪定遥城内治安良好,有这样捕头,还有谁敢犯法?
她猜测得没错,就凭着尹燕的出身背景,南宫远就算隐藏得再好,多少还是会涉足一些江湖事。
大运河开通后,南方富庶,成了商家必争之地。要能够在商贾间夺得先机,光靠温文儒雅是不够的。
就凭他那身绝顶的好功夫;水里来火里去全不是问题,如果只是当个寻常商贾,掌管这些瓷器生意,那才真是浪费了。
只是,眼前这两个男人一文一武,外型与气质截然不同,比起雷浩的租犷,南宫远的内敛反倒更让人忌惮。
他总是面带微笑,目光闪烁,黑眸明亮得令人有点不安。那神情让银银想起远在京城的钱金金,也常笑得这么莫测高深
呃,只是,那平静的模样一遇上严家的事,就会荡然无存。当大姐发火时,那可怕的脾气能让众人全吓得瑟瑟发抖,急着抱头鼠窜。
那么南宫远呢?她要是拿针,在他的理智上戳戳刺刺,能不能找出他情绪上的罩门?
“喂,你这女人,别当老子不存在。”雷浩的脸色更臭了,这样的表情,通常能吓到小孩子当场嚎啕大哭。
银银却没被吓着,仰起小脸望着雷浩,毫不畏惧的跟他四目交接。
“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好吵呢!”她继续对着南宫远说话,再慢慢的起身,缩起受伤的脚,像兔子似的,一跳一跳的往窑场方向前进,从头到尾没理过雷浩。
哼,她大人有大量,小小还以颜色就行了,不想多加计较。再说,她可不想为了这粗鲁的家伙,错过亲眼目睹开窑的机会。
“该死的女人——”雷浩握紧拳头,瞪着银银的背影,恨得牙痒痒的。
“你没吓着她,她倒反将你一军。你输了。”南宫远开口,做出判决,毫不留情的在朋友受伤的男性自尊上撒盐。
“输?屁!老子会输给一个女人?”虽然是真的被看扁了,嘴巴上还是要逞强,雷浩不干不净的骂了几句,挤出一脸狠样,却更像是败犬的吠叫。
南宫远保持微笑,对这种激烈反应早就习以为常。他示意雷浩跟上,接着一撩衣袍,回身往窑场的方向走去,准备亲自去监督开窑。
“来找我有什么事?”
“你还敢问?!”雷浩瞪着铜铃似的大眼,压抑住火气。“你先前不是说了,不愿意成亲,所以要暂时去云南避一阵子?结果,我在城外等了你半个月,等得都快长蜘蛛网了,你却放我鸽子!”他冒着生命危险,替好友两肋插刀,冒着会被尹燕剁成十八块的危险,偷偷帮忙打点逃婚事宜,而这家伙却老早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抱歉,我这阵子始终抽不出空出城。”南宫远说得轻描淡写。
“是忙着跟女人打混吗?”那个小女人脸蛋是漂亮得很,但是瘦弱得像个孩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融了,要是到了床上,哪里还能尽兴?
再说,论起媚劲儿,那女人更是不如醉月楼里的小妖姬——
想起醉月楼里的美人儿,他的心情又变好了。
“云南那方面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何时出发?”雷浩追在后头,高声问道。
他在城外窝了半个多月,却错过定遥城内最热门的消息。先前南宫远是不肯娶老婆,现在是娶错老婆,无论哪种情况,看起来都很需要拔腿开溜。
“我正要告诉你,云南的事情取消了。”
南宫远的回答,让雷浩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取、消、了?!”
他吼了起来,额上青筋暴露。“我花了时间帮你安排,现在你却不痛不痒的告诉我,这件事要取消了。他妈的,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心血、冒了多大的危险,你——”骂到一半,他突然住口。
等等,取消了?
“我们不去云南了?”雷浩求证。
“不去。”
“那么,你娶错的那个女人怎么办?”娶错女人,既不“退货”,又不逃走,那么整件事情还能怎么解决?
南宫远勾唇微笑,深沉黝亮的黑眸中,带着一丝令人费解的光芒。
“我会留下她。”他意味深长的回答,视线瞥向前方那个仍在一跳一跳,忍着脚痛往前蹦的小女人。
雷浩懂了!
他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嘴巴张得开开的,无法闭上,全身上下只剩下眼睛还受脑子控制,呆呆的望着南宫远,再呆呆的目送南宫远离去,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外——
老天,不会吧,这家伙认真了!